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的天气开始闷热,空气像棉被一样裹着人,我的背心已经汗透了第二遍。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几个老头坐在石凳上摇着蒲扇,扇子破了个角,用红线缝了几针。
村里的天气开始闷热,空气像棉被一样裹着人,我的背心已经汗透了第二遍。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几个老头坐在石凳上摇着蒲扇,扇子破了个角,用红线缝了几针。
“老张,听说了没?老李家又来人了。”
我正想去公社办点事,听见这话就停下脚步。这几天,村里关于老李的闲话可真不少。
“咋的,又排队啦?”我靠在自行车把手上问道。
老王吧嗒了一口烟袋,烟雾在他皱纹间缭绕:“排呗,从早排到晚,连镇上都有人来。”
我点点头,推着车子往公社去,心里想着三个月前的事。
老李,村里人都叫他”李二”,前年从县城水泥厂退休后,整天没事干,就跟着镇上的几个人学会了打牌。开始只是小赌,后来越赌越大,常常一夜不归。
他那媳妇翠花,个子不高,瘦瘦的,总是戴着一条红头绳,在村里卖过豆腐,后来腰疼得厉害就不卖了。老李赌钱那段日子,翠花经常半夜拿着手电筒,挨家挨户地问:“我家那口子在你家打牌没?”
村里人都劝老李:“你都六十多了,享享清福不好吗?非要去赌钱?”
老李每次都挥手:“瞎说什么,我那是娱乐!娱乐!”
那天下午,我在村口的小卖部买烟。老板娘一边找钱一边说:“听说李二把家里那辆三轮车也输了。”
我刚想问细节,就看见翠花从巷子里走出来,眼睛红肿,嘴唇发白。看见我,她勉强笑了笑:“老张,买烟呢?”
声音嘶哑得不像她。
“翠花,没事吧?”我问。
她摇摇头,默默走了。手里攥着个塑料袋,那袋子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
后来才知道,老李不光输了三轮车,连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押上了,甚至把翠花陪嫁的那对金镯子也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了两万多的赌债。
那天,翠花拿着她结婚时娘家给的金镯子去了县城,卖了五千六百块钱。
回来路上,她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哭了一路。
车上一个卖菜回来的大婶递给她一张餐巾纸:“闺女,啥事难成这样?”
翠花摇摇头,抹了把眼泪:“没事,沙子迷眼了。”
那天晚上,老李喝得烂醉,被牌友扔在村口的水泥路上。翠花找到他时,他满身是土,裤腿还被狗啃出了几个洞。
翠花把他扶回家,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然后把卖金镯子的钱放在他枕边。
“明天还赌债吧,省得人家上门闹。”翠花说完就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老李醒来看见钱,愣了好久才问:“这哪来的?”
“卖了金镯子。”翠花头也没抬,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洗衣粉沫在她手背上结了一层白霜。
老李沉默了,这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院子里的公鸡”喔喔”叫了两声才被打破。
“不赌了。”老李突然说。
翠花抬头,不相信地看着他。
“真不赌了!”老李说着,从枕头下抽出三千,剩下的钱死死攥在手里。“这三千还债,剩下的…”
“剩下的干啥?”翠花问。
老李挠着头,那动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去进点货,卖点东西。”
翠花愣住了,老李从来没做过生意,他说卖东西,能卖什么?
就这样,老李拿着剩下的钱,骑着邻居借的自行车去了县城。
那天恰好下雨,雨水浸透了他的裤腿。县城批发市场门口有个破雨棚,下面挤满了和他一样等雨停的人。门口的垃圾桶旁,一个穿蓝色雨衣的清洁工在扫地,突然从垃圾堆里捡出一本湿漉漉的杂志,放进怀里。
“师傅,那破书还有啥用?”旁边卖水果的小贩问。
清洁工笑了笑:“上面有个配方,我看着挺有意思。”
老李一听,凑过去问:“啥配方?”
“哦,一个做酸辣粉的配方,说是重庆老手艺。”
老李心里一动。前几年厂里组织去重庆参观,他吃过那里的酸辣粉,辣得他直冒汗,可回来后总觉得嘴里缺点什么。村里从来没人卖这个。
“能…能给我看看吗?”老李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问。
清洁工犹豫了一下,递给他:“你看吧,反正我也不会做,捡着玩的。”
雨停了,老李没去批发市场,而是抱着那本湿漉漉的杂志回了家。
接下来的日子,老李像变了个人。
他先是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口大锅、几个不锈钢盆和一些调料。然后就窝在家里琢磨那个酸辣粉的配方。
开始几次都失败了,要么太酸,要么太辣,要么面条软得像面糊。翠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老李忙前忙后,又是切姜又是剁蒜,满头大汗却干劲十足的样子,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真不去赌了?”翠花问。
老李头也不抬:“不去了,这辈子都不去了。”
第十七次尝试,老李终于做出了一碗他满意的酸辣粉。酸而不腻,辣而不燥,面条筋道,汤汁浓郁。
他叫翠花来尝。翠花小心地舀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好吃!真好吃!”
老李咧嘴笑了,那是翠花很久没见过的笑容。
第二天,老李在自家门口支起一张小桌子,上面放了一口锅,几个碗,还有昨晚准备好的调料。门口挂了块木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李记酸辣粉,三块一碗”。
刚开始,没人来。
直到中午,村长路过,看见老李坐在那儿发呆,就走过去:“李二,卖啥呢?”
“酸辣粉。”老李有点不好意思。
“整一碗我尝尝。”村长坐下。
老李赶紧忙活起来,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粉就端了上来。辣椒油在表面漂着红亮的一层,香气四溢。
村长吃了一口,又一口,然后抬起头:“好吃!这味道…这味道真不赖!”
说完,他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村里的微信群。
午后,太阳正毒,李家门口排起了小队。都是村里人,有的还带着自家的碗来打包带走。
“李二,你这手艺哪学的?”
“这个,这个是自己琢磨的。”老李一边应付着,一边忙得满头大汗。翠花见状,赶紧跑去帮忙,一个负责和面,一个负责炒调料。
那天,老李做了三十多碗酸辣粉,挣了将近一百块钱。
晚上数钱时,翠花坐在旧藤椅上,膝盖上放着老旧的暖壶,壶盖早就丢了,用一个破碗扣着。她看着老李一张一张数钱的样子,忽然笑了。
“笑啥?”老李问。
“没啥,就是…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翠花说。
老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明天想做点什么新花样,你说咋样?”
翠花想了想:“要不,加点木耳丝?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吃。”
第二天,酸辣粉里多了木耳丝和黄瓜丝,味道更加鲜美。消息不胫而走,连镇上都有人专程来尝。
一周后的早晨,我推着自行车路过老李家,看见翠花正往院子里搬一张新桌子。
“生意不错啊。”我停下来问。
翠花抬头,脸上笑成一朵花:“可不是嘛,前两天卖完了调料,老李又去进了一大批。对了,你吃了没?来一碗?”
我摇摇头:“刚吃完。改天一定来。”推车要走,又回头问道:“老李那些赌债还清了吗?”
翠花沉默了一下:“还在还,不过不着急了,那些人看他现在做生意,也不来逼得那么紧了。”
我点点头,心想着要不要帮忙,但又觉得老李现在这样挺好的,自己挣钱还债,比送钱给他更有意义。
现在,三个月过去了。老李的酸辣粉摊子已经变成了村口的一个小店面,上面挂着红底白字的招牌:“李记酸辣粉”。
店里不光有酸辣粉,还有米线、炒面和几样卤味。日子最忙的时候,翠花那几个在镇上工作的侄女都被叫来帮忙。
老李的赌债早还清了,据说那些牌友现在还经常来他店里吃粉,有时还帮着招呼客人。
昨天我去吃酸辣粉,看见老李媳妇翠花手腕上又戴上了一对金镯子,比原来那对还要粗。
“新买的?”我问。
翠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李非要买,说是补我的。”
正说着,老李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辣椒油星子,脸上的皱纹里都是汗。他看见我,咧嘴笑了:“来了老张!今天新出了个卤鸭脖,尝尝?”
不等我回答,他转身又钻回厨房,背影竟然有些年轻人的矫健。
店里的电视上正播着新闻,说是县里要搞什么”非遗美食”评选,好像还有人推荐了老李的酸辣粉。
我坐在小塑料凳上,看着窗外排队的人,心想:人这一辈子,真是说不准啊,谁能想到,老李这把年纪,不但把赌瘾戒了,还成了村里的”粉条王”?
忽然,一个穿蓝色雨衣的人从门口经过,样子有点像当初给老李杂志的那个清洁工。我刚想喊住他问问,却被服务员打断:“老张,你的酸辣粉,加卤鸭脖!”
等我再抬头,那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个蓝色的背影,融入了村口的薄雾里。
我低头夹起一筷子面条,辣味在舌尖炸开,又麻又爽,就像生活,虽有辛酸,却也回味无穷。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