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李家村的李根生,今年五十有三,从小在这片土地上摸爬滚打,见过的人情冷暖也够写本书了。前几天村里闹出一桩事,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发堵。
村口的老槐树又添了几道雷击的伤痕,倒是比去年结的槐花多了。
我是李家村的李根生,今年五十有三,从小在这片土地上摸爬滚打,见过的人情冷暖也够写本书了。前几天村里闹出一桩事,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发堵。
说的是村东头老宋家的事。
老宋一辈子没啥大志气,就那三亩薄田,年轻时候做点木工活,日子也就这么过。他屋里挂着的那面锦旗,去年的线头都黄了,还有一个塑料奖杯垫着桌角,我记得是他当民兵时候的荣誉。
老宋儿子宋建军跟我侄子同岁,在镇上的水泥厂上班,一个月四五千,在咱这农村,也算个体面工作了。
媳妇小芳是县城人,之前在超市做收银员,长得挺俊,一双杏眼,说话声音脆生生的,像山里的清泉。当年建军开拖拉机去县城送货认识的她。
“你说这婚姻啊,就跟打油诗似的,开头美,结尾苦。”村支书老刘叼着烟,坐在我家门前的石墩上这么说。他戒了三次烟,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根,今天又点上了。
“咋了?”我问。
“宋家那媳妇要和建军离婚呢。”
我手里削萝卜的刀停了一下,“为啥?”
老刘摇头,“还不是那老房子。”
宋家那房子确实老旧,青砖灰瓦,有些墙皮都脱落了,露出了里面的土坯。院子里倒是收拾得干净,老宋还在墙根种了几畦菜。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像过年时候的小灯笼。
我听说小芳一直嫌那房子又旧又小,住着憋屈。夏天漏雨,冬天透风,厕所还在外头。她一心想去县城买套电梯房,可建军那点工资,攒个首付都够呛。
“昨个儿小芳嚷着要回娘家,说是一年之内不买新房就离婚。”老刘弹了弹烟灰,“建军跪着求她别走,那丫头愣是拎着包走了。”
我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老刘打断我,“你没瞧见那厨房的天花板都发黑了,灶台边的瓷砖掉了好几块,水龙头滴答滴答响得人心烦。”
想起去年我去宋家吃酒,确实看到小芳在厨房忙活,脸上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可怜见的。
“建军不是一直想翻新嘛,是老宋拦着不让。”我说。
“就是嘛!老头子那个犟脾气,说什么房子好好的,干嘛浪费钱。”
第二天一早,我去溪边摸鱼,远远看见建军蹲在河堤上抽烟。二月的河水还带着寒气,他就穿件褪色的夹克,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媳妇走了?”我问。
建军点点头,烟灰掉在裤子上,他也懒得拍。
“我昨晚去县城找她了,她妈说什么也不让我进门。”建军声音有点哑,“说我连个像样房子都给不了她闺女,趁早散了算了。”
“你爹怎么说?”
“他能说啥,就那句老话——‘日子过不下去了?缺吃少穿了?’”建军笑了笑,“可现在谁家姑娘愿意过那种日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家路上,我遇到了宋家隔壁的王婶,她正在自家门口剥蚕豆,塑料凳子下垫着去年的挂历。
“老宋那人啊,”王婶压低声音,“看着抠门,其实心里有本账。”
我挑了挑眉毛。
“他每个月都往信用社跑,这么多年了,风雨无阻。”王婶神秘兮兮地说,“我家老头说,老宋肯定有存款。”
我半信半疑。老宋那过的日子,能存多少钱?
三天后的中午,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我在自家院子里收晒的辣椒时,看见建军急匆匆地从村口跑过来,脸色煞白。
“根生叔!我爹,我爹不见了!”
我一惊,“咋回事?”
“早上他说去信用社,到现在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这一下,全村人都动员起来找人。村支书开了大喇叭,广播着老宋的特征。有人去了信用社,说老宋根本没去过。最后是在村后的小树林里找到的老宋,他坐在一棵老松树下,手里紧紧攥着个塑料袋。
“爹!”建军喊道,声音都变了调。
老宋抬头,眼神有点茫然,像是刚从梦里醒来。
“建军啊,”他喃喃地说,“你来了。”
建军一把扶起老宋,“您吓死我了,咋跑这儿来了?”
老宋没回答,只是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建军,“拿着。”
那晚,我正在院子里洗碗,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建军,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根生叔,能借我三百块钱吗?我要去县城。”
我赶紧掏钱,“出啥事了?”
“我爸,他…”建军哽咽了一下,“他把存折给我了。”
“存折?”
“三十年了,他每个月都存钱,一分不花…”建军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五十三万。”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五十三万。”建军重复道,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说是给我和小芳买房的,早就攒够了,就怕我们花在别处。”
我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宋这辈子没穿过一件新衣服,连村里的红白喜事都舍不得随份子,就为了这个。
第二天,老宋被送进了县医院。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溢血,情况不太乐观。
病房里,老宋躺在那里,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旧闹钟,嘀嗒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建军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小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进来吧。”建军说。
小芳慢慢走到床前,看着老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爸…”她哽咽着,握住了老宋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喊老宋”爸”。
老宋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小芳,嘴角微微上扬。
“丫头…回来了?”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嗯,我回来了。”小芳点点头,泪如雨下。
门外走廊上,医生和护士匆匆走过,推车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有人在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前插卡买水,机器发出了”咚”的一声。
建军把存折的事告诉了小芳。那一刻,小芳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不要房子了,”她抽噎着说,“我们就住在村里,我照顾爸。”
我站在病房外,听着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
老宋住院的事很快传遍了全村。每天都有村民去医院看望,带着自家种的蔬菜水果。老刘更是天天往医院跑,口袋里总是装着几个鸡蛋,说是医生推荐的补品。
半个月后,老宋的病情稳定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但需要长期调养。
出院那天,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去了。李大爷开了他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后备箱塞满了村民们送的补品。
回到村里,让大家意外的是,建军和小芳决定不去县城买房了,而是翻新老宅。
“爸攒了一辈子钱,我们不能让他住养老院。”小芳坚定地说。这话传开后,村里人对她的评价一下子变了。
装修期间,我经常去帮忙。老宅的地基很结实,主体结构没动,只是内部全部翻新了。新装了暖气,厨房和卫生间也都现代化了。小芳亲自设计的格局,保留了老宅的一些特色,比如那个放奖杯的老柜子,还有门口的石狮子。
有一天,我帮着搬东西,发现老宋的床底下有个木箱。打开一看,全是老照片和一些发黄的纸片。其中有一张是老宋年轻时和他媳妇的合影,背面写着:“一辈子的承诺,给你一个家。”
我把这些东西给了建军,他看了好久,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箱子放到了新房子的主卧里。
装修完工那天,全村人都来帮忙搬家。老宋坐在新装的阳台上,看着村民们忙进忙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你媳妇是个好姑娘。”老宋突然对建军说。
建军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是啊,她是。”
晚上,村里人在宋家院子里摆了几桌,给老宋庆祝乔迁之喜。酒过三巡,有人提议让老宋说几句。
老宋站起来,举着酒杯,手还有点抖。
“我这辈子…没啥大出息,就想着给儿子留点东西。”他顿了顿,“没想到差点把好媳妇给气跑了。”
大家都笑了。小芳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钱,原本是我和他娘的养老钱。他娘走得早,我就想着,留给儿子也好。”老宋的声音有些哽咽,“现在好了,儿子有了好日子,我也能安心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蟋蟀的叫声和远处的狗吠。
几天后的傍晚,我路过宋家,看见老宋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小芳在一旁给他削苹果。新房子的窗户擦得锃亮,映着夕阳的余晖。
“根生,进来坐。”老宋喊我。
我推门进去,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不禁感叹:“老宋,你这日子过得像神仙啊。”
老宋呵呵一笑,指了指身边的小芳,“都是福气。”
小芳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老宋,然后对我说:“根生叔,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张老旧的彩票,“我在爸的旧衣服里找到的,三十年前的,中了五块钱,他一直没去兑。”
老宋接过彩票,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笑了,“我记得这个,当时想着要是中大奖,就给建军娘买金耳环。后来忘了兑,就一直揣在兜里了。”
小芳眼圈红了,轻轻抱了一下老宋。
天色渐暗,村口的大喇叭响起来,通知明天停电检修。院子里的灯亮了,温暖的光洒在三个人身上。
“存折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了。”我说,“都说你是个好老丈人。”
老宋摆摆手,“啥好不好的,都是一家人。”
离开宋家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老宋和小芳并排坐着,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不知怎的,我想起了那句老话:人心都是肉长的。
回到家,我给在外打工的儿子发了条信息:“爸想你了,有空回来看看。”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打在新翻的田地上,泥土的芳香弥漫开来。我突然觉得,老宋这一辈子,值了。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