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咚咚咚。"除夕前一周的夜里,门外的敲门声如同往日时光的回响。我抱着发烧的女儿,站在门口,看见了她——四年未见的婆婆,手提着一个鼓囊囊的老式花布袋,眼神复杂。
"咚咚咚。"除夕前一周的夜里,门外的敲门声如同往日时光的回响。我抱着发烧的女儿,站在门口,看见了她——四年未见的婆婆,手提着一个鼓囊囊的老式花布袋,眼神复杂。
"小芳,我…"婆婆的话卡在喉咙里,目光落在我怀里满脸通红的女儿身上,"丫头怎么了?"
屋外的寒风夹着雪花钻进门缝,我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将欢欢往怀里紧了紧。"感冒了,烧到三十九度。"
婆婆不由分说地跨进门槛,脱下那件我再熟悉不过的灰蓝色棉袄挂在门后的木钉上,仿佛从未离开过这个家。"快让我看看。"
我叫汪小芳,今年三十五岁,在县城一家国营服装厂做缝纫工。1992年下岗潮来临前,这份工作还算体面,如今却成了厂里为数不多还没被辞退的老员工之一。
自从四年前和李大伟离婚后,我就独自带着女儿李欢欢生活在这间单位分的四十平米的平房里,家徒四壁却也干净整洁。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也算踏实。
婆婆姓张,叫张淑兰,前些年从纺织厂退休,是那种技术骨干。当年厂里评劳模,她的照片挂在荣誉墙上,红底的证书如今应该还压在她家木箱底。
"这孩子都烧成这样了,光吃药片哪顶用?"婆婆从布袋里掏出一包用报纸仔细包好的中药材,二话不说就进了我那狭小的厨房。
昏黄的灯光下,老式铝锅上升起的热气模糊了婆婆的身影。"这药我找老中医开的,专治小孩子风寒,明天就退烧。"
"刚从诊所回来,大夫说是风寒,开了药,可欢欢不肯喝。"我的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堆了四年的霜雪,却不自觉地靠近了厨房门。
小屋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只有水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婆婆熟练地下药、调火,弯着的背影在墙上投下一个瘦长的影子。我站在一旁,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手。那双手曾经教过我包饺子、织毛衣,也曾经在我决定离婚时冷若冰霜。
"婆婆,你怎么突然来了?"我终于问出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外面的广播里传来《恭喜发财》的歌声,整个小区里弥漫着过年的氛围。春节联欢晚会的彩排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孩子们都盼着能看到刘欢和那英的演出。
张淑兰没回头,只是轻声说:"临近过年,想看看孩子。大伟托人捎信说,你们小区的电话还没通,怕你们有什么困难。"
我知道不只是这样。自从离婚后,我就拒绝了前夫家的任何帮助,连春节也不让欢欢回去。"有事没事不用他操心,我们娘俩好着呢。"倔强如牛的性子,是小生产队长家里穷苦人家的女儿留下的烙印。
药熬好了,婆婆端着碗哄着欢欢:"乖,喝了就不难受了。奶奶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从前有个小兔子..."
欢欢虽然病着,但还是好奇地看着这位"陌生"的奶奶,嘴巴微微张开,喝下了那碗苦涩的药汤。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里的煤炉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我在一旁抿着嘴,看着婆婆的背影,突然想起了那个雪天,她送我回娘家时给我披的那件羊毛围巾。那时我刚怀上欢欢,晨吐得厉害,婆婆二话不说,冒着大雪陪我回娘家调养。
"你那会儿脸色黄得像秋天的梧桐叶子,我心疼死了。"婆婆突然说道,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你们年轻人,闹脾气就是不知道轻重。"
我没接话茬,起身去拿了医院开的退烧药给欢欢吃下,然后把毛巾浸湿拧干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那天晚上,婆婆住下了。农村来的人,睡眠都浅,婆婆半夜三更起来给欢欢换了两次毛巾。我在隔壁听得真切,却装作熟睡。
清晨,我起来收拾出小屋,却在拿被子时,被她发现了柜子里整整齐齐叠着的毛衣——全是她织的,一件都没舍得扔。还有大伟的几件旧衬衫,被我改成了欢欢的睡衣。
"你还留着这些啊?"婆婆的声音有些哽咽,布满老茧的手轻抚过那一件件衣服。
"穿着暖和。"我只回了四个字,转身出了门,掩饰不住眼中的湿润。
厂区的早点摊已经升起了烟火,我买了两个肉包子和一碗豆浆回家。婆婆已经起来,正在灶台前忙碌。米粥的香味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蒸锅里是刚蒸好的鸡蛋羹。
"我记得欢欢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婆婆脸上泛着笑意,手里的勺子轻轻刮着锅底。
我默不作声地把包子放在桌上,喊欢欢起床。女儿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脸色也好了许多。
"奶奶,我梦到你了!"欢欢奶声奶气地说着,像只小燕子一样扑到婆婆怀里。
那一刻,我看到婆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们祖孙俩身上,形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
接下来的几天,婆婆像是回到了从前。每天变着花样做饭给欢欢吃,蒸鸡蛋羹、煮小米粥、炖冬瓜汤。女儿的病也慢慢好了,整天围着婆婆转,缠着她讲故事、教她叠纸鹤。
但我依旧保持着距离,不冷不热。厂里年终加班,我借口工作忙,早出晚归。
"李师傅家的,你婆婆来啦?"车间里,老王家的打趣我,"这回过年有人帮你带闺女了。"
"没,就是来看看。"我低头穿针引线,不愿多说。
"离了婚还有婆婆记挂,你这福气不小。"老张接过话茬,眼里带着羡慕,"我那婆婆,儿子好好的都不来往,何况是..."
"嗐,人家小芳不一样,人老实,手巧,没人不喜欢。"卢师傅打断了老张的话,递给我一卷线,"这是我从资料室顺的,你拿回去给闺女织毛衣吧。"
下班回家,天已经黑透了。小区的公共电话亭前排着长队,大多是外地打工的年轻人,想在过年前给家里报个平安。我踩着积雪往家走,心里忐忑不安。
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婆婆正在灶台前忙活,欢欢坐在小板凳上,捧着一本破旧的连环画津津有味地看着。
"妈妈回来啦!"欢欢跳起来,拉着我的手,"奶奶教我包饺子了,我们明天吃饺子!"
我点点头,脱下沾满雪的棉鞋,换上家里的布鞋。婆婆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上面卧着一个溏心荷包蛋。"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那碗面条出奇的香,我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婆婆坐在对面,轻声问道:"厂里怎么样?听说要改制?"
我顿了顿,抬起头来:"可能要下岗一批人,我算是老工人,暂时没事。"
"那就好。"婆婆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咱们女人,得有个手艺傍身。你缝纫手艺好,不怕没活路。"
这话不假。厂里的姐妹都知道我的手艺好,常托我给她们改衣服、做新衣。零零碎碎的活计,每月也能贴补不少家用。
有天我下班回来,发现冰箱里多了几盒冻好的饺子和菜团。还有一沓钱,塞在米缸下面,足足有三百块。
我心里一阵酸涩,却又涌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倔强。第二天一早,我把钱和饺子装进塑料袋,趁婆婆接欢欢上学去了,放到了小区门口的公交站牌下。
"我们不需要。"我在纸条上写道,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下午,婆婆回来时,脸色沉了下来。她没提那袋东西,只是默默地做着家务。直到欢欢睡下,她才坐到我对面。
"小芳,你这是何必呢?"婆婆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这些年,我也没好过啊。"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曾经在我心中高高在上的婆婆,如今鬓角斑白,眼角的皱纹深深刻在脸上。"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这哪是可怜呢?你是我女儿,欢欢是我外孙女,帮衬着点怎么了?"婆婆叹了口气,"大伟他..."
"不必说他。"我打断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婆婆欲言又止,站起身来,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那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和孤单。
"你知道吗,这几年我总到你们小区来转悠。"婆婆回来坐下,双手捧着茶杯,"远远地看着欢欢上下学,怕你看见我,就躲在电线杆后面。"
我愣住了,脑海中浮现出欢欢有次放学回来说看见一个像奶奶的老人。我当时以为她是认错了,毕竟她那时才四岁,对"奶奶"的记忆已经模糊。
"有几次下大雨,我怕欢欢淋湿,就拿着伞在校门口等。那孩子认出我来,高兴地喊'奶奶',我只好让她别告诉你。"婆婆的眼里噙着泪,"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忍不住想看看你们娘俩。"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眼眶发热。
直到那天,欢欢放学回来,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照片,是婆婆年轻时抱着刚出生的大伟。照片边缘已经泛黄,背面写着:"欢欢长得像爸爸小时候,奶奶永远爱你。"
"这是哪来的?"我声音发颤,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年轻的婆婆,那时她眉眼弯弯,嘴角带笑。
"奶奶给的呀,她常来学校接我,不过说不能告诉你。"欢欢天真地说,"奶奶说你和爸爸吵架了,等你们和好了,我们就可以一起住了。"
一滴泪悄然滑落,我赶紧转过身去,不想让欢欢看见。原来这四年,婆婆一直偷偷看着欢欢,却从不打扰我们的生活。她守着自己的思念,在暗处默默关注着我们。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许久未碰的家庭相册。里面有我和大伟的婚礼照,有刚出生的欢欢,有我们一家三口在公园的合影。最后一页,是大伟离开前,欢欢满周岁时的全家福。照片上,婆婆站在最中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的婆婆对我有多好啊,教我做家务、照顾孩子,甚至帮我应付大伟的脾气。可当大伟提出离婚时,我却误以为婆婆站在儿子那边,一走了之,带着欢欢头也不回。
北方的一场大雪忽然袭来,窗外白茫茫一片。临近十点,邻居王大姐急匆匆敲门:"老张摔倒了,在医院呢!她去给欢欢买年画,从小区门口的雪坡上滑下来了!"
我二话没说,裹上大衣就冲了出去,雪花扑打在脸上,像是往事的针扎。单位的自行车棚早已积了厚厚的雪,我连车子都顾不上骑,踩着雪往县医院跑去。
医院走廊灯光惨白,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婆婆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看见我,她微微一笑:"没事,就是腿扭了,你回去吧,欢欢一个人在家..."
"王大姐看着。"我喘着粗气,脱下湿透的棉袄挂在暖气片上。护士过来报告检查结果,说是韧带拉伤,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我坐在床边,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婆婆,这么大雪天的,您去哪买年画啊?"
"东街胡同那家老字号,我知道欢欢爱那种猫捉老鼠的。"婆婆声音虚弱,却依旧惦记着小事,"你别担心,医药费我自己有。"
那一夜,我守在婆婆床前,听她断断续续讲起了这些年的事。大伟去年再婚了,对方是厂里的会计,家境不错。婆婆不愿打扰他们小两口,住在老房子里,每月退休金省下一半,偷偷存着给欢欢上大学用。
"他催我来接你们回去过年,说你们过得苦,他心里不安生。"张淑兰说,"我没同意。你心里有疙瘩,我明白。再说了,女人离了婚,带着孩子回前夫家,让人咋说?"
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当初离婚,就是因为受不了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言碎语,更受不了大伟的推诿逃避。他在外面应酬,把家里的担子都压在我身上,却还嫌我不够温柔体贴。
"那您为什么还来?"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声音轻得像羽毛。
婆婆望着窗外的雪,缓缓说道:"因为你永远是我的女儿,不管你们离不离婚。当年你嫁进门那天,我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闺女。大伟不懂事,可我心里明白,这辈子,你们娘俩都是我的牵挂。"
那一刻,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这些年,我以为是倔强支撑着我,其实是对爱的恐惧让我筑起了高墙。我害怕再次依赖,害怕再次失望,却不知道,有些感情,本就不求回报。
"当初,我应该阻止他的。"婆婆的声音带着悔意,"可我那时候想,年轻人的事,得让他们自己解决。现在想来,是我没尽到责任。"
"不关您的事。"我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情绪,"是我和大伟合不来。他性子急,我又倔,日子久了就磨不到一块去。"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走廊上偶尔传来护士的脚步声。婆婆闭上眼睛,似乎累了。我坐在床边,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想起了我们之间那些温暖的时光。
第二天一早,我把王大姐接来的欢欢带到了医院。女儿见到奶奶躺在病床上,吓得哇哇大哭。婆婆忍着疼痛,挪了挪身子,拍着床沿让欢欢坐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红包塞给她:"奶奶没事,过两天就回家。这是压岁钱,提前给你,别哭了。"
欢欢破涕为笑,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包,里面是两张崭新的十元钱。"谢谢奶奶!我给妈妈一张,留一张给我自己。"
婆婆和我相视一笑,眼中都是欣慰。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亲情不该被怨恨和倔强所阻隔。生活已经够艰难,何必再为难自己的心?
两天后,我把婆婆接回了家。拄着拐杖的她,在欢欢的搀扶下,缓缓走进了这个曾经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小屋。欢欢高兴得像只小鸟,在婆婆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把她的小秘密和学校里的故事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奶奶,我们班上的小红说她家要杀年猪了,可香了!"欢欢兴奋地说着,眼睛亮闪闪的。
婆婆笑着摸摸她的头:"等奶奶腿好了,给你们做红烧肉,比杀年猪还香!"
晚上,我洗完澡出来,发现婆婆在小桌前写着什么。凑近一看,是一封信。"给大伟的?"我问道。
婆婆点点头:"告诉他我在你这儿,让他安心过年,别惦记我。"她顿了顿,抬头看我,"小芳,我想住下来,可以吗?"
这个问题我早有答案:"这本来就是您的家。"
婆婆眼中泛起了泪光,轻声说道:"我就知道,我的小芳心地最好。"
从那天起,我们三代女人在这个小小的家里相依为命。婆婆的腿慢慢好了,开始帮我料理家务,接送欢欢上下学。我不再那么辛苦,甚至有时间在下班后去街上摆个小摊,做些手工活贴补家用。
春节前夕,单位发了奖金和过年物资。我买了新衣服给欢欢和婆婆,还添置了一台小彩电,总算能看上央视春晚了。婆婆从老家带来的那包中药材还剩下不少,她每天变着法子给我们调养身体。
除夕那天,我们三个围坐在桌前包饺子。婆婆手把手教欢欢捏褶子,笑着说:"你妈妈当年学了好几次都学不会,馅儿总是从边上漏出来。后来还是你姥姥教会的呢。"
"我现在会了。"我笑着展示自己完美的饺子,心里却想着,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才能包裹完整,就像我们之间的感情。
欢欢包的饺子歪歪扭扭,却是她最得意的作品。婆婆悄悄在其中一个饺子里包了一枚硬币,说是图个来年有福气的意头。
"过去我家那边,谁吃到硬币,来年就能交好运呢。"婆婆笑着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显得年轻了许多。
窗外,爆竹声此起彼伏。小区的孩子们在雪地里放鞭炮,欢笑声传进屋内。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赵本山的小品逗得欢欢直拍手叫好。
我们三代女人围坐在一起,手中面粉与肉馅交融,指尖相触,温暖如春。婆婆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欢欢的笑声清脆如银铃,我的心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平静。
那年冬天的一场雪,融化了我心中的坚冰。我明白了,有些情,不必言说;有些爱,穿越岁月,依然温热如初。
多年后的某个下午,我在整理旧物时,无意中翻出了那张照片——年轻的婆婆抱着小时候的大伟。照片背面泛黄的字迹依然清晰:"欢欢长得像爸爸小时候,奶奶永远爱你。"
我轻轻抚过照片,想起那个雪夜,婆婆站在门口的模样。岁月流转,沧海桑田,唯有那份不言而喻的亲情,如同冬日里的一把火,温暖了我们三代人的心。
来源:小意说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