摘要:"奶奶,户口簿里为啥我姓李不姓王呀?"小宇天真地问。我手一颤,茶杯掉落在地,碎成几瓣。
抚养的名字
"奶奶,户口簿里为啥我姓李不姓王呀?"小宇天真地问。我手一颤,茶杯掉落在地,碎成几瓣。
碎片映着阳光,晃得我眼前发白。
我叫宋桂华,1938年生人,在县一中教了三十年的语文。六十岁那年,捧着沉甸甸的退休证,心里百感交集。
那是1998年,全国国企改革如火如荼,不少人下了岗,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这退休教师算是幸运,一个月拿五千块钱,够在小县城过上体面日子。
我住在老式单位宿舍,两室一厅六十平方米,青砖外墙,木制窗框,窗台上养着几盆吊兰和文竹,过道还堆着我舍不得扔的旧书。
那年冬天,女儿宋青回来,带着她五岁的儿子小宇。
"妈,单位派我去德国学习两年,王明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小宇没人照顾..."女儿欲言又止。
我看着满头大汗的女儿和怯生生的外孙,心一软:"留下吧,我来照顾他。"
女儿在德企当翻译,能出国是好事。女婿王明在建筑公司跑工地,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小宇留在我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妈,真是麻烦您了。"女儿临行前愧疚地说,眼里噙着泪。
"有什么麻烦的,退休在家也是闲着。"我拍拍她肩膀,"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小宇的。"
就这样,我的退休生活多了个小不点。一开始,我和小宇都不适应。他晚上总是哭闹,我的老寒腿受不了夜里起来哄他。
那时候,单位分的老房子隔音差,邻居张大姐隔着墙都能听见小宇的哭声。有天半夜,她敲开我家门,递过一碗姜汤:"桂华,喝点暖暖身子,娃娃哭闹是想妈了,慢慢就好。"
张大姐比我小几岁,是县棉纺厂的退休工人,一手持家的好手。她教我用热水袋敷小宇的小肚子,又拿来自家晒的菊花茶给小宇喝,说是安神的。
后来,小宇真的安稳下来。每天早上,我领他到小区的水泥场地晨练,教他做广播体操,那是我当年教学生时的必修课。
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常坐着几位老人摇蒲扇下棋。小宇蹦蹦跳跳过去看,老李头就逗他:"小家伙,认识这棋不?"
小宇摇头,老李头就慢条斯理地教他认"车马炮"。
我们住的老小区,虽然简陋,但人情味浓。夏夜纳凉,邻居们支个马扎坐在院子里,谁家的收音机放着评书,大人们嗑着瓜子闲聊,孩子们追逐打闹。
每月五千元退休金,除去日常开销,剩下的都用在小宇身上。我给他买了不少小人书和识字卡,还有一套《十万个为什么》,那是我当年省吃俭用给女儿买的同款。
我的柜子里还珍藏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是八十年代单位发的福利。每晚睡前,我用它放一盘童话故事磁带给小宇听,那磁带嘶嘶的底噪混着童声,总让我想起女儿小时候。
星期天带小宇去人民公园,那里的鸽子肥得流油,铁栏杆刷着绿漆,广播里放着《春天的故事》。老人们带着孙辈,挤在公园的小亭子里,乘凉的,下棋的,打太极的,好不热闹。
卖冰糕的小摊车叮叮当当地来了,我掏出一块钱,给小宇买了根奶油冰棍。他小心翼翼地舔着,生怕滴到衣服上。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笑着说。
小宇点点头,却还是急匆匆地吃完,嘴角还沾着奶油。
"奶奶,你小时候也吃冰棍吗?"他仰着小脸问我。
"哪有那么好的福气,"我摸摸他的脑袋,"奶奶小时候赶上大饥荒,能吃上窝头就不错了。后来当了知青,下乡插队,在农村吃了好几年苦。"
"知青是什么?"小宇眨巴着大眼睛。
"就是城里的年轻人到农村去劳动。我在东北黑土地上住了五年,冬天冷得能把口水冻成冰珠子。"
小宇听得津津有味,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
"你们吃什么呀?"
"红薯、玉米、高粱,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我笑着刮刮他红扑扑的小鼻子,想起那段艰苦岁月,再看看现在的小宇,心里满是欣慰。
转眼六年过去,小宇该上小学了。我的头发全白了,但腰板还硬朗。小宇从当初怯生生的小不点,长成了一个活泼机灵的小小男子汉。
女儿这几年来,每半年回来一次,每次都带些德国的巧克力和小玩意儿。女婿王明更是忙,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打电话也是匆匆几句。
"工地上不方便,妈,您多担待。"他总这么说。
我也习惯了,独自带着小宇,倒也乐在其中。
邻居们有时候会说:"桂华,你这么大年纪还照顾外孙,真不容易。"
我总是笑着摇头:"没什么,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心里踏实。"
社区主任老李是我当年的学生,经常来家里坐坐,帮我跑跑腿。七月初的一天,他来电话:"桂华老师,学校报名需要户口簿,您抓紧准备一下。"
我这才想起这茬事,赶紧翻箱倒柜。老式衣柜上积了一层灰,我踮着脚掏出女儿走时留下的那个蓝布文件袋。
袋子封口处的橡皮筋早已老化,一碰就断了。我翻出户口簿,铜版纸已经发黄,边角还有些卷曲。随手翻开,忽然发现不对劲——小宇的姓变成了"李"。
"这...这怎么回事?"我揉揉眼睛,以为看错了。
再仔细一看,确实是"李小宇",不是"王小宇"。登记日期是三年前,地址也变了,是城西的新小区。
我一下子坐在床沿上,双手发抖。
"奶奶,找到了吗?"小宇从外面跑进来,还穿着我给他缝的蓝布背心,脖子上挂着塑料小水壶。
"找到了,找到了。"我勉强笑笑,把户口簿合上。
小宇歪着头看我:"奶奶,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我摸摸他的头,"去院子里玩吧,晚上奶奶炖鸡汤给你吃。"
等小宇出去后,我赶紧给女婿打电话。他那边嘈杂,像是在工地上。
"喂,妈?什么事?"王明的声音很不自然。
"明子,小宇的户口簿上怎么姓'李'了?"我直接问。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然后传来王明支支吾吾的声音:"这个...您还是问问青青吧。"
"青青怎么了?你们..."我的心咯噔一下。
"妈,真的,您问青青吧。我这边忙,先挂了。"电话被匆匆挂断,留下嘟嘟的忙音。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女儿的国际长途。那时候打国际电话还挺贵,我平时舍不得打,只等她主动联系。
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女儿的声音听起来很困倦:"妈?这边还早着呢。"
"青青,小宇的户口簿上怎么姓'李'了?"我直截了当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我甚至能听到女儿急促的呼吸声。
"妈..."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和王明...早就离婚了。小宇随了继父的姓。"
我感觉一道闪电劈过脑海,整个人都麻木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三年前就办了,我...我不敢告诉你,怕你接受不了。"女儿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现在和李志明在一起,他是公司的工程师,对我和小宇都很好。"
"那小宇知道吗?"我艰难地问。
"他还小,不太明白。李志明很疼他,就像亲生父亲一样。妈,对不起..."
我没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窗外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墙上,像一把把锋利的刀。我的手还抓着话筒,久久无法松开。
院子里传来小宇清脆的笑声,和邻居家孩子追逐打闹。我忽然想起那些年,女儿回来时总是匆匆,女婿更是难得露面。那些借口、那些含糊其辞,如今想来,全是谎言。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老式座钟滴答的声音。我打开衣柜,抱出小宇的相册,那是我这六年来细心整理的。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调皮捣蛋到懂事乖巧,每一个瞬间都凝结着我的心血。
那些夜里发烧送医院的焦急,学走路摔跤的担忧,学认字时的耐心...六年来,我把全部的爱都给了这个孩子,从没想过他已经不是我的亲外孙了。
我翻到一张小宇三岁时的照片,那是在公园里拍的,他骑在旋转木马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记得那天花了五块钱,让他骑了三圈,他兴奋得直拍手。
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住隔壁的张大姐。自从她老伴去世后,常常来我这里坐坐,帮我照看小宇。
"桂华,饭做好了没?我带了些刚炸的藕盒。"张大姐推门进来,看到我呆坐在床边,神色恍惚,连忙放下东西,"怎么了这是?"
我把户口簿递给她看,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
张大姐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青青的事,小区里不少人都知道。"
"什么?"我抬起头,难以置信。
"她和那个李工程师好上的时候,还在国内呢。两人到处吃饭看电影,被咱们单位的周阿姨撞见过。后来听说他们在一起了,就是没人忍心告诉你。"
"多久了?"我艰难地问。
"有四年多了吧。他们结婚后一直在德国,听说还有了二胎。"张大姐递给我一杯热茶,"青青怕你接受不了,才一直瞒着你。"
四年,整整四年的谎言。我闭上眼睛,手里的茶杯烫得发疼,却感觉不到痛。
"那王明呢?"
"早就去南方发展了,听说也重组家庭了。"张大姐拍拍我的肩膀,"桂华,人家年轻人的事,我们老人家也管不了。可怜的是小宇,这孩子..."
我猛地放下茶杯:"小宇怎么了?"
"你别激动,我是说,孩子跟着你这么多年,感情深啊。青青他们...听说是想等小宇上学后,就接去德国。"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小宇,我的小宇,要被带走吗?
那晚,我辗转难眠,想起自己年轻时经历的一切——大跃进、知青下乡、改革开放...那么多的风雨都挺过来了,难道就倒在这儿了?
床头的小闹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窗外偶尔传来夜行犬的叫声。我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宇的房间,看着他熟睡的样子,眼泪又涌了出来。
"奶奶..."小宇在梦中喃喃地叫着,小手紧紧抓着被角。
我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心里涌起一股坚定的力量。
天蒙蒙亮,我起床做了小宇最爱吃的葱油饼。锅铲翻动,发出"滋啦"的声响,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我想起自己当年烧煤炉做饭,锅底黑乎乎的,哪像现在用上了煤气灶,干净又方便。
小宇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咂着嘴喊:"奶奶,我要上学啦!"
他天真的笑容里,我看到了全部的希望。是啊,无论他姓什么,这六年来,我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子,血缘又算得了什么?
"是啊,我们家小宇长大了,要当小学生了。"我努力挤出笑容,把香喷喷的葱油饼放在他面前,"多吃点,等会儿奶奶带你去报名。"
小宇狼吞虎咽地吃着,嘴角沾满了油渍。我想起当年女儿吃饭的样子,也是这般狼狈,一模一样的小馋猫。
饭后,我领着小宇去社区。路上遇到了社区主任老李,他还是我当年的学生,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鬓角微微发白。
"桂华老师,户口簿带了吗?"他笑着问,眼里满是尊敬。
我点点头,递给他户口簿和填好的入学登记表。老李翻开户口簿,明显地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我。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入学登记表,在"监护人"一栏郑重地写下"宋桂华"三个字。表格最后还有一行小字:"非直系亲属需附监护证明"。我顿了顿,又在备注里写道:"抚养六年,情同己出。"
"李主任,"我平静地说,"孩子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把他当亲人。"
老李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桂华老师,您放心,这事儿我会帮您安排好。不过,您可能得请青青回国一趟,签些手续。"
"我会联系她的。"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如果女儿不愿意回来,我该怎么办?
回家路上,小宇牵着我的手蹦蹦跳跳:"奶奶,我上学后还能和你一起住吗?"
"当然,奶奶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长大成人。"我紧了紧他的小手,心里却没底。
那晚,我给女儿发了个长途电报,简单说明了情况,希望她能回国处理小宇上学的事。
等待的日子像是凝固的蜜糖,黏稠而漫长。每天早上,我都带着小宇去公园晨练,教他背古诗,准备开学要用的东西。
八月初的一天,小区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女儿和一个陌生男人走了下来。女儿变了不少,头发剪短了,穿着时髦的套装,看起来很精神。那男人高高瘦瘦的,戴着眼镜,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样子。
"妈!"女儿一见我,眼圈就红了,快步上前抱住我。
我僵硬地站着,不知该如何回应。三年没见,我的女儿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而我竟浑然不知。
"妈,这是李志明。"女儿松开手,介绍道。
那男人礼貌地向我伸出手:"阿姨好,久仰大名。"
我勉强点点头,没有伸手。客厅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小宇呢?"女儿东张西望。
"在邻居家玩,我去叫他。"我转身就要走。
"妈,等等。"女儿拉住我,"我们有话要和您谈。"
"谈什么?你们的婚姻?还是要带走小宇?"我的声音冷淡得连自己都吃惊。
女儿的眼泪夺眶而出:"妈,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瞒着您...但我和王明真的过不下去了,他外面有人..."
我打断她:"你们的事情我不想知道,我只关心小宇。"
李志明温和地开口:"阿姨,我们此次回来,是想和您商量小宇的事。我们打算把他接到德国去,那边的教育更好,将来的发展机会也更多。"
"不行!"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小宇跟了我六年,你们突然要带走他,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妈,您也六十多岁了,带着小宇确实辛苦..."
"我不辛苦!"我的声音有些发抖,"除了你们,谁都看得出我有多爱这个孩子!"
女儿哭得更厉害了,李志明搂着她的肩膀,递给她纸巾。
"阿姨,我理解您的心情,"他声音很轻,"但小宇毕竟是青青的孩子,而且...他现在姓李了,我已经办理了领养手续。"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击碎了我最后的希望。法律上,小宇早已不是王家的孩子,更不是宋家的外孙了。
"妈,我们不是现在就带走小宇,"女儿抽泣着说,"可以等他适应了新学校,假期再带他出国...您也可以常来德国看他..."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小区的老槐树,枝叶茂盛,遮住了大半个天空。多少个夏天,我和小宇都在树下乘凉,看知了在树干上蜕皮,听他稚嫩的声音讲学校里的趣事。
"奶奶!"突然,门外传来小宇的呼喊,"我回来啦!"
他推门而入,看到屋里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叫一声:"妈妈!"扑进女儿怀里。
女儿搂住儿子,泪流满面:"小宇,想妈妈了吗?"
"想!"小宇使劲点头,眼睛却瞟向李志明,有些好奇。
"小宇,这是...爸爸。"女儿小心翼翼地说。
小宇疑惑地看着李志明:"可是...我爸爸不是这样的啊?"
房间里一阵沉默。李志明蹲下来,温和地说:"小宇,我和你妈妈结婚了,以后我就是你的新爸爸。我们想带你去德国生活,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有漂亮的城堡..."
小宇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忽然,他转向我:"奶奶也去吗?"
"奶奶...奶奶不能去。"我艰难地说。
小宇的脸一下子垮了:"那我不去!我要和奶奶在一起!"他挣脱女儿的怀抱,跑到我身边,紧紧抱住我的腿。
女儿和李志明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
"小宇,听话,"女儿柔声劝道,"德国那边有更好的学校,还有新玩具..."
"我不要!"小宇固执地摇头,"我要和奶奶在一起!奶奶给我做葱油饼,带我去公园,教我读古诗...我不要去什么德国!"
我蹲下来,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小宇,听妈妈的话,妈妈和...新爸爸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宇抽抽搭搭地问:"那奶奶怎么办?奶奶一个人多孤单啊。"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我的心,我强忍泪水:"奶奶没事的,奶奶有很多朋友..."
女儿不忍地别过脸,李志明沉默地站着,气氛一时凝重。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是老李家孙子满月,按照老家习俗要大办一场。喜庆的锣鼓声传进屋内,显得格外刺耳。
"妈,要不...我们先回宾馆,明天再来谈?"女儿试探地问。
我点点头,看着她和李志明离开,心里空落落的。
当晚,小宇像往常一样要我讲故事。我翻开泛黄的《格林童话》,却怎么也读不下去。
"奶奶,我不想去德国。"小宇揪着被角,小声说。
我深吸一口气:"小宇,德国很好的,有漂亮的城堡,美丽的森林,还有圣诞老人..."
"可是那里没有奶奶。"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无言以对。
第二天一早,我做好了早餐,准备送小宇去学校报名。正要出门,女儿和李志明来了,手里还拎着礼物。
"妈,我们想跟您一起去。"女儿小心翼翼地说。
我点点头,四个人一起走向社区。阳光明媚,小区里的老人们已经在晨练,看到我们,纷纷打招呼。
"桂华,这是你女儿回来了?"张大姐迎上来,热情地问。
"是啊,从德国回来的。"我勉强笑笑。
到了社区,老李已经在等着。看到女儿和李志明,他有些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青青,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正好可以处理小宇的入学手续。"
我们被领进一间小办公室,老李拿出一沓表格:"这是入学登记表和监护人声明,需要家长签字。"
女儿接过笔,正要签名,小宇突然大声问:"妈妈,我上学后还能住在奶奶家吗?"
"小宇..."女儿为难地看着他,"妈妈不是说了吗,我们要带你去德国..."
"我不去!我就要和奶奶住!"小宇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奶奶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女儿看向我,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我避开她的目光,蹲下来擦去小宇的泪水:"小宇,要听妈妈的话..."
"不!"小宇挣脱我的手,大哭起来,"我就要和奶奶在一起!"
办公室里一阵尴尬的沉默。老李咳嗽一声:"要不这样,先把入学手续办了,其他的事情慢慢再商量?"
女儿和李志明对视一眼,点点头。她签完字,把表格递给老李。
小宇还在抽泣,我牵着他的手,心如刀绞。
走出社区,阳光灼人,照得我眼前发白。小宇一路无精打采,连路边的冰糕车都提不起他的兴趣。
"妈,我们回家谈谈吧。"女儿轻声说。
回到家,小宇直接跑进自己的房间,摔上门。女儿想跟去,被我拦住:"让他自己静一静。"
我们三个大人坐在客厅,气氛凝重。李志明打破沉默:"阿姨,我理解您的感受。这样吧,我们先不着急带小宇出国,让他在这边上完小学一年级,暑假再接他去德国,给他一个适应的过程。"
"等他习惯了学校生活,再经历一次分离,不是更痛苦吗?"我静静地反问。
女儿眼里含着泪:"妈,我知道您舍不得小宇,但他毕竟是我的孩子...而且德国的教育真的很好,对他将来发展有好处..."
"那为什么这六年,你们从来不提这事?为什么要欺骗我?"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女儿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我怕您接受不了,怕您伤心..."
"所以你宁愿骗我?让我一直以为自己在照顾亲外孙?"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女儿偷偷抹着泪,李志明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们母女。
"妈,您能不能...不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去德国?"女儿忽然说,"我们在那边有大房子,您可以照顾小宇,我们上班的时候..."
"我不去。"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这把年纪了,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连话都听不懂,像个废人一样待着,不如留在这里自在。"
女儿还想说什么,小宇的房门突然打开,他红着眼睛跑出来:"我不要走!我就要和奶奶在一起!"
他扑到我怀里,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宇,听话..."
"奶奶,您不是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吗?"小宇抬起泪眼看我,"您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的心一阵绞痛。女儿和李志明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我擦擦眼泪去开门,是张大姐,手里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豆沙包。
"桂华,这是新蒸的,给孩子们尝尝。"她热情地走进来,看到屋里的气氛,立刻明白了什么,"哎呀,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没有的事,坐吧。"我接过豆沙包,摆在茶几上。小宇立刻跑过去,抓起一个就啃,嘴角沾满了豆沙。
"这孩子,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张大姐笑道,看向女儿和李志明,"你们是打算接小宇去德国?"
女儿点点头,有些尴尬。
张大姐摇摇头:"我说青青啊,你妈这些年把小宇当亲孙子一样养,如今说接走就接走,也不体谅老人家的心情。"
女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阿姨,我们也是为了小宇好..."
"什么为了孩子好,"张大姐不客气地打断,"还不是为了自己方便?桂华把小宇养得好好的,成绩好,身体棒,性格开朗,哪点对不起你们了?"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李志明站起来,礼貌地说:"阿姨,我们当然感谢宋阿姨这些年的付出,但小宇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你们的孩子?"张大姐嗤之以鼻,"这六年里,你们来看过几次?电话打过几个?过年过节,桂华一个人带着小宇,你们在哪儿?"
"张姐,别这样。"我拉住她的手,"他们是小宇的父母,有权利决定孩子的去向。"
张大姐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小宇坐在一旁,眼睛红红的,似乎听懂了大人们的对话。
"奶奶..."他忽然开口,"如果我去德国,您会想我吗?"
我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当然会想,每天都会想。"
"那我可以给您打电话吗?"
"可以,随时都可以。"我努力挤出笑容。
小宇眨眨眼睛,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条,塞到我手里:"这个给您。"
我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亲爱的奶奶,我爱您。小宇"旁边还画了一个笑脸。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紧紧抱住小宇,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女儿也哭了,李志明低着头,不知所措。张大姐唉声叹气,起身去厨房倒水。
晚饭后,女儿和李志明回宾馆了,说明天再来商量。小宇坚持要我讲故事才肯睡。我翻开故事书,读着读着,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
我轻轻关上灯,坐在黑暗中,思绪万千。
清晨,我早早起床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小宇揉着眼睛走出来,见到满桌子菜,惊讶地瞪大眼睛:"奶奶,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今天是小宇长大的日子。"我笑着说,"来,多吃点。"
吃完饭,我带小宇去公园。初秋的阳光柔和,公园里的槐树开始泛黄,几个老人在下象棋,小孩子骑着小自行车绕来绕去。
"奶奶,我们去划船吧!"小宇指着湖面上的小船,兴奋地说。
我点点头,买了票,和小宇一起坐上小船。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小宇学着划桨的样子,却总是划不动。
"奶奶,这太难了!"他撅着嘴抱怨。
"生活中很多事情都不容易,"我接过桨,慢慢划动,"但只要坚持,就能到达彼岸。"
小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问:"奶奶,德国有湖吗?"
"有,德国有很多美丽的湖泊,比这里的还漂亮。"
"那...我可以在那里想您吗?"
"当然可以,奶奶也会在这里想你的。"我轻声说,心里酸楚难忍。
回到家,女儿和李志明已经等在那里。看到我们,女儿迎上来:"妈,小宇,玩得开心吗?"
"嗯,我们划船去了!"小宇兴奋地说,忽然又沉默下来,似乎想起来自己即将面临的分离。
李志明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阿姨,我们想了一晚上,决定尊重您和小宇的意愿。"
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打算让小宇先在这边上学,假期再回德国看我们。"女儿接过话头,"我们已经联系好了这边的学校和住宿安排..."
"住宿?"我打断她,"小宇不是可以住在我这里吗?"
"妈,这是大学国际学院的附属小学,是寄宿制的,环境和教学质量都很好..."
"你们要把小宇送去寄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才六岁啊!"
小宇听到"寄宿"二字,立刻抓住我的手:"奶奶,我不要去寄宿学校,我要和您在一起!"
女儿面露难色:"妈,我们考虑过了,这所学校真的很好,而且校车每周五会送小宇回来,周一再接走..."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要么让小宇住在我这里上普通学校,要么你们就带他去德国吧!"
房间里一片寂静。李志明和女儿对视一眼,似乎早有预料。
"妈,"女儿深吸一口气,"其实...我们还有个想法。如果您愿意,可以和小宇一起去寄宿学校附近住,我们会租房子给您..."
我冷笑一声:"你们就这么不放心我带小宇?"
"不是的,妈,"女儿急忙解释,"是那所学校真的很好,对小宇将来出国很有帮助..."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老槐树。多少个日夜,我和小宇在树下乘凉,听他稚嫩的声音读唐诗宋词。如今,一切都要结束了。
"妈?"女儿小心翼翼地问。
我转过身,看着他们:"你们是孩子的父母,有权决定孩子的未来。如果你们认为寄宿学校对小宇好,那就这么安排吧。"
"奶奶!"小宇哭喊起来,"我不要去寄宿学校!我要和您在一起!"
我蹲下来,擦去他的泪水:"小宇,听话,妈妈和...爸爸是为你好。"
女儿和李志明似乎松了一口气。小宇还想说什么,我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再反对。
入学那天,我穿上最整齐的衣服,带着小宇去学校报到。女儿和李志明已经回德国了,说是工作忙,实在走不开。
学校很气派,红砖绿瓦,操场上铺着塑胶跑道,教室里安装着电视机。小宇抓着我的手,目光怯怯地看着周围的陌生环境。
"奶奶,我能不能不住校?"他小声问。
"不行,学校规定要住校的。"我勉强笑笑,"你很快就会交到新朋友的。"
办完手续,到了分别的时候。小宇抱着我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奶,我不要您走,我要和您在一起..."
我强忍泪水,蹲下来看着他:"小宇,奶奶每周五都来接你,好不好?"
"真的吗?"他抽抽搭搭地问。
"真的,奶奶保证。"我拉钩承诺。
看着小宇跟着老师走进教室,我的心如同被撕裂一般。那个瘦小的身影,在一群陌生孩子中显得那么孤单。
走出校门,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附近转悠。学校旁边有个小公园,我坐在长椅上,望着蓝天发呆。秋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我想起了女儿小时候,也是这般倔强,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如今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打算,我这个老人家,又能说什么呢?
第一个周五,我早早来到学校门口。一旁站着许多年轻的爸爸妈妈,三三两两地聊天。我孤零零地站在一边,感到格格不入。
小宇一出来,就像离弦的箭冲向我:"奶奶!"他紧紧抱住我,仿佛要把这一周的委屈都倾诉出来。
"乖,奶奶来接你回家了。"我摸摸他的头。
回家路上,小宇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的事情,有趣的英语课,严厉的数学老师,新交的朋友...听着他的描述,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周末两天,我做了小宇最爱吃的菜,陪他玩游戏,听他朗读课文。星期天晚上,眼看送他回学校的时间到了,小宇又开始不舍。
"奶奶,我能不能不回去?"他拉着我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蹲下来,轻声说:"小宇,上学是为了学知识,变得更聪明。只有周一到周五在学校好好学习,周末才能安心地玩,对不对?"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跟我回到学校。
就这样,一周又一周过去。小宇渐渐适应了学校生活,每周五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我的生活仿佛回到了过去的规律——周一到周四照顾院子里的花草,和邻居们下棋聊天,周五接小宇回家,周末尽情陪伴,周日送他回学校。
"桂华,你这日子还挺滋润的嘛,"张大姐笑着说,"比那些天天伺候儿媳妇的强多了。"
我笑笑不语。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没有小宇在的日子,屋子显得格外冷清。他的玩具、书本、衣物,都静静地躺在原处,仿佛在等待主人回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翻看小宇的照片,回忆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有时候,我会想起女儿的谎言,想起那个陌生的李志明,心里就一阵酸楚。但转念一想,他们毕竟是小宇的父母,有权利决定孩子的未来。
期末考试前,女儿打来电话,说暑假要带小宇去德国住两个月。我沉默半晌,终于答应了。
我没有告诉小宇这个消息,怕影响他考试。等到放假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接他。
"奶奶,我考了第一名!"小宇兴奋地扑进我怀里,献宝似的掏出一张红彤彤的奖状。
"真棒!"我亲了亲他的额头,心里却在想,该怎么告诉他暑假的安排。
回家路上,小宇滔滔不绝地讲着暑假计划:"奶奶,我们可以去动物园,去图书馆,去河边钓鱼..."
我牵着他的手,默默听着,不忍心打断他的憧憬。
到家后,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小宇,妈妈打来电话,说暑假要带你去德国玩两个月。"
小宇的笑容僵在脸上:"去德国?那...那您呢?"
"奶奶不去,奶奶在家等你回来。"
"不行!"小宇激动地说,"我不去德国,我要和您在一起过暑假!"
"小宇,德国很好玩的,有美丽的城堡,有欧洲的迪士尼乐园..."我试图说服他。
"我不要去!"小宇倔强地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奶奶,我不要离开您..."
我抱住他,轻声说:"小宇,妈妈很想你,你就去看看她吧,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小宇在我怀里呜咽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送机那天,我帮小宇收拾好行李,带他去机场。女儿和李志明已经在等候区,看到我们,热情地招手。
"妈,您气色不错。"女儿上前搂住我,声音带着歉意,"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我笑笑不语,转向小宇:"到了那边,记得给奶奶打电话。"
小宇紧紧抱住我:"奶奶,我会想您的。"
"去吧,奶奶等你回来。"我轻轻推开他,目送他跟着女儿和李志明走向安检口。
小宇回头看了我一眼,挥挥手,眼里满是不舍。我勉强笑着,向他挥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回家的路上,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我独自撑着伞,走在空荡荡的小区里,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小宇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进门后,房间里一片寂静。我坐在小宇常坐的沙发上,摩挲着他喜欢的抱枕,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
窗外雨声淅沥,槐树的影子在窗帘上摇晃。我想起小宇的笑脸,想起他奶声奶气地叫我"奶奶",想起他第一次独自系鞋带时的骄傲...
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这才明白,在这漫长的六年里,小宇早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无论他姓王还是姓李,无论他是否有我的血脉,那份浓浓的感情,已经刻入了我的骨髓。
拿起电话,我拨通了远在德国的号码。也许,等小宇长大了,他会明白,爱一个人,不需要姓氏的牵绊;感情的真挚,不在于血缘的远近。
在这普通的黄昏里,我终于懂得,生活的真谛不在于拥有什么,而在于你为谁付出了真心,又从谁那里,得到了同样真挚的回报。
来源:笑容灿烂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