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个闷热的下午,我正在院子里用铁丝紧固那条快要散架的晾衣绳。这条绳子已经挂了七八年,跟我家那辆二手电动车一样,都是些撑不起门面又离不开的家伙。
那是个闷热的下午,我正在院子里用铁丝紧固那条快要散架的晾衣绳。这条绳子已经挂了七八年,跟我家那辆二手电动车一样,都是些撑不起门面又离不开的家伙。
天空没有一丝云,阳光把我家红砖房的墙烤得发烫。县城这边新建了不少小区,可我们这些老房子也不肯服老,偶尔刷点新漆,换个塑钢窗户,硬是要在水泥森林里挺直腰板。
正忙活着,隔壁王婶探出头来,手里攥着一串葱,水珠顺着叶子滴到地上。
“老孙,听说你家小勇高考分数出来了?”
我手上的活没停,嘴角微微上扬:“出来了。”
“怎么样啊?”
我有意卖关子,慢条斯理地说:“差5分。”
王婶眼睛一亮,急忙往前凑:“哎呀,差5分?那就是上了呗?上哪所大学啊?”
“没上。”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差5分没上线。”
王婶的表情像被人按了暂停键,葱都忘了甩干。
“那…那不是…”
“没事,”我笑着打断她,不想听到那些同情的话,“总有办法的。”
屋里传来老伴的呼唤,说饭好了。我冲王婶点点头,三步并两步回了屋。
饭桌上,小勇低着头扒饭,眼睛红红的。这孩子从小倔,吃苦耐劳,高中三年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起床,晚上十二点才睡。当初报考志愿,他非要选那所省重点,我们劝他报个稳当点的,他不听。
“爸,”他突然抬头,欲言又止,“我…”
“吃饭。”我打断他,“吃完饭我们出去转转。”
老伴不解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她知道儿子差点考上重点大学这事让我心里不是滋味,可她不知道我已经有了主意。
吃完饭,太阳依然毒辣。我从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一瓶递给小勇。他惊讶地接过,毕竟平时我从不让他沾酒。
“走,去河边。”
县城南边那条小河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小时候河水清澈见底,现在浑浊了不少,但总比没有强。河岸上的柳树倒是越长越旺,枝条垂到水面,随风摇曳。
我们找了块干净的水泥台坐下,我打开啤酒,隔着老花镜望向对岸。那边正在建一座公寓楼,已经有十多层高了。
“记得咱家那块地吗?”我问。
小勇点点头。那块地在县城边上,原本是我爷爷留下的祖产,十几年前政府规划要开发,给了一笔补偿款。当时我纠结了好久,那毕竟是祖宗留下的东西。
“你二姑在电话里说不卖,说那是根。”我喝了口啤酒,发出”啧”的一声,“可根儿有什么用?人不能光长根不长叶。”
我把酒瓶随意放在脚边,河水反射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疼。
“高考不是唯一的路,”我轻声说,“你爷爷当年识字不多,不也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小勇没说话,只是盯着河面。远处有个塑料袋随波逐流,时隐时现。
“我想复读。”他终于开口。
“复读?”我笑了,“你上高中那会儿,我看你每天回家就像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兵,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你还想再来一年?”
“我能行!就差5分!”
我看着他倔强的侧脸,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困难的不是那5分,是你自己。”
他不解地看着我。
“明天,”我说,“咱们去趟省城。”
第二天,我特意穿了那件深蓝色的衬衫,那是去年过年儿子送我的,还没正经穿过。裤子是老伴从柜子底下翻出来的,西装裤,有点发黄,但还算挺括。
到省城已是中午,我带着小勇直奔火车站附近的一栋办公楼。电梯里,小勇忍不住问:“爸,咱们这是去哪?”
“一个老朋友那。”
十八楼,“恒达国际物流”几个大字格外显眼。门口的接待员看到我们,愣了一下。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赵,是我,孙建军。我到你公司门口了。”
不一会儿,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快步走出来,满脸笑容。“老孙!真是你!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认错了呢!”
面前这个人叫赵广泉,是我二十多年前的同事。那时候我们在一家国企做业务员,后来单位改制,我回了县城,他留在省城。没想到现在竟做了老总。
寒暄过后,赵广泉把我们领进了他的办公室。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象,远处高楼林立,气派得很。
“这是你儿子吧?长这么大了!”赵广泉热情地拍着小勇的肩膀,“上大学了?”
我笑了笑:“高考差5分没上线。”
赵广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恢复了常态。“没事没事,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你看我,当年不也就是个中专毕业?”
那天,我和赵广泉聊了很多,从当年的往事到现在的生意。他的公司主要做跨境物流,生意做到了东南亚好几个国家。
吃完午饭,赵广泉把我拉到阳台上,递给我一支烟。
“老孙,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让小勇来我这上班?”
我点点头:“先从基层做起,我不求别的,就想让他学点真本事。”
赵广泉深吸一口烟,若有所思。“现在年轻人都想当网红,做直播,哪有人愿意吃苦?老孙,你儿子能吃苦吗?”
“他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二天我们回到县城,我把在省城的事情告诉了老伴。她半信半疑,眼神里的担忧多过期待。
“你看,”我指着摆在茶几上的那张合影,那是小勇刚上高中时拍的,“孩子已经长大了,该让他自己做决定了。”
“可他才18岁啊,”老伴忧心忡忡,“连大学都没上,出去能行吗?”
“我上没上过大学?”我有点急了,“不也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老伴不说话了,拿起抹布去擦那本来就一尘不染的电视柜。
接下来的日子,小勇开始认真准备起来。他跑去新华书店买了本《泰语入门》,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背单词。我偷偷看过他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全是奇怪的符号,旁边标着拼音。
高考落榜那股郁闷劲儿似乎一扫而空,他甚至开始在手机上看一些泰国的街景视频,时不时还跟着念叨几句听不懂的话。
一周后的早晨,我醒得特别早。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麻雀已经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小勇在准备早饭。
我起床,悄悄走到厨房门口。小勇正在煎鸡蛋,动作有些笨拙。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T恤,是去年过生日时我给他买的,还有点新。
“这么早?”我问。
他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想给你和妈做顿早饭。”
鸡蛋有点糊了,但我们都没在意。
吃完饭,他去房间收拾行李。那个深绿色的行李箱是他高中军训时买的,一直放在床底下积灰。老伴特意找了块布把它擦得锃亮。
“妈,没事的,”小勇安慰着红了眼眶的老伴,“我每周都会视频,保证比爸打电话勤。”
大巴车是九点半的,我骑着电动车带他到县城汽车站。一路上,他不停地跟我说赵叔叔公司的情况,说泰国的气候,说自己要怎么努力工作…
我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句。
快到车站时,我故意慢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去赵叔叔那吗?”
“因为我高考没考好,想让我另找条路?”
我笑了笑:“不全是。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爷爷的那块地吗?”
“记得,后来卖了,补偿款好像买了咱家这套房子。”
“嗯,但那只是一部分。”我顿了顿,“还有一部分,我给你存着。”
小勇惊讶地转过头:“给我存着?”
“对,准备给你上大学用的。现在看来,可以换个用处了。”
到了车站,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八万多,密码是你的生日。先去那边站稳脚跟,如果真想做,就去学,去拼,别怕吃苦。”
小勇接过卡,有些无所适从。
“爸…我…”
“行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快上车吧,再晚就赶不上了。”
绿皮大巴缓缓启动,我站在原地,看着它消失在道路尽头。
回家路上,我绕到了县城新修的公园。那里有个小池塘,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池边的石凳上坐着几个老人,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晒太阳。
我在一棵老槐树下坐下,掏出手机。我给赵广泉发了条信息:“小勇已经上路了,麻烦你多照顾。”
不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放心,我把他当自己儿子。不过老孙,我好奇,你为什么不让他复读?就差5分啊。”
我看着消息,没有立即回复。远处,一个小女孩正在追逐一只蝴蝶,她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因为,”我缓缓打字,“人生不只有一条路。”
三个月后,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的手机响了。是小勇打来的视频电话。屏幕上,他的皮肤晒黑了不少,但笑容比以前灿烂。
“爸,你猜我在哪?”他兴奋地问。
镜头摇晃了一下,背后是一片湛蓝的海。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曼谷旁边的一个小岛,”他介绍道,“公司派我来协调一个货运项目。”
镜头又转回他的脸。“爸,你知道吗?负责人本来要派别人来的,但我主动请缨,说我学了一个月的泰语。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我来,结果我真把事情办成了!”
我笑而不语,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对了,爸,”他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什么秘密,“我攒了两个月工资,给您和妈买了礼物,下个月回来给你们。”
“什么礼物这么神秘?”我问。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他神秘地笑着,“哦对了,赵叔叔说他们公司在泰国的分公司明年要扩建,如果我表现好,可能会让我留在那边。”
挂了电话,我坐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天空中飘过几朵白云,形状像一条缓缓游动的鱼。
老伴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杯茶。“小勇怎么样?”
“挺好的,”我接过茶杯,笑着说,“比我们想象的都好。”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年轻时的自己。梦里,我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忽然,年迈的父亲出现在我身后,轻轻推了我一把。
醒来时,我想起了高考那年,父亲带我去省城看的那场电影。散场后,他指着霓虹闪烁的街道对我说:“孩子,人生的路,从来不只有一条。”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床头。我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快到年底时,县城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的世界里,只有远处工地的起重机还在辛勤工作,像一只巨大的机械臂,缓缓在天空中划出弧线。
我刚打扫完院子里的积雪,就听见门铃响了。打开门,是快递员,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孙建军是吧?签收一下。”
包裹很轻,但包装得很精致。拆开一看,是一个精美的木盒。盒子里装着两块手表,一男一女,款式简约大方。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爸妈,这是我第一笔工资买的礼物,希望你们喜欢。PS:爸,谢谢你当初的决定。儿子:勇”
我拿起那块男表,轻轻戴在手腕上。表盘不大,但很清晰,走时很准。
老伴在一旁激动得直抹眼泪。“这孩子,乱花钱。”嘴上这么说,却迫不及待地把那块女表戴上了。
那天晚上,我们和往常一样早早上床休息。只是睡前,我多看了几眼手腕上的表。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白色的雪花在黑夜中飞舞,像无数个不同的人生,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我想起那天在河边对小勇说的话:“困难的不是那5分,是你自己。”
如今看来,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有时候,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分数,不是名次,而是勇气——面对未知的勇气,走不同道路的勇气。
我曾经担心他会埋怨我没让他复读,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失眠的夜晚,数着时针一格一格地走,我忽然明白: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节奏,不必和别人保持一致。就像这雪,不管落在哪里,终会融化,成为滋养大地的水分。
或许明年,我和老伴也该去泰国看看。感受一下不同的风景,不同的生活。
曾经以为地方太小,困住了梦想;现在才懂,世界很大,大到可以让每个人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而我,只需要做那个轻推一把的人。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