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幼时,我因体弱难以出门,他便时常为我觅得外头的新奇玩意儿,以哄我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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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与曲寒深自幼相识,堪称青梅竹马。
婚约亦是自幼便已定好。他往昔待我,亦是一片真心。
幼时,我因体弱难以出门,他便时常为我觅得外头的新奇玩意儿,以哄我展颜。
及年长,他会因其他男子为我赋诗而心生醋意。
明明并非读书之材,却愣是将自己紧闭于书房半月有余。
苦心琢磨出一首所谓的“旷世之作”,言称赠予我作定情之信物。
成亲那日,他前来接亲时,面红耳赤,竟不敢直视于我。
然而当晚,一封圣旨传来,曲寒深披坚执锐,远赴边关……上马之际,眼眶泛红,嘱我务必等他归来。后来,他确然归来。
但身旁却带着一位女子。此女子名曰阿盈,乃是他部下之妹,其部下为救他而亡,临终前求他护其妹一世安然。
曲寒深应承了。可护着护着,竟心生欢喜。
当他言及要纳阿盈为妾时,我首次对他冷面相对。他却道我心胸狭隘。
“阿盈天真烂漫,性情活泼,我让她进府反倒会拘束了她,只会将她娇宠在外,不在你面前惹你不悦。”“即便如此,你也不愿吗?”我不愿。
可我的心意,曲寒深全然不顾。曾经他赞我温柔娴雅,如今却嫌我刻板无趣。我从未改变。
变的,是他。
不过半载,京城便传扬开来,广宁侯于东街养了个外室。那女子深得侯爷钟爱,入侯府怕是迟早之事。……
思绪繁杂,我这般想着,便入了神。
一时未曾留意脚下石阶,踏空一步,整个人顿时失控向前倾倒。婉容大惊失色,惊呼出声:“夫人!”
眼瞅着即将重重摔于地上,我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眸。
可胳膊忽地被一只手稳稳拉住。那手掌炽热有力,将我拽回,稳住了身形。
婉容赶忙过来:“夫人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抬眸望去,男子已然离去,仅有一方黑色衣角于墙角一闪而过。
婉容心有余悸:“幸亏有阿七在。”
02
阿七乃是曲寒深五年前离京之时留在侯府护我周全的暗卫。
他曾言:“阿七武艺超群,我现今不在你身旁,他会替我护你。”
他道暗卫最为忠心。晓规矩、知分寸,对主人唯命是从,绝无半分僭越。
然而,我却觉他所言有误。
我仍清晰地记得,三日前,曲寒深为了阿盈舍我离府的那个夜晚。
空寂的寝屋中,男子单腿屈膝跪在我身前,紧攥着我的裙摆,情难自禁。
“夫人,侯爷能朝三暮四,你为何不可呢?”“夫人难道……不孤寂吗?”英俊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晦明不定。
声音似劝诱又似蛊惑。
曲寒深怕是永远也料想不到,他口中不会僭越的暗卫,对我存了别样的心思……胳膊处的热度未减。
反倒顺着肌肤脉络一路攀至我的脸颊,我取过婉容手中的扇子轻扇了几下。这天愈发炎热了。
尚未行至前厅,便见一小厮疾步而来,低声禀报。“夫人,侯爷回来了。”
曲寒深归来后的首件事便是沐浴更衣。
我前往之时,他周身水汽弥漫,湿着头发仍在着衣。白色中衣松松垮垮,胸膛脖颈处的红痕清晰可见。
我紧了紧手指,立于门口冷面瞧着他。曲寒深不以为意。
往昔还会仓惶向我解释,奈何次数一多,他便也生厌了。
系好衣裳,他朝我言道:“阿盈贪嘴,去树上摘杏子不慎摔落,伤了腿,我多陪了她几日。”
虽在向我解释,可话中尽是对那女子的娇宠纵容。
这般言语我听闻太多。不愿再听了。
“侯爷让我来此便是为解释此事?”我转过身:“我知晓了。”
“弗音。”曲寒深唤了我一声,语气稍缓。我止住脚步,便听闻他说:“阿盈一介女子,虽有仆从,可我终究放心不下她独居于东街,要不……”
“侯爷欲将她接入府中?”我打断他的话,扭头看向他:“行啊。”
曲寒深面上一喜:“当真?”
“自然当真。”我静静地望着他,声音毫无起伏:“但在此之前,侯爷先签下与我的和离书。”
“弗音!”曲寒深眉头一蹙,声音沉下。他向来如此。
明明已不再喜欢我,却不肯予我自由。
每次与他提及和离之事,便总会动怒。
仿若,心中仍有我一般。
但我深知这不过是我的错觉。
曲寒深并非心中有我。他是要颜面。
不愿被人言堂堂广宁侯宠妾灭妻,失了侯爷的尊严。
沉默良久,眼看气氛愈发僵持,曲寒深长叹一口气:“不愿便不愿,何必以此言激我?”
我未言语,转身欲走。可他却再度跟来,似是随口一问。
“对了,近日怎未见阿七?”我脚步一滞。
“侯爷寻他作甚?”曲寒深移开视线,缓声道:“我欲让他去东街守护阿盈。”
我顿了顿,扭头看向他。
曲寒深自顾说道:“如今你身处侯府,有众多护卫护佑自然安然无虞,但阿盈不同,她更需要阿七。」
我有时候真的想不通。
同一个人为什么会在短短几年里彻底变心。
是他的心意太廉价,还是爱太多……
当初处处为我着想的少年郎渐渐消失不见。
他把曾经给予我的爱,也在一点点收回去。
阿七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深吸一口气,却觉得夏季暖风在此时犹如寒冬厉风般割得人喉咙到胸腔都泛着酸疼。
稳了稳情绪,我问他:「为何偏偏是阿七?」
明明曲家那么多暗卫。
曲寒深不做他想,直接道:「阿七是我曲家培养的武力最高的暗卫,有他保护阿盈我才放心。」
他看了我一眼:「当年北越奸细为报复我,来府刺杀,阿七为了护你性命,被围攻生生中了九剑,这才拖到我回府,你忘了吗?」
我当然记得。
那夜凶险。
潜藏于京城的北越奸细倾巢出动,而侯府留守护卫不多,阿七把我藏于密室,以血肉之躯挡住了那些刺客……
外面刀光剑影,我吓坏了,只能缩在密室不出声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密室被人打开。
我愕然抬头,却看见阿七浑身浴血站在门口。
他走了一步,就单膝跪在地上。
「夫人,安全了……」
说完这句话后,便直直往前摔下。
我想也没想冲上去将他接入怀里,成年男子的重量不清,我被连带着一块摔坐在地上。
他中了九剑,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手指微蜷。
记忆里闪现出那个浑身是血的杀神。
而不出片刻,杀神的身影有与几天前跪在我身前蛊惑我的男人重合……
我闭了闭眼睛,清除心中杂念。
曲寒深还在说着:「阿七在你这已无用武之地,不如让他去保护阿盈。」
03
诚如曲寒深所说。
阿七武功高强,是曲家培养出的最好的暗卫。
他当初派他来保护我,是因为当时心中有我。
而如今……
他心中住了旁人。
我也就配不上阿七的保护了。
垂下眼睫,我轻声应道:「既然是曲家的暗卫,侯爷自行安排就好,何必问我意见。」
说罢,再不停留,径直离开。
……
回了院子,婉容看出我脸色不好,抬腿就要跟进来,我反手关上了门。
「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是……」
婉容怯怯停住,安静守在门口。
我站在屋子里,片刻之后冷静下来。
刚刚曲寒深突然问起阿七时,不可否认,我心慌了一瞬。
我还以为他知道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惶恐。
怎么害怕的情绪大过伤心?
这样倒像是我真与阿七有些什么似的。
我有些懊恼,正要去拿桌上的杯子,身前便陡然出现一道黑色影子。
我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堵在了墙角。
阿七离我极近。
他身量很高,此时站在我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神情严肃,倒真有几分压迫感。
我退无可退,于是强装淡定。
「你这是做什么?」
阿七反问:「夫人做什么?要把我送到东街?」
他这略带着些委屈的声音像是质问。
我皱了皱眉:「这事我做不了主,是侯爷……」
「你可以。」
阿七打断了我的话:「只要夫人不愿。」
这话说得我感觉自己是个负心人。
我被他气笑了。
「凭什么呢?」我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反问:「我凭什么不愿。」
「阿七,是你逾矩了,我没有告发你已是我心慈手软,别得寸进尺。」
阿七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先受不了他的注视,抬手推开他。
刚走开一步,便听见他问:「那夫人为什么不告发我?」
我一顿。
他的质问未停:「夫人为什么待我与旁的暗卫不同?为什么会偷偷给我送药?为什么做糕点总是多做一份?为什么高高在上的侯夫人会关心低贱的暗卫受伤疼不疼?」
我哑口无言。
他却笑了:「是夫人给的种种特殊,让我生了妄念。」
恍然间,背后贴上来一具炙热的身体。
我僵硬着身体,一时竟忘了动作。
也就是这短暂瞬息,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轻轻环住了我。
动作轻柔到近乎虔诚。
耳边,男人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那夜冷泉旁,夫人撞见了正在疗伤的我,不也红了脸……动了心吗?」
这话在我脑海里炸开,我扭头一把推开他。
然后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太放肆了。」
阿七摸了摸脸,莫名笑了一下。
直勾勾地看着我,而后一步步后退到暗处,只瞬间便消失不见。
房间再次寂静,但我却因为他的这句话整个人陷入燥热里。
那是去年的事了。
曲寒深带我去避暑山庄小住,可刚落脚,他便听闻阿盈生病的消息,于是急匆匆驾马离去,把我丢在了避暑山庄,就像这次一样。
避暑山庄清净,但住久了也无趣。
我终于愿意出门转转,听闻山庄里有一冷泉,泡了可疏通经络,伤病者泡之有益,无病者泡之亦可养身。
我有些好奇,于是在夜里独自前往。
走到近处才发现,那水雾缭绕中,冷泉里已有一人。
男人不着寸缕,劲瘦腰背上肌肉极漂亮,上面爬满了新旧疤痕,狰狞,却透着蓬勃的欲,让人只看了一眼就红了脸。
我慌张后退,却弄出了声音。
那人回头看来,我才认出是阿七。
后来才知道,他当时为了震慑附近山头对避暑山庄虎视眈眈的山匪,一个人单挑了整个山寨,因此才受得伤,来冷泉疗伤。
如今想来,我确实承蒙他照顾许多回。
而那夜……
以阿七的警觉,他可能早就知道了我靠近冷泉。
但他没出声,也没离开。
等着我发现,然后看着我手足无措落荒而逃。
……这本就不是一个暗卫该做的事。
我知道阿七还在我附近,甚至与我呼吸的都是同一片空气。
于是再呆不下去,推门出去。
04
阿七还是没能被派去别院保护阿盈。
因为别院着火了。
曲寒深夜里出去,再回来时,怀里护着阿盈。
这次的语气便没有了任何商量。
「以后,她就住在侯府,任何人不得亏待。」
而后冷冷看了我一眼。
似警告,又似怨怼。
警告我不要为难她。
也怨我没能早点让她进府,平白让她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阿盈从他怀里探出头,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火势如何,但看她这模样,应该是不大的。
发髻也只是微乱。
「这位就是弗音姐姐了吧?」
她轻轻推开曲寒深,过来同我行礼:「叨扰姐姐了,待别院修整好,我便搬回去。」
她抬眸看着我,眼睛很亮,笑得拘谨。
曲寒深看向她,神情满是纵容。
说实话,曲寒深的眼光不错,这女子看起来确实单纯烂漫,比京城高门大院养出来的小姐多了些灵动。
只是,这改不了我厌恶她的事实。
我淡淡应了声,与他们擦肩而过,领着婉容出了侯府。
曲寒深似乎想说什么,被阿盈拉住了。
「寒深哥哥,你带我在侯府转转吧,我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好。」
婉容扭头看着他们,听见我喊她才收回视线:「夫人,就这么让她进门了吗?」
「别管了。」我说:「也别去替我出头做什么蠢事。」
婉容不解:「夫人不生气不难过吗?」
「不。」
……
阿盈住在我旁边的小院。
曲寒深特意寻人按照她的喜好重新布置的。
离得近了,我便总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
他们吃饭时会闲聊,饭后在院中下棋会谈笑。
晚上会坐在秋千上赏月,会说起当年与阿盈兄长在边关的趣事,说着说着,阿盈便有些落寞了。
曲寒深极尽轻柔地哄着她。
谢谢声音毫不遮掩地飘进了我的院子。
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虽然同婉容说我不在意不生气,可几天下来,我也难免烦闷。
于是让婉容送来几壶酒。
「吵得我心烦,可能喝了酒才能入眠。」
婉容没多问,很快就把酒送来了。
也许是真想让我睡个好觉,她送来的酒太烈太猛,我只喝了一壶,就变得昏头转向。
想去床上躺着,可刚站起身就歪倒在地上。
我想爬……爬……爬不起来。
算了吧。
我想。
反正这天气夜里也不会太冷,冻不坏人。
渐渐看不清眼前景象,我闭上了眼,刚准备寻个舒服的姿势,腰侧便探进来一只温热的手。
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眯着眼睛抬头看去。
阿七抿着唇,眉头微皱,动作却很轻,将我放在了床上。
「夫人酒量不好,喝多了酒伤身……」
撤开身,他替我将被子盖好。
我手指勾住了他的袖子,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看清楚他的脸。
也许是屋子太静,隔壁传来的动静有些清楚。
我听得耳热,脸热,心也热。
又觉得做男人真好。
想辜负就辜负,想快活就快活。
而我却要守这三从四德的规矩……
「夫人,你醉了。」
阿七握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塞进了被子里。
「我没醉的时候你胆子更大些呢。」
我嘀咕了一句。
阿七没听清,俯身低头过来:「什么?」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我脑子里混沌一片,隔壁声音断断续续,连带着我人也不清醒了。
软绵绵抓住了他的衣领。
仰着脖子一口咬在了他的耳垂。
喃喃低语。
「我说,我醉了,你才有机会。」
阿七猛地一僵。
撑在我身侧的手臂抖了一下,手背上青筋凸起,手指微蜷。
随即转头看着我。
对上他的目光,我挑了下眉。
下一秒,阿七贴过来,吻住了我的唇。
他攻势太猛,我只能在间隙提醒:「慢些,轻些。」
毕竟两间院子离得太近……
情到深处,我模模糊糊看到阿七胸膛上的殷红飞燕印记。
我摩挲着印记,恍惚问道:「这是什么?」
「可能是胎记……」阿七粗喘着气:「记不得了。」
「怎么会……」我刚说了几个字就被他猛地撞散了声音。
阿七吻着我的脖颈,声音低哑:「夫人,就这一次,专心。」
我思绪乱了,脑子也几乎不能思考。
只能随着他的节奏起伏。
看着头顶帷幔晃动,我心道,今夜真是疯了……
05
第二天醒来,我才明白他昨晚的「就这一次」是什么意思。
阿七在床头留下了一把匕首,说今晚子时,会过来让我取他性命。
他以为昨夜我酒后迷糊,并非心甘情愿。
所以笃定我醒来后会后悔,会恨他。
连杀他的匕首都为我准备好了……
真是贴心。
可他不知道,我柳弗音即使醉了酒,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醒来后也记得清楚,更不会后悔。
我把匕首扔到一旁,又转身睡了个回笼觉。
浑身酸软得厉害。
一时半会儿根本起不来。
躺在床上,我想起昨夜,隔壁的动静似乎停了太久,而阿七却仍未到佳境……
曲寒深说得不错,阿七是最好的暗卫。
各方面的。
……
曲寒深与阿盈自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之后,感情更甚从前。
听说今日一早,他便带着阿盈去参加某大臣的宴请了。
婉容气得不行:「夫人,侯爷这样,把您当成什么了?」
「侯府的下人惯会拜高踩低,这些天不少人都想着巴结着那女人,反而怠慢了您……」
我想事情想得入神。
直到婉容又唤了我一声才回过神。
她好奇地问我在想什么。
我哪里能跟她说实话?
只能含糊不清地糊弄过去。
傍晚,曲寒深与阿盈还没回来。
我坐在桌前,支开了婉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可某人似乎并没有主动现身的想法。
于是轻叹口气:「阿七,出来吧。」
脚步声响起,我抬眸看去,阿七从阴影里走出。
穿着一身黑衣,倒是比昨晚端正禁欲。
我朝他招招手:「过来。」
阿七走过来,把匕首放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是今早我随手扔掉的。
又被他捡回来了。
我看着那匕首,觉得好笑:「怎么?你觉得我会杀了你?」
阿七一愣。
在他的注视下,我拿着匕首起身,没多看一眼,就把它扔到了梳妆台最里面的抽屉里。
关上抽屉,我扭头看着他。
「还是说,跟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你后悔了?」
阿七眸光微闪,张了张嘴。
可是一句话没说。
只快步走过来,掐着我的腰把我抱坐在梳妆台上,随即便微抬着下巴吻了上来。
他用热烈的行动告诉我,他不后悔。
跟我一起踏上这条不归路,他甘之若饴。
06
心虚?
是有些心虚的。
毕竟这事要是被发现了,我跟阿七都是活不成的。
可这事又如食髓知味,舍不了,断不掉了。
我们躲开众人的视线亲吻缠绵,在无声的静谧中诉说爱意。
我甚至感觉我已如一潭死水的心,因为他而活了过来。
侯府渐渐陷入这种诡异的平静。
曲寒深与阿盈如今如胶似漆。
而我这个主母视若无睹。
人人都道我能忍,我不愿计较翻脸,是因为我还在意这侯夫人的名头。
我舍不了这荣华富贵,于是故作大度。
但没人知道,想与曲寒深和离的念头在我心里越来越盛。
两天前的晚上,曲寒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突然就想起了我。
他喝了点酒,来了我的院子。
开口第一句就是:「弗音啊,是我冷落你了。」
他递给我一只金钗。
可那款式我一看便知,他是买给阿盈的。
曲寒深没看出我的异样,伸手要来抱我。
却被阿七从背后一个手刀敲晕了。
阿七冷冷地看着他:「白日,他同那女人吵了架,那女人闹脾气不让他碰,他才想起了你。」
我点了点头,而后没忍住笑了:「阿七,你醋味挺大。」
阿七一愣,好一会儿才道:「……没有。」
但我却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曲寒深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他不喜欢他,如今连「侯爷」也不叫了。
他确实跟其他从小被曲家培养的暗卫不太一样,有自己的想法与思考。
我曾问过他的来历。
可他却说忘了。
「曲家车队在山崖下捡到我,那时我九岁,身受重伤,老侯爷看我根骨好,给我用了药,可那药太烈,我虽捡回来一条命,也忘记了过往,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到哪去,从此就留在了曲家,被当作暗卫培养……」
我心中一动:「那你想去找家人吗?」
阿七怔愣了一下,而后摇摇头。
「没想过。」
「无事,以后离开了这里,你若愿意,我陪你去寻家人,若不愿,我们就去一个安宁的小镇,过另一种人生。」
阿七眨了眨眼睛,好久之后才转身看向我。
语气迟疑:「你……陪我?」
「是。」
迎着阿七微亮的目光,我说:「待我与曲寒深和离,我们离开京城。」
过另一种人生。
6

我差人把曲寒深送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他一连好几天都没再来找我。
听闻他与阿盈又和好如初了。
婉容说昨天有个大夫上门为阿盈诊治,大夫离开时,得了好多赏银……
许多下人得到风声,都猜测阿盈有喜了,卯足了劲要去她院子里伺候呢。
我把刚写好的和离书晾干折好,放进袖子里,推门去寻曲寒深。
下人说他在书房。
我到了书房才知,今日有客来访。
他们正在书房议事,那我此时去说和离的事就难免不妥了。
不做他想,我正要离开,却听见书房里传来说话声。
「陛下病重,恐怕撑不了太久。」
「如今四殿下势大,听闻他几次三番宴请侯爷,侯爷都拒绝了?」
曲寒深沉默许久,声音低沉:「四殿下母家江氏与皇后母家程氏乃是多年仇敌,皇后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皇后膝下无子……」
「谁说没有?」曲寒深打断了那人的话:「十一年前,大皇子被送往楚国为质子,可在途径两国交界悬风岭时突逢地动,马车跌落山崖,不知所踪……」
对面那人惊愕:「难道?」
「据说是还活着,各方势力正派人找呢。」曲寒深说:「大皇子占了长嫡,若真能找回来,四殿下唾手可得的皇位可就未必稳了。」
那人恍然:「怪不得侯爷至今按兵不动。」
他话音一转:「话说,那大皇子身上可有什么特征?我也派人暗地里留意着。」
曲寒深顿了顿:「大皇子出事的时候才不过八九岁,如今长成何样貌无人知晓,不过,宫里的老人说,他身上有一处胎记,颜色殷红,形似飞燕……」
……
「夫人,夫人?」
花园里,丫鬟唤了我好几声,看着我的手欲言又止。
我这才陡然松开手,院子里刚开的牡丹被我揪落落好几篇花瓣。
我心乱如麻,留下一句:「收拾了吧。」
便匆匆离开。
曲寒深的话在我的脑海里萦绕着。
他口中那位失踪多年的,身上带有殷红色飞燕胎记的人,怎么那么像阿七?
不行,我得再确认一下。
毕竟那晚也只是匆匆一瞥,那胎记的形状颜色我得再看看……
匆匆回了院子,可推门进了屋子我才想起来,昨夜阿七同我说过,今日他要出去做任务,夜里才归……
什么任务他没说,但我原先下意识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方才在书房外听了那段谈话。
思绪便瞬间乱了。
连带着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若阿七真是当年失踪的大皇子,那如今外面铺天盖地全是找他的人。
曲寒深呢?他知道吗?
我惶恐不安地等着阿七,可直到太阳落下,他也没有回来。
月上柳梢,我再也等不急,于是戴上兜帽从后门出去,他说他曾救过一人性命,我若有急事,可以去那人。
回忆着路线,我刚走出巷子,旁边就径直倒过来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捂着嘴忍住没有惊叫出声。
男人倒在地上,血腥味很浓。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
是我心心念念要去寻的人,阿七。
我扶着阿七回去,太过紧张,在路过后门时,竟没注意到廊道下一闪而过的裙角。
07
徐盈躲在廊道阴影处,好久之后,她才出声询问身侧的丫鬟:「你看到了吗?」
丫鬟声音难掩激动:「看到了,夫人带一个男人回了房,举止亲昵……」
徐盈平复下心情,眼眸中的野心却再遮掩不了半分。
这是个机会。
今日若能把那女子捉奸在床,她徐盈来日就是长宁侯府的侯夫人,就能做那人上人。
兄长的性命换来她伴于曲寒深身侧。
可她不满足,她不想这辈子只做个妾。
人人都想往上爬,她也不例外。
「侯爷现在在哪?」
「在院子里练武呢。」
徐盈收回视线,甩袖离开:「走,去寻侯爷,就说府中进贼了。」
……
我刚扶着阿七进了门,他就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我用尽力气把他挪到了床上,点了蜡烛,这才发现他受伤极重。
胸口中了一剑,皮肉都翻了过来,鲜血还在不停往外冒着。
我紧咬着唇,颤抖着手为他止血。
「怎么弄的?」
「中了埋伏。」阿七说了一句话,脸色就又白一分。
「别说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赶紧道。
清理好伤口,我给他上了金创药。
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缓了过来。
我喂了他一杯水,正要让他去休息,却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抓贼了!」
「快点,别让贼跑了!」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
婉容声音急切:「夫人,侯爷带人来了咱们院子,说是有贼进来了。」
「夫人,你……你们快走吧。」
我愕然回头与阿七对视了一眼。
心中震惊。
婉容居然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已经很久没听见她在我耳边抱怨曲寒深与阿盈。
怪不得她总是问我,如果有一天真能与侯爷和离,我会去哪……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夫人,我尽量拖住他们,你们快些!」
说罢,脚步声迅速远去。
阿七挣扎着起身,握住了我的手:「你信我吗?」
我怔愣了一下,抬眸看他。
阿七脸上有伤,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很。
我点头:「信。」
这个字说出口的瞬间,我能明显感觉到阿七眼底那些不明的情绪化开……
他紧握着我的手,带我翻窗离开。
在离开之前,我抬手把窗台边的烛火打翻了……
火光漫天。
侯府乱了套。
一边喊着抓贼,一边喊着救火。
徐盈指挥着人将院子死死围起来,看见曲寒深快步过来,她小跑过去。
「寒深哥哥,这下贼人插翅难逃了。」
曲寒深猛地转头看着她,那眼神太凌厉,徐盈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现在还抓什么贼?!」
曲寒深厉喝:「所有人快去救火!夫人还未出来!」
说罢,他抢过一旁小厮拎着的水桶。
临头浇下。
徐盈吓了一条,几乎立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于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寒深哥哥,你要做什么?」
「进去救人。」
「太危险了!」徐盈急切道:「你若出了事,我怎么办?」
曲寒深动作一顿,轻轻推开她。
「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而后再不犹豫,冲进了院子。
徐盈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恍惚。
几秒后,突然笑了一下。
喃喃自语:「原来,你心里还有她啊?」
……
侯府发生的那些事,我一概不知。
阿七带我离开了侯府,穿过了好几条巷子,在筋疲力尽之前,终于停在了一间大宅子门口。
「夫人,敲门。」
我没多问,照做了。
没过一会儿,有一年老门房轻轻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一双浑浊双眼抬眸看过来。
「找谁?」
阿七哑声道:「告诉你家主人,他之前同我说的交易,我同意了。」
08
最近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长宁侯府三天前的夜里后院起了场火,长宁侯夫人柳弗音在大火里不知所踪。
长宁侯悬赏千金,只为寻一人,众人感叹。
「原以为侯爷对那位夫人不过尔尔,毕竟还在别院娇养了一个外室。」
「是啊,都以为夫人不得宠,却没想到她失踪了,侯爷竟这般着急。」
「你们不知道吗?当年夫人为嫁进侯府之前,侯爷就对夫人情深似海了,男人嘛,婚后难免图新鲜,但那颗心啊,还是在夫人身上的。」
「啧啧啧……」
「对了,第二件大事是什么?」
「第二件啊……」
第二件大事就是那失踪许久的大皇子找回来了!
听说受了重伤,如今在宏王府休养。
宫里来来回回派了许多人过来。
表面探望,实则是验明正身。
最后的结果皆一致,这个胸膛上有些殷红飞燕胎记的男人,就是当初跌落山崖失踪的大皇子,高清澜。
这个消息一传开,京城暗潮涌动。
眼看着,就要不太平了。
……
长宁侯府。
曲寒深面色疲倦,双目下两团青色明显。
对面宏王惊讶:「弟妹还没找到?」
「没有。」曲寒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你在隔壁两城也有人手,帮我留意一下。」
「那是自然。」
宏王压低了声音:「之前你同我说大皇子的事,没想到最后竟真被我找到了!贤弟,多亏你了!」
说到这,曲寒深眉间郁气更浓。
他与宏王交好。
前不久随口提了一句大皇子的事,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了。
大皇子若得了势,那宏王日后必飞黄腾达,一飞冲天。
到时候,他可就再也比不过这没实权的闲散王爷了。
曲寒深想不通。
宏王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对了,大殿下十日后回宫,回宫之前说想办场宴会,本王特意为他送来请柬。」
宏王把一封请柬送至曲寒深身前。
「届时,还请贤弟务必前来赴宴。」
他看着曲寒深,意味不明道:「贤弟,这可是个好机会。」
他没明说。
可曲寒深却明白。
宏王在催他站队了。
他数次拒绝四殿下,就是因为四殿下此人虽有真才实学,可脾气实在阴晴不定。
且此人极善利用人心,曲寒深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别人手中棋子。
至于大皇子,他想他的确可以去接触一下。
09
十日后,宏王府。
今日宴会人并不多,但无一例外,皆是身份尊贵之人。
曲寒深被宏王亲自带到了后院会客厅。
「殿下,长宁侯到了。」
宏王冲着背对着他们站立的男人恭敬行礼。
男人身着玄色锦袍,头戴玉冠。
回眸看过来时,曲寒深愣了愣。
不仅是因为男人周身的气度。
还因为,那双熟悉的眉眼。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曲寒深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头绪。
当然,他不会把身份尊贵的大皇子,与他府中整日戴着半张假面的暗卫联系在一起。
宏王见曲寒深在发愣,低声提醒。
曲寒深回神,赶紧行礼:「臣曲寒深,参见殿下。」
一秒,两秒,没有回应。
曲寒深抬头看去。
大殿下高清澜正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高清澜移开眼。
「长宁侯不必多礼。」
……
这场宴席,曲寒深食不知味。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宴席中途,他去更衣,却在回来时不小心撞到一女子。
抬头瞬间,他便愣住了。
我扶了扶帷帽,侧身让开。
刚走开一步,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
「你是谁?」
曲寒深盯着我,另一只手便要来掀开我的帷帽。
我下意识后退,可他却死死抓着我的手。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我的时候,有人从我背后过来,揽住了我的肩膀,将我与曲寒深的距离拉开。
曲寒深看到来人,脸上不悦的表情一僵。
「殿下?」
阿七……不,现在他叫高清澜了,他把我护在身侧。
笑着问道:「长宁侯有何事吗?」
曲寒深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似乎想透过帷帽看清我的脸。
宏王也闻声赶来。
「啊呀,本王还未介绍呢。」他指着我:「这位,是殿下流落民间时的红颜知己,对他助益颇多,乃是王府上上之宾。」
他凑过去,在曲寒深耳边小声道:「以后,说不定就是皇妃了,贤弟你莫要失礼。」
曲寒深盯着我看了许久,最终摇头: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莫怪。」
宴席间,我站在高清澜身后,看着曲寒深与宏王频频向他敬酒。
殿下初回京城,若有任何需要,臣等定当效劳。
高清澜举杯,笑意不达眼底:侯爷有心了。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了醉意。
这场宴席也接近尾声。
高清澜站起身,朝众人敬了杯酒,而后便摇摇晃晃地任由我扶着他离开。
我能明显感觉到,曲寒深的视线始终似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心里虽紧张,面上却不动声色。
等退出前厅,高清澜脸上的醉意消失不见。
他反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去了他的房间。
没点烛火,房间昏暗。
他就这么把头搭在我的肩上。
「弗音你看,有权有势真好。」
他笑了笑:「那些人敬我酒,谄媚地叫我殿下,迫不及待向我表忠心,幻想着以后能飞黄腾达。」
「跟他们一块谈笑,好累……好恶心。」
我拍了拍他的背:「你不喜欢?」
「不喜欢。」
我听见他问我:「你喜欢吗?」
我摇头:「我也不喜欢。」
他慢慢直起身,缓声道:「我知道了,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的……」
「弗音,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看见到高清澜。
他入了宫,成了尊贵的大皇子。
听说在陛下身前侍疾,陛下很喜欢他。
虽然从小未能得到名师教导,但是他天资聪颖,每每提出的问题都有自己的独特见地,连太傅都连声夸赞。
一时间,大皇子的声望越来越高。
连带着,那位四殿下坐不住了。
10
深夜,明华酒楼顶楼。
高清澜戴着兜帽,被人引入一间雅室。
雅室里坐着的都是些权势地位不低的人,他们坐在这里,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大皇子高清澜的拥护者。
曲寒深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朝高清澜行礼,在他落座后便直奔主题。
「太医说,陛下就这两天了。殿下如今声势威望以让四殿下坐不住了,我的人探查到,他在东临城密林里豢养了一支军队,那军队平时扮作山匪,行为隐秘,这几日已经在朝京城过来了。」
「四殿下的手段不可小觑,殿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高清澜摩挲着茶杯,皱眉沉思。
许久之后,问道:「诸位有何高见?」
众人暗自对视一眼,露出了然神色。
他们虽对这位大殿下虽恭敬,其实心里并不是那般瞧得起的。
流落民间数十年,谋略心智还是比不过四殿下。
他们效忠的,从始至终都是皇后,以及皇后背后的程家。
这大皇子以后就算即位,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
能做主说话的,也只有程家。
这是他们的共识。
所以他们笃定,大殿下如今倚仗他们,必定言听计从。
毕竟,谁不想当皇帝?
宏王宽慰道:「殿下莫急,我们已派手下收集四殿下谋逆罪证,到时候,只要殿下将证据亲手呈于陛下,并拿到圣旨,咱们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高清澜点头,面露感激。
「多谢诸位了。」
「殿下言重,为殿下分忧,是臣之幸事。」
他们在明华酒楼议事到很晚,
直到乌啼声响起,才陆续从暗道离去。
曲寒深与高清澜最后离开。
高清澜戴上兜帽,听见那人说话了。
「殿下,您先前身边的那位红颜知己,怎么很久没有瞧见了?」
高清澜顿了顿。
「孤所谋之事危险,便寻了个安全的地方将她护了起来。」
他话音一转:「长宁侯对她好像格外关注?」
曲寒深抬眸与他对视。
暗潮涌动。
「臣总觉得,她与臣失踪的夫人很像。」
「哦?」高清澜:「长宁侯的夫人还没找到?」
曲寒深握着酒杯的手一紧。
「……没有。」
「这样啊。」高清澜笑了笑:「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侯夫人自己不愿意被找到呢?」
「听闻长宁侯府中还有一个娇俏妾室,深得长宁侯喜爱,既有佳人在侧,又何必强求那失去而不可复得的?」
说罢,他便再没停留,从暗道离开。
而他离开后,曲寒深抬手将酒杯狠狠掷在对面墙上。
酒杯砸碎,瓷片四溅。
一枚瓷片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细小血痕。
11
我外出买东西时,被人迎面洒来一把迷药。
再醒来时,看到了站在我面前的曲寒深。
曲寒深站在桌边,背影挺拔如松。
弗音。
他转过身,眼中情绪复杂。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僵持好几秒,他先忍不住快步过来,伸手握住我的肩头,手劲很大。
他沉声问我:「弗音,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离开侯府?
为什么会跟大皇子牵扯到一起?
为什么宁愿做个不清不楚的红颜知己,也不愿做那矜贵的侯夫人?
无论他问的哪一个,我都不想回答他。
于是推开他的手,冷声道:「送我回去,大殿下此时怕是已经发现我不见了。」
曲寒深怒极反笑:「你以为我怕他?」
「不怕吗?」我抬眸看着他:「不怕,那为什么当时在宴会上不敢当面质问,当时不就认出我了吗?」
「不怕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把我迷晕带走?」
曲寒深额角微抽,脸色难看得要命。
「柳弗音。」
我不说话了。
他喘了好几口气后,终于平复下心情。
曲寒深苦笑一声:四皇子的人怕是已经盯上你了。他若登基,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高清澜身边的人。
我挑眉:所以?
跟我回去。他上前一步,我可以保护你。
我几乎要笑出声。
「曲寒深,你是怕我身份暴露,最后会连累你吧?
曲寒深脸色骤变:我从未......
不重要了。我后退一步,我现在是高清澜的人。
我把一直放在袖中的和离书递给他。
「签了吧,省得受我连累。」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曲寒深一瞬间有些破防,他眼睛微红,猛地抓住我的手腕,高清澜是皇子,将来也是可能要做皇帝的!皇家最是无情,你......
侯爷以什么立场说这话?
我冷冷看着他:「侯爷不是皇帝,可不也一样无情?」
「既然都一样,那我为什么不能攀个更高的枝?」
「更何况,他不是你。」
曲寒深如遭雷击,松开了手。
我转身欲走,却听见他低声道:「他……是阿七吗?」
我脚步一顿。
没回头,只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我把那和离书留下了。
上面签了我的名字。
我相信曲寒深会签的,因为比起我,他更在乎自己的前程。
走出房门,我才发现这是侯府。
婉容站在门外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夫人……不,柳姑娘,我送您出去。」
我扯了扯嘴角:「谢谢。」
婉容一路把我送出了侯府,我能感受出来,她忍着没哭呢。
自我入府那日她就跟着我。
五年了,自然是有感情的。
可她是家生子,她爹娘都在侯府,我带不走她。
「就送到这吧。」
我说。
婉容停了下来,替我把披风系好。
就像曾经那样。
她小声问我:「他对你好吗?」
「好。」
闻言,她才笑了:「那就行。」
12
我回去的时候,高清澜孤身站在院门口等我。
见我回来,肩膀才陡然松下来。
「没事吧?」
「没事。」
他还要再问,我打断了他的话:「我饿了。」
高清澜眉眼柔和下来:「想吃什么?」
「东街街尾的那家馄饨。」
「好,我带你去吃。」
他拉着我的手,慢慢朝东街走去。
……
临安十三年九月初七,皇帝病危。
四皇子被调离京城,去淮安治理水患,闻讯回京,仍在途中。
那夜,京城很多人都彻夜未眠。
皇帝寝宫,妃嫔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高清澜跪立在皇帝一旁,捧上一个折子。
皇后一边抹泪,一边用余光偷偷看着。
内心忍不住激动。
她知道,这是手下人搜集出来的,四殿下的种种罪证。
皇帝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折子被呈上来,他对老四必定失望至极。
而如今大皇子日夜在身侧侍疾,皇帝对他愈加喜欢……
皇后觉得,他们的胜算已经很大了。
皇帝靠在床榻上,干枯苍白的手拿着折子。
他垂眸看着,看得很慢。
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
他看了很久,久到皇后都有些不安了……
啪——
一声极轻的声音,皇帝合上了折子。
他缓缓叹出一口气。
「清澜,这是你想要的吗?」
「是。」
高清澜伏地叩首:「上面所写,是儿臣所愿。」
「那朕,便如你所愿。」
皇帝抬起手,唤来贴身大太监:「来人,拟旨。」
四周寂静,只有皇帝低低的咳嗽声。
众人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分神。
皇帝声音低沉却因久病缠身而显得虚浮无力:「朕去后,四皇子高清桓即位,大皇子高清澜封安澜王,镇守西南,永不回京……」
皇后愕然抬头。
就连执笔太监都忘记了动作。
唯有高清澜恭敬叩首:「谢父皇隆恩……」
12
短短一夜。
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人都想不通。
唾手可得的皇位,为什么高清澜不要了。
其实,我也没有想通。
皇帝驾崩,四皇子回京即位,一切尘埃落定。
在去往西南的马车上,高清澜问我:「会怪我吗?」
「不会。」
我摇头:「我只是疑惑,明明……」
「明明唾手可得了,为什么还会放弃是吗?」
高清澜笑了笑,垂眸沉思良久,才再次开口。
「因为,这些都是假的。」
我愣了愣:「什么?」
「这些都是假的,我的身份,我的权势,我与四殿下为敌,我被程家操纵,种种种种都是假的。」
高清澜说:「就连我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
阿七是在那夜身中九剑,九死一生时恢复记忆的。
他原来,名唤玄鹰。
是程家培养出来的大皇子的替身。
他生得与大皇子相似,胸膛上也被刺上了与大皇子一般无二的刺青当作胎记。
他替高清澜挡过无数明枪暗箭,是高清澜最后的底牌。
那一年,高清澜去送往楚国当作质子。
皇后不舍,更怕他就此回不来了。
于是便想让玄鹰代替高清澜前往楚国为质。
他们本该在入楚国前不声不响地把转变身份,可没想到,途径悬风岭时,突发地动,山体崩塌,官道下陷,马车滚落山崖……
他们都在那场意外中失踪了。
真正的大皇子高清澜是生是死至今未知。
而他,被曲家捡走当了暗卫。
「皇后与大皇子是母子,她只一眼便认出了我不是她儿子,但为了权势,她心甘情愿指鹿为马。」
「但她想不到,比她更先知道这一真相的,是四皇子。」
「他同我做了一场交易,让我彻底坐实了大皇子这个身份,并用这个身份助他登上那至高之位。」
「作为交换,他还我自由。」
我看着阿七,久久未有言语。
我没想到,他竟背负了这么多。
心思百转,我问他:「所以当初带我离开侯府,是早就知道侯府不是安宁之地?」
阿七:「嗯。」
他知道曲寒深抱有其他心思,也知道以四皇子这般谋略与记仇的性子,他日登基,长宁侯府必不得安宁。
于是决定带我离开。
他也不愿意在皇后的安排下放手一搏。
博赢了又怎样?
他成了个傀儡皇帝,他掌控不了自己的想法行为,没办法给我当初承诺的安稳生活。
所以,阿七选择以虎谋皮。
掀开车帘,车外夕阳正艳。
我笑了笑:「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吗?」
去西南,当个闲散王爷。
出乎意料地,阿七摇了摇头。
我愣了愣:「那你?」
阿七问我:「当初让你帮忙送了一封信,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收信人是他曾有过恩的人,我印象深刻。
阿七也看向车外。
「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马车骤停,阿七伸手扶住我,便听闻外面传来马夫的惊呼:「老虎……有老虎!」
一声虎啸传来,我吓了一跳。
阿七紧紧搂着我。
外面护卫们根本不敌,面对着突然从林中窜出的老虎,他们一步步后退,眼睁睁看着老虎一巴掌拍翻了安澜王所在的那辆马车。
马车在地上翻了几圈,随即滚落山崖。
「完了,完了!」
「快,快回去禀报陛下,安澜王坠崖了!」
护卫们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纷纷落荒而逃。
而此时此刻,我与阿七已身处密林之中。
我怔愣地看着远处混乱场景,阿七解释:「那些人都中了幻术。」
身边走过来一白胡子老头。
他斜斜看了阿七一眼,冷哼一声。
「今日事毕,我便不欠你了。」
阿七朝他道谢:「那是自然,谢鲁翁出手。」
我转头望着他,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知道四皇子为人,自然也不信他会放任我们在西南。
山高路远,不可确定的东西太多了。
所以迟早有一天,他会向我们动手。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西南……
鲁翁摆摆手,他的视线移到我身上。
眉毛一挑:「这是谁?」
阿七顿了顿,再出声时,便红了耳朵:「是我娘子。」
鲁翁骂道:「你这小子,何德何能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媳妇?」
阿七笑了,我也跟着笑。
鲁翁哼了哼,转身离开。
随手抛过来一把钥匙:「江南三里巷最里面的一座宅子,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
「京城这地方吃人,以后,莫要再回来了。」
我与阿七对视一眼。
俯身朝他行了个礼。
「谢鲁翁。」
再抬头时,鲁翁已不见踪影。
我转头看着天边落日,拽了拽阿七的袖子。
「你看,好美。」
「是啊,很美。」
阿七握着我的走,带我上了鲁翁为我们准备好的马车。
他做车夫,驾车直往江南方向而去。
我听见他在外面轻声道:「弗音你看,才是我想要的自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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