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国十二年秋，北平城外官道旁的茶棚里，穷书生林砚秋正就着粗瓷碗喝高粱茶。秋风卷着黄沙拍在褪色的蓝布帘上，他攥紧袖口里最后三枚铜板，盘算着该不该再续碗茶水。
民国十二年秋，北平城外官道旁的茶棚里，穷书生林砚秋正就着粗瓷碗喝高粱茶。秋风卷着黄沙拍在褪色的蓝布帘上，他攥紧袖口里最后三枚铜板，盘算着该不该再续碗茶水。
"这位相公，劳驾让让。"脆生生的女声惊得他手一抖，铜板当啷掉进土里。抬眼望去，只见个穿月白袄裙的姑娘挎着竹篮，发髻间斜插的银簪子晃得人眼晕。林砚秋忙不迭起身，却见姑娘弯腰时从篮底滚出个物件，叮铃咣当顺着土坡滚到他脚边。
"姑娘留步！"他拾起那物件，原是个通体莹白的玉镯，内圈刻着朵并蒂莲。姑娘转身时，林砚秋瞧见她耳垂上凝着血珠——原是打耳洞时新戴的银坠子扯破了皮肉。
"这是我家传的物件……"姑娘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马蹄声。几个家丁打扮的人举着棍棒冲过来，为首的秃头汉子嚷嚷："小姐可算找着您了！老爷等着您回府成亲呢！"
林砚秋下意识将玉镯塞进怀里，姑娘却突然抓住他衣袖，指甲深深掐进布料："公子救我！那赵家少爷是个痨病鬼，爹爹要拿我换赵家盐铺的股份！"话音未落，家丁们已扑将上来，林砚秋只觉后颈挨了重重一棍，天旋地转间听见姑娘尖叫："镯子！镯子在他那儿！"
再睁眼时，林砚秋已躺在县衙公堂。知县王老爷惊堂木一拍："好个斯文败类！光天化日抢夺民女，还偷盗陈家祖传玉镯！"两班衙役水火棍敲得青砖震响，林砚秋刚要分辩，忽见堂下站着个穿绸缎长衫的胖子，正是适才茶棚里见过的陈家老爷。
"青天大老爷明鉴呐！"陈老爷掏出张泛黄的契纸，"这穷酸上月刚把祖宅抵给小民，如今竟丧心病狂到抢我家传宝！"林砚秋如遭雷击，那契纸上分明按着他爹的手印——可父亲卧病在床三年，怎会突然抵押房产？
"大人容禀，学生绝未做过这等事！"林砚秋膝行两步，"这契纸必是伪造……"
"大胆！"王知县抓起签筒就砸，"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来人，大刑伺候！"
衙役们如狼似虎拖他上刑架，林砚秋瞥见陈老爷与王知县交换眼色，那玉镯在知县案头泛着幽光。十指被夹得血肉模糊时，他突然想起《洗冤录》里的话："诬良为盗，天打雷劈。"
"招是不招？"王知县捏着张供词逼近。林砚秋突然发狠撞向案角，额角鲜血顺着供词上的"认罪画押"四字蜿蜒而下。他嘶吼着："我林砚秋生是读书人，死是清白鬼！"
监牢里飘着腐臭，林砚秋蜷在稻草堆里，十指缠着渗血的布条。隔壁牢房忽然伸过只青紫的手，枯枝般的手指缝里夹着半块发霉的馍："后生，吃口垫垫。"
抬眼见个蓬头垢面的老囚，林砚秋摇头："前辈留着吧。"老囚却嘿嘿笑："你是秀才相公，犯不着跟我这死囚客气。"说着将馍掰开，露出中间夹的纸条。
"三更天，西墙根。"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六个字，墨迹未干透。林砚秋正要细问，狱卒的鞭子已抽得铁栅栏咣当响："老疯子又传邪经！"
当夜子时，更鼓响过三声。林砚秋贴着墙根挪动，忽听得西墙外传来瓦片轻响。借着月光望去，墙外槐树上倒吊着个人影，正朝他抛绳索。
"接住！"那人影压低嗓子，竟是白日茶棚里遇见的姑娘。林砚秋刚要开口，姑娘已顺着绳索滑进牢房，月光下见他满身血污，登时落下泪来："林公子，我来迟了……"
原来这姑娘是陈家庶女陈玉娘。她抹着泪道出原委：陈老爷与王知县勾结，用假契纸诬陷林砚秋，实为夺他祖宅地契。那玉镯本是陈家祖传，陈老爷为攀附赵家，竟要在玉娘成亲那日将其溺毙，伪造"殉节"美名。
"他们在我耳坠里藏了慢性毒药，"玉娘扯下银坠子，底端竟有个小孔，"每日滴两滴在茶水里，三个月后便会心绞痛而亡，伪装成急病。"
林砚秋听得浑身发冷，忽想起《水浒传》里潘金莲毒死武大郎的桥段。玉娘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解药，公子且收好。"说着将玉镯套回他腕间，"这镯子能避百毒，切莫离身。"
两人正要逃遁，牢门外忽然火把通明。王知县狞笑着踏入："好个奸夫淫妇！竟敢劫囚！"陈老爷从阴影里踱出，手中把玩着把精巧的钥匙："林秀才，你爹的命可还攥在我手里呢。"
林砚秋如坠冰窟。三日前，陈老爷差人送来封血书，说父亲病危，若不交出地契便断医断药。此刻他盯着陈老爷手中钥匙，突然想起《西游记》里金池长老觊觎唐僧袈裟的贪婪模样。
"大人，学生愿招。"他突然开口，玉娘惊愕回头。林砚秋朝她使个眼色，转而对王知县道："只是那赃物……"
"早给你备好了！"陈老爷甩过个包袱，里面竟是几锭官银。林砚秋接过时指尖轻颤，银锭底部刻着"赵记盐铺"的戳记。
次日衙门前挤满看客。林砚秋披枷戴锁跪在阶前，身后立着"盗窃银两，劫掠民女"的木牌。王知县一拍惊堂木："林砚秋，你可知罪？"
"学生知罪。"林砚秋突然高声道，"只是学生要状告陈老爷与王知县！"他从怀中掏出本蓝布封皮的账册，"这是陈家与赵家勾结，私贩官盐的账目！"
"堵住他的嘴！"王知县慌忙挥手，衙役们却面面相觑。人群中忽然走出个穿灰布长衫的老者，正是城中德高望重的周举人。
"且慢！"周举人举起烟杆，"老夫愿为林秀才作保。"他身后陆续走出十几位乡绅，皆是城中名流。王知县额角沁出冷汗，忽听得衙外鸣锣开道，却是省城来的巡按御史到了。
原来林砚秋在牢中偶遇的老囚，竟是二十年前告老还乡的御史中丞。老御史听闻此案，连夜修书送往省城。此刻他颤巍巍拄着拐杖走上公堂："王知县，可还认得老夫？"
王知县瘫在太师椅上，陈老爷趁机要溜，却被玉娘拦住去路。她扯开发髻，青丝如瀑间露出耳垂上狰狞的伤疤："爹爹，女儿的耳洞，可是您亲手扎的呢。"
案子审了七日七夜。陈家地窖里搜出十箱官盐，王知县书房暗格藏着三十万两银票。最令人震惊的，是陈老爷书房密室里供着个牌位，上书"赵氏门中历代宗亲"，香炉下压着张生辰八字——正是林砚秋的。
"他们要拿你顶缸。"老御史指着牌位冷笑，"赵家少爷死后，需找个八字相合的书生配阴婚，如此陈家女儿方能'名正言顺'殉节。"
秋后问斩那日，林砚秋去牢中探望陈老爷。隔着铁栅栏，陈老爷嘶吼："你爹还在我手里！"林砚秋掏出封信，墨迹犹新："家父三日前已抵杭州，托人带信说，西湖的龙井茶真香。"
陈老爷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水里混着块白玉碎片——正是那玉镯的残片。林砚秋转身离去，身后传来癫狂的笑声："你以为赢了？赵家不会放过你……"
腊月里，林砚秋与玉娘在西湖边成了亲。洞房花烛夜，玉娘从妆奁底层取出个锦盒，里面躺着半枚玉镯。"那年我娘临终前将玉镯掰成两半，"她抚着内圈的并蒂莲，"说等遇到真心人，便将两半合璧。"
他抬头望去，见玉娘抱着襁褓立在桃树下，花瓣落满肩头。林砚秋执起戒尺，却轻轻落在孩童掌心："君子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纵使身处沟渠，亦要仰望明月。"
多年后，当地县志记载：民国十三年冬，恶霸陈某伏法，知县王某流放。有林氏砚秋者，毁家纾难办义学，其妻陈氏捐出全部嫁妆，乡人咸称"玉镯夫人"。每逢清明，总有百姓见一对白首夫妇在西湖边扫墓，墓碑上刻着"义士林公讳砚秋暨德配陈氏玉娘之墓"，碑脚压着半枚白玉镯，并蒂莲在风雨中愈发晶莹。
这故事传到后世，有人说那玉镯是月老红线所化，有人说是包公的阴阳镜。唯有城隍庙的老道士看得真切：每逢月夜，墓前总浮着两道淡淡人影，一道蓝衫飘飘，一道素裙款款，携手走向云深不知处。正是应了《诗经》那句"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管他鬼神妖魔，终究敌不过人间真情。
来源：北冥有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