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山海经》同《易经》、《黄帝内经》一样, 也是从我国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部大作, 为禹和他的助手益所作。内容主要为民间传说中的地理知识:山川、道里、民族、物产、药物、祭祀、巫医等;同时, 它还保存了不少原始时期的神话传说。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都无不含有一定的
《山海经》同《易经》、《黄帝内经》一样, 也是从我国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部大作, 为禹和他的助手益所作。内容主要为民间传说中的地理知识:山川、道里、民族、物产、药物、祭祀、巫医等;同时, 它还保存了不少原始时期的神话传说。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都无不含有一定的心理学思想;本文则仅就其后者的心理学意义, 加以分析与论述。
《五藏山经》是《山海经》中专门记山的部分, 它除了记山川地理、矿物植物和祀神的礼仪外, 还记了各种各样的奇异动物。
《南山经》之青丘山的“即翼之泽”中有种红颜色的鱼, “状如鱼而人面”;尧光山上有种叫猾怀的兽, “状如人面而彘鬃”;祷过山上有种叫瞿如的鸟, “如鹪而白首, 三足, 人面”。《西山经》之皋涂山的婴如是种兽, “状如鹿……马足, 人手而四角”;鹿台山的凫溪是种鸟, “状如雄鸡而人面”;崦嵫山的孰明也是种兽, “如马身而鸟翼, 人面, 蛇尾”。《北山经》之单张山有兽名诸犍, “如豹而长尾, 人首而牛耳, 一目”;少咸山有兽叫契窳, “状如牛而赤身, 人面, 马足”;北岳山的诸怀有点像契窳, “状如牛”, “但四角, 人目, 彘耳”。《中山经》的阴山“多化蛇, 其状如人面而豺身, 鸟翼而蛇行”。等等。
不难看出, 这些奇形怪状的动物是自然界从来没有, 也不可能有的, 因而全都是先民不断奇想的产物。初看上去, 它们好像都很复杂, 但实际上, 借以产生的方式却是最简单的, 那就是粘合;即将人和动物的表象打碎, 然后再进行新的不同样式的组合。由于用这种方式新组合而成的所谓动物大都有一张人脸, 所以都有点像人。
《山经》多记怪物, 而《海经》则专记怪人。
《海外南经》中的欢头国人皆“人面、有翼, 鸟喙”。《海外西经》中的轩辕国人则“人面而鱼身, 无足”。《海外北经》中的羽民国“其民皆生羽”;卵民国则“其民皆生卵”。《海内经》中的盐民国人皆“鸟首, 名曰鸟氏”, 而黑人国则皆“虎首, 鸟足”。
传说中的历史人物也是怪的。黄帝的儿子禺虢为“人面鸟身” (《大荒东经》) , 其孙韩流则“擢首、谨耳、人面、豕喙、渠股、豚止” (《海内经》) 。共工的大臣相繇更“九首, 蛇身”, 就是所谓的九头蛇。
这些怪人同前面的怪物相反, 都杂有某些动物成分, 因而都有些像动物。
至于所谓神, 也并没什么两样。《山经》之“西次二经”中的十七个神, “其十神者皆人面而马身, 其七神者皆人面而牛身”;“西经三次”之神“皆羊身而人面”;“北次二经”之神“皆蛇身人面”;“南次三经”之神“皆龙身而人面”。如“有神, 人面、犬耳、兽身、珥两青蛇, 名曰奢比尸” (《大荒东经》) 。
动物大都长了个人脸;人呢, 又大都长了个兽身;所谓神, 也多半是人与动物的粘合。这就说明, 在先民的心目中, 人和动物是相通的;或者说, 有着哲学上所说的统一性或同一性。因此, 人实际上也还是一种动物, 并不比别的动物高级;甚至相反, 不如动物。如其不然, 他们又何必叫人和神都长有什么鸟首、鹿角、牛身、马蹄、豹尾和虎齿一类东西呢?
正因为人和动物具有同一性, 所有人有时也会生出动物来的。如:“黄帝生苗龙, 苗龙生融吾, 融吾生弄明, 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 是为犬戎, 肉食。” (《大荒北经》) 黄帝的子孙生来生去, 不就生出个犬戎族来么?不仅长得像犬, 而且也犬似的喜欢肉食。
可见, 作为原始人, 即便是到了原始社会后期, 一只脚已经跨进了文明的大门, 而在心理方面, 却还依旧没能从动物界完全脱离出来。
这首先是因为, 其大脑还不够发达, 使其认知结构———皮亚杰称之为认知图式———也还极为有限。因此在面对包括自身在内的大千世界时, 还只能从整体的角度给以笼统的知觉;就像庄子笔下那个七窍未凿的混沌似的。所以, 原始祖先能够发现不同事物的共同属性, 却很难看出它们的不同特征;作为心理发生学的规律, 时至今日我们还能从婴幼儿身上看到它的重演。如某小儿知道了什么是狗, 可当他从未见过的小牛、小马或小羊出现时, 他也同样会把它们说成是狗。把非狗的小牛、小马叫作狗, 或归类于狗, 显然是有关哺乳动物共同特征的混沌知觉造成的;很明显, 其认知能力还有待于进一步分化。
其次, 跟动物一样, 其行为也多半是由集体无意识支配的;意识和自我意识还仅是这个黑色汪洋中的一个小亮点。这个小亮点要渐渐升高并扩大, 以至能使他们看清自己, 以及自己同环境的关系, 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不到文明社会, 在没能成为动物和有限环境的主宰以前, 这个过程是不可能完成的。
颛顼生老童, 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 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噎, 处于西极, 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 (《大荒西经》)
颛顼生老童, 老童又生了重和黎。那时天和地离得还比较近, 所以颛顼便命他的两个孙子:一个托天, 尽力往上举 (“献”意为举) ;另一个按地, 极力朝下压 (“邛”是印的又一写法, 意为抑) 。于是天和地便渐渐地越离越远了。后来黎又生了噎, 处在大地的西部边陲, 以负责日月星辰的运行次序。
东南海之外, 甘水之间, 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 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 帝俊之妻, 生十日。 (《大荒南经》)
羲和之国位于东南海之外的甘水地带。有一女子名叫羲和, 现正在河中洗澡 (即画面所画) ;她是帝俊的妻子, 生了十个太阳。
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 生月十二, 此时方浴之。 (《大荒西经》)
常羲是俊的又一位妻子, 生了十二个月亮;这时 (即画面所画) 才开始为她们沐浴。
天地是人开辟的, 日月都是人生的, 满天星斗也是人管理的, 宇宙间的一切无一不是人的扩张与外化。那么这就不能不说明, 原始祖先也有个自我中心化的阶段, 一如前运算期的儿童:“在空间领域里, 以及在不同的知觉范围内, 婴儿把每一件事物都与自己的身体联系起来, 好像自己的身体就是宇宙的中心一样———但却是一个不能意识其自身的中心。”
因为原始祖先同前运算期的儿童一样, 还不知道什么是主体和客体。一个还没有建立起主客体观念的人或人群, 又哪能同环境完全区分开来呢?所以, 面对外界的存在与发展, 也只有从自身找原因了。
原始祖先的这种儿童心理是整体的、全方位的, 因而即便是换一个角度, 也同样能够看到。
弗洛伊德曾把人的心理分成三个大的层面, 就像把海中的一座山分成三段那样, 从下到上依次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从《山海经》看, 原始祖先还没能突破生物性的本我;因为他们还只是一味地寻求刺激 (即追求快乐) 而根本不懂什么现实或现实原则。
《南山经》中的矍如不是长了三条腿么?《北山经》中的酸与不仅长了三腿, 同时还生有“四翼”和“六目”。
鸟类都是两条腿, 两只眼, 两个翅膀, 哪有四翅、六目和三腿的呢?就说腿吧, 多了那一条又有什么用呢?当然少了也不行;可《山海经》中偏有不少一条腿的, 如:
有鸟焉, 其状如枭而一足, 彘尾, 其名曰歧踵。 (《山中经》)
有鸟焉, 其状如枭, 人面而一足, 曰橐裴…… (《西山经》)
一条腿怎么能站?又怎么能走?不能站、不能走, 又怎能离地而飞呢?可见这种鸟根本不现实。又如:
有兽焉, 其状如牛而三足, 其名獠。 (《北山经》)
其为兽也, 八首人面, 八足八尾, 皆青黄。 (《海外东经》)
兽皆一头四足, 不能多也不能少;否则就只能被淘汰。
贯胸国在其东, 其为人胸有窍。 (《海外南经》)
该国之人胸口都有个洞, 从前心穿到后背。这个洞能有什么用呢?有百害而无一利。
三首国在其东, 其为人一身三首。 (《海外南经》)
国人都长了三个头, 这三个头遇事能统一吗?不统一的时候居多吧?那不经常吵架么?
三身国在夏后启北, 一首而三身。 (《海外西经》)
一身三首不行, 那么一首三身就行了么?也不行, 太笨了, 行动不方便。
一目国在其东。一目, 中其面而居。 (《海外北经》)
无肠之国在深目东, 其为人长而无肠。 (《海外北经》)
一目国人只有一只眼, 还只是好笑或好玩而已, 并无大碍;然那长而无肠的无肠国人, 又怎能吸食东西呢?总不能蚯蚓似的埋身地下而一个劲吞拉泥土吧?
显而易见, 上述人和动物全都是不现实的。既然如此, 先民又干吗要把它们创造出来呢?第一, 他们还没有学会逆向推理, 因而还不知道什么合理不合理和现实不现实;第二, 正因为不合理和不现实, 在他们看来, 才是最为新鲜和有趣的, 就像我们今天的儿童还依旧认为它们新鲜有趣那样。
有神人, 八首人面, 虎身十尾, 名曰天吴。 (《大荒东经》)
有神, 九首, 人面, 鸟身, 名曰九凤。 (《大荒北经》)
这两种神的头也都够多的, 竟有八九个。要这么多头干什么呢?原来他们认为, 头越多越聪明、身子越多也就越有力———这又是典型的小儿心理。
我们知道, 幼儿在好与坏、强与弱的认识方面, 是以数量为依据的:如某小儿不小心打碎了十个杯子;另一小儿打碎了五个。实际上两者在性质上并没什么两样, 都是无意的。但前运算期的小儿却不这样看:他们认为前者要比后者更坏;原因是, 他打坏的杯子多。
理想的极端原始性, 是原始祖先的又一重大心理特征。
有沃之国, 沃民是处。沃之野, 凤鸟之卵是食, 甘露是饮。凡其所欲, 其味尽存, 爰有甘华、甘相、白柳、视肉、三骓、璇瑰、瑶碧、白木、琅矸、白丹……鸾鸟自歌, 凤鸟自舞, 爰有百兽, 相群是处, 是谓沃之野。 (《大荒西经》)
这就是原始祖先在数百万年的历史长河中一再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 (1) 鸟卵到处都是, 不愁吃的;甘泉随处可见, 不愁喝的;“凡其所欲, 其味尽存”。 (2) 所居之地环境优美;同时还有着各种各样的美玉, 以供装饰。 (3) 鸾鸟为他们唱歌, 凤鸟为他们跳舞, 成群结队的野兽也都与他们友好相处。
所谓理想, 其实有时候是由某种缺失引发出的一种愿望, 跟梦差不多。因此, 上述理想说明吃与喝始终是困扰原始祖先的大问题;他们好像总是处在饥渴之中。尽管如此, 追求美和欣赏美的心理还是产生了, 并且非常强烈。当然各种凶禽猛兽, 也时常令他们头痛。摩尔根就曾经说过:“我们可以有把握地假定, 当人类初出现时, 动物在数量和力量上正处于其全盛时期……周围到处都是凶猛的野兽。”这种情况在我国, 即使是到了尧的时代, 也没有多大改观, 孟子说:“尧之时, 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 草木畅茂, 禽兽繁殖, 五谷不登;禽兽逼人, 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
西南黑水之间, 有都广之野, 后稷葬焉。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 百谷是生, 冬夏播琴。鸾鸟自歌, 凤鸟自舞, 灵寿实花, 草木所聚。爰有百兽, 相群是处。 (《海内经》)
显然, 这个理想国是农业出现以后的产物, 故除了对鸟兽的旧有愿望外, 就是希望那大批富有营养的农作物, 能不分春夏秋冬而不种自生地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充足的食物。
行文到此, 该收笔了。那么回首以上所述我们可不可以把《山海经》喻为一大宝窟呢?就像敦煌石窟和龙门石窟那样?只是它保存的既非壁画, 亦非石刻, 而是这样那样的心理化石。由于这些化石多半是原始祖先从洪荒的史前时代开始留下来的, 举世无双;所以其心理学和社会学等方面的意义, 是勿庸赘言的。
来源:思想与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