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齐永平三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雁门关外的黄沙地覆了层薄霜。十五岁的阿松缩在土墙后,听着外面马蹄声如雷震。父亲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塞进他怀里:"带青娘从地窖走,快!"
一
北齐永平三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雁门关外的黄沙地覆了层薄霜。十五岁的阿松缩在土墙后,听着外面马蹄声如雷震。父亲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塞进他怀里:"带青娘从地窖走,快!"
"我不走!"十六岁的青娘攥着捣衣杵,杏眼通红。她鬓发散乱,粗布裙摆沾着泥浆,却仍死死盯着院门外翻卷的北齐军旗。
轰然巨响中,木门被铁蹄踏碎。阿松看见银甲将领勒马而立,玄色披风上金线绣的蟠龙在风里翻卷。那人面如冠玉,却生着双鹰隼似的吊梢眼。
青娘啐了口唾沫,捣衣杵狠狠砸向马头。骏马惊嘶扬起前蹄,银甲将领翻身下马时,阿松看见他腰间玉佩刻着"高"字。父亲扑上去抱住那人右腿,却被长刀贯穿胸口。
"爹!"青娘凄厉的尖叫刺破苍穹。阿松正要冲出去,被母亲死死捂住嘴拖向地窖。最后的画面里,姐姐被按在染血的驴棚里,银甲将领的护腕折射着冷光。
地窖深处,母亲把阿松推进暗道:"顺着地道往西跑,别回头!"头顶传来木板碎裂声,母亲突然闷哼着倒下。阿松在黑暗里跌跌撞撞,掌心蹭过湿滑的苔藓,直到寒风灌进喉咙才敢停步。
他趴在雪堆后望着自家茅屋燃起冲天大火,银甲将领的亲兵正往火里抛尸体。有个小兵嘟囔:"高焕将军这回玩得够狠,那姑娘到死都没吭声。"
二
阿松在雪地里爬了整夜,十指冻得紫红。追兵的火把在身后忽明忽暗,他滚进结冰的河沟,听着马蹄声从头顶掠过。冰面下暗流涌动,有东西划过他的小腿。
黎明时分,他蜷在老槐树的树洞里发抖。远处传来狼嚎,树皮上的抓痕还带着血迹。正要昏睡时,忽然被拎着后领拽出来。满脸刀疤的老猎户捏着他下巴打量:"小崽子命真硬。"
猎户的木屋里挂着兽皮,炭火噼啪作响。阿松盯着火上烤的野兔,突然抓起猎刀往外冲。老猎户抬脚将他绊倒,浑浊的眼珠盯着他:"就你这身板,给高家军塞牙缝都不够。"
三个月后,阿松能拉开二石弓。他常在深夜惊醒,梦里姐姐被按在驴棚里,银甲将领的玉佩滴着父亲的血。老猎户把鹿皮靴扔给他:"往北三十里有处狼窝,敢去吗?"
暴雪封山那日,阿松拖着狼尸回来,左臂三道爪痕深可见骨。老猎户往伤口撒药粉时笑道:"倒是条疯狗。"忽又沉下脸,"知道为何留你?我闺女当年被高焕部下拖进营帐,找到时只剩半截身子。"
开春时,阿松已能在百步外射中飞鹰。某夜他磨箭簇到子时,老猎户醉醺醺推门进来,扔下个包袱:"里头有通关文牒,明日去幽州大营应征伙夫。"
包袱里除了文牒,还有把乌木弩。阿松摸着弩身刻的"陆"字,想起老猎户总对着西边坟茔发呆。窗外飘起细雨,他听见老猎户在院里磨刀,哼着幽州小调:"三月柳絮飞啊,闺女不归家......"
三
幽州大营的炊烟混着马粪味,阿松在灶台前削着发霉的芋头。掌勺的赵瘸子踹了他一脚:"发什么呆?给将军帐送饭去!"
青铜食盒重得压手,阿松垂头穿过校场。五年过去,高焕已升任镇北将军,此刻正在帐中与副将议事。掀帘瞬间,他看见沙盘旁的身影——蟠龙纹护腕,吊梢眼,只是眼角添了道疤。
"新来的?"高焕忽然抬头。阿松指甲掐进掌心,恭敬递上食盒。副将笑道:"这小子是个哑巴。"高焕的玉佩随着动作轻晃,阿松盯着那块玉,想起姐姐被扯落的银耳坠。
当夜,阿松在河边洗刷铜釜。月光照见芦苇丛里有东西闪光,凑近看是把匕首,柄上刻着"沈"字。正要细看,身后传来脚步声。军医沈砚提着药箱走近:"小兄弟,可曾见过......"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惨叫。两人赶到时,见伙夫老吴在地上抽搐,七窍流出黑血。沈砚蹲下查验:"断肠草。"突然压低声音,"这月第三个了,专死高焕亲信。"
阿松盯着沈砚腰间玉佩,与高焕那块形制相同。沈砚似有所觉,轻抚玉佩道:"我兄长原是高焕副将,因劝谏他莫屠村,被按了个通敌罪名。"突然抓住阿松手腕,"你虎口茧子位置,可不是颠勺磨出来的。"
四更梆子响时,阿松摸进沈砚营帐。月光透过帐布,照见案上摊开的舆图,某处朱笔画着圈。沈砚从暗处转出:"狼山有条密道,三日后高焕要去那儿巡视防务。"
四
狼山的风裹着砂砾,阿松伏在峭壁的鹰巢里。下方栈道上,高焕的金盔在烈日下反光。亲卫突然指着岩缝:"将军快看!"
众人抬头瞬间,阿松松开弓弦。箭矢擦着高焕耳畔飞过,将岩缝里的毒蛇钉在石壁上。副将惊呼:"保护将军!"话音未落,头顶山岩轰然崩塌——昨夜暴雨早将岩层泡酥。
烟尘散去时,三个亲卫被压在巨石下。高焕的金盔歪斜,突然拔剑指向阿松藏身处:"放箭!"箭雨袭来时,阿松翻身跃下悬崖,腰间的钩索牢牢挂住枯树。
当夜,沈砚在伤兵营找到他:"你太急了。"阿松给小腿伤口撒药粉:"我等了五年。"帐外忽然喧哗,有人高喊:"赵瘸子掉进滚水锅了!"
赵瘸子的尸体捞上来时,双手焦黑。高焕的亲信只剩两人,军营流言四起。沈砚掀帘进来,扔下染血的帕子:"马厩的老孙头,被惊马踩碎了脑袋。"帕子展开,是半块兵符。
三更时分,阿松摸进兵器库。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见架子上崭新的连弩。正要伸手,忽听门外传来铁甲碰撞声。他闪身躲进木箱,听见高焕冷笑:"果然有老鼠。"
五
冰冷的铁索穿透琵琶骨时,阿松盯着高焕腰间的玉佩。地牢火把噼啪作响,高焕用马鞭挑起他下巴:"沈砚都招了,你们倒是演得好戏。"
血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阿松咧嘴笑了。他突然暴起,铁链勒住高焕脖颈。亲卫冲进来时,阿松被按在刑架上,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给他灌参汤,别让死了。"高焕擦着脖颈血痕,"三日后庆功宴,本将要让全幽州看看,叛贼是什么下场。"
沈砚的尸体在第二日被发现,喉管被利刃割断。阿松在囚车里看着天空,想起老猎户教的星象。北方七宿聚成刀兵之相,今夜必有血光。
庆功宴摆在将军府,阿松被铁链锁在庭中石柱上。丝竹声里,高焕举杯大笑:"这野狗倒是命硬。"宾客们跟着哄笑,谁也没注意阿松用脚镣磨着石柱后的凹槽。
子时更鼓响起时,阿松突然暴喝:"高焕!"将军醉眼朦胧地转头,只见寒光扑面——淬毒的箭头深深扎进左眼。人群尖叫逃窜,阿松扯断早已磨松的铁链,扑倒高焕的瞬间,咬住他咽喉。
府外忽然火光冲天,有人大喊:"粮仓走水了!"阿松在混乱中摸到高焕腰间玉佩,狠狠砸向青石地面。玉碎声里,他望见姐姐站在火光中微笑。
六
十年后的清明,有客商在狼山歇脚。茶棚老者指着山崖:"瞧见那株红松没?当年镇北将军府走水,有人说看见个血人背着弓箭跳崖,怀里还抱着块碎玉。"
客商啜着粗茶:"后来呢?"
"后来新帝登基,查抄高氏九族。倒是在将军府地窖里发现本名册,记着这些年被残害的女子。"老者敲了敲烟袋,"听说首任幽州刺史赴任时,在城郊立了座无字碑。"
山风掠过崖间野花,有雀鸟惊飞。红松下隐约可见两个土丘,坡上开满紫色地丁花。客商起身时,玉佩从怀中滑落半截,刻着模糊的"沈"字。
茶棚旗幡在风里招展,上书四个褪色大字:因果轮回。
来源:泰山老妖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