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卖了爸妈给的房,还添钱买新的,你不觉得丢人吗?"嫂子徐巧云在全家聚会上,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冷不丁地质问我。
旧屋新居
"卖了爸妈给的房,还添钱买新的,你不觉得丢人吗?"嫂子徐巧云在全家聚会上,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冷不丁地质问我。
她那双涂着桃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鼻尖上。
我叫周明亮,今年三十有五,是本市第三纺织厂的一名下岗工人。九七年那场改制大潮,像一阵风,把我们这些工人从厂里卷了出来,飘零在社会的各个角落。
那时候,厂里的大喇叭还在念着"厂部通知",但我们心里都明白,日子要变天了。
我爹周德海是老工人,在厂里干了一辈子,脸上的皱纹像是被机器轧出来的一样深。他穿着藏蓝色的工装,腰间别着一把用了二十多年的活动扳手,走路时总是带着一股机油味。
临退休时,爹分了一套六十平的单位房,在东风小区。那是一排灰砖红瓦的五层楼房,没有电梯,但在那个年代,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已经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事了。
记得搬进去的那天,爹提着两桶白色的乳胶漆,和我一起刷了三天三夜的墙。那时候没有专业的装修队,家家户户的装修都是自己动手,找左邻右舍帮忙。
爹妈把这房子过户到我名下时,曾语重心长地说:"明亮啊,咱家就这点家底,你可得好好珍惜。"爹递给我一个褪了色的红皮本,那是房产证,上面有一方鲜红的印章。
我珍惜,怎能不珍惜?那是爹用一辈子的汗水换来的立身之地。我摸着那略显粗糙的墙面,仿佛能触摸到爹的心跳。
我和妻子李淑芳结婚后就住在这套房子里。淑芳是纺织厂织布车间的女工,手指灵巧,能把断了的线头在机器飞转时打上结。我们在厂里的广播站联谊会上认识的,她唱了一首《绒花》,嗓音清亮得像山泉水。
婚后,我们在这房子里摆了一张红木面的餐桌,那是我们的第一件家具。每天下班回来,淑芳会在那张桌子上摆上一盘清炒莴笋丝,一碟咸菜,日子虽然简单,却有着说不出的甜。
九七年下岗后,我和淑芳先后被厂里辞退。厂里给了一笔遣散费,不多,勉强够半年的开销。我转行开了一辆夏利出租车,是找关系贷款买的。淑芳在小区门口摆了个煎饼摊,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和面,天不亮就出门去摆摊。
"好男不当回头浪,好女不穿回头衣。"这是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日子再苦,也得朝前看。
我哥周明辉家境不错,早年考上了建筑系,毕业后在建筑公司当科长,有小车有洋房。嫂子徐巧云是百货公司的销售员,见过世面,说话办事总带着股子傲气。
明辉比我大四岁,小时候常护着我。但自从他进了单位,我们兄弟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的圈子里都是些西装革履的人物,而我只是个出租车司机。
去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我正要出门跑车,接到爹的电话,说娘突然倒下了。我火速赶到医院,看见娘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父亲满头白发,站在病床边,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你娘...突然就倒下了,刚要去买菜..."
医生说是脑溢血,需要做手术,前后花费至少五万。那个数字像巨石一样压在我心上。五万,是我和淑芳两年的积蓄啊。
我和淑芳回到家,翻出压箱底的存折。那本红色的小册子里记录着我们这些年的辛苦:一笔笔小数目,三百、五百地攒着,总共只有一万八。
"要不找明辉借点?"淑芳小声建议道。
我点点头,拨通了哥哥的电话。明辉在电话那头说要商量一下,过了半小时才回电话,支支吾吾说最近投资亏了,手头紧,只能借给我五千。
我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好"。
接下来几天,我跑了几个关系网,东凑西借,总算又凑了一万多。但还是差很多。
"要不...卖房子吧。"那天夜里,淑芳小声对我说,她的眼圈红红的,藏着泪光。
我沉默良久,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爹亲手接的吸顶灯。这房子凝聚着太多记忆:新婚之夜的红烛,父亲退休那天的满桌酒菜,母亲在阳台上晾晒的白床单...但是,和娘的生命比起来,这一切都可以重来。
我点了点头:"卖,明天我就去找中介。"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小区门口的房产中介。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量了房子的尺寸,看了看屋况,开出了六万五的价格。
"太少了吧?这可是单位的福利房啊。"我试图讨价还价。
"大哥,您这房子九七年的了,没电梯,管道老化,卫生间还是蹲厕,能卖这个价已经不错了。"年轻人推了推眼镜,"再说现在是买方市场,您要是着急用钱..."
我咬了咬牙,签了合同。
房子很快就卖出去了。搬家那天,我和淑芳一件一件地收拾着这十几年的家当。爹亲手做的木柜,娘绣的十字绣,我们的结婚照...每一样都沉甸甸的,不是因为重量,而是因为承载的记忆。
娘还在医院里,不知道我已经卖了房子。爹知道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眼里有泪光在闪动:"好孩子,你做得对。"
房子卖了六万五,付完医药费,还剩下一些。娘的手术很成功,住院期间,我守在病床前,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心里五味杂陈。
医院的走廊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我买了娘最爱吃的奶油花生,一粒一粒地剥给她吃。娘的手因为打点滴而浮肿,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眼睛却亮亮的。
"明亮,我听你爹说,你们把房子卖了?"她突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嗯,没事,娘,房子可以再买,您的身体最重要。"
娘醒来后,得知我卖了房子,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明亮啊,你爹留下的房子..."
"娘,您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我握着她的手,感受着那粗糙的掌心里蕴含的力量。
"我知道,我知道。"娘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就是心疼你们,又要重新开始了。"
出院后,我们暂住在租来的小屋里。那是城中村的一间平房,墙皮发黄,天花板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每到下雨天,我和淑芳要在地上摆几个盆子接水。
娘的身体渐渐好转,能下地走动了。但她总是站在那扇小窗前,望着外面发呆。我知道她是想念那个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
那年头,国家正推广经济适用房政策。我打听到市郊有一批新建的小区,价格实惠。我用卖房剩下的钱,又借了点,添了三十万,购入了一套七十平的新房。
新房子在阳光小区,是一栋崭新的白色楼房。有电梯,有燃气管道,卫生间是坐便器。虽然离市区远了点,但空气清新,周围有小公园和菜市场,很适合老人居住。
我没告诉任何人买了新房子,想给全家一个惊喜。等到房子装修好了,我才打电话通知大家,说要请他们来看新家。
装修是我和淑芳自己做的。为了省钱,我们只铺了最便宜的地板砖,墙面简单刷了白漆。但厨房的灶台我特意选了好一点的,知道娘喜欢做饭。阳台上,我还留了一小块地方,准备让娘种点花草。
乔迁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买了一盒富贵竹,摆在客厅的角落,又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在门上。淑芳蒸了一锅肉包子,又炖了一锅鸡汤,香气弥漫在新房子里。
爹娘最先到,爹提了两袋水果,娘手里拿着她绣的十字绣,是"家和万事兴"四个大字。我把他们让进门,老两口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都愣住了。
"这...这是你们买的新房子?"爹结结巴巴地问。
我点点头:"嗯,经济适用房,价格实惠,而且比原来那套还大十平呢。"
娘摸着崭新的墙壁,眼里闪着泪光:"好,好啊..."她把那幅十字绣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客厅的墙上。
哥哥明辉和嫂子巧云是最后到的。他们开着一辆亮闪闪的新车,巧云穿着一件貂皮大衣,脖子上挂着金项链,一进门就东瞧西看。
"哟,这就是你们的新家啊?挺敞亮的嘛。"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视,"不过这地方也太偏了吧?坐公交车要倒几次啊?"
我笑笑没说话,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饭桌上,巧云一直在说她新买的衣服、包包,说明辉单位又发了多少奖金。言语间,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她对我们这种"平民生活"的俯视。
眼看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我岔开话题:"对了,这房子是七十平,比原来那套大一些,以后爸妈要是想住过来,也方便。"
就在这时,巧云放下筷子,用那种尖锐的声音说道:"我说明亮啊,你卖了爸妈给你的房,又添了三十万买新的,你不觉得丢人吗?"
屋子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听得见。筷子落在瓷碗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是啊,那套老房子是爹用一辈子的心血换来的,而我却卖掉了它。但那是为了救娘的命啊!难道救娘的命,也是"丢人"的事吗?
就在我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娘慢慢站起来,走到嫂子面前。她个子不高,微微驼着背,但此刻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巧云啊,明亮卖房是为了给我治病。我们周家虽然不富裕,但最看重的就是孝心。明亮用自己的双手又建起了新家,我比什么都骄傲。"娘的声音不大,但字字千钧。
嫂子的脸顿时通红,低下了头。明辉在一旁尴尬地笑着:"妈,您别生气,巧云就是嘴快,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她没别的意思。"娘淡淡地说,"但有些话,不能乱说。"
饭后,大家都散了。只有爹留下来,帮我收拾碗筷。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儿子,爹为你骄傲。"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让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第二天一早,门铃响了。我打开门,看见嫂子巧云独自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购物袋和一捆窗帘布。
她的妆比昨天淡了很多,穿着普通的羽绒服,看上去少了几分傲气。
"明亮,我...我来帮你们挂窗帘。"她有些局促地说。
我愣了一下,侧身让她进来。她从袋子里拿出一束康乃馨,递给正在厨房忙活的淑芳:"嫂子,这是给你的,昨天...对不起。"
淑芳接过花,笑着说:"没事,一家人嘛。"
巧云把窗帘挂上去,是一款淡蓝色的布料,很配我们刷的白墙。忙完后,她坐在沙发上,欲言又止。
"明亮,你后来没告诉我们,你卖房子是为了给妈治病..."她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歉意。
"没必要说。"我端来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家里的事,不需要向别人交代。"
"可我是你嫂子啊,是一家人。"巧云红着眼圈说,"昨天我说那话,真的很过分。你知道吗,回去以后,你哥狠狠批评了我一顿。他说,当初妈生病,你们四处借钱,他只借了五千,已经很不应该了。而你,却毫不犹豫地卖掉了唯一的房子..."
我摆摆手:"一家人,别这样。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巧云擦了擦眼角:"明亮,你比你哥强多了。他有钱有房,但是...算了,不说了。"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对了,我听说你们小区门口要开一个超市,缺收银员,我在百货公司有认识的人,要不要我帮淑芳介绍一下?"
我看了看正在厨房忙活的淑芳,点点头:"好啊,那就麻烦嫂子了。"
那个周末,全家人又聚在了一起。这次,明辉也来了,还带了一台大彩电作为乔迁礼物。爹在新房的阳台上种了几盆兰花,说是要给新房子增添生气。娘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做了一桌子菜,有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还有爹喜欢的糖醋鲤鱼。
我们在新房的小阳台上摆了一张圆桌,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火锅。热气腾腾的锅里翻滚着各种食材,大家的脸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格外红润。
酒过三巡,明辉突然站起来,举起酒杯:"弟弟,我敬你一杯。当初妈生病,我只出了五千块,实在是...不够意思。你卖房救母,是真汉子!"
我举杯相碰:"哥,别这么说,我们是亲兄弟啊。"
娘看着我们兄弟俩,满足地笑了:"我这一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们这两个儿子。明亮啊,你做得对,咱们家啊,不在乎房子大小,关键是心连着心。这新房子虽小,却是你用孝心和勤劳换来的,比什么都珍贵。"
爹在一旁点点头,举起了酒杯:"来,为我们的新家,干一杯!"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暖而明亮。我看着这一家人,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是啊,无论旧屋新居,真正的家,是彼此的牵挂和相守。房子可以再买,但亲情却是无价的。
后来,淑芳真的通过嫂子的介绍,在小区门口的超市找到了工作。我继续开我的出租车,每天早出晚归。日子虽然不富裕,但过得踏实而充实。
娘的身体也越来越好,她在阳台上种了许多花草,每天早晨都要去楼下的小公园散步。爹在家研究起了太极拳,说是强身健体。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套老房子。想起爹刷墙时认真的样子,想起我和淑芳新婚时的甜蜜,想起娘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那些回忆,像是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盒子,虽然不能触摸,但永远珍藏在心底。
然而,当我看到如今这个新家,看到家人团聚的欢乐,我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因为家,从来都不是一个物理的空间,而是心灵的港湾。
在这个港湾里,有爱,有理解,有包容,有原谅。这,才是真正的家的意义。
日子还在继续,我们的故事也在继续书写。但无论未来如何变化,我都会记得娘说过的话:"家不在房子大小,在亲情团结。"
这句话,将永远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窗外,又一个黎明悄然到来,新的一天,在这个新家里开始了。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