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以为我没听见这句话,但我听见了。跟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十九年相比,这点雨算什么?我的人生,比这雨夜更冷。
01
「雨姐,你又在门外躲雨呢?快回家吧。」
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邻居王婶心疼地看着我,拿了把伞递给我。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她以为我没听见这句话,但我听见了。跟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十九年相比,这点雨算什么?我的人生,比这雨夜更冷。
今天不太特别,只是我二十岁生日罢了,医院给了我一份特别的"礼物"——白血病确诊书。
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我突然笑了。医生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大概在想:这姑娘是不是吓傻了?
「医生,白血病患者还能给人输血吗?」
「当然不能!癌细胞会通过血液传播。」
听到这个回答,我笑得更开心了。
十五年的血库生涯,今天终于解放了。

02
回到公司,刚坐下,手机就响个不停。
「雨姐,你的方案借我用用,我要参加设计大赛嘛~」
呵,又是这个声音。甜得像放了三斤糖的蜂蜜,听了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苏甜甜。她每次说话的尾音都要向上挑,仿佛全世界都欠她什么似的。
我直接挂断。
电话又响起来,这次是妈妈。
「小雨,把你的设计方案给甜甜用,她最近为了比赛都瘦了一圈!」
「可那是我花了三个月时间做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不就一个破方案吗?又不是要你的命!」
这话讽刺极了。他们确实没要我的命,但十五年来我的血他们要了不少。
我不想争吵,直接挂了电话。然而苏甜甜还不死心,直接搬出了我同母异父的哥哥苏啸。
苏啸的方法简单粗暴,电话里就一句话:「你要多少钱?五万够吗?」
「五千万。」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啪」地挂断了。
第二天,我收到了设计协会的消息:我被取消参赛资格。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我三个月的心血,变成了一摞废纸。
03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在爸爸和苏啸眼里,我欠这个家的。
七岁那年,爸爸带我和亲妹妹小雪回老家。大水来了,爸爸救出了我,去救小雪时却被洪水冲走了。
从此,我成了那个「害死」爸爸和妹妹的罪人。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这句话在我耳边回响了十三年。
初二那年,妈妈带着苏甜甜来到我家。苏甜甜是妈妈改嫁后跟苏叔叔生的女儿,长得有几分像小雪,妈妈和苏啸都把对小雪的爱全给了她。
苏甜甜患有贫血症,而且血型是极其稀有的HR阴性血。巧合的是,我也是HR阴性血。
「只要甜甜能健康,你的血她想用多少就用多少。」
妈妈理直气壮地把我当成了活体血库。
刚开始,我倒有些期待给苏甜甜输血。自从爸爸和小雪走后,妈妈和苏啸对我很冷漠。但每次输血前,他们会给我买牛奶、面包和巧克力。
后来次数多了,他们习以为常,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是我为这个家赎罪的方式。
高二那年,苏甜甜又要用血。我在去医院的路上被车撞倒,一瘸一拐地到了医院,晚到了半小时。
妈妈二话不说上来就是又踢又打。
「就知道耽误时间!甜甜等急了!」
苏叔叔拉住了她:「别打了,赶紧输血,救甜甜要紧。」
从那以后,我才真正明白,我在这个家的价值就是我的血液。
04
苏甜甜也看人下菜碟,见妈妈和苏啸对我的态度,她也觉得我在家没地位。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的一切东西都是她的。她想要,我就必须给。不然,她会哭,哭到岔气。
而我得到的,会是一个巴掌和几句恶毒的咒骂。
「你就那么狠毒吗?就那么不希望这个家好?害死两个人还不够吗?」
「你爸就不该救你!」
家,本该是温暖的港湾,对我却是个无法逃脱的牢笼。
不过,现在我有白血病了,一切可以结束了。
我的血液里有癌细胞,苏甜甜不能再用,我对他们没价值了,应该可以放过我了吧?
我直接冲到苏啸的公司,推开他办公室的门。
门口碰上了苏甜甜。她穿着一袭白裙,皮肤白得跟纸一样,见了我甜甜地笑着,挽起我的手臂。
「姐姐,你是来给我送方案的吧?听哥说你已经放弃了参赛资格,姐姐你对我真好~」
「滚开,别碰我!」
我推开她,大步走向苏啸。
「你为什么这样做?」
他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皱着眉,满眼厌恶和冷漠。
「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和我对着干。现在方案对你没用了,给甜甜吧。」
声音冷若冰霜,居高临下,像在对待一只蚂蚁。
我瞥了眼苏甜甜,冷笑一声:「给她?想都别想!我宁可撕了喂狗!」
「姐姐,为什么不给我嘛?你难道不想我得奖吗?我得了冠军,哥哥和妈妈都会很高兴的。你不想我们一家高高兴兴的吗?」
她装出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子,委屈巴巴地看着我,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公主。
「你们高不高兴跟我有什么关系?」
「姐姐,你...」
「甜甜,你先出去。」苏啸打断她。
「可是我的方案怎么办?哥,你答应过帮我搞定的!」
苏甜甜噘着嘴,跺了跺脚,两条手臂甩来甩去,活像个没得到糖的孩子。这种做作的姿态总能让苏啸和妈妈心疼不已。
「乖,哥会给你更好的。先出去,听话。」苏啸摸了摸她的头,轻轻把她推出门外。
再次看向我时,他的目光又冷又硬,像两把锋利的刀。
他走近我,强大的压迫感让我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你就是想借这次比赛取得出国进修的机会吧?告诉你,你哪儿也去不了!最好别动这种心思!」
是啊,我能去哪儿呢?因为苏甜甜随时可能需要我的血,我注定被永远困在这个冷冰冰的牢笼里。
但我不甘心。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你可以试试。」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05
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
高考那年,我填报的志愿是上海一所大学的室内设计专业。苏啸偷偷改了我的志愿,填上了本地一所普通大学的冷门专业。
因为苏甜甜成绩差,连专科都没考上,只能去他公司实习。所以我也必须陪着她留在这座城市。
苏啸恨我,不只是要把我困在这座城市,他还要封死我的未来。
但我还是坚持学习自己喜欢的室内设计,从助理做到首席设计师。而苏甜甜没有设计天赋,也不努力,在苏啸公司待了五年还是个助理。
苏啸却给她铺好了路:「甜甜不努力没关系,我会守护她一辈子。」
后来我尝试去别的城市发展,苏啸总能想办法把我带回来,当苏甜甜的血库。他似乎总能掌握我的行踪,像个阴魂不散的影子。
从苏啸办公室出来时,苏甜甜在门外等着我。她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姐姐,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只要我想要,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你的家人,你的血,还有你的所有。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我的血袋。」
我低着头,默默数了三下,却还是没忍住。
抓着她的头发,拖着她大步走向一间空办公室,反锁了门。
「你要干什么?」她害怕了。
我没说话,卷起袖子,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敢打我?苏啸会杀了你的!」
又是一巴掌。
她吹弹可破的皮肤上,十个鲜红的指印像盛开的花朵。
她哭着,门外很快聚集了一群人,苏啸不停拍打着门。
等苏啸冲进来时,苏甜甜的脸被我打得红通通的,她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
一看到苏啸,她立马搂住他的脖子大哭:「哥,她打得我好痛,帮我打回来...」
但苏啸没打我,只给了我一个「滚」字。
晚上,苏啸给我打电话:「来医院,给甜甜输血。」
冷冰冰的声音,好像我欠苏甜甜的,而他在帮她讨债。
「我一滴血也不会给她了。」
「半小时之内到医院,否则...后果自负。」
半小时过去了。
「你在哪?为什么还没来?」
「我说过了,我的血一滴也不会给她的。」
「不要逼我。」
电话挂断了。
十几分钟后,两个彪形大汉找到了我。每次我要离开这座城市,苏啸都用这种方式把我带回来。
06
我被带到医院,苏甜甜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到我时,脸上竟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苏叔叔和妈妈守在她床边,看我的眼神充满怨恨。
苏啸冷着脸说:「输血吧。」
「没有我的同意,你们强行用我的血是违法的。」
苏啸疑惑地看向医生。
「确实如此。」医生点点头。
「哥,我好难受...」苏甜甜呻吟着说。
「违法算我的,你们先救人。」苏啸说。
两个人按住我,我拼命挣扎,他们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很快我就浑身无力了。
我躺在苏甜甜旁边,侧头看她,她得意地笑着。
我也笑了。
「我的血你真敢用吗?你要敢用,我就敢给。刚好有人给我陪葬,挺不错的。」
苏甜甜脸色煞白,愣了几秒,突然坐了起来。
「我不要输血了!她有病!」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有什么病?」苏啸盯着我问。
我笑而不答。
苏啸让医生重新给我做了检查。结果出来了,我没有白血病,我很健康。之前的报告出错了。
我立刻成了众矢之的。
苏叔叔在朋友圈到处说我品行不端,为了不给苏甜甜输血,编造自己有病的谎言。
甚至有人在我微博下评论说我这种人该早点死。我查了查ID,是苏甜甜的小号。
一场乌龙,却让我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
我没病,但苏甜甜一滴血也别想再要了。
我恶人做到底,众叛亲离。我拉黑了苏啸的微信,拉黑了妈妈的,也拉黑了苏甜甜的。
既然我在亲友圈里已经臭名远扬,那索性不和所有人联系了。
首先慌的是苏叔叔,苏甜甜的亲爸爸。
他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我们不怪你,年轻人犯错很正常嘛。」
「小雨啊,都是一家人,别弄得太僵。」
我一句废话都没多说。
07
除夕夜,到处都是年味,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我一个人走在街上,心里却很孤单。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想感受温暖,如果没有家人的温暖,那就感受陌生人的温暖。
我去商场,去游乐场,去每个人多的地方。我看陌生人脸上温暖的笑容,尽管那笑容不是给我的。
我透过火锅店的玻璃窗,看着一家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旁,在温暖的灯光下说说笑笑。
突然感觉头上冰凉,原来下雪了。雪花在我周围纷纷扬扬。
好想在下雪天和家人一起吃火锅啊。但那家人是我想象中的家人,不是现实中的那些人。
我裹紧外套,继续在满是欢声笑语的街上走着,直到行人渐渐稀少。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我不想冷清,想要热闹。
我去了酒吧,坐在吧台上喝酒,静静看着舞池里的人群。
后来酒吧也人少了,变得冷清。大家此刻都在吃团圆饭吧。
我独自坐在吧台,点了一支烟,默默抽着。
烟被人掐灭了,是苏啸。
「回家吧,今天是除夕,一家人总该聚一聚。」
他没看我,语气依旧冷漠。
我喝下杯中酒,也没看他,缓缓说:「你们好几年没让我回家过年了。」
「这次让我回去,是因为苏甜甜吧?」
「因为这个血库不再听话了,万一不给苏甜甜输血怎么办?」
「所以得安抚一下,施舍点亲情是吧?」
「可是...」我抬头,忍住眼泪,笑着看他,「可是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了。」
他静静听我说完,轻飘飘地说:「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跟我回去,一家人都在等你。」
他的手机响了,苏甜甜软绵绵的声音传来:「哥哥,答应我,一定要把姐姐带回来哦,她在外面一个人很可怜的...」
电话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知道了,你别担心。」
和苏甜甜说话时,他声音里有了温度。
但看我时,眼里却冷若冰窟。
我没理他,转身要走,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
「放开我!」
我猛地砸碎手中的酒杯,抓起碎片向他脸上划去。他的脸被划出一道口子,而我的手也满是鲜血。
他抢过我手里的碎片,握在手中,血顺着他的手流到地上。
看着地上绽放的一朵朵鲜红,我有些恍惚。
我记得小时候,我被人欺负,苏啸帮我出头,他的头被打破,血流了一地。
原来他也曾是个温柔的哥哥,只是那份温柔全给了苏甜甜。
苏啸用那只血淋淋的手拽着我,把我拖出酒吧。我没反抗,也没力气反抗了。
快到家时,远远看见苏甜甜站在楼下,穿着拖鞋和薄毛衣,冻得直跺脚。
苏啸一看见,车停得很急,我的头重重撞在座椅上。
还没回过神,苏啸就下了车,甩上车门,脱下外套给苏甜甜披上。
苏甜甜的脸冻得白里透红,仰着脸冲苏啸娇憨地笑着。
只有被宠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笑容。
她穿着苏啸的大衣,依然冷得发抖,缩进他怀里。
同时挑衅地瞥了我一眼。
08
我绕开这对兄妹,自顾自进了家门。
苏叔叔对我热情得不得了,我眼都没抬一下,直接坐到了饭桌前。
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但我面前依然是猪肝、猪血、羊血。就连我碗里的饺子,也是猪肝馅的。
「姐姐,怎么不吃呀?这些都是补血的哦,你要多吃点!」
苏甜甜笑眯眯地看着我。
「多吃点,你下个月还得去医院给甜甜输血。可别再装什么病了。」
妈妈头也不抬,冷冷地说。转头又给苏甜甜碗里夹了个大闸蟹。
「我不会再给苏甜甜输血了。」
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
我把面前的猪肝猪血都倒进垃圾桶,然后挑了个最大的大闸蟹,自顾自吃起来。在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我又开始吃第二个。
「为什么?你又没病,好好的为什么不给甜甜输血?」
妈妈三角眼紧盯着我。
「为什么,姐姐,我做错什么了吗?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姐姐希望我死吗?是不是我死了,姐姐就开心了?」
苏甜甜眼泪汪汪,像只受伤的小白兔。
「那你赶紧去死吧,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我没看她,轻飘飘地说,咬了口蟹黄。
一个耳光落在我脸上,蟹壳划破了我的嘴角,头发也被打散了。
妈妈站在我面前,恨恨地看着我。
「要死也是你死!你早该死了!如果不是你,小雪就不会死,我老公也不会死!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
老公?原来在她心里,我早就不是她女儿了。
我捂着脸,忍住眼泪。
「好,那我去死总行了吧!」
她冷笑一声:「就算死也得把欠这个家的还清,你给我好好当甜甜的血库,等她的病好了,你再死也不迟!」
她看我的眼神那样恶毒,根本不是看女儿,而是看一个可恨的罪人。
我起身准备走,她抓住我的手臂:「你哪儿都别想去!」
我真的好累好累。
我忍了好久好久。
脑中那根弦越来越细,马上就要断了。
我好怕,怕自己会疯掉。
大学四年,我一直靠药物维持正常生活,但这些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取走我的血,用来宠爱苏甜甜。
妈妈还在骂着我,刻薄的话从她嘴里喷出来。
我一阵眩晕,抓起水果刀狠狠扎进自己手臂,用力往下划。
「不是要我的血吗?好啊,都给你们,全部给你们!」
刀子切断了动脉,血从伤口汩汩涌出。
苏啸冲过来,捂住我的伤口,满脸惊慌。
血从他指缝间冒出来。
「滚开!」我低吼一声。
他没有走,拼命捂着我的伤口,大喊:「愣着干什么?打电话叫救护车!」
黑暗中,我听见苏啸低沉的声音:「你有什么资格伤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死?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吗?你给我好好活着...」
我不想听他的声音,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听到苏叔叔的声音:「她现在不听话了,怎么办?我们这么多年的心思就白费了。我当初可是为了甜甜才娶她妈的。」
「办法很多啊,比如把她当精神病送去什么疗养院,或者让她去坐牢。」
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是苏甜甜的亲生母亲,一名护士。
「有一种药,可以让人脑死亡,但身体还能用,还能正常造血。」
「那快搞来啊,这样她就不会乱跑了,我们女儿这辈子的血都够用了。」苏叔叔激动地说。
我吓得一动不敢动,等他们走了,才敢睁开眼睛。
该怎么办?报警?没用的,我没有证据。
告诉苏啸和妈妈?更没用。
他们根本不会相信我,就算相信,也未必会帮我。他们不在乎我的死活,说不定还会和苏甜甜的亲生父母一起害我。
为了苏甜甜,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只能逃,永远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09
我在手机上订了最近一班车票,要去大西北一个叫临安的小城,那是离这里最远的地方。
出了医院,拦了辆车直奔车站。
在车站,我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差点晕倒——是苏啸。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他拽住我的手,声音冷冷的:「你去哪?」
我瞬间绝望。
「让我走吧,求你了。」
「你走了,甜甜怎么办?」
「你只记得甜甜是你妹妹,那我呢?」
他沉默不语。
我抓住最后一线希望,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我这辈子从没求过你,就这一次,让我走吧,放我一条生路!」
「生路?那小雪呢?爸爸呢?告诉我,他们在哪?」
「你眼里只有死去的爸爸、小雪、妈妈和苏甜甜。难道我不是你的家人吗?」
他眼里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恢复冷漠。
「你?不是!」
不是?不是!
万根针扎进我心里,痛彻心扉。
他和妈妈从没把我当家人。
爸爸和小雪的死,我也愧疚了很多年。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我捂着胸口,半天喘不上气。
原来心痛到极致真的会窒息。
苏啸低着头,冷冷地看着我:「别装了,跟我回去。」
很快,我平静下来了。
我人生最后一丝希望之光熄灭了。
我环顾四周来往匆匆的人群,突然对一切,对这个世界无比厌倦。
「好吧,我跟你回去。」我无比平静地说。
他愣了一下,没说什么。
我站起来,机械地迈着步子,走在他前面。
列车在眼前疾驰而过,我没有一丝犹豫,冲了过去。
没有恐惧,只有绝望。
我的手臂猛地被拽住,手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刚缝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血顺着我的手指滴落在地上。
他低着头,眼睛藏在刘海下,沉默半晌,低声吼道:「滚,别让我再看到你,永远!」
这大概是他对我说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了。
我挣扎着站起来,最后看了他一眼。
捂着流血的胳膊,在人流中跌跌撞撞,上了列车。
我终于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是我第一次离家。
不,那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远方,在任何一个远离他们的地方。
一路上,我的手臂不断渗血,但却感觉不到疼。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我就无比激动。
我辗转几次,终于到了临安。
这座远离过去的城市。
10
我租了间朝南的小屋,精心布置,家具都是暖色调的,灯罩选的是温暖的黄色。
这才像个温暖的家。
我还收养了只流浪猫,给它起名小黄。第一次见它时,它在桥下瑟瑟发抖,浑身毛都粘在一起。
我把它抱回家,给它洗了澡。它常常依偎在我怀里,是我在这世上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
那天,我出门给小黄买猫罐头。
过斑马线时,迎面撞上一辆车。
临安是座小城,车辆很少,行人也很少。
只有我一个人过斑马线,那辆车开到我面前,稍稍减速,却还是撞了过来。
我听见猫罐头摔在地上的声音,我的身体也重重摔在地上。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摸了摸头,一手的血。
我捡起猫罐头,准备回家,小黄还在等我带吃的回去。
走了几步,眼前一黑,我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片黑暗中,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脑震荡。」
是苏甜甜的亲生母亲。
「当然了,我花了大价钱雇的司机,是有分寸的。」
苏叔叔的声音。
没想到我还是落到了他们手里。
尖锐的东西扎入我的手臂。
「这个注射了不会死掉吧?」苏叔叔担忧地问。
「只是脑死亡,身体还能用。」
「那就好...」
我真的要变成苏甜甜的血库了。
我恐惧,又很快平静,然后堕入无边的黑暗。
小黄,对不起,妈妈回不来了,你该怎么办呢?
11
【苏啸视角】
季雨离开五年了,这五年来,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我去过好几次临安,都没找到她。
后来我忍不住打了她的电话,用陌生号码打的,我不想让她知道是我在找她。
可是,她的电话打不通。
后来苏甜甜和她爸也走了,苏叔叔突然选择和妈妈离婚。
家里空了很多。
妈妈也一下子老了很多。
这时候,妈妈突然让我去找季雨。
其实她不知道,我早就开始找了。
以前我总是担心季雨离开,担心苏甜甜需要她时找不到她。
我让人在她手机里装了定位软件。她走到哪里我都知道。
我也总能让人在网上追踪到她的信息。
只要花钱,没有办不到的事。
可这次,她确实消失了。无论现实中还是网络上,没有她的一点痕迹。
苏甜甜虽然和她爸离开了,却经常来找我。
她很健康,季雨的离开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她说她爸给她找到了另一个稳定的血源。
我有些奇怪,非亲非故,什么血源比季雨还稳定。
苏甜甜支支吾吾,说是一个心善的人,但不方便透露身份。
我没多问,只要她健康就好。
那天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了季雨。
她被困在一个黑屋子里,不停地哭,不停地拍门。
她说:「哥,救救我!」
她是那样害怕,无助。
醒来后,我的枕头湿了。
我不愿承认我想她了,我的妹妹。
五年没有一点她的消息,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自从她七岁那年,我就开始恨她了,妈妈也恨她。
但现在想想,她不过也是个无辜的孩子。
无法想象,这些年,没有人守护,她是怎么过来的。
我终于报了案,因为我无法相信,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听说我要报案,苏甜甜变得很紧张。
「姐姐肯定活得很好,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你怎么知道她很好?」我问她。
她脸红了,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我恨你们!不要找我!不要打扰我!」
我立刻回复:「你在哪?」
「不用你管!」
我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季雨。
语气像她,但季雨发短信从不用标点符号。
是苏甜甜。
苏甜甜习惯在短信末尾加感叹号。
第二天,我盘问苏甜甜,她哭着说,五年前季雨出了车祸,一直昏迷不醒,她爸妈一直在照顾季雨,还花了不少钱。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恨她吗?我怕你不同意我照顾姐姐,所以才把她藏起来...」
「难道我会把她扔在大街上不管吗?」我打断她。
她愣住了:「哥,你从来没对我发过火,你竟然因为季雨凶我...」
「别废话,带我去见她。」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苏甜甜感到无比厌烦。
这种厌烦是从季雨走的那天开始的,逐渐累积。
苏甜甜要给人打电话,我知道这件事肯定有蹊跷,夺过了她的手机。
「别耍花招,不然,我谁都不认!」
她怕了,乖乖带我见了季雨。
开门的是苏甜甜的母亲。
她看到我,很慌乱,准备关门,我用胳膊挡住门。
房间里有浓重的药水味。
我走进屋,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带着呼吸机,我竟没认出那是季雨。
她全身浮肿,眼睛紧闭,一动不动。脸上被呼吸机勒出两道深深的红痕。
她裸露的手臂上那条疤痕触目惊心。她的手腕处还有好几道疤痕,像是刀片割的。
她生前喜欢在手上缠丝巾,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喉头一阵哽塞,哑着声音问:「她怎么了?」
「只是昏迷...」苏甜甜的母亲小声说。
「多久了?」
没有人回答。
我准备打急救电话。
苏甜甜的母亲拦住我:「不能打电话,也不能带走她。」
「滚开!」我压着怒火,「她究竟为什么躺在这里,我会查清楚,然后一笔一笔和你们清算。」
我拨通急救电话,季雨很快被转到医院。
医生说季雨已经脑死亡,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已经死了。
死了五年了。
她的手臂上,是大大小小的针孔。
医生说,她因为注射了过多促进造血的激素,所以身体浮肿。
我胸口一阵绞痛,胃里翻江倒海,吐了出来。
五年来,她究竟是怎么过的?
我问医生:「她还有醒来的可能吗?」
医生摇摇头:「不可能了,建议还是让她走吧,这具身体已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了。走了,也是对她的尊重。」
可是,我无法接受她就这么走了。
我多希望她能醒来。
我多想听她叫一声哥。
上次听她叫哥,还是很多年前,她被同学欺负了,小手抹着眼泪,跑到我面前,让我看她被捏红的胳膊。
「哥,帮我...」
看着她哭得通红的小脸,我有些不忍,但想到小雪和爸爸的死,我的心冷了下来。
我冷漠地看她一眼:「和小雪的死比起来,你点伤算什么呢。」
她愣了几秒,哭着跑开了。
从那天起,她被欺负了,再也没找过我,也再没叫过我哥。
我一直对小雪和爸爸的死耿耿于怀,却忘了季雨也是我的家人,需要我的保护。
我有两个妹妹,却一个都没能守护好。
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滚,永远别让我见到你」。
床上的她是那样安静,曾经的她又是那样倔强。
我想弥补,想尽一下当哥哥的责任,可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
让她彻底解脱。
我准备拔掉氧气。
「哥...」
是苏甜甜。
「你不能这么做,她死了我怎么办?」
「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平静地说。
「不行,她不能死!」
她扑到季雨身上。
我推开了她。
「给我滚,别碰她,你的账,我会和你算的!」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哥,你怎么了?你不是最疼我吗?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她不会乱跑了,我需要血的时候,她随时都能给我。你不是恨她吗?现在她这样生不如死,我也有了血库。你不是最疼我了吗?你应该高兴啊!」
我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哥!你打我...」
「滚!」
她怕了,往后退了几步。
我拔掉了季雨的氧气。
她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彻底不动了。
她嘴角一直微微向下,听说是苦命相,我几乎从没见过她笑。
可此刻,她嘴角似乎在往上扬。
她死了。
这次,她真的死了。
我抱起她瘦小的身体,走出医院,来到阳光下。
她身体很轻,像片树叶。
她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薄如纸。
季雨,哥哥对不起你。
12
【我的视角】
据说有人梦到自己死了,会立刻惊醒。
可我梦见自己死了,却醒不过来。
我是谁?我在哪?
我记得小黄,记得我被撞倒在马路上,记得那个针头扎进我的手臂。
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
我好想睁开眼睛,可就是做不到。我想动一下手指,却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我能听见周围的声音,却无法回应。我成了困在自己身体里的囚徒。
我听见苏甜甜和她妈妈的声音,听见苏叔叔冷酷的笑声。
我听见有人每天给我翻身,换尿布,灌流食。
他们每天都会给我抽血,有时候一天两次。
好像我真的成了一个活体血库,一个会呼吸的容器。
时间流逝,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直到那天,我听见了苏啸的声音。
我以为我听错了,或者是我太想听到熟悉的声音,产生了幻觉。
但那确实是他,我哥哥的声音。
他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听见他问我怎么了,听见一片寂静,听见他压抑的怒火。
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听见医院的嘈杂。
医生说我脑死亡了,说我已经死了,从某种意义上说。
我想大喊:不,我没死,我还活着,我能听见你们说话!
可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我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不,我的灵魂还在,只是被困住了。
我感觉到有人握着我的手,是苏啸。
他的手很温暖,这么多年,我从没感受过他的温度。
「季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对不起...」
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想回应他,想握住他的手,可我做不到。
我听见苏甜甜进来,听见她说不能让我死,听见她说我是她的血库。
听见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听见苏啸让她滚。
多讽刺啊,这么多年,他终于帮我出头了,可我却要死了。
我感觉到有人在拔我的氧气管。
是苏啸。
他要结束我的痛苦。
黑暗中,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原来死亡并不可怕。
五年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我嘴角上扬。
谢谢你,哥哥。
我感觉他抱起了我,走向阳光。我的身体沐浴在温暖中。
我听见他说:「季雨,哥哥对不起你。」
不,哥哥,你没有对不起我。
是我对不起爸爸和小雪,是我辜负了你对我的期望。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还做你的妹妹,可不要再给别人当血库了。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能感觉到,我即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小黄,对不起,妈妈走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苏啸,再见。
这世上没有人会为我哭泣,也没有人会记得我。
但没关系,至少我自己记得,我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我曾经努力活着,努力反抗,努力保持尊严。
够了。真的够了。
我缓缓离开这具身体,向上飘去。
在阳光中,我看到了久违的自由。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