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春节过后,家里人都散了,只剩下我。奶奶住院那会儿,我正好从县城回来,准备在老家待几天就走。
那年春节过后,家里人都散了,只剩下我。奶奶住院那会儿,我正好从县城回来,准备在老家待几天就走。
“不去,不做手术。”奶奶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出奇地坚决。
我站在病房门外,手里拎着刚从市场买回来的橘子。清早的县医院走廊上,消毒水味道和食堂飘来的稀饭香气混在一起,有点刺鼻。
奶奶今年八十三了,前两天摔了一跤,髋关节骨折。医生说需要手术,否则可能会卧床不起。家里人分散在各地,只有我刚好在老家,成了主要照顾人。那会儿我刚三十出头,县建筑公司干了几年设计,好不容易请个假回来过年。
“老人家,这个手术很简单的,咱现在医疗条件好,风险很低。”医生四十来岁,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总是眯着的眼睛,说话语气很温和。
“不做就不做,死了算了。”奶奶躺在病床上,头偏向一边,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树上挂着个废弃的风筝,红色的,一角已经撕裂了,不知道哪个小孩子的。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手里的橘子网兜勒得手指发白。
“咳,老太太,你先考虑考虑。我去查房了,一会儿再来跟你聊。”医生站起身,理了理白大褂下摆。那件白大褂洗得有些发黄,袖口处还有一小块浅咖啡色的污渍。
医生转身要走,奶奶突然叫住他:“你是不是姓周?”
医生停下脚步,有些惊讶:“是啊,我姓周,周建明。您怎么知道?”
奶奶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南河镇周家村的?”
医生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睛也不眯了:“您认识我家?”
我不想被发现在偷听,赶紧装作刚到的样子,推门进去:“奶奶,我买橘子来了。”
“放那儿吧。”奶奶指了指床头柜,那上面摆着她从家里带来的老式暖水瓶,瓶身上贴着已经泛黄的”五朵金花”贴纸。瓶盖是不配套的,应该是原来的丢了,换上了另一个。
医生冲我点点头就出去了。我把橘子放下,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那凳子是旧式的木头圆凳,边缘已经磨得发亮,不知道承载过多少陪床家属的焦虑和疲惫。
“奶奶,医生说了什么?”
“没啥,就是要我做手术。”
“那您考虑一下吧,做了好得快。”
奶奶没说话,眼睛依然盯着窗外那棵树。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树下停着一辆旧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个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你姑姑她们什么时候到?”奶奶突然问。
“后天吧,她们都在城里忙。”
“哦。”奶奶应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像是要休息了。
我起身去走廊上打电话,告诉家里人奶奶的情况。病房里老人们的鼾声、护士的脚步声、输液泵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医院特有的背景音。
那天下午,我去医院食堂打了份饭回来。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是奶奶和那个周医生。
我本来想进去,但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你真的是老周家的小儿子?”奶奶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紧张。
“是啊,老人家。您到底是怎么认识我家的?”
长时间的沉默后,奶奶用一种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说:“我认识你爷爷。”
又是一阵沉默。
“我爷爷?”医生的声音明显提高了,“您认识我爷爷周德海?”
听到这个名字,我感觉奶奶的呼吸声明显变得急促起来。
“是他。”奶奶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太巧了。不过我爷爷去世很久了,我小时候都没见过他。”
我听见奶奶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知道,1973年,对吧?”
“您连这个都知道?”医生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您和我爷爷是什么关系?同村的?”
奶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奶奶还好吗?”
“去年走的,九十二岁。”
“她……过得好吗?”
我感觉这对话越来越奇怪,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啜泣。是奶奶在哭。
我立刻推门进去,看到奶奶眼角有泪,而周医生站在床边,一脸困惑。
“奶奶,您怎么了?”我放下饭盒,赶紧拿纸巾给她擦眼泪。
“没事,老了,容易伤感。”奶奶摆摆手,把脸转向墙壁。
周医生冲我点点头,悄声说:“您奶奶好像认识我爷爷,很奇怪。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摇摇头:“不清楚,我奶奶从来没提过您家人。”
医生离开后,我试着问奶奶,但她只说自己累了,要睡觉。那顿饭,她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那是个塑料饭盒,县医院食堂统一发的,盖子上印着”餐具回收处”四个褪色的字。奶奶把筷子整齐地放在盒子上,就像她一辈子做的那样——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把所有秘密都藏得严严实实。
晚上,我在病房的陪护椅上辗转难眠。那椅子是铁架子做的,上面铺着我从家带来的旧棉被。棉被有股淡淡的樟脑味,是奶奶存放了一冬天的痕迹。
半夜醒来时,发现奶奶不在床上。我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寻找。厕所里没有,走廊上也看不到人。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正低头玩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疲惫的脸上。
“护士,我奶奶不见了,83岁,髋骨骨折住院的。”
护士赶紧站起来:“什么时候不见的?我刚才巡房还看到她躺着呢。”
正说着,电梯”叮”的一声开了。奶奶坐在轮椅上,周医生推着她出现在电梯口。
“奶奶!”我赶紧跑过去,“您去哪了?这么晚了!”
“没事,就是睡不着,让小周医生带我去楼下转转。”奶奶的声音很平静,但我注意到她的手紧紧攥着轮椅扶手,指节发白。
周医生冲我笑笑:“没关系,我夜班,刚好有时间。您奶奶失眠,我们聊了会儿天。”
把奶奶安顿回床上后,我跟着周医生走到走廊上。
“医生,我奶奶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拒绝手术?”
周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但温和的脸:“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感觉,这可能跟我爷爷有关。”
“您爷爷?”
他点点头:“刚才在楼下,您奶奶问了很多我家的事,特别是关于我爷爷和奶奶的。不过她自己却什么都不肯说。”
我正想再问,病房里传来奶奶的呼唤声。我只好道谢后回去了。
那晚奶奶睡得不安稳,总是说梦话,大多是听不清的呓语,只有几个词我勉强分辨出来:“对不起”、“不能说”、“孩子”……我从未见过奶奶这样。在我的记忆里,她永远是那个坚强、沉默、勤劳的老人,从不轻易表露情感。
第二天一早,周医生就来查房了。他的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看来一夜没睡好。
“陈奶奶,我们再谈谈手术的事吧。”周医生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出乎意料的是,奶奶点了点头:“好,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她看了我一眼,我只好起身出去。但走到门口,我犹豫了。昨天那奇怪的对话让我很在意。我假装离开,实际上站在门外的角落里。
“周医生,你有孩子吗?”奶奶的声音传来。
“有,一个儿子,今年五岁了。”
“你爱他吗?”
“当然。”医生的语气中带着疑惑。
“你会为了他放弃一些东西吗?很重要的东西。”
短暂的沉默后,医生回答:“会的,做父母的都会。”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听到奶奶深吸一口气:“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藏了五十年的秘密。”
我的心跳加速了。
“你爷爷周德海,不是意外去世的。”
“什么意思?”医生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
“50年前,1973年那个冬天,他是因为我而死的。”
我差点叫出声来。奶奶说什么?她和一个死去50年的人有什么关系?
“您在说什么?我爷爷是在修水库时出的事故…”
“表面上是。但实际上…”奶奶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我害的他。”
接下来的故事让我浑身发冷。
奶奶说,她年轻时在南河镇当小学老师。1972年,她认识了来水库工地做技术员的周德海——周医生的爷爷。那时奶奶已经结婚,有了我的母亲和大舅,而周德海也有家庭。
但他们相爱了。
在那个年代,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我们本打算一起离开,去很远的地方。”奶奶的声音颤抖着,“但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奶奶,那个一辈子规规矩矩、从不违背道德的奶奶,居然有这样的往事?
“我告诉他这件事的那天晚上,他去水库查闸门,出了意外。”奶奶说,“但那不是意外。他给我留了封信,说他不能毁了两个家庭,尤其是有了孩子后。他选择了离开。”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所以…您是说,我爷爷是…”
“自杀的。为了不连累我们两家人。”奶奶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又是长久的沉默。
“那个孩子…呢?”医生终于问道。
“我不能留下他。那个年代,这种事情会毁了所有人。我把孩子送给了一对无法生育的远房亲戚,在外省。他们姓林。”
听到这里,我感觉膝盖发软,几乎站不住了。
“你是说,我有个…叔叔或姑姑,是你和我爷爷的孩子?”周医生的声音充满震惊。
“是个男孩。他现在应该49岁了。我只见过他一面,出生后就送走了。”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想他,但从未敢去寻找。你爷爷死后,我发誓要保守这个秘密,一辈子赎罪。”
“所以您不肯做手术是因为…”
“我不值得活那么久。这些年,我靠着照顾家人、抚养孙辈来弥补我的罪过。现在老了,该去见你爷爷了,向他道歉。”
我再也忍不住,推门进去:“奶奶!”
奶奶看见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你…都听见了?”
我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听见了,但这不是您拒绝手术的理由啊!”
奶奶的眼泪终于流下来:“我对不起你爷爷,对不起所有人…”
我这才意识到,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奶奶。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在厨房里忙碌,给全家人做饭;总是默默地照顾生病的爷爷,直到他去世;总是无声地承担着一切,从不抱怨。原来她心里压着这么大的秘密。
周医生站在一旁,表情复杂。他是这个故事的另一个当事人的后代,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可我奶奶,她知道这件事吗?”他最终问道。
奶奶摇摇头:“不知道,至少我没告诉过她。你爷爷死后,我再也没去过你们村。”
“可奇怪的是,”周医生沉思着说,“我奶奶生前常对我说,让我以后行医要特别照顾姓陈的病人。我一直以为是我们家曾经受过姓陈的人的恩惠…”
奶奶愣住了,眼泪流得更凶了。
那天下午,我接到舅舅的电话,说他在去医院的路上出了点小状况,车子抛锚了,要晚点到。
电话那头传来广播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我问他在哪,需不需要我去接。
“不用,就在高速服务区,等拖车呢。对了,妈还好吧?”
“还行,就是不肯做手术。”
舅舅沉默了一会:“她老人家有她的想法,别太勉强。”
挂了电话,我回到病房,发现周医生又来了,这次他拿着一个旧布包。
“陈奶奶,我回家翻了翻我爷爷的遗物。我奶奶走后,这些东西就一直锁在柜子里,我也是第一次看。”他打开布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发黄的信封,“我在里面找到了这个。”
奶奶颤抖着接过信封,信封上没有任何文字。她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抱着婴儿,背景是一棵开满花的树。女子侧着脸,看不太清楚,但那个姿态,那个轮廓,分明就是年轻时的奶奶。
“照片背面有字。”周医生轻声说。
奶奶翻过照片,上面用钢笔写着:“林家的孩子,健康。1973年春。”字迹工整但有些颤抖。
“这是…你爷爷的字?”奶奶问,声音几乎听不见。
周医生点点头:“是的。看来他一直在关注那个孩子,只是您不知道。”
“那个信呢?”我忍不住问。
奶奶展开那张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原谅我的懦弱。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如有来世,定当守护你一生。德海。”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走廊上护士的脚步声和远处的广播声。奶奶把信和照片紧紧贴在胸口,身体微微颤抖。
“奶奶,”我轻声说,“您看,他希望您好好的。您得做手术啊。”
奶奶没说话,只是紧闭着眼睛,泪水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周医生也劝道:“是啊,老人家。我想,如果我爷爷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您健康长寿的。”
奶奶睁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医生,最后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
“那个孩子,”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们说,他现在过得好吗?”
周医生温和地说:“我可以帮您打听。林家在哪个省哪个县,您还记得吗?”
“河南省,信阳市下面的一个县。具体哪个县,我不清楚了,当时是你爷爷安排的。”奶奶说着,目光变得悠远,“他姓林,名字应该叫林建国,因为是在国庆那天出生的。”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我转头一看,是舅舅。他比预计的时间提前到了。
“妈,”舅舅大步走进来,手里提着水果和补品,“我来了。”
他看了看周医生,又看了看奶奶手里的照片,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奶奶飞快地把照片和信藏在被子下:“没什么,老照片。”
舅舅放下东西,走到床前:“妈,我听说您不肯做手术?这可不行啊。”
奶奶没说话,只是看着舅舅,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周医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说:“抱歉,我去接个电话。”说完走出了病房。
舅舅坐下来,拿出一个橘子开始剥:“妈,您看这橘子多新鲜。我在服务区碰到个卖水果的,特意挑的。”
“你今天不是说车抛锚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问。
舅舅的手停了一下:“哦,修得比较快。”
奶奶突然开口:“小周医生姓周,是南河镇周家村的。”
舅舅的手抖了一下,橘子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声音有些不自然:“哦,是吗?我不认识啊。”
“他爷爷叫周德海。”奶奶继续说,眼睛直盯着舅舅。
舅舅捡起橘子,站起身,背对着我们:“妈,您认识?”
“嗯,老相识了。”奶奶的声音平静得奇怪。
舅舅转过身,看着奶奶,欲言又止。就在这时,周医生推门进来。
“不好意思,刚才医院有点急事。”他看了看舅舅,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转向奶奶,“陈奶奶,关于手术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奶奶看着舅舅,又看了看周医生,突然说:“我决定做手术。”
我和周医生都松了口气,舅舅却皱起眉头:“妈,您想清楚了?您不是一直不愿意吗?”
“想清楚了。”奶奶的声音出奇地坚定,“我还有心愿未了,不能这么去。”
周医生高兴地说:“太好了,我这就去安排。明天就可以做。”
舅舅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既然您决定了,那就做吧。我和小杨会照顾您的。”
周医生离开后,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舅舅看起来心神不宁,奶奶却出奇地平静。
手术很成功。醒来后的奶奶像变了个人似的,特别配合治疗,恢复得也比预期的快。
出院前一天,周医生来查房,带来了一个信息:“陈奶奶,我查了一下信阳市的记录。确实有个林建国,今年49岁,是个中学校长。”
奶奶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他过得好吗?”
“很好。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儿刚大学毕业。”周医生顿了顿,“要不要…联系他?”
奶奶沉思了很久,最终摇摇头:“不了。知道他好就足够了。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那天晚上,病房里只有我和奶奶。舅舅回家取东西去了。
“奶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那个…林建国,真的是您和周爷爷的孩子吗?”
奶奶看着窗外,月光洒在她的脸上,那一刻她看起来既苍老又年轻。
“你舅舅知道这件事。”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从小他就知道。”
“舅舅?他怎么会知道?”
“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那封信…周德海留给我的信。那时他才十岁。”奶奶的眼神变得悠远,“从那以后,他变得特别懂事,特别照顾我,好像怕我也会像周德海那样离开。”
我突然想起舅舅这些年对奶奶的百般呵护,想起他听到周医生姓氏时的反应,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林建国…他真的姓林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奶奶转过头看着我,眼里有一种解脱的神情:“没有林建国。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流产了。那个孩子没能出生。”奶奶平静地说,“周德海不知道这件事就…走了。而我,这五十年来一直活在愧疚中,不敢面对任何人,包括你舅舅。”
“那照片上的孩子是谁?”
“那是你舅舅小时候。照片是周德海帮我们全家拍的,他把底片洗出来,在背面写了字,可能是想留个纪念吧。”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象着有这么一个孩子存在,过着幸福的生活。这样我才能原谅自己,才能继续活下去。”奶奶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现在周医生出现了,带来了他爷爷的只言片语,我想,这也是一种解脱吧。”
我握住奶奶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和那些岁月留下的茧。
“奶奶,您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奶奶笑了笑:“因为有些秘密,背得太久太累了。而且,我想让你知道,人生有时候没有对错,只有选择和后果。我选择了守护这个家,背负着愧疚活了大半辈子。但现在,我想活得轻松一点了。”
窗外,那棵梧桐树上的风筝早已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出院那天,舅舅开车来接我们。奶奶坐在副驾驶,我坐在后排。车子启动时,奶奶突然说:“去南河镇吧,我想去看看。”
舅舅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
一路上,奶奶像个孩子似的,指着窗外不停地说:“这里变了”,“那里以前是片田”,“这条路我走过”。
到了周家村,奶奶让舅舅停在村口。那是个普通的小村庄,土路,砖房,几棵老槐树。
“不下去看看吗?”舅舅问。
奶奶摇摇头:“不了,看一眼就好。”
就在这时,一个老人推着自行车从村里出来。自行车车筐里装着一袋东西,看起来很沉。
奶奶的身体突然紧绷起来。
老人走近了,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全白了,但步伐稳健。她经过我们的车时,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奶奶紧紧盯着那个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松了口气。
“那是谁?”我问。
“周德海的妻子。”奶奶轻声说,“我从没见过她,但我知道是她。”
舅舅握紧了方向盘,没说话。
“走吧,”奶奶靠回座位,“回家。”
车子启动了,奶奶闭上眼睛,脸上带着一种解脱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