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霓虹灯管总在子夜时分低烧。便利店玻璃窗淌着蜜色暖光,自动门开合的瞬间,流浪猫的瞳孔里闪过万千个被折叠的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前,卖烤肠的老王把最后几根淀粉肉塞进泡沫箱,油渍在箱底结出琥珀色的钟乳石。他总说地沟油能照见前世,有回我当真在油花里瞧见自己穿着长衫,
霓虹灯管总在子夜时分低烧。便利店玻璃窗淌着蜜色暖光,自动门开合的瞬间,流浪猫的瞳孔里闪过万千个被折叠的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前,卖烤肠的老王把最后几根淀粉肉塞进泡沫箱,油渍在箱底结出琥珀色的钟乳石。他总说地沟油能照见前世,有回我当真在油花里瞧见自己穿着长衫,在民国年间的同个街角卖桂花糖藕。
地铁口的风卷着纸币碎屑起舞。盲人按摩师的收音机永远停在戏曲频道,咿呀声混着通风管的嗡鸣,在瓷砖地面孵出畸形的回音。穿破洞牛仔裤的男孩跪着擦皮鞋,鞋油铁罐上的牡丹花纹早被磨成团阴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这里还是国营理发店,转椅底座弹簧弹出的刹那,老师傅的白大褂下摆总会惊惶地翻飞。
垃圾车碾过柏油路的呻吟惊醒了悬铃木。穿荧光背心的清洁工正用高压水枪冲刷呕吐物,满地狼藉在泡沫里折射出破碎的霓虹。戴金链子的醉汉抱着电线杆哭诉,说他刚在KTV弄丢了1997年的初恋。污水漫过我的球鞋时,恍惚看见水洼里沉着无数个相似的夜晚,正在被凌晨四点的扫帚聚拢成山。
旧书摊的台灯招来扑火的蠓虫。老板娘膝头的《废都》缺了三十页,泛黄的断口处爬满疑似咖啡渍的蛾卵。穿校服的少女蹲着翻盗版漫画,书包拉链坠着的晴天娃娃沾着油墨香。忽然暴雨倾盆,众人仓皇收拾间,某本《城市地理》被风掀到"城中村改造"那章,雨水正把规划图上的红线晕染成血痕。
天桥底的算命瞎子摆弄着铜钱。卦摊旁蜷缩的拾荒者把塑料袋扎成水母形状,透明触须里晃动着药瓶与泡面袋。穿皮草的贵妇匆匆走过,高跟鞋跟卡进地砖缝隙的瞬间,翡翠镯子撞出裂帛般的清响。去年冬至我在此处丢过手套,今夜竟在瞎子的签筒里寻见一只,指缝间还夹着某张作废的彩票号码。
拆迁围墙的裂缝里钻出野蔷薇。穿洞洞鞋的民工蹲在钢筋堆上啃馒头,安全帽反扣着盛放咸菜。戴红袖章的保安呵斥着拍照的游客,却在转身时偷偷抚摸墙头那株蒲公英。推土机轰鸣而过的刹那,我突然看清楼体残骸里的旧挂历,1999年5月那页的钢笔画小花,正在混凝土碎屑里倔强地开着。
子时的钟楼敲碎满地月光。流浪歌手琴盒里的硬币与银杏叶交缠,谱架上的歌本被夜风翻到《春天的故事》那页。穿汉服的姑娘举着自拍杆旋转,裙裾扫过易拉罐时,千年古都的月光被切割成菱形糖块。而此刻我的影子正被路灯拉长又缩短,如同这座城池的呼吸,在盛放与凋零间永劫轮回。
繁城是张被反复拓印的碑帖。银行家在高空酒廊啜饮星辉,外卖骑手在电梯镜面整理雨衣,网红主播在玻璃幕墙前追逐光斑,而我站在十字路口,看见所有倒影正在雨水中汇聚成河——那河底沉着青铜酒爵与塑料吸管,宫墙琉璃瓦与共享单车链,它们终将在某个涨潮的夜,漫过我们精心浇筑的堤岸。
来源:清水子扬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