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村里有个李婶子,今年六十有三,腰板还挺直,眼神也亮堂。要说起她学开拖拉机那事儿,村里人现在提起来都竖大拇指,可两年前,那可是大伙儿茶余饭后的笑料。
我们村里有个李婶子,今年六十有三,腰板还挺直,眼神也亮堂。要说起她学开拖拉机那事儿,村里人现在提起来都竖大拇指,可两年前,那可是大伙儿茶余饭后的笑料。
李婶子原本跟她老伴儿李大山过得也算顺当。李大山是村里的拖拉机能手,年轻时候就在农机站工作,后来农机站散了,他自己买了台二手东方红,专门给村里人代耕、运输。这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家里也靠这攒下了些钱,把儿子娶了媳妇,闺女也嫁了人。
两年前的春天,李大山突然脑梗倒下了。送到县医院抢救过来,人是保住了,可左半边身子不听使唤,连说话都含混不清。李婶子照顾他大半年,眼看着家里积蓄见了底,那台东方红拖拉机也搁在院子里落灰。
那天李婶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那台红色的老拖拉机发呆。拖拉机旁边堆着几个脏兮兮的轮胎,还有李大山平时用的工具箱,上面落了一层薄灰。院子角落里的鸡笼空着,李婶子卖掉了所有的鸡,只留下那只老母鸡,正在地上啄食着什么。
“婶子,发啥呆呢?”隔壁王婶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绿豆汤过来。
李婶子叹了口气,“看看这拖拉机,放着可惜了。大山躺在床上,家里钱也不多了,我在想…”
“你可别想傻事!”王婶连忙打断她,“卖掉?这可是大山的命根子!他醒过来不得跟你急?”
李婶子摇摇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想学开它。”
王婶差点把绿豆汤洒了,“你?开拖拉机?婶子,你逗我玩呢吧?”
“我认真的。”李婶子把那张纸摊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拖拉机操作要点,是她让儿子从网上查的,“我看大山开了这么多年,也没那么难。”
这事儿很快在村里传开了。六十岁的老太太要学开拖拉机?村里人都笑话她不自量力。
“李婶子这是想钱想疯了吧?”
“就她那身子骨,爬上去都费劲,还开什么拖拉机?”
“怕是想气死李大山,好改嫁吧!”
这些话传到李婶子耳朵里,她也不恼。每天清晨,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拖拉机旁边,翻看那张皱巴巴的纸,嘴里念念有词。
我那时候刚从城里回村没多久,租了李婶子家隔壁的院子。常看见她摆弄那台拖拉机,有时候还会听到发动机呜呜响几声,然后就熄火了。
有一回,我路过她家门口,看她满头大汗地扳弄着什么,就走过去问:“李婶子,需要帮忙吗?”
她抬起头,脸上都是机油,额头上一道伤口还在渗血,“没事,就是这个离合器有点紧。”
“您脑门儿流血了。”我指了指。
她这才伸手一摸,看着手上的血迹,咧嘴笑了,“没事,碰到铁片了。”说完,她撕下衣角,随便一擦就继续捣鼓。
她衣服上有好几处这样撕下来的痕迹。我忽然注意到她身边放着个老式收音机,正播着戏曲,声音很小,但她时不时跟着哼两句。
那天晚上,我回家的路上碰见村支书老刘。他摇头叹气道:“李婶子这不是自讨苦吃吗?那玩意儿年轻小伙子学都费劲,她一个老太太,图什么啊?”
我没接话,心里却在想,李婶子图的是什么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婶子依旧每天摆弄那台拖拉机。村里人的笑话渐渐少了,因为大家发现,那台老旧的东方红,真的能发动了,而且李婶子还真能开着它在自家院子里转悠两圈。
那是去年初夏的一个下午,我正在院子里码垛柴火,听见拖拉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李婶子居然开着拖拉机从村口进来了!她戴着李大山的旧草帽,腰板挺得笔直,脸上是掩不住的自豪。
拖拉机停在她家门口,一群孩子围了过来,像看杂技表演一样惊叹着。
“婶子,您真学会啦?”有人问。
李婶子摘下草帽,擦了擦额头的汗,“差不多吧,不过还是生疏。”
从那天起,李婶子真的接起了活儿。一开始没人敢让她代耕,但运些杂物、拉点土什么的小活儿,慢慢有人开始找她。收费比别人少一些,但她做得认真,从不偷工减料。
有一次,我看见她蹲在路边,正在修理拖拉机。旁边摆着个旧马扎,上面放着个蓝白相间的搪瓷缸子,里面插着根油条。她见我路过,招呼我过去,掰了半根油条给我。
“婶子,生意怎么样?”我问。
她笑了笑,牙齿被烟熏得有点黄,“还行,一天能挣个四五十块。够买药的。”
“大山叔好些了吗?”
“好多了,能说话了,还能自己吃饭。”她说着,眼睛亮了起来,“刚开始他不让我开拖拉机,可现在支持我了。昨天还说,等他好利索了,咱俩一起开,多挣点钱。”
我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突然觉得她比村里那些整天打牌闲聊的年轻媳妇儿都漂亮。
去年夏末的一个下午,天突然阴了下来。我正在地里帮邻居收玉米,远处黑压压的云层涌过来,风也大了起来。
“要下大雨了,赶紧收工!”邻居老张喊道。
我们刚收拾好工具,天就黑了下来,闪电划破天空,雷声隆隆。雨点砸下来,比黄豆还大。
我们往村里跑,半路上就被雨淋透了。到村口时,发现情况不对劲——村前的小河水位暴涨,浑浊的河水已经漫过了河堤,向村里涌来。
“不好,要涝了!”有人喊道。
村里的大喇叭响了起来:“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河水暴涨,即将进村,请村民立即转移到高处,带上贵重物品和必要药品…”
人群乱作一团。有人拎着袋子往山上跑,有人去找家里的老人孩子。我往自己住的地方跑,想拿些重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拖拉机轰鸣声传来。我回头一看,李婶子开着她那台老拖拉机,车斗里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两个小孩子。
“快上来!”她冲着路边的人喊。
拖拉机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前行,轮子打滑,但她稳稳地控制着方向。我看见她的裤腿全湿了,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但眼神异常坚定。
那一下午,李婶子的拖拉机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把村里行动不便的老人、孩子和一些简单的物资,全部运到了村后的山坡上。
最危急的时刻,是老支书家的围墙突然倒塌,河水裹挟着泥沙和杂物冲进了院子。老支书的老伴儿腿脚不便,被困在屋里。水已经漫到膝盖,眼看着要淹到床铺。
李婶子开着拖拉机,硬是从齐腰深的水中闯了进去。她和村里两个年轻小伙子一起,把老人从窗户抬出来,放到拖拉机车斗上。
“李婶子,别冒险了,水太大了!”有人在岸边喊。
“没事,这拖拉机重,不怕!”她吼了回去,声音被雨声和拖拉机轰鸣声淹没了一半。
拖拉机艰难地往回开,轮子几次陷进泥里,但她总能找到办法脱困。最后一个转弯处,一块大石头被水冲来,砸在拖拉机前轮上。拖拉机猛地一震,李婶子差点被甩出去,但她紧紧抓住方向盘,硬是稳住了车身。
那天晚上,全村人都挤在山坡上的祠堂里。雨下了整整一夜,河水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慢慢退去。村里的房子有不少进了水,但好在人都安全了。
等我们回村查看损失时,李婶子的拖拉机停在村口,前轮瘪了,挡泥板也掉了一块。她正蹲在旁边,默默地擦拭着沾满泥浆的车身。
“李婶子,你的拖拉机伤得不轻啊。”我走过去说。
她抬起头,脸上的皱纹里还藏着泥水,“没事,修修就好了。”
“这次要不是你,村里不知道得有多少人遭殃。”
她摆摆手,“谁家还没个难处啊,能帮就帮呗。”说完,她打开工具箱,拿出扳手开始修理。
那场洪水过后,村里人再也没人笑话李婶子不自量力了。瞧,就连那些年轻小伙子见了她,都主动打招呼,叫声”李师傅”。
村委会还专门给她发了个奖状,“抢险救灾模范”。她把奖状裱起来,挂在了李大山床头。每次有人去看望李大山,他就指着那奖状,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我媳妇儿…厉害…”
前几天,我在村口碰见李婶子。她刚给人家地里运完肥料回来,身上还带着股土腥味。她的拖拉机看起来比去年更旧了,排气管上缠着块破布,但擦得很干净。
“婶子,大山叔最近怎么样?”我问。
“好多了,能下地走几步了。”她笑着说,脸上的皱纹堆成了一朵花,“他说等再好些,就教我修理拖拉机。我这技术还差点火候呢。”
我注意到她手上的茧子更厚了,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机油。但她挺直的腰板和明亮的眼神,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年轻。
太阳西斜,拖拉机在土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轮痕,李婶子的身影渐渐远去,背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我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
这不就是她学开拖拉机的原因吗?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支撑起这个家,就为了看到李大山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天。
后来听村里人说,李婶子去年挣的钱,给李大山买了个轮椅,还添了台血压计。今年春天,她还买了个二手的小平板电脑,说是要跟儿子视频。
前几天经过她家门口,看见李大山坐在院子里的轮椅上,手里拿着根旧钳子,正在摆弄一个拖拉机零件。李婶子站在旁边,手里端着个破搪瓷缸子,里面泡着枸杞,缸子边缘有个小缺口。她倚在门框上,满脸都是笑。
拖拉机旁边,那个旧收音机还在放着戏曲,声音不大不小。院子角落的鸡笼里,多了几只小鸡崽,在阳光下毛茸茸的,黄得耀眼。
我突然明白,李婶子六十岁学开拖拉机,不只是为了挣钱,更是为了证明——人这辈子,什么时候都不晚。只要你想,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也能开出一条路来。
就像她开着那台破旧的东方红拖拉机,在洪水中,在泥泞的道路上,咬牙坚持,一寸一寸地向前。
前天村里开会,商量今年秋收的事。村支书提议:“要不咱们凑点钱,给李婶子的拖拉机换个新轮胎?那前轮都快秃噜皮了。”
大伙儿一致同意。老支书掏出一百块放在桌上,“我先出这些。”
村里开了个名单,没用两天,钱就凑齐了。有人还提议给她换台新拖拉机,但被李婶子婉拒了。
“这台拖拉机是大山的心血,我舍不得换。”她说,“只要能跑,修修补补就行。”
估计李婶子这会儿又在村里转悠呢,拖拉机的轰鸣声远远传来,混着收音机里的戏曲声,还有她偶尔跟着哼的几句。
年轻人笑话她跑调,可我觉得,那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歌。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