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就是咱俩退休金各管各的,家里花销一人一半。"王建国的语气像在说今天买了几斤白菜一样平常,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着,目光却不敢与我相对。
晚年的算盘
"老王,你这是做什么呢?"我端着刚洗好的水果,看着丈夫鬼鬼祟祟地在小本子上写着什么。
王建国像被我抓了现行,慌忙合上小本子,干笑两声:"没啥,没啥。"
那天晚饭后,我和老伴儿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正播着《西游记》重播,孙悟空大闹天宫那一段,我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他清了清嗓子,摘下老花镜:"淑芬,咱们商量个事。"
"啥事啊?"我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还黏在电视上。
"我想啊,咱们以后生活费AA制吧。"
我手一抖,茶杯差点掉地上,热茶溅在了我的手背上,也没觉得烫:"什么AA制?"
"就是咱俩退休金各管各的,家里花销一人一半。"王建国的语气像在说今天买了几斤白菜一样平常,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着,目光却不敢与我相对。
结婚四十年,我头一回听说这个词儿。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老头,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新潮的词儿了?AA制,啧啧。"我强压着心里的酸楚,故作轻松地打趣道。
我和王建国是七九年结的婚。那时候他在国营机械厂当技术员,我在小学教书。两个人的日子虽然清贫,却也甜蜜,粮票布票挤挤攒攒,日子虽苦倒也有滋味。
记得刚结婚那会儿,为了省钱,我们连续吃了三个月的白菜豆腐汤。家里唯一值钱的就是单位福利分的那台老式缝纫机,我常在灯下踩着"飞人"牌缝纫机,给他补衣服。
腊月天冷得刺骨,我们挤在一张旧棉被下,互相取暖,说着白日梦。屋外北风呼啸,房檐上的冰棱折射着月光,屋里却温暖如春。
"等咱们老了,就找个有阳光的小院子,养两盆花,一只猫,天天晒太阳。"当时王建国是这么说的,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憧憬的光。
日子就这么过,孩子生了,长大了,又各自成家。我们像树一样,扎根在这座城市,见证着它从低矮的平房到高楼林立的变化。
我和王建国熬过了物资短缺的年代,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候,眼看着城市日新月异,我们的小日子也红火起来。从挂历换成电子钟,从黑白电视换成彩电,从煤炉取暖换成暖气片,日子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王建国退休前是技术主管,每月退休金有四千五。我这辈子就教小学,退休金只有三千二。以前花钱从来没算计过,家里的钱都是一起花,谁挣多谁挣少都不在乎。没想到老了老了,钱反倒成了问题。
"我看人家都这么过,挺好的。"王建国眼睛盯着电视,"你那退休金自己用,我的也自己花,干净利落。"
"四十年了,咱俩忽然分得这么清楚干啥?"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喉咙发紧。
"你看看你,买这买那的,一点不知道节省。我这每月省出三五百,你那三千多全花光了不说,还得找我要。"王建国的声音有些刺耳,像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
这话刺得我心疼。是啊,我是爱买东西,可哪次不是给家里添置的?上个月买的那盆绿萝,就搁在他书桌边上;前阵子添的那件羊毛衫,现在正穿在他身上呢。
"是不是嫌我花钱大手大脚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嫌不嫌的问题,就是觉得该有个规矩。"他低着头,拨弄着茶杯盖。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偶尔传来夜归的汽车鸣笛声,屋里只有钟表滴答的响声。
老王侧身背对着我,均匀的呼吸声透着踏实。我忍不住想:咱们老了,有病有灾怎么办?那时候难道也要算清楚谁花多少吗?我眼角湿润了,悄悄擦了擦眼泪。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老姐妹王梅打电话,约她出来喝茶。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从年轻时一起参加街道文艺活动认识的,这些年她家搬来我们小区,来往更密切了。
茶馆里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古色古香。一壶清茶,两个老姐妹,最适合倾诉心事。
"你说他这是怎么了?"我搅着杯子里的茶叶,苦笑着问,"忽然提什么AA制。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
"现在这样的老头子可不少,"王梅叹气,抿了一口茶,"我姐夫也是,算着账过日子,跟经营企业似的。这不,上回买盒月饼都要精打细算。"
"那怎么办啊?"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是钱的问题,是这心里的隔阂啊!"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们结婚前夕,老王生了那场大病?"王梅忽然问我,她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
我点点头,那年冬天,王建国突发肺炎,高烧不退。那会儿医疗条件差,我跑遍全城找药,还在医院门口守了三天三夜,饿了就啃个冷馒头,渴了就喝口凉白开。
"我看啊,你得让他想起来,你们一起走过的那些苦日子。"王梅说,"都老了,算那么清楚干啥?要我说啊,夫妻之间掰开了揉碎了算计,那还叫夫妻吗?"
"可他现在像变了个人似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了。"我叹了口气,茶也变凉了。
"急不得,慢慢来。"王梅拍拍我的手,"男人啊,有时候就跟孩子似的,得哄着。"
回到家,我翻出了压箱底的老照片。那是我们的结婚照,王建国穿着借来的西装,显得有些拘谨;我穿着干妹妹的白衬衫,头上别着一朵小红花,两个人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照片已经泛黄了,边角也有些卷曲,但那份纯粹的喜悦仍然透过岁月的尘埃闪耀着。
翻着翻着,一个泛黄的小存折从照片堆里滑了出来。我愣住了。这是1982年我偷偷存的钱,当时王建国身体刚好,我怕他再生病,每月省下几块钱,偷偷攒着应急。
那时候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块,我硬是从买菜钱里省,从置办衣服的钱里省,从每一分钱里省。记得有一次,为了省下五毛钱,我顶着大雨走了三站地的路,回家时湿透了。
我抚摸着发黄的存折,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那时候我们哪有什么AA制?患难与共才是真情啊!那个年代,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是我们一起挑选的?
一个计划在我脑海中成形。我要给老王一个惊喜,带他重温我们年轻时的地方,唤醒那些共同的记忆。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我去小区花园散步,无意中听到了王建国和他老同事李师傅的谈话。两位老人正坐在石凳上,沐浴着初春的阳光。
"老王,你也太抠了,跟老伴儿分钱花?"李师傅的声音带着调侃,"我要这么对我家老太太,她能跟我急眼。"
"唉,你不知道啊,"王建国叹气,声音低沉,"我这身体,去年体检肝功能就不太好。医生说得保养,我怕万一哪天真病了,花了积蓄,拖累淑芬和孩子。"
"那你干嘛不跟老伴儿说实话?憋在心里有啥用?"李师傅不解地问。
"说了她能不担心吗?她那么心软,肯定会把她那点退休金也搭进来。"王建国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哽咽,"我晚上还在小区门口当保安呢,一个月多赚八百块,都存起来了。就怕万一哪天走不动了,有个应急的。"
我站在不远处的树后,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个犟老头子,原来是在为我和孩子们着想。他那么怕给家里添麻烦,宁愿自己咬牙硬撑,连自己的病情都藏着掖着。
想起这几个月他总是早出晚归,说是去下棋,原来是去做保安。怪不得有时半夜回来,冬天的手还是冰凉的。我心里又酸又疼,站在那里默默流泪。
回到家,我二话不说,翻出了压箱底的旧账本,又找来彩色笔和照片,开始做一本特殊的"家庭账本"。
这几天,我趁着王建国出去的时候,一点一点整理着这些年的照片和回忆。从我们年轻时的合影,到孩子出生时的小脚印,再到全家的第一次旅行......每一段回忆都像宝贝一样被我小心翼翼地装进这本特别的账本里。
三天后的周末,我把老王叫到客厅。屋子里阳光正好,照在沙发上,暖融融的。
"给,看看这个。"我把那本特制的账本递给他,手有些颤抖。
"这是啥?"他狐疑地接过去,皱着眉头。
"咱们的家庭账本。"
王建国翻开第一页,愣住了。那是我们结婚照下面,我工工整整写着:"1979年,王建国、林淑芬共同储蓄:幸福一份,希望一份,相濡以沫一份。初始资金:两颗真心。"
往后翻,是我们年轻时的照片,孩子出生的照片,王建国生病时我守在病床前的照片,我扭伤脚他背我去医院的老照片......每张照片下面,我都记录着"支出"和"收入":
"1982年冬,王建国肺炎住院,支出:林淑芬三天三夜未合眼,用光全部积蓄268元;收入:一个健康的丈夫,价值连城。"
"1985年春,林淑芬生产,支出:王建国三个月午餐只吃咸菜馒头,步行上下班节省车费;收入:一个健康的儿子,全家欢喜。"
"1995年夏,孩子高考,支出:王建国林淑芬熬夜陪读无数个夜晚,省吃俭用供学;收入:儿子大学录取通知书一份,含辛茹苦得到回报。"
......
看着看着,王建国的眼圈红了。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泛黄的照片,仿佛在抚摸逝去的岁月。
直到最后一页,我写道:"2025年春,支出:夫妻携手四十载,风雨同舟;收入:平安健康,相伴余生,无价之宝。备注:此生最值钱的,不是银行存款,而是你我相伴的每一天。"
王建国的手微微发抖,老花镜下的眼睛湿润了。他摘下眼镜,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声音哽咽:"傻婆娘,弄这些干啥......"
"老傻瓜,"我轻声说,"你瞒着我去当保安,是怕拖累我吧?"
他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他结结巴巴地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四十年,你啥时候瞒得过我了?"我握住他的手,那只曾经有力现在却布满老年斑的手,"咱们这辈子,哪有什么你的钱我的钱?都是我们的日子啊!"
"可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他低声说,眼神闪烁,"我这身体,万一哪天真撑不住了,可怎么办?"
"负担?"我噗嗤一笑,"你忘了咱们当年在人民公园的长椅上说的话了?风雨同舟,相扶到老。咱俩谁也离不开谁!"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把我搂在怀里,声音哽咽:"我就是...怕成为你的负担。医生说肝不好得养着,万一得大病,花了积蓄,你老了可怎么办?"
"那也是我的老王啊!"我在他怀里抽泣,"你病了我不照顾,难道看着你受罪?你当我是什么人?"
他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好好好,是我糊涂了。咱们这辈子啊,就是一棵树上结的两个果子,谁也离不开谁。"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小区的长椅上,一起看着那本特殊的"账本",从争执到相视而笑。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像是给我们镀了一层金。小区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个小孩子在草坪上追逐打闹,欢笑声回荡在空中。
"要不...咱们一起制定个计划吧,"王建国主动说,"每月存多少,花多少,万一有个大病小灾,也不慌。"
"好啊,"我点头,"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再偷偷去当保安了。你那肝不好,得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就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那我白天去社区当义工行不?闲着也是闲着。"他的眼睛又恢复了光彩,"我这修理小电器的手艺放着不用可惜了。"
"行,我跟你一起去。"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可以教小朋友们唱歌跳舞,咱们一起为社区做点事。"
春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给,看看这个。"我递给他一个红色的小本子。
"这是啥?"他疑惑地翻开,然后惊讶地看着我,"这不是咱们结婚时的存折吗?"
"嗯,四十年了,我一直留着。"那是我们结婚时的第一笔存款,一共六十三块八毛钱,"记得当时说好的吗?攒够一百,就买台收音机。"
"后来孩子出生了,这事就给忘了。"他感慨地说,"那时候多不容易啊,蚊帐缝了又缝,衣服补了又补。"
"可那时候咱们多快乐啊,"我笑着说,"记得吗?下了班一起去江边散步,花五分钱买个冰棍,两个人一人一半,那叫一个香!"
我们就这样聊着过去,说着现在,计划着未来。天色渐暗,星星一颗颗亮起来,像是在为我们的重归于好祝福。
就这样,我们的晚年有了新的开始。我和老王成了社区里的活跃分子,他负责为老人们修理小家电,我则组织妇女唱歌跳舞。经常有一些跟我们有类似困扰的老年夫妻来找我们倾诉。
有一次,一对老夫妻吵架了,为了几百块钱的医药费差点闹到要离婚。我邀请他们来家里喝茶,拿出那本特殊的"账本"给他们看。
"你们算算,这辈子在一起几十年,花了多少钱?可那些陪伴、那些关心,又值多少钱呢?"我轻声问他们,"人这辈子啊,钱没了可以再攒,可人没了,那就真没了。"
看着那对老夫妻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最后手拉着手离开,我就感到无比欣慰。
我的同事刘老师退休后,她丈夫嫌她花钱多,常常吵架。一次聚会,她泪眼婆娑地对我说:"林老师,我真羡慕你和王师傅,这么多年还这么恩爱。"
"哪有什么天生恩爱啊,"我笑着说,"都是磨出来的。就像老米缸一样,用得越久,越有感情。"
有人问我:"林老师,你觉得婚姻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总是笑着说:"不是精打细算的账目,而是共同面对生活的韧性和智慧。人这辈子,算来算去,最值钱的还是那些算不清的情分。就像老王常说的,我们是一棵树上的两个果子,分也分不开。"
王建国的肝病在我的细心照料下,慢慢好转了。我们戒了油腻辛辣,每天清晨一起去公园锻炼,晚上散步聊天。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去年冬天,王建国的老同事张师傅病了,住进了医院。我们去看望他,发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没有亲人陪伴。原来他和老伴儿多年前就因为一点小事离了婚,现在生病了,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
回来的路上,王建国紧紧握住我的手:"淑芬,幸亏有你啊!要不是你那本'账本',我这傻老头子不知道要犯多少错误呢!"
"傻老头子,咱俩这辈子就是一笔账,结也结不清。"我笑着回握他的手。
昨天,王建国从菜市场回来,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个红包。塑料袋里装着新鲜的蔬菜水果,他的衣襟上还沾着几滴雨水。
"这是啥?"我疑惑地问,接过那个大红包。
"你不是总说想去北戴河看海吗?这是咱们的旅行基金,我这几个月省下来的。"他笑得像个孩子,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我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张红色的票子,还有一张纸条:"晚年之旅,携手同行。老伴儿的一半,全都给你。"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个老头子,还是那么会哄我开心。
"哎呀,咋还哭了呢?"他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是不是钱不够啊?我再攒攒......"
"不是钱的事,"我抽泣着说,"是你还记得我想去看海。"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他布满皱纹却满是笑意的脸上。我想,这大概就是岁月最好的馈赠吧——不是算计,而是舍得;不是分开,而是一起面对。
人到暮年,最珍贵的不是存折上的数字,而是能牵着你的手,一起数着夕阳下的白发,说一声:"今天又是好日子"。
明天,我们就要启程去北戴河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两顶草帽,和四十年前我们度蜜月时一样。岁月可以带走我们的年轻,却带不走我们心中的爱。
晚霞满天,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山影,听着楼下孩子们的欢笑声,心中充满感恩。没有什么比此刻更令人满足的了——有个人,无论富贵贫穷,始终陪伴左右;有个家,无论大小简陋,始终温暖如初。
所谓的AA制也好,共同生活也罢,最终不过是找到彼此都舒适的相处方式。重要的是那份心意,那份不离不弃的承诺。这才是最珍贵的财富,是任何算盘都计算不出的价值。
来源:聪明雨乐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