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83年的春天,北方的风里还带着寒意。我家那台黑白"牡丹"电视机正播着《新闻联播》,母亲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不住地看表。
那年,我娶了媒人
"早知道不介绍,亏大发了!"每当李秀芝嗔怪时,我总是笑着搂她入怀。
这句话,伴随了我们三十年婚姻。
那是1983年的春天,北方的风里还带着寒意。我家那台黑白"牡丹"电视机正播着《新闻联播》,母亲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不住地看表。
"建国,今儿有人给你相亲,你赶紧把那身蓝制服换了。"母亲催促道,她手里捏着一块白手帕,是见人时的"体面"。
我叫周建国,生于五十年代末,赶上了最艰难的岁月。那会儿我已二十八岁,在市机械厂当钳工,算是"大龄青年"了。
单位里像我这样的男青年不少,大家都说是赶上了"婚姻低谷期",七八年前上山下乡的知青刚回城,抢了不少对象。
母亲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左邻右舍打听,托人找媒人,就连买菜都惦记着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咚咚咚",门响了,母亲赶紧迎了出去。
"王大姐,这位就是秀芝,食堂的,那姑娘马上到。"一个中等个头的女人笑着说道。
李秀芝,三十六岁,是我们厂食堂的切配师傅。她个子不高,扎着一条朴素的辫子,眼角有些细纹,却掩不住那双眼睛里的灵动。
"小周,听说你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李秀芝问我,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从容。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紧张,像是面对领导检查工作一般。
那天,李阿姨领来的姑娘叫张丽,二十四岁,市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姑娘长得不错,说话也大方,可我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李秀芝。
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说几句圆场的话,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摩挲,有一枚朴素的戒指,应该是以前结婚时戴的。
送走张丽后,李秀芝问我印象如何,我却问起了她自己的情况。
"我?"她愣了一下,笑道,"大男人家,问这干啥?"
"就是好奇。"我摸了摸后脑勺,那是我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那一刻,我看清了她眼角的皱纹和额头的一点点白发,却觉得格外好看。
"我早就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孩子在外地上学。"她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坚韧,"住在你们单位宿舍区的平房里,每天四点起床给食堂切菜,你可能见过我。"
从那以后,我总是"偶遇"李秀芝。
上班路上,我故意提前十分钟出门;食堂打饭,我专挑她在的窗口;甚至借口自行车坏了,走路送她回家。
单位宿舍区的平房简陋,一排排土坯房,屋顶是石棉瓦,夏天热,冬天冷。李秀芝住在最东头的一间,门前种了几棵小葱,窗台上放着一盆吊兰。
有一次,她家水管漏水,我主动去帮忙。那是我第一次进她家,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贴着一张她儿子的照片,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眼间有几分她的影子。
床头放着一本《人民文学》,用旧了的布书签夹在里面。桌子上是一盏老式台灯,台灯旁边是一封没写完的信,想必是给儿子的。
"家里乱,别看。"她慌忙收拾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我蹲下身子修水管,余光看见床底下放着一双绣花布鞋,应该是她的心爱之物,舍不得穿。
"建国,你手艺真好。"她递给我一杯热茶,那是我第一次听她叫我名字,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茶杯是粗瓷的,有一道裂纹,她见我看那道纹,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条件简单,别见笑。"
"挺好的,实用就行。"我一口气喝完茶,烫得差点呛着,她笑了,那笑容像春天的风,温暖又轻柔。
回家路上,我绕了个大圈,在供销社门口停下,买了个暖水瓶,想下次去她家时送给她。
就这样,我常常去找各种理由接近她。有时候是换灯泡,有时候是修自行车,有时候单纯是去蹭顿饭。
她做的菜朴素而可口,特别是醋溜土豆丝,酸辣适中,连我那挑剔的母亲尝了都夸好。
"秀芝姐做的菜,比食堂香多了。"我打趣道。
"去你的,食堂那是大锅饭,能一样吗?"她笑骂道,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我注意到,每次我来,她都会悄悄整理头发,换上干净的衣服。那件深蓝色的确良衬衫,应该是她最好的一件了,领口都洗得有些发白。
有一次,我鼓起勇气,试探性地表达了心意:"秀芝,我挺喜欢你的。"
她愣住了,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建国,别胡说,我比你大八岁呢。"她慌忙弯腰捡筷子,不敢看我,"你还年轻,别胡思乱想。"
"年龄不重要,人重要。"我认真地说。
"人家会说闲话的。"她低声说,眼神闪烁,"你妈那关也过不去。"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悻悻地离开。回家路上,经过厂区大喇叭,正播着邓丽君的《甜蜜蜜》,那歌声勾起了我的思绪。
那年夏天,母亲病了,突然的高烧不退,卧床不起。我手忙脚乱地照顾,却不得要领。
李秀芝知道后,每天下班就来我家帮忙,熬药、换洗衣服、擦身子,样样做得细致。她那双常年在水里泡的手,粗糙却温暖,擦拭母亲身体的动作轻柔又利落。
"这药要一小时一次,不能间断。"她叮嘱我,还教我如何量体温、如何判断病情。
那些日子,她几乎每晚都留在我家照顾母亲,自己则睡在客厅的小沙发上,蜷缩着,像个疲惫的孩子。
有一次,半夜我起来换毛巾,看见她睡得正熟,头发散开,盖着那件带补丁的棉袄。月光下,她的脸庞安详而美丽。
我悄悄给她盖上我的军大衣,她动了动,却没醒,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母亲的病慢慢好转,有一天,她悄悄对我说:"建国啊,秀芝是个好女人,实诚踏实。年龄大点没关系,女人要贤惠。"
我惊讶地看着母亲,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以为娘看不出来?你那点心思,写在脸上呢。"母亲笑道,"秀芝年纪是大了点,但人家有本事,会过日子,比那些小姑娘强。"
得到母亲的支持,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可李秀芝那边,始终保持着距离,每次我想靠近,她就找借口躲开。
"秀芝,你躲我做啥?"有一天,我在食堂堵住了她。
"建国,咱俩不合适。"她低着头,声音很轻,"你还年轻,应该找个合适的姑娘。"
"那你说说,啥叫合适?"我有些急了。
"门当户对,年龄相仿,没有包袱的。"她抬头看我,眼里有泪光,"我都三十六了,还带着个孩子,你图啥?"
"图你这人好!"我脱口而出,"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顾家、有心眼、会过日子。"
她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究没掉下来。
"再说吧。"她转身走了,背影有些落寞。
八月的一个傍晚,我约她去八一电影院看《牧马人》。那是刚上映的新片,票很难买,我托了关系才弄到两张。
影院里人很多,空调却不怎么给力,闷热得很。我和她肩并肩坐着,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银幕上,朴实的牧马人许灵均执著追求自己的爱情,面对重重阻碍始终不放弃。我悄悄看李秀芝,她专注地盯着屏幕,眼睛湿润。
散场时,人潮涌动,我怕弄丢她,拉住了她的手。她想抽回,却被我握得更紧。
"秀芝,我不在乎年龄,不在乎你有孩子,我只在乎你这个人。"夜色中,我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话。
她站在那里,影院的霓虹灯映在她脸上,我看见她眼圈红了。
"建国,你想清楚了?会有人笑话的。"她声音颤抖。
"笑话就笑话吧,我认准了你。"我坚定地说。
她终于靠在我肩头,轻轻点了点头。那一刻,我感到无比的幸福,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回家路上,我们并排骑着自行车,她的车铃叮叮作响,像是为我们的爱情伴奏。
消息很快传开了,单位里议论纷纷。
"周建国是不是眼瞎啊?找个比自己大八岁的'老姑娘'。"
"李秀芝会算计,找个小伙子养老。"
"听说她还有个孩子,周建国这不是捡现成的吗?"
流言蜚语像一把刀,刮在心上生疼。有几次,我看见李秀芝独自在食堂后门抹眼泪,心里又气又心疼。
我找到了最爱说闲话的王师傅,当着车间里所有人的面,拍桌子发了火:"我周建国娶谁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们指手画脚!谁再说三道四,别怪我不客气!"
那天晚上,我去李秀芝家,她正在缝一件衬衫,见我来了,赶紧收起来。
"听说你在车间发火了?"她倒了杯水给我,"别为我得罪人。"
"我不在乎。"我握住她的手,"秀芝,跟我结婚吧。"
她愣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建国,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娘都同意了。"我坚定地说。
她扑进我怀里,泣不成声:"我怕委屈了你。"
"有你,是我的福气。"我轻抚她的后背,感受着她的颤抖。
当年底,在区民政局,我们领了结婚证。那天,李秀芝穿了那双绣花布鞋,戴了一对小小的银耳环,头发盘得整整齐齐。
照相时,她紧张得手心冒汗,我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她回我一个羞涩的微笑。
回家路上,我们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后座,双手环抱着我的腰,冬日的风吹过,却感觉暖融融的。
婚礼很简单,就在我家办的,席开四桌,请了双方的亲友和单位领导。母亲早早就包好了饺子,馅料是猪肉白菜的,说是图个吉利,寓意"元宝"。
李秀芝的儿子明明没能来,他正在备考,但寄了一封信祝福我们。李秀芝读信时,眼泪不住地流,那是幸福的泪水。
婚后,我们搬进了单位分的新房,虽然只有一室一厅,却是我们爱的小窝。李秀芝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窗台上养了几盆花,墙上挂了我们的结婚照。
她常自嘲:"早知道不介绍那姑娘,亏大发了,自己成了你媳妇。"
我知道,这是她幸福的表达,也是对那些闲言碎语的回应。
每天早上,她四点起床去食堂,中午回来给我送饭,晚上回家还要做家务。我心疼她太累,她却说:"习惯了,不累。"
1985年,我们有了儿子小波。生产那天,我在产房外急得直跺脚,听见儿子的第一声啼哭,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推开病房门,看见李秀芝虚弱地躺在床上,怀里抱着皱巴巴的小婴儿,她抬头看我,笑得比花还美。
"建国,你看,他多像你。"她轻声说。
我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儿子的小手,那么小,那么软,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指。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家。
有了孩子后,生活更忙碌了。李秀芝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孩子,经常累得倒头就睡。我心疼她,学着分担家务,虽然常常笨手笨脚,但看到她欣慰的笑容,一切都值得。
1989年,小波上幼儿园了,李秀芝的儿子明明考上了大学,成了我们家的骄傲。虽然他不是我亲生的,但我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每个月都寄生活费给他。
明明很懂事,每次放假回来都帮着干家务,还教小波识字。他叫我"周叔",我则希望他能叫我一声"爸"。
1993年,明明大学毕业,工作分配到了省城一家单位。毕业典礼那天,我和李秀芝一起去了,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他,我们都骄傲得不行。
下台后,明明抱住了李秀芝,然后转向我,犹豫了一下,叫了一声:"爸!"
那一声"爸",让我眼眶发热,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臭小子,早该这么叫了。"我故作严肃,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回家的火车上,李秀芝靠在我肩头,悄悄抹泪:"谢谢你,建国,给了明明一个完整的家。"
我握紧她的手,无需多言,心意都在这默契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相互扶持,共同面对生活的沟沟坎坎。
2003年,国企改革,我被下岗了。那段时间,心情低落,总是无端发火。李秀芝不但没有抱怨,反而一直鼓励我:"没事,我还有工作,咱家不会饿着。"
在她的支持下,我开了个修理铺,修自行车、电视机、收音机,凭着我的一手好技术,生意慢慢好起来。
李秀芝每天下班后就来帮忙,收钱、记账、打扫,我们忙碌而充实。
有一次,一个年轻人带着自行车来修,看见李秀芝,惊讶地说:"阿姨,你不是食堂的吗?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家的店,我老公开的。"她骄傲地说,眼里满是自豪。
2008年,小波结婚了,娶了一个大学老师。婚礼上,我和李秀芝坐在主桌,看着儿子幸福的笑容,心里无比满足。
小波敬酒时,特意对大家说:"今天我要谢谢我的父母,他们的婚姻教会了我什么是真爱。"
席间,不少人向我们投来羡慕的目光。那些曾经议论我们的人,如今都不得不承认,我们的选择是对的。
如今,我们头发花白,依然每天清晨一起散步,她挽着我的胳膊,我们穿过熟悉的街道,看着城市的变化,看着新一代年轻人的匆忙身影。
"老周,咱俩谁亏了?"她时常这样问我,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
我望着她额头的皱纹,那是岁月给她最美的勋章,心里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能找到一个懂你、爱你的人,就是最大的幸运。
那些年,我们经历了太多:住房分配、孩子教育、下岗再就业、老人赡养......每一关,我们都携手走过。
前几天,李秀芝翻出了我们当年的结婚证,泛黄的纸张,褪色的照片,却记录着最珍贵的瞬间。
"建国,你后悔过吗?"她突然问我。
"后悔啥?"我反问。
"娶了个比你大八岁的老婆啊。"她笑着说,眼里却有几分认真。
我握住她的手,那双曾经切过无数菜的手,如今布满老年斑,却依然温暖:"傻瓜,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娶了你。"
人生很长,但真正值得回味的,不过是那些温暖的瞬间。就像那个夏天,她第一次靠在我肩头的感觉,至今难忘。
有人说,爱情是刹那的花火,婚姻是漫长的磨合。而我们的故事,却是从相亲没成功,意外收获真爱开始的。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