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水顺着制衣厂铁皮屋顶的缝隙滴落，在水泥地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周晓芸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二十分钟下班。她的手指在缝纫机上飞舞，将最后几针收尾。这是许女士朋友定制的礼服裙，明天一早就要交货。

行到水穷处（四）

雨水顺着制衣厂铁皮屋顶的缝隙滴落，在水泥地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周晓芸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二十分钟下班。她的手指在缝纫机上飞舞，将最后几针收尾。这是许女士朋友定制的礼服裙，明天一早就要交货。

"周晓芸！"主管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过来一下。"

周晓芸小心地将礼服裙叠好，起身时腰部传来一阵刺痛。这段时间接私活加上厂里的工作，她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身体已经开始抗议。

主管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周晓芸敲了敲。

"进来。"主管的声音比平时柔和。

推开门，周晓芸愣住了。许女士坐在访客椅上，正端着一次性水杯喝茶。她今天穿了一身利落的白色套装，头发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

"周小姐，"许女士微笑着站起来，"打扰你工作了。"

主管的表情古怪地挤在谄媚和嫉妒之间："许总监说找你有急事。"

"是这样的，"许女士从包里拿出一张宣传单，"市里要举办青年设计师大赛，我觉得你应该参加。"

周晓芸接过宣传单，上面印着"新锐力量：广州青年服装设计师大赛"几个烫金大字。她茫然地抬头："我？参赛？"

"对，"许女士点头，"我看过你的设计草图，很有想法。这次大赛一等奖有三万元奖金，还有去巴黎学习的机会。"

三万元。周晓芸的心跳加快了。这笔钱足够她租个像样的房子，把孩子接回来，甚至...她的思绪被主管的咳嗽声打断。

"许总监，"主管插嘴道，"周晓芸只是个普通车工，哪懂什么设计..."

"李主管，"许女士打断他，语气依然礼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在这行二十年，眼光还是有的。周小姐的手艺和审美，放在哪个设计室都是一流的。"

周晓芸的脸热了起来。从小到大，很少有人这样肯定她。在老家，女孩子读书到初中就够用了；在制衣厂，她只是流水线上的一个普通工人。设计？那是城里大学生才敢想的事。

"我...我没受过专业训练。"周晓芸小声说。

"很多著名设计师都是自学成才，"许女士拍拍她的肩膀，"比赛报名截止后天，你考虑一下？如果需要推荐人，我可以签字。"

下班铃响了。许女士留下联系方式后离开，主管阴沉着脸没再说什么。周晓芸把礼服裙和设计比赛宣传单小心地装进背包，撑起伞走进雨中。

四月的雨又密又急，打在伞上噼啪作响。周晓芸低着头快步走着，脑子里全是比赛的事。三万元奖金，巴黎学习...这些离她的世界太远了。但许女士的话又让她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你的手艺和审美都是一流的"。

转过街角，周晓芸猛地停住脚步。前方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墙边躲雨。林志强穿着外卖员的黄色雨衣，头盔夹在腋下，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他看到周晓芸，站直了身子，有些局促地挥了挥手。

"你...怎么在这？"周晓芸走近他，雨水打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林志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明天不是约好去公园吗？我来...确认一下。"

周晓芸这才想起明天的约定。这段时间忙于工作，她几乎忘了这事。

"我记得，"她点点头，"几点？"

"上午十点？"林志强的目光落在她鼓鼓的背包上，"刚下班？"

"嗯。"周晓芸简短地回答。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只有雨声填补着空白。

"吃饭了吗？"林志强突然问。

周晓芸摇摇头。她本想回家煮碗面了事。

"前面有家面馆，"林志强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小店，"要不要...一起吃点？"

周晓芸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面馆很简陋，但暖和干燥。他们选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周晓芸把湿漉漉的背包放在身旁椅子上。

"两位吃什么？"老板娘拿着菜单过来。

"牛肉面，"林志强说，然后看向周晓芸，"你还是一样吗？"

周晓芸愣了一下。他还记得她最爱吃酸辣粉。以前约会时，他们总去学校后门的小店，她点酸辣粉，他要牛肉面。

"嗯。"她轻声应道。

面很快上来了。周晓芸小口喝着热汤，酸辣的味道让她想起很多往事。林志强吃了几口面，突然说："我换工作了。"

周晓芸抬头："不送外卖了？"

"晚上还送，"林志强解释，"白天在一家汽车修理店当学徒。虽然工资低点，但能学技术。"

周晓芸注意到他的手上有几道新添的伤痕，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干净的油污。以前林志强最爱干净，每天下班必须洗澡换衣服。现在为了多赚点钱，他什么都肯做。

"挺好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继续吃粉。

"听说你接私活了？"林志强问，"妈说...你最近很忙。"

周晓芸点点头，从背包里取出那张宣传单递给他："今天有人建议我参加这个比赛。"

林志强仔细看了看，眼睛亮了起来："三万元奖金？这太好了！你肯定能行！"

他语气中的笃定让周晓芸鼻子一酸。以前无论她想做什么，林志强总是第一个支持她的人。记得她刚怀孕时担心工作受影响，是他拍着胸脯说"有我在呢"。

"我没什么信心，"周晓芸实话实说，"我从没学过设计..."

"但你从小就手巧，"林志强打断她，"记得吗？你给儿子做的那个布娃娃，他到现在还抱着睡。"

周晓芸当然记得。那时候买不起昂贵的玩具，她就用碎布头缝了个小熊。儿子爱不释手，取名叫"布布"。

"比赛需要五套原创设计，"周晓芸指着宣传单上的细则，"我连像样的布料都没有。"

林志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孩子可以住我那儿。你专心准备比赛。"

周晓芸惊讶地看着他。这是离婚后，他第一次主动提出照顾孩子。

"你...不是要上班吗？"

"妈可以帮忙，"林志强说，"她现在退休了，整天念叨着想孙子。"

酸辣粉的热气模糊了周晓芸的视线。她眨了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这个曾经和她共度最艰难日子的男人，现在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她。

"我考虑考虑。"她最终说道。

走出面馆时，雨已经小了。林志强坚持送她回家，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太近显得亲密，也不太远显得生疏。

"就送到这儿吧，"到一个岔路口，周晓芸停下脚步，"明天公园见。"

林志强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晓芸..."

"嗯？"

"你会赢的，"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柔，"我一直相信你。"

周晓芸站在原地，看着林志强的背影消失在雨雾中。那句话像一粒火种，在她心里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回到家，周晓芸立刻拿出纸笔开始画设计草图。许女士说得对，她应该试试。就算不为了奖金，至少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她翻出这些年来偷偷画的所有设计图，一张张摊在床上。有些是模仿杂志上的款式，有些则是她自己的创意。

凌晨两点，周晓芸终于挑出五个最有信心的设计。她小心地把它们夹在书本里，准备明天去许女士公司请教。

第二天是个晴天。周晓芸比约定时间早半小时到了儿童公园。她穿了一条淡蓝色连衣裙——这是她自己设计制作的唯一一件成品，平时舍不得穿。

公园门口，林志强已经等在那里，身边是蹦蹦跳跳的儿子。看到周晓芸，小家伙欢呼着冲过来："妈妈！"

周晓芸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小家伙又重了些，身上有阳光和儿童沐浴露的香味。

"妈妈漂亮！"儿子摸着她的裙子说。

林志强走过来，目光在她裙子上停留了几秒："新做的？"

"嗯，"周晓芸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尝试自己做衣服。"

"好看。"林志强简短地评价，但眼神里的赞赏让周晓芸耳根发热。

他们买了门票进入公园。儿子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兴奋地说个不停。周晓芸和林志强默契地配合着，谁都没有提离婚的事。在儿子眼里，他们还是原来的爸爸妈妈，周末带他来公园玩的幸福一家。

中午，他们在草坪上野餐。林志强准备了 sandwiches 和水果，周晓芸带来了 homemade 的小饼干。儿子吃饱后就在旁边草地上打滚，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他长高了。"周晓芸看着儿子，轻声说。

"嗯，"林志强点头，"上个月感冒一次，把我吓坏了。不过现在没事了。"

周晓芸想起以前孩子生病，都是两人一起照顾。半夜轮流量体温，清晨一起去医院挂号。现在，他们只能各自担惊受怕。

"我考虑过了，"她突然说，"关于比赛的事。我想试试。"

林志强眼睛一亮："太好了！需要什么材料？我认识一个在布料市场工作的朋友..."

"不用，"周晓芸摇头，"许女士说可以提供一些样品布料。只是..."

"孩子的事你放心，"林志强立刻明白她的顾虑，"我和妈说好了，你专心准备比赛。"

周晓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林志强脸上，她突然发现他眼角有了细纹，鬓角也有了几根白发。这半年，他老了不少。

"谢谢。"她轻声说。

儿子跑过来，扑进周晓芸怀里："妈妈，我们去划船好不好？"

周晓芸看向林志强，后者已经站起身："走吧，我去买票。"

湖面上，小船轻轻摇晃。儿子坐在中间，兴奋地指着水里的鱼。周晓芸和林志强一前一后划着桨，偶尔目光相遇，又很快错开。有那么一瞬间，周晓芸恍惚觉得他们从未分开，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庭出游。

但靠岸时，林志强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走到一旁接听。周晓芸隐约听到"修理店""加班"之类的词。等他回来时，脸上带着歉意。

"店里有点急事，"他对儿子说，"爸爸得先走了。你跟妈妈再玩会儿好吗？"

儿子撅起嘴，但很快被周晓芸许诺的冰淇淋哄好了。林志强临走时，悄悄塞给周晓芸一个信封。

"这是...？"周晓芸疑惑地问。

"上个月的抚养费，"林志强低声说，"多了一千，给你买布料用。"

周晓芸想推辞，但林志强已经快步离开了。她打开信封，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叠钞票，比约定的数目多了不少。最上面一张钞票上还用铅笔画了个小小的笑脸——这是他们大学时的暗号，表示"一切都会好"。

周晓芸把信封小心地放进包里，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

傍晚，她送儿子去林志强母亲家。婆婆见到她很热情，不停地夸她瘦了、漂亮了。儿子一进门就跑去玩林志强新给他买的小火车，完全没注意到大人们复杂的表情。

"志强说你要参加设计比赛？"婆婆一边倒茶一边问。

周晓芸点点头："只是试试，不一定能行。"

"肯定行，"婆婆斩钉截铁地说，"你从小就手巧。记得你给志强织的那条围巾吗？他现在还留着呢。"

周晓芸愣住了。那条粗针大线的灰色围巾是她大学时织的，针脚歪歪扭扭，没想到林志强还留着。

"他今晚加班，"婆婆继续说，"你要不要等等他？"

周晓芸摇摇头，起身告辞："我还有设计图要改。麻烦您照顾孩子了。"

回家的公交车上，周晓芸接到许女士的电话，约她明天去公司详谈比赛的事。挂掉电话，她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觉得生活有了新的方向。

这半年，她像行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隧道里。而现在，远处似乎出现了一丝光亮。无论比赛结果如何，至少她尝试了，努力了，不再是被生活推着走的那个周晓芸了。

回到出租屋，周晓芸立刻铺开设计图，开始修改。她回想着今天在公园看到的色彩——儿子T恤的明黄色，湖水的碧绿色，林志强衬衫的浅蓝色...这些都将成为她设计的灵感。

夜深了，周晓芸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看向窗外。月亮高悬在夜空，明亮而宁静。她想起那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也许，她的"云起时"就要到来了。

来源：荷叶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