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天早上,隔壁李婶又过来敲门,手里拎着个空水桶。她门牙缺了一颗,漏风说话:“老周,你家还有水不?”
八月的太阳像是要把小岭村烤干一样。我家里的水龙头已经第三天不出水了。
今天早上,隔壁李婶又过来敲门,手里拎着个空水桶。她门牙缺了一颗,漏风说话:“老周,你家还有水不?”
我摇摇头,指了指厨房角落同样空着的几个塑料桶。昨天从镇上拉回来的水也已经见底了。
李婶叹口气,裤腿上沾着菜地的泥巴,脸上的汗珠混着灰尘结成一条条小道:“这都三天了,村委会那帮人咋还不管?”
我老伴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攥着条洗到发白的毛巾:“听说是山上的水管坏了。”
“水管坏了,修呗!咋就这么难?”李婶不满地嘟囔着,脖子上的汗把领口染成了深色。
我坐在门槛上点了根烟,看着烟雾在闷热的空气中打转,忽然想起村口老槐树下的周大爷前几天说的话:“县里这两年光顾着修那条山路,村里的水管老化都没钱管。”那会儿我没当回事,现在想想,倒是有点道理。
我家对面的赵二娃从家里冲出来,汗湿的背心贴在身上:“今天下午还不来水,我就去镇上告状!”他老婆追出来,一手拽着他,一手抓着个晾衣架:“别瞎嚷嚷,你告谁去?”
赵二娃甩开她的手:“告县长去!那么大岁数了还跟我们耍官威。上个月我摩托车在新修的山路上摔了一跤,现在腿还疼呢,那路修得又窄又陡,有啥用?”
我抽完烟,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你们嚷也没用,我上山看看去。”
老伴赶紧把那条洗得发白的毛巾搭在我脖子上:“带上保温杯,别中暑了。”
保温杯里的水已经不凉不热,我还是拿上了。
村里的路都是土路,下雨天一脚泥,晴天一脚灰。现在正是旱季,每走一步,尘土就扬起来,粘在汗湿的小腿上。村头的大喇叭已经坏了两年没修,平时没人在意,现在倒是希望它能播报一下断水的原因。
村口的小卖部门口围着几个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老板娘小芳正在往货架上摆矿泉水,身上的碎花围裙口袋鼓鼓囊囊的,八成是今天卖水赚的钱。
“老周,去哪啊?”小芳见我过来,顺手扔给我一瓶水,“请你的,这天气别中暑。”
我接过水,点点头:“上山看看,水管到底咋回事。”
小芳嘴巴一撇:“多半是给施工队挖断了。前两天还看见挖掘机开上山。”
站在一旁的村支书儿子小刘插嘴:“我爸说不是,是老管道年久失修,这回是真坏了。”
我没接他们的话,只是把保温杯里的水倒进矿泉水瓶——这样带着轻便些,然后转身往山上走去。
村后的小路早已长满了荒草,据说多年前是通往邻村的捷径,后来修了公路,这条路也就废了。草有半人高,我得拿根树枝在前面拨开才能走。裤腿上沾满了草籽和露水,走了没多久,汗水就浸透了背心。
老支书家那条老黄狗不知从哪窜出来,跟在我后面。这狗有年头了,毛色都发黄发白,跟它主人一样,闲得没事就到处转悠。
“你也来看热闹?”我笑着问它。狗摇摇尾巴,像是回应。
山路越来越陡,阳光像刀子一样削在身上。我脱下草帽扇了扇风,忽然听见前面传来机器的轰鸣声。
拐过一道弯,我看见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工人正在忙活,地上摊着几根断裂的水管。边上停着台小型挖掘机,正在往外挖土。
我走近一看,才发现水管是老式的水泥管,有的地方已经裂了,有的甚至完全断开。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中年人正指挥着工人们干活。
“同志,你们是来修水管的?”我问。
那人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的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是啊,老乡。你们村的主水管爆了,我们昨天就来了,但情况比想象的严重,老管子锈得厉害,得全换。”
“那还得多久才能修好?”
“快的话今天晚上,慢的话明天中午吧。”他擦了把汗,“你是村里的?”
我点点头:“我姓周,就住山下。”
他伸出手来,我们握了握,他的手上全是老茧:“我姓张,县水利局的。”
那条黄狗在一旁嗅着什么,忽然汪汪叫了起来。张工朝它挥挥手:“别让狗过来,这边不安全。”
我喊了黄狗一声,它不情愿地回到我身边。我注意到挖出来的土堆里有些不同颜色的塑料片。
“那是啥?”我问。
张工看了一眼:“哦,那是县里新铺设的光缆保护层。你们这山沟沟也要通网络啦,赶上好时代了。”
我有些惊讶:“给我们村通网?”
他喝了口水,笑道:“不光是你们村,整个后山区都要覆盖。这不,县长特批的项目,跟修路是一起的。我们这不是施工不小心挖断了你们的老水管嘛,赶紧来修。”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不太确定,于是决定再往上走走。
“老乡,你要去哪?”张工问。
“我想上去看看水库,以前小时候常去那儿玩。”
张工点点头:“那你小心点,山路不好走,这两天施工的车辆多。”
我谢过他,继续往山上爬。那条黄狗一直跟着,时不时停下来嗅一嗅路边的草丛或石头。
再往上走了二十多分钟,路面忽然变了。原先的泥土路变成了刚铺好的碎石路,虽然简陋,但比之前好走多了。路边还立着几根新的木桩,看样子是准备安装护栏的。
汗水已经把衣服湿透了,我停下来喝了口水。水温已经不低,但总比没有强。我抬头看了看,太阳正高悬在头顶,村里肯定更热。
“看来县长修的路不只是为了面子工程啊。”我自言自语道。黄狗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在问我在说什么。
我摸了摸它的头:“走,咱们再上去看看。”
又走了十多分钟,路越来越宽,已经可以容纳一辆小型卡车通过了。路边不时能看到施工留下的痕迹:半截水泥桩,废弃的工人手套,喝剩的矿泉水瓶。
拐过一个大弯,前面豁然开朗。我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水库,以及——我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水库边上正在建设的一排排崭新的钢架结构。
工地上十几个工人正在忙碌,吊车的轰鸣声在山谷中回荡。我站在远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扛着卷尺的年轻人走过来:“大爷,这里是施工区,闲人免进。”
我连忙解释:“我是山下小岭村的,来看看水库。”
年轻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见我不像坏人,语气缓和了些:“哦,村里来的啊。那你随便看看,别靠近机器就行。”
“这是在建啥呢?”我问。
年轻人指了指那些钢架:“通信基站啊,5G的。这个位置地势高,一个基站能覆盖几个村。”
我这才恍然大悟,县长这两年急着修这条山路,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可以俯瞰整个工地和水库。水库的水比我记忆中少了很多,但依然碧蓝如洗。水边立着几个警示牌,上面写着”禁止游泳”、“保护水源”之类的字样。
工地边上停着几辆卡车和一台大型挖掘机。几个戴着红色安全帽的人正在看图纸讨论什么,看样子是负责人。
我正想下去问问详情,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周叔!”
回头一看,是村支书的儿子小刘,骑着辆摩托车,不知什么时候也上山来了。
“你咋也来了?”我问。
小刘停下车,摘下头盔:“我爸让我来看看施工进度。没想到在这遇见您了。”
我这才想起来,村支书前段时间总往县里跑,说是为村里争取项目,看来就是这个。
“你爸知道这事?”我指了指基站。
小刘点点头:“知道啊,这可是大项目。不光是通信基站,还有智慧水利监测系统,以后水库水位、水质都能远程监控了。对了,还有我们村网络覆盖后,村委会要建电商服务站,帮村民卖土特产。”
我有些惊讶:“这些都定了?”
“早就定了,去年就开始规划了。我爸和几个村干部还专门去县里开了培训会。”小刘擦了擦脸上的汗,“县长亲自来讲的,说什么乡村振兴,数字乡村。我当时觉得就是吹牛,没想到真干起来了。”
我想起了赵二娃早上的牢骚,忍不住笑了:“这事村里人怎么都不知道?”
小刘有些尴尬地抓抓头:“本来是想等基本建好了再宣布的,给大家个惊喜嘛。而且怕说了大家有顾虑,毕竟基站修在水源地附近,有些老人可能会担心辐射啊什么的…”
我点点头,这倒是实话。我村有个老头,前年镇上要安装路灯,他硬是反对,说电会把鸟儿电死。
“那断水的事,你爸咋不跟村民们解释一下?”
小刘叹了口气:“我爸这两天去县里开会了,昨天才知道水管的事,今早派人来修,没想到比预想的严重。他让我来看看,好给村里人一个交代。”
我看了看远处忙碌的施工现场,又看了看碧蓝的水库,突然明白了县长这两年为什么执意要修这条山路——不是为了面子工程,而是为了让山里的村庄真正连上外面的世界。
就在我们说话的功夫,一辆挂着县政府牌照的黑色轿车缓缓开上山来,停在工地入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只是衣服有些皱,脸上带着倦意。几个工地负责人赶紧迎上去。
小刘低声说:“是县长,李县长。”
我看着那个男人,他正在和工人们交谈,不时指着图纸和基站。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我能感觉到他说话的认真劲。
“走,我带你去见见县长。”小刘拉着我就要往前走。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一老百姓,见了也不知道说啥。”
小刘笑道:“没事,李县长人很好的,特别接地气。上次他来村里视察,还跟我爷爷下了盘象棋呢,输了还请全村老人喝茶。”
我还是有些犹豫,但小刘已经朝那边喊了一声:“李县长!”
那人回头看了看,问了身边人几句,然后朝我们这边走来。
我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的土。那条老黄狗倒是不怕生,摇着尾巴迎了上去。
“小刘啊,你爸呢?”李县长问道,一边还低头摸了摸黄狗的头。
小刘答道:“我爸去县里开会了,让我来看看工程进度。”
李县长点点头,目光转向我:“这位是?”
“周叔,我们村的,他家的菜种得好着呢。”小刘介绍道。
我有些局促地伸出手:“李县长好,我就是上山看看断水怎么回事。”
李县长和我握了握手,他的手出乎意料的粗糙:“老周啊,不好意思,这次施工不小心弄断了水管,给村里添麻烦了。”
我没想到县长会亲自道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摆摆手:“没事没事,修路是大事。”
李县长看了看水库和基站,然后指着远处对我说:“老周,你看那个山头,那边是你们村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能看到村子的轮廓,在山下的盆地中,房屋如同积木般排列着。袅袅炊烟从几户人家升起,在这个距离看,村子显得格外安静祥和。
“是啊,那就是我们小岭村。”我说。
李县长点点头:“等这个基站建好,水库监测系统安装完,你们村就能和县城一样,用上高速网络了。以后卖东西、看病问诊、孩子上网课,都方便多了。”
我有些惊讶:“这些都行?”
李县长笑了:“当然行。现在是什么时代?数字时代!我们县再穷,也不能让山里的娃娃输在起跑线上啊。”
我默默点头,想起村里老支书的孙子,因为网课卡顿,去年差点耽误了高考。
李县长继续说:“这两年县里财政紧张,但这条路、这个基站,是我一直坚持要做的事。有人说我傻,把钱花在这深山老林里,见效又慢,还不如去修县城的广场来得实惠。”
小刘在一旁插嘴:“李县长,我爸常说,您是真心为老百姓办事的好干部。”
李县长摆摆手:“别拍马屁。我只是觉得,一个地方的发展,不能只看表面光鲜,山沟沟里的村民过得怎么样,才是真功夫。”
我看着眼前这个疲惫但目光坚定的中年人,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敬意。印象中的官员都是西装革履、高高在上的,很少有人会真的关心山里人的死活。
“李县长,村里人不知道这事,有人还埋怨您呢,说修这山路没用。”我实话实说。
李县长笑了:“正常,老百姓不知道内情,有想法很正常。等工程完工,大家自然就明白了。”
他看了看表:“今天是专门来看水管修复情况的,刚才在山下碰到张工了,他说最迟明天中午能恢复供水。这几天辛苦村里人了。”
我摇摇头:“不辛苦,我们农村人,啥苦没吃过。”
李县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周,回去帮我和村里人说一声,最近这段时间可能会有点折腾,但都是为了以后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还有今年中秋节,我打算请全村人吃饭,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我没想到县长这么平易近人,连忙点头:“一定一定。”
李县长又看了看手表:“我得去下一个工地了,小刘,你送周大爷下山吧,这山路不好走。”
小刘答应着,李县长转身离开,那条黄狗还想跟着,被小刘叫住了。
看着李县长的背影,我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我父亲。父亲生前也是个粗人,但做事极其认真负责,常说”人活一世,留下的是做过的实事”。
小刘骑上摩托车,让我坐后面:“周叔,咱下山吧,这天都晒死人了。”
我点点头,看了最后一眼水库和基站,心里已经规划好了晚上回去要跟村里人说的话。那条老黄狗摇着尾巴跟在摩托车后面,一路小跑。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山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后退。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变化已经悄然而至,就像这条正在修建中的山路,虽然颠簸不平,但终究会通向更远的地方。
我拍了拍小刘的肩膀,大声问道:“小刘,你说咱们村以后真能通网卖东西?我家那老母鸡下的柴鸡蛋,能卖到城里去不?”
小刘回头笑道:“那必须的!到时候您老就是网红了!”
我被逗笑了,心想:这县长修的路,还真不是白修的。
回到村里,天色已晚。我站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望着远处的山顶,夕阳正好映照在那里,给那些钢架结构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村里人还不知道那山顶正在发生的变化,但我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模样。
李婶挑着水桶从我身边走过,好奇地问:“老周,你上山去了?水管修好了没?”
我笑着点点头:“快了快了,明天就来水。对了,你知道县长为啥要修那条山路不?”
李婶摇摇头,我指了指山顶,慢慢地告诉她,那里即将发生的变化……
李婶听完,瞪大了眼睛,水桶都忘了挑,半晌才说:“真的?我家那傻儿子成天玩手机,终于有用了?以后真能靠这个卖东西?”
我点点头:“县长亲口说的。”
李婶的眼睛忽然湿润了:“那我家腌的咸菜,晒的笋干,都能卖出去了?”
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可不?到时候咱们都是网红,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夕阳西下,村子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远处,赵二娃家的鸡正往鸡舍里钻,他家屋顶的电视天线在风中微微摇晃,很快,那东西也许就要成为历史了。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还有一丝丝希望的味道。
明天,这个山村就会恢复供水,生活会重回正轨。但我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一场更大的变化即将到来。
而这一切,都要从县长坚持修的那条山路说起。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