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儿子张小明的毕业照我贴在了堂屋正中央,上头还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去年大棚着火时,我第一件抢出来的就是这个相框。
儿子张小明的毕业照我贴在了堂屋正中央,上头还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去年大棚着火时,我第一件抢出来的就是这个相框。
“你儿子咋还不回来啊?开学都过了吧?”陈二娘挎着菜篮子,站在我院门口问道。她家孙子去年考上卫校,回村一趟就把邻居羡慕得合不拢嘴。
我咳嗽两声,在门框上抹了把手上的泥,“城里找了工作,不回来了。”
“哎呦,考那么多年书,结果不回来种地啊?你们老两口咋办呀?”
我笑笑不答话,弯腰捡起被风刮倒的扫帚。她还要问,被她男人从巷子里喊走了。我听见他们走远时的唠叨:“那么大一片地,两个老的忙得过来吗?”
地,是要人耕种的。我家有十二亩,是村里数得上的大户。去年腰间盘突出,摔了一跤,医生说不能再弯腰干重活了。但地总不能荒着,总得有人干。我开始变着法子给小明打电话,暗示他回来种地。
有时候我说:“村里杨二的儿子,大专毕业回来,承包了村头那块山坡地种桃子,去年赚了十几万呢。”
有时候我说:“你爸最近老是叹气,说咱家祖辈传下来的地,可能这一代要荒了。”
小明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嗯”着,语气温和,但每次都是软钉子:“爸,我在这边刚站稳脚跟,走不开。”
老伴儿心疼儿子,拦着我不让再提这事。“人孩子好不容易出去了,咱就别拖他后腿。”她说着,把花白的头发别到耳后,自己下地去了。
春种那会儿,我上不了地,只能坐在田埂上看老伴弯着腰插秧。她的背驼得像一座小山,膝盖泡在泥水里。我突然觉得嗓子发紧,走回屋里,给儿子发了条语音:“小明,你可以不回来,但爸希望你记住,你是农民的儿子。”
没想到,三天后真收到了儿子的快递,不大不小一个纸箱,拆开一看,只有一包种子和一封信。
信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角还带着螺旋装订的毛边。小明的字依旧清秀工整,这是他妈从小逼出来的,说读书人写不好字,还算什么读书人。
“爸,这是我们公司研发的新品种向日葵种子,耐旱、抗病,最主要的是花期长,从夏到秋都能开花。您找块地试试,说不定能成为咱们村的新景点。我在网上查了,现在’乡村旅游’特别火…”
我把信读给老伴听,她笑出了声:“这孩子,让咱们种花?能当饭吃啊?”
村里人听说了这事,背地里都嘀咕开了。“老张家的娃,大学毕业不回来种地,就寄回来一包花籽,这算啥呢?”李老汉扛着锄头,跟我打招呼时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笑着说:“试试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那块地原本打算种玉米,一亩多点。我琢磨着反正也种不了多少粮食,不如听儿子的,试试这花。老伴虽然嘴上说不在乎,还是跟我一起把那块地整平了,按照说明书上的要求种下了向日葵种子。
五月的雨水丰沛,向日葵很快冒出了嫩芽,没几天就有巴掌高了。一开始村里人还笑话我:“老张啊,种这花有啥用?”
我嘴上说没啥用,图个乐呢,心里却琢磨着儿子信里说的话。他在公司研发团队,最近在做”乡村振兴”项目,这向日葵可能真有点门道。
六月中旬,向日葵长到了一人多高,花盘开始冒尖了。有天下午我在地头歇息,看见村支书骑着电动车过来了。
“老张,听说你种了片向日葵?”他问。
我点点头,指了指前面那片绿油油的田。
“这品种不错啊,长得壮实。”他下了车,走进地里看了看,“我刚从县里开会回来,上头正在推广乡村旅游,要是咱们村有个向日葵观光园,说不定能申请项目资金。”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儿子说的还真有道理。支书走后,我赶紧给小明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的儿子笑了:“爸,我们公司就是承接这类项目的,这品种是专门为观光设计的,花期能持续三个多月。”
没过几天,儿子寄来了第二个包裹,里面有更多的种子和一本厚厚的资料。我和老伴按照说明,在田间铺设了简易的灌溉设备,还按照图纸设计了几条小路,绕着花田走。
七月初,第一批向日葵开花了。一大片金黄色的花盘齐刷刷地朝着东方,像是欢迎每一天的太阳。我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儿子,他又转发到了什么平台上。
第二天,真有城里人开车来看花了。一个戴眼镜的姑娘说,她是在”小红书”上看到的,特意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打卡。
我有点蒙,问她什么是”小红书”,她笑着给我看手机上的照片,居然是我那片向日葵田,下面还写着”超治愈的乡村向日葵田,周末必打卡”。
那天来了七八拨人,第二天来了更多。有人问能不能摘花拍照,我想着反正是给人看的,就同意了,没想到他们非要付钱。一束三朵,十块钱,一天下来口袋里竟然多了三百多块。
“这比种玉米来钱快多了。”老伴数着钱,笑得合不拢嘴。
事情传开后,村支书专门来找我,说县里领导要来考察”乡村旅游示范点”,让我把田间小路再整理一下,最好再立几个牌子什么的。
我找老木匠刻了几块木牌,上面写着”向阳处是温暖”、“愿你也能朝气蓬勃”之类的话,都是从儿子发来的资料上抄的。老木匠看了直笑:“张老哥,你啥时候这么文艺了?”
县领导来的那天,我穿上了儿子大学毕业时买的那件衬衫,虽然有点紧,扣子勒得肚子疼,但我还是挺直了腰板。
“这个向日葵观光园很有创意,符合我们’一村一品’的发展思路。”领导说,“最好能有当地农户参与进来,形成产业链。”
我挠挠头,不太明白啥叫”产业链”。回家后赶紧问儿子,他在电话里笑道:“爸,就是说不光种向日葵,还可以做点相关的东西卖给游客。”
第二天,小明发来一份”向日葵产品开发计划”,里面有向日葵籽加工、向日葵主题纪念品、向日葵花瓣干花等十几种产品的做法。我拿给村支书看,他眼睛都亮了,当即决定召开村民大会,动员大家一起参与。
“张老哥的儿子虽然人在城里,心还在村里啊!”村支书在会上这么说。
会后,李大娘找到我,问能不能让她在花田边摆个摊,卖点自家做的向日葵籽炒货和葵花饼。王婶也来说,她家有老手艺,能把干花做成书签。就连平时不怎么出门的孙老头,也琢磨着用废弃的向日葵杆做手工艺品。
八月中旬,又一批向日葵开了花。这时候村里已经有了模样,花田边上立了个简易的木亭子,周围摆了七八个小摊,都是村里人自己做的产品。周末来的游客越来越多,有时候停车都成问题。
老伴高兴得不行,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准备她的特色葵花茶。我看她忙里忙外的样子,竟然忘记了腿疼,自己腰上的毛病也似乎好了不少。
陈二娘不再问我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种地了,反而经常夸小明有出息:“能在城里想到帮家里,这孩子有良心。”
我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还是谦虚:“他就是寄了包种子,主意都是支书出的。”
“去去去,谁不知道是你儿子设计的整个方案?我家那卫校生,每次回来就知道玩手机。”
九月初,县电视台来拍了专题片,说我们村的向日葵田是”乡村振兴的创新模式”。我站在金灿灿的向日葵田中间,被采访时心里直打鼓,生怕说错了话。
“您觉得这个项目成功的关键是什么?”记者问我。
我想了想,说:“是孩子们的新想法,和我们老一辈的执行力结合起来。”
这话是儿子教我说的,我默念了好几遍才没有说错。电视台播出后,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来参观学习,村支书忙得脚不沾地,嘴上却乐呵呵的。
十月的一天,我正在整理花田边的杂草,忽然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村口。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下了车,冲我招手。
那是小明。
他比上次见面黑了一点,也结实了不少。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伸手去拍他身上的灰尘,却发现根本没有灰尘。
“爸,我来看花。”他笑着说,眼睛扫过那片向日葵田,“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们并肩站在田边,看着那些依然挺立的向日葵。有几朵已经开始低头了,葵花籽饱满得快要溢出来。
“你公司让你来考察?”我问。
小明摇摇头:“我请假回来的。这个项目很成功,公司准备在明年向全国推广,让我做项目主管。”
“那很忙吧?”
“是挺忙的。”他顿了顿,“但我想先回来看看,这毕竟是第一个试验基地。”
晚上,家里来了好多人。村支书带着几个村干部,李大娘拎着葵花饼,孙老头带着他做的向日葵杆编织的小篮子…他们围着小明问这问那,好像他是什么专家一样。
小明给他们看手机上的数据:“咱们村的向日葵田,在网上的打卡次数已经超过五千次了。明年如果扩大规模,还可以尝试更多品种,比如矮杆向日葵迷宫、彩色向日葵观赏区…”
我听着儿子滔滔不绝地讲,看着村里人认真听讲的样子,突然觉得很陌生又很熟悉。陌生的是这些新名词、新概念;熟悉的是这种大家伙儿一起商量事情的氛围,就像当年集体生产队开会一样。
客人都走后,儿子帮我收拾了院子,拿出一个U盘给我:“爸,这里面有明年的种植计划和申请项目资金的材料,您找支书一起看看。”
“你明年还回来吗?”我忍不住问。
“回啊,为什么不回?”他笑了,“这可是我的第一个成功项目,我得亲自跟进。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堂屋墙上有些褪色的全家福,定格在他的毕业照上。
“而且,我发现种地也挺有意思的,只是种的东西不一样了。”
第二天一早,我送儿子去车站。路过向日葵田时,看见几个老人正在摘花籽,他们抬头看见小明,热情地打招呼:“小张回来啦?这花种得好啊,给咱村里带来了活气!”
小明笑着和他们握手,还回答了几个关于明年种植的问题。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儿子没有按照我的期望回来种地,但他用自己的方式,让这片土地焕发了新的生机。他没有辜负这片养育了他的土地,也没有辜负我们这些期待他回报的老人。
乡村在变,土地的意义也在变。或许,让土地产出的不一定是粮食,也可以是美景、是创意、是让人笑开颜的希望。
上车前,儿子塞给我一个信封:“爸,这是咱们向日葵项目的第一笔分红,您和妈留着用吧。”
我没打开,只是把信封放进口袋,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回来,多住几天。”
“一定。”他点点头,“对了,记得明天去银行开个账户,公司会定期把项目收益打到您卡上。我跟支书商量好了,村民参与的收入也会有保障。”
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车站,我慢慢走回村里。路过向日葵田,看见李大娘正在给几个城里来的小朋友讲解怎么挑选最好的葵花籽。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容比向日葵还要灿烂。
回到家,我把信封里的钱取出来,数了数,足足有八千多。老伴看了,眼睛都湿了:“这孩子,没白供他读书。”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小时候带他去地里玩,他总是捡些奇奇怪怪的野花野草回来。那时候我还批评他,说不务正业。现在想来,也许他从小就有这个天赋,只是我没有发现。
晚上,我坐在院子里乘凉,看着远处的向日葵田在夕阳下金光闪闪。手机响了,是儿子发来的消息:
“爸,明年我们准备在村口的荒地上种玫瑰,我已经和几家化妆品公司谈好了,可以直接收购花瓣做精油。到时候让妈和村里的大娘们负责采摘,一天能有两三百的收入。”
我回复:“行,你安排吧。”
放下手机,望着天上的星星,我第一次感到,年轻人的离开,并不意味着乡村的凋零。他们可以用新的方式,把外面的世界和机会带回来,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活力。
就像那些向着太阳的花朵,永远保持着朝气和希望。无论在哪里,都不忘记阳光的方向。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