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婆婆给弟媳做饭烫伤住院,却让我掏住院费,理由是我们挣钱多。"婆婆这句话落下时,我手里的保温杯差点掉在医院的瓷砖地上,杯盖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病房里的沉寂。
"婆婆给弟媳做饭烫伤住院,却让我掏住院费,理由是我们挣钱多。"婆婆这句话落下时,我手里的保温杯差点掉在医院的瓷砖地上,杯盖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病房里的沉寂。
我叫张秀兰,是个普通的东北女人,今年四十有五,在辽城已经生活了大半辈子。
九七年的冬天,那是个让人心里发凉的时节。辽城国营纺织厂门口贴出一纸公文,我和丈夫老赵同时下了岗。
记得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细碎的雪花,像是给我们的未来蒙上了一层不确定的灰雾。
"下岗"这个词,在九十年代的东北,比刺骨的寒风还要冷。厂区大喇叭里不再播放《东方红》,取而代之的是"转岗再就业"的动员讲话。
那时候,我们的家还住在厂里分的筒子楼里,紧挨着一家老式国营理发店。一进楼道,就能闻到一股混合着烫发水和老旧线路走电的怪味儿。
楼道里,下了班的工友们经常聚在一起拉呱,谁家买了台新电视机、谁家闺女考上大学,都是乐呵呵的话题。
可自从下岗后,楼道里安静了许多。邻居见了面,话也少了,只剩下"买白菜了?""今儿又涨价了"这样简短的对话。
日子还是得过。老赵比我能沉得住气,骑着他那辆带后驮的二八大杠,带着钳子扳手往马路牙子一坐,摆了个小修鞋摊。
东北的冬天,皮鞋容易开胶,他的手艺倒也精细,一天能挣个十来块钱。
我不能闲着。听人说批发市场的羽绒服便宜,就从信用社贷了两千块钱,买了二十件羽绒服,推着以前买菜用的铁皮小推车在厂门口摆摊卖。
推车上铺着块红白格子桌布,那是结婚时母亲陪嫁的,被我翻出来派上了用场。
北风呼呼地刮,我双手插在羽绒服袖子里取暖,嘴里不停地吆喝:"羽绒服咧,又暖和又实惠,下岗工人特价咧!"
夏天来临时,我和老赵又合计着租了厂门口一个小店面卖冰棍和雪糕。东北的夏天虽短,但也够热辣的,三毛钱一根的冰棍,孩子们排着队来买。
日子虽苦,却也能攒下钱来。老赵每天把钱放在一个铁皮饼干盒子里,盒子上印着天安门和红旗的图案,是娶我时用来装喜糖的。
小叔子老赵家在农村,是老赵爹的房子,那是座典型的东北四合院,三间正房,两间偏房,院子不大,种着几棵果树和一畦韭菜。
小叔比老赵小七岁,娶了个比他小六岁的媳妇小花,是隔壁公社的姑娘,长得水灵,嘴也甜,见人就笑。
婆婆徐玉兰向来偏心小儿子,自从她守寡后,就一直和小叔子一家住在一起。
"老二媳妇可孝顺了,每天给我熬小米粥,知道我牙口不好。"她时常这样念叨。
隔三差五,婆婆就去帮小叔家干活,帮忙照看孩子,给小花做饭。虽然她已经六十多岁,腰腿不利索,但在小叔家从不闲着。
每次我和老赵回老家看她,她总是话里话外念叨:"小赵家日子难,种地不挣钱,你们在城里好歹有份铁饭碗,要多贴补贴补弟弟家。"
后来我们告诉她我们下岗了,她竟然不信,摇着头说:"你们城里人就会耍滑头,一个厂子倒了另一个招人,想着法子不给家里钱,老大你可不能忘本啊!"
每当这时,老赵就闷不作声,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红塔山,在院子里默默地抽着,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像是飘向了远方。
这天傍晚,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我在小卖部忙着整理货架上的商品。电风扇摇头摇得吱呀作响,收音机里正播着戏曲,隔壁徐大娘在门口纳凉,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跟我闲聊。
"秀兰啊,最近生意咋样?"徐大娘扯着嗓子问。
"还成,这不,攒了点钱,准备给孩子买台学习机,马上上初中了,听说电脑现在挺吃香的。"我一边回答,一边记账本上勾勾画画。
突然,挂在墙上的那部转盘电话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接起电话,是县医院打来的,说婆婆给小花做饭时被开水烫伤了手臂和胸口,需要住院治疗。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叫来隔壁徐大娘帮忙看店,和刚回来的老赵骑着自行车直奔医院。
一路上,自行车轮碾过的砖石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老赵使劲蹬着踏板,我坐在后座上,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县医院的外墙是灰色的,门口挂着一个白底红字的牌子:"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推开医院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
病房在三楼,没有电梯,我和老赵气喘吁吁地爬上去。
病房里,婆婆躺在靠窗的铁架子床上,右臂和胸口包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蜡黄。
小叔和小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见我们进来,小叔站起身,欲言又止。
婆婆见我们进来,眼睛一亮,随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大,这住院费你们掏了吧,你们挣钱多。"
我愣住了,手里提着的水果袋子重得像是灌了铅。
转头看小叔,他低着头搓着手指,手指因为常年劳作显得粗糙发黑。
小花倒是理直气壮:"大哥大嫂在城里开小卖部,条件好啊。我家种地,今年又闹旱,粮食减产,手头紧得很。"
这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戳我的心窝子。
病房里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声响,照得人脸色发青。老赵站在窗户旁,点了根烟,被护士严厉地制止了。
那晚回家,老赵一路上沉默不语。推开家门,我们狭小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气息。
十几平方的小屋,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台二手彩电,简单而拥挤。锅里的白菜炖豆腐咕嘟咕嘟响着,是我出门前留下的。
我盛了两碗饭,问老赵:"你觉得这钱该不该出?"
老赵叹了口气,把筷子放在碗边:"我妈一辈子没享过福,现在又住院了..."
"你是觉得我小气?"我把饭碗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咣当"一声响,"你们家这偏心偏到姥姥家去了!咱们也不是不管,但凭啥每次都是咱们出钱?小叔子不说出一分,连句软话都没有!"
老赵抬起头,眼中满是疲惫:"秀兰,你也知道,我弟日子过得紧巴..."
我打断他的话:"咱们的日子就宽裕了?这一个月的房租还没着落呢!下个月孩子要交学费,咱们这个破小卖部,挣的都是辛苦钱!"
老赵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吃饭。我们之间的沉默像一堵厚墙,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热水瓶和饭盒去医院送饭。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婆婆和小花的谈话。
"妈,那存折您放哪了?"小花问,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动谁。
"在我枕头底下那个红布包里,里面有五千块,都给你们。"婆婆的声音很虚弱,但语气坚定。
五千块!我的心猛地一跳。那可是九十年代末一个普通工人大半年的工资啊!是我和老赵苦熬苦撑小日子好几年才能攒下的钱!
我手一抖,盒饭差点掉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深吸一口气,我推门进去。
婆婆见是我,脸色立刻冷了下来:"饭放那吧,你们忙你们的去。"
小花赶紧把什么东西塞进口袋里,朝我笑了笑,那笑容在我眼里却怎么看怎么刺眼。
我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帮婆婆量了体温,又倒了杯水放在一旁。
"您老慢慢吃,我先走了,店里还有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心却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出了医院,初秋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路边的梧桐树已经开始泛黄,零星地飘落几片叶子。
我坐在医院对面的小公园里,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五味杂陈。
五千块钱!五千块钱可以买什么?可以给孩子交一年的学费还有剩余,可以添置一台新洗衣机,可以在冬天来临前多进些货...
可这五千块钱,婆婆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给了小叔一家,连个商量都没有。
我们结婚十八年,每年走亲戚,逢年过节,从没少过给婆婆的孝敬钱。下岗后,日子艰难,但每次去看她,还是会带点水果、营养品,甚至捉襟见肘时,也会硬着头皮塞给她几百块钱。
晚上回家,我把听到的事告诉老赵。他站在窗前,手里夹着一根烟,烟灰长长的,像是忘了弹。
屋子里,旧式落地扇呼呼地转着,墙上挂着的老式挂历翻到了九月,上面印着一幅菊花图。
老赵愣了好久,突然说:"我爸生病那年,家里揭不开锅,我十岁,天天上学没早饭吃。"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我心上。
老赵很少提起小时候的事。他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我看不真切,只见他的嗓子动了动,像是有什么哽在喉咙里。
"我妈为了给我爸治病,把她娘家带来的嫁妆都卖了,但那时候我弟刚出生,需要奶粉,我就成了家里能省的那一个。"
他掐灭了烟,走到床边坐下,声音低沉:"有一次,我实在饿得受不了,偷偷拿了家里的两毛钱买了个烧饼。我妈知道后,把我打得跪在院子里,一晚上没让进屋。那天下着雨,我在屋檐下蹲了一夜。"
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想起柜子里那个月攒下的八百块钱,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第二天拿去交住院费。
"咱不能跟老人计较,毕竟是你妈。"我轻声说。
老赵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他握住我的手,粗糙的手掌传来温暖:"谢谢你,秀兰。"
第三天去医院,我主动跟护士说要交费。
"病人家属啊?这边交费,一共是七百八十五块六毛。"护士小姐戴着白色的护士帽,熟练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我掏出钱包,数出八百块钱递过去。
"找您十四块四毛。"护士小姐递给我一张收据和零钱。
回到病房,小叔和小花正在给婆婆削苹果。看见我进来,他们的表情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大嫂来了。"小花轻声招呼。
小叔点点头,继续埋头削苹果,削下的苹果皮断断续续的,一点也不像电视里那些心灵手巧的人物能削出一条完整的长皮。
我拿出收据,放在床头柜上:"医药费我交了,你们别担心。"
婆婆瞥了一眼收据,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拿过小花削好的苹果,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之后几天,我每天都去医院照顾婆婆。换药、端水、喂饭,婆婆却对我爱搭不理。
不是嫌水烫就是嫌饭硬,小花来了就笑脸相迎,问这问那,我来了就眉头紧锁,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心里有气,但想到老赵的童年,又把那口气咽了下去。
一周后,婆婆的伤好多了,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婆婆执意要回小叔家,说那边空气好,住着舒服。
临走时,我帮婆婆收拾东西,她连句谢谢都没有,反而嘱咐小花:"别忘了我那个红布包。"
老赵送他们上车,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渐渐远去,心里堵得慌。
老赵回来时,手里提着个旧皮箱,皮已经开裂了,四角磨得发白,上面贴着几张发黄的火车票,都是七十年代末的。
"妈临走给我的,说是我爸的东西。"他打开箱子,里面满是发黄的老照片和一些纸张。
我们回到家,把皮箱放在桌上,开始翻看里面的东西。
有老赵爸爸的工作证,上面的黑白照片已经模糊不清;有几张全家福,是在照相馆拍的,一家人穿着整齐的衣服,表情严肃;还有一些书信和各种各样的票据。
一张八十年代初的老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上,年轻的婆婆站在当铺门口,手里攥着一张纸,眼睛红肿。
老赵翻出几张借条和医药费收据,日期正是他爸爸生病那年,一九八零年。
其中一张纸条写着:"卖金镯子一对、银簪子两根,共得现金八十五元整。"
背面写着几个小字:"留给大儿子的,别让他知道。"
老赵喃喃地说:"这是我妈的嫁妆。"
屋子里一时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窗外,一辆自行车铃铛清脆地响了一下,又远去了。
老赵告诉我,那是婆婆的嫁妆,全部家当。为了给公公治病,婆婆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
可那时候小叔刚出生没多久,婆婆奶水不够,需要奶粉钱,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老赵只能饿着肚子上学。
"妈偷偷给我留了个鸡蛋,让我早上吃,被我弟看见了,哭着也要。妈只好把蛋分成两半,结果我那半不小心掉地上了,我弟就把他那半也给我了。"
老赵的眼里含着泪,声音哽咽:"妈看见了,那天晚上,她偷偷哭了一夜。第二天,她就再也没给我留过鸡蛋。"
我突然明白了婆婆对小叔的偏爱。那时的匮乏与艰难,让她愧疚一生。
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曾经无力照顾好的小儿子,却忽略了同样受苦的大儿子。
那晚,我久久不能入睡。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蝈蝈叫声,想着那个站在当铺门口,眼睛红肿的年轻女人。
那时的她,才比我现在小几岁啊。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拿出攒下的五百块钱,让老赵带去小叔家。
"就说是给妈补身体的,不用说是我的意思。"我对老赵说。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眼里泛着泪光:"秀兰,谢谢你。"
我笑了笑:"咱家再穷,也不能穷了亲情。"
那年冬天,我和老赵的小店生意不错。我们进了些新货,还添置了一个玻璃柜台,显得正规多了。
隔壁徐大娘时常来坐坐,说我们的小店越来越像样了,比起其他下岗工人,我们算是混得不错的。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我正在店里盘点货物,准备过年。
门铃响了,抬头一看,是婆婆,拄着根拐杖,身后跟着小花。
"妈!您怎么来了?"我赶紧迎上去,接过婆婆手里提着的篮子。
篮子里装着几个红彤彤的苹果和一盒麦乳精,上面还盖着块干净的白手绢。
"这是我自己家种的苹果,尝尝。"婆婆的声音不如从前硬气,带着些许柔和。
我把婆婆让进屋,倒了杯热茶。小花看了看表,说还要去集市买东西,就先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婆婆。她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目光在老赵爸爸的皮箱上停留了片刻。
"那箱子你们看了?"她问,声音有些发颤。
我点点头:"看了,里面有老照片,还有些收据。"
婆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秀兰,谢谢你。"
这句话来得突然,我愣住了。
"谢我什么?"
"谢谢你照顾老大,谢谢你不跟我一个老太婆计较。"婆婆的眼睛湿润了,"那五百块钱,是你让老大送来的吧?"
我没想到老赵会说出实情,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婆婆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递给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着。"
我打开红布包,里面是一个小巧的金挂坠,款式老旧,但保存得很好。
"这是我娘家带来的,一直留着,本想给你们当礼物的,后来...后来家里穷,差点也卖了,还好没卖。"婆婆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攥着金挂坠,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婆婆继续说:"我知道我偏心老二,老大受了委屈。那些年,日子太苦了,我眼瞅着老二没奶吃,心疼得紧,就...就对老大严厉了些。"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我不是个好妈,欠老大的太多了。"
我扶住婆婆的手,那手粗糙干瘦,布满老年斑:"妈,您别这么说。老赵他理解您,我也理解。"
婆婆摇摇头:"我那点钱,本想留着养老的,后来看老二家日子难,就想着给他们缓缓。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可我..."
我打断她:"妈,亲兄弟明算账,这是应该的。老赵他挺孝顺您的,只是不善表达。"
婆婆眼中的泪终于流了下来:"秀兰,你真是个好媳妇。"
那天晚上,婆婆留下来吃了晚饭。老赵下班回来,见到婆婆,惊喜得不知所措。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小桌旁,吃着简单的饺子和炖菜,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日子还得过下去。那个冬天特别冷,但我和老赵的小店前,总有几个暖和的炉子。
有时候,小花会带着孩子来坐坐,婆婆偶尔也来,虽然话不多,但会帮我们看着店。
老赵把婆婆给的皮箱放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里面的照片一张张贴在墙上,成了我们小店的"传家宝"。
人这一生,亲情就像那东北的老炕,表面冷硬,心却是热的。
我懂了婆婆,也许,总有一天,她也会懂我。我和老赵的小店里,始终放着一把老藤椅,那是给婆婆留的。
不管生活多难,家人始终是家人,血浓于水的亲情,永远是最珍贵的财富。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