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秀芬,从今天起,你就当个保姆还债吧!十万块,一天二百,攒够了再回来。"老高把户口本拍在桌上,眼神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保姆岁月
"张秀芬,从今天起,你就当个保姆还债吧!十万块,一天二百,攒够了再回来。"老高把户口本拍在桌上,眼神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叫张秀芬,今年五十有二,是个普通的东北女人。
那天是1月15日,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跟我的心情一模一样。
在东北,冬天的暖气总是呼呼地响,屋里热得让人穿不住棉袄,可那一刻,我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老高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我,那目光仿佛两把刀子,直戳我心窝子。
"你偷偷拿我的钱,就不怕我知道吗?"老高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不敢看他。
前半生,我跟着文刚他爹过日子,那人是棉纺厂的车间师傅,脾气暴躁又爱喝酒。
那时候我们住在厂区的筒子楼里,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屋,水泥地面,墙角总是发霉。
厂区的喇叭每天早晨五点半准時响起,"东方红,太阳升..."的音乐唤醒整个厂区。
文刚他爹每逢喝醉,就拿我出气,十年里我数不清挨了多少巴掌。
"贱骨头,连饭都做不好!"他经常这样骂我,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记得最疼的那次,是在1984年冬天,他用烟头烫了我的手背,至今还留着一个小圆疤。
生下儿子文刚后,日子更是揪心。
那时候計划生育刚开始严,我们只能生一个,可文刚他爹非要儿子,第一胎是女儿,他逼我去打了。
那天是在卫生院,消毒水的气味至今想起来还让我胃里翻腾。
文刚出生时,他爹总算满意了,可没过多久,酒瘾又上来了。
九七年我终于離了婚,独自带着上小学的文刚,在纺织厂做工,一干就是八年。
那时候国企改革,下岗潮一波接一波,我就靠着每月三百六的工资和给人洗衣服赚的零花钱养活我和儿子。
我们搬进了廉租房,十几平米的小屋,冬天冷得要命,我和文刚挤一张床,两床被子叠在一起盖。
文刚懂事得很,从不向我要零花钱,学校组织春游,他总说不想去,其实是舍不得花钱。
记得有一年,他悄悄攒了一学期的饭票,过生日时送给我一条围巾,红色的,劣质毛线织的,扎得脖子痒,但我一直戴到线都磨秃了。
缘分这东西,说来就来。
零五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再婚的高志国,他比我大五岁,人称"老高",退休前是钢铁厂的中层干部,为人老实本分。
头一回见面是在公园,我穿着唯一一件像样的褂子,脸上抹了点粉,紧张得手心冒汗。
老高带着一副老花镜,西装革履,手里还拿着一本《参考消息》,一副知识分子的样子。
他的老伴儿五年前因病去世,膝下无儿无女,家里乾乾净净,一个人住着单位分的两居室,在我们这小城市,算是条件不错了。
见面没说几句话,他就直接问我:"张同志,你喜欢看什么书?"
我愣了,多少年没人叫我"同志"了,更别提问我看书的事。
"我...只看过《家庭》杂志。"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想到他点点头:"那也好,至少爱学习。"
结婚那天很简单,就在街道办公证,然后请了几个亲戚吃了顿饭。
老高给我买了一条金项链,说是改口费,我舍不得戴,一直锁在抽屉里。
日子虽不富裕,但平平安安,我已很知足。
老高的工资和退休金都上交给我管,这在我们这一辈儿人的家庭里算是少有的体贴了。
每个月发了钱,他就把存折往桌上一放:"秀芬,你看着花吧,我只要每天有两包烟钱就成。"
我心疼钱,自己舍不得花,都攒着。
每次老高的衬衫领子磨破了,我就把它拆下来反过来缝上,看起来又是新的。
我们家冰箱上贴着各种超市的打折通知,每次买菜,我都要转三家菜市场比价钱。
老高从不嫌我省,还夸我持家有道。
我們家的日子,就这么稳稳当当地过了十多年。
文刚大学毕业后进了市政府下属单位,那是2014年,工作稳定,每月有四千多的工资,在我们小城市也算是体面的"铁饭碗"。
去年,他谈了个对象,姑娘叫林小雪,是市医院的护士,家境清白,长得俊俏,说话轻声细语的,我很喜欢。
两人定了婚期,准备买房子。
那天文刚来家里,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茶杯,吞吞吐吐地说首付还差十万。
"妈,现在房价涨得太快了,再不买就更贵了。"文刚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我看着儿子熬红的眼圈,心一横,从老高的养老钱里拿了十万给他。
那是老高这些年攒下的血汗钱,他说是准备养老用的,万一哪天病了有钱治。
"妈,这是爸的钱吧?"文刚犹豫着问。
"没事,咱家就这一个孩子,你爸不会介意的。"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
老高一直把我当亲人看待,我却背着他动了他的养老钱,这心里怎么能踏实?
可是看着文刚急切的眼神,我又不忍心拒绝。
儿子是我的心头肉啊,他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我得帮他一把。
事情败露得很快。
那天老高去银行取钱买新眼镜,翻存折时,脸色顿时变了:"钱哪去了?"
我只得如实相告:"給了文刚买房子......"
老高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眼神由惊讶变成失望,最后定格在愤怒上。
"你...你怎么能这样?"他的嗓子有些发颤,"这是我这辈子的积蓄啊!"
我从没见过老高发这么大的火,平時他总是温和的,最多皱皱眉头。
那天晚上,他一夜没合眼,坐在阳台上抽了一整夜的烟。
第二天,他二话不说,就联系了家政公司,让我去当保姆还债。
"十万块,一天二百,还完了再说。"他语气生硬,像是在对陌生人说话。
我嘟囔着说:"你这不是把我赶出去吗?"
"赶你?"老高冷笑一声,"你拿我的钱,连句商量都没有,我就不能有脾气了?"
我哑口无言,只能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揣上家政公司的介绍信,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离开了家。
第一天去做保姆,我心里憋屈得很。
被分配到的是市中心一个叫李正阳的家庭,他是个中学老师,妻子卧病在床,家里还有个读高中的女儿。
李家住在老城区的一栋老式公寓楼里,没有电梯,我得爬到五楼。
他們家的房子不大,六十多平米,客厅里摆着一张旧沙发,上面的弹簧都有些塌陷了。
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摞着各种书籍,有《人民文学》《当代》等文学期刊,还有厚厚的教材。
"张阿姨,麻烦你了。"李正阳是个瘦高个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轻声细语的。
他妻子董淑华躺在卧室的床上,脸色蜡黄,看起来很憔悴。
"大姐,辛苦你了,家里乱得很,平时都是丫头收拾。"董淑华虚弱地跟我打招呼。
我点点头,系上了围裙,开始打扫房间。
从早忙到晚,洗衣做饭,擦地扫除,照顾病人,腰酸背痛,晚上回到家里,老高连话都不跟我说。
我只能默默地把两百块钱放在茶几上,然后回到客房睡觉。
是的,客房,自从那天起,老高就让我搬出了卧室。
家,突然变得像旅店一样陌生。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我渐渐习惯了保姆的生活。
李家女儿小韵今年十七岁,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眼睛大大的,成绩很好,经常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张阿姨,您别忙了,坐下来歇一会儿吧。"她总是这样关心我。
李正阳每天早出晚归,教完课还要去補习班兼职。
董淑华的病情时好时坏,有一次半夜发高烧,我和小韵手忙脚乱地给她物理降温,额头上敷湿毛巾,腋下塞冰袋。
李正阳回来后,二话不说就背起妻子往医院赶。
回来时,他的眼圈都是红的,瘦弱的肩膀似乎一下子更佝偻了。
"血常规指标不好,肾功能在下降..."他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检验单,声音颤抖。
我忍不住问:"需要多少钱?"
"透析每周三次,一次八百多,药費一个月两三千,还有检查费..."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的心揪了起来,想到自己因为十万块钱和老高闹翻,而这个家庭却在为几百块钱的透析费发愁。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主动给老高打了电话。
"老高,我今天...看到了一些事情,让我很难过。"我小心翼翼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老高的声音:"什么事?"
我把李家的情况跟他说了,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看到他们一家人这么艰难,我就想起了當年我和文刚..."
老高又是一阵沉默,只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你...注意身体。"最后他只憋出这么一句话,就匆匆挂了电话。
一周后,我打扫李家书房时,无意中看到了一份医院的收据,上面有一笔五千元的预付款,落款是"匿名爱心人士"。
我心中隐约有所猜测,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老高这個倔老头子,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比谁都软。
李家的日子很朴素,但充满了爱。
小韵学习很用功,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背英语,晚上十一点还在写作业。
她的房间里贴满了各种励志的話:"宁可清贫自乐,不可依赖他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一次,我发现小韵躲在房间里偷偷哭,原来是学校组织春游的钱都拿去买妈妈的药了。
"没事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出去玩。"我轻拍她的肩膀,心里酸酸的。
那天我做了她最爱吃的锅包肉和猪肉炖粉条,她吃得眼睛亮亮的,像是很久没吃过荤腥了。
晚上回家,我把保姆钱都给了老高,他收下后沉默地转身进了屋。
我们就像两个陌生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喜欢上了这份保姆工作。
在李家,我不只是一个保姆,更像是家人。
董淑华经常拉着我的手,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小韵把我当成半个妈妈,什么心事都愿意跟我说;就连李正阳,也会在晚饭后跟我讨论一些时事新闻。
我突然明白,家不只是一个住的地方,更是心的归宿。
第二个月的一天,李家传来喜讯,医生说董淑华的病情有所好转,可以减少透析次数了。
"是有人匿名资助了一笔医药费,我们用那钱买了进口药。"李正阳激动地告诉我,眼睛里闪着光。
小韵高兴地跳起来,抱住了我:"张阿姨,我妈妈好多了!"
我笑着拍拍她的背,心里却在想:老高啊老高,你这人嘴硬心软,怎么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呢?
那天回家,我特意买了老高爱吃的锅包肉,还有他最爱的老刘家的过桥米线。
"吃饭了。"我轻声喊他。
老高从书房出来,看到满桌子菜,愣了一下:"怎么买这么多?"
"今天...心情好。"我笑着说。
饭桌上,我们第一次正常地交谈。
我跟他说李家的事,说小韵多么懂事,董淑华多么坚强,李正阳多么爱家。
老高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眼睛里的冰冷渐渐融化。
"你...过得还行吧?"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挺好的,就是有点累。"我老实回答。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埋头吃饭。
饭后,我收拾碗筷时,他突然开口:"那个...你腰不好,别弯着干了,我来吧。"
他接过我手中的碗,笨拙地开始洗,水溅得到处都是。
我站在一旁,突然感到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十几年了,这是老高第一次主动洗碗。
"哭啥?"他扭头看我,语气里带着几分慌乱。
"没啥,就是想起咱们年轻时候的事了。"我擦擦眼泪,笑了。
那晚,他没让我回客房,我们重新睡在了一起。
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冰开始融化了。
又过了两周,一个周六的早晨,文刚找到家里,手里拿着一沓钱。
"妈,我跟爸都知道了,这钱我一定要还。"他满脸愧疚,眼圈发红。
原来老高前几天去了文刚家,把事情都告诉了他。
我看儿子眼圈发红,知道这钱来得不容易,坚决推了回去:"你好好过日子就是对妈最大的回报。"
"妈,您为我受委屈了。"文刚红着眼睛说。
我摇摇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妈这不是挺好的吗?"
老高在一旁插嘴:"行了,这钱你先拿着,以后慢慢还。你妈这个人啊,就是太心软,总想着你,不想着自己。"
文刚愣了一下,然后对老高深深鞠了一躬:"爸,谢谢您的理解。"
老高摆摆手,脸上有些挂不住:"行了行了,大老爷们儿,哭啥哭。"
送走文刚后,老高拿出一个红色的存折,递给我:"喏,这是我另外攒的钱,你拿去。"
我接过来一看,里面居然有八万多。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我惊讶地问。
"这些年省吃俭用不就攒下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结果被你先下手了。"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笑骂道:"你这老东西,存了两本折子啊?"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不是怕有急事吗..."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老高破天荒地跟我聊了很久。
原来他让我去做保姆,不全是为了钱,更多是想让我明白家庭财产共同决定的道理。
他悄悄告诉我,那笔医药费就是他出的:"看到你每天晚上回来说那家人的事,我就想去看看。"
"你这人啊,就是心太软,看不得别人苦。"他轻声说,"其实我也一样。"
我靠在他肩膀上,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秀芬,咱们都这把年纪了,何必还闹这些别扭?"老高握着我的手,眼里带着笑意。
窗外,东北的春风轻轻吹过,带着新生的气息。
杨树的嫩芽冒出来了,就像我和老高的感情,历经风雪,依然顽强生长。
小区里的大妈们又开始跳广场舞了,喇叭里放着《最炫民族风》,震天响。
我想,人这一辈子,与其计较得失,不如学会理解和宽容。
那才是真正的财富。
后来我还是坚持做完了李家的保姆工作,直到董淑华的病情稳定下来。
离开那天,小韵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张阿姨,你一定要常来看我们啊!"
我摸摸她的头:"好,阿姨一定常来。"
李正阳和董淑华执意要给我一个红包,我没要。
"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笑着说。
回家路上,老高来接我,他穿着整齐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回家吧。"他接过我的包,轻声说。
我点点头,感觉鼻子又有些发酸。
家,真好。
那个红色的存折,我一直锁在柜子里,舍不得用。
老高说要用它给文刚的孩子攒教育金,我笑他:"孩子还没影呢,你就操这份心?"
他咧嘴一笑:"早作打算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而幸福。
我们像所有老年夫妻一样,早上一起去公园锻炼,晚上一起看新闻联播。
有时候吵吵嘴,有时候开开玩笑,日子过得踏实而温暖。
文刚和小雪结婚那天,我穿上了存了很久的旗袍,老高穿上了西装,我们站在一起,像年轻时一样开心。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背着老高做过什么事,他也把所有存折都交给我保管。
人到了一定年纪,才明白,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真正重要的,是那份相互理解与包容。
偶尔,我们还会去李家看望他们。
董淑华的病情稳定了,小韵考上了重点大学,李正阳的鬓角添了几分霜白,但眉眼间都是幸福的模样。
每次去,我都会做一桌子菜,大家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张阿姨,您教我做的锅包肉,我做给宿舍的同学吃,她们都说好!"小韵兴奋地告诉我。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好好学习,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是啊,日子会越来越好。
就像东北的春天,经历过漫长的冬天,迎来的是山花烂漫。
老高常说:"秀芬啊,咱们这辈子,没有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我点点头:"这就够了。"
窗外,春风拂过,日子静好。
来源:怀旧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