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刚到家门口,雨就跟着泼了下来。屋檐下的蜘蛛网挂满了水珠,像串起的小珍珠。我把电动车推进堂屋,二婶打了个哈欠,电视上正放着《乡村爱情》的重播。她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继续剥着花生米,手边放着一个生了绿毛的碗,也不知道是早上的还是中午的。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狠。
我刚到家门口,雨就跟着泼了下来。屋檐下的蜘蛛网挂满了水珠,像串起的小珍珠。我把电动车推进堂屋,二婶打了个哈欠,电视上正放着《乡村爱情》的重播。她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继续剥着花生米,手边放着一个生了绿毛的碗,也不知道是早上的还是中午的。
“小李他爸回来了没?”
我摇摇头,把湿漉漉的鞋放到门口。二叔昨天去县城开会,说是晚上回来,结果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村里有个传言,说二叔的事儿总是半途而废。读书念到高二就回来种地了,后来跟人合伙开砖厂,刚赚点钱厂子就倒了。唯一坚持下来的,可能就是和二婶的婚姻了,虽然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像样的话。
电视里的赵本山正满嘴跑火车,二婶突然放下手里的花生,问我:“听说那块地卖了?”
她说的是二叔后山那块地,约莫有五亩左右,荒了二十多年。那地方我小时候经常去,因为二叔说那儿闹鬼,我就偏要去证明自己胆子大。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二叔说闹鬼是骗人的。那块地之所以荒着,是因为土质太差,种啥死啥,地势又低,一下雨就积水,村里人都不愿意种。再加上位置偏,离马路远,更没人愿意买来建房。
“嗯,卖了。”我点点头,“昨天签的合同。”
二婶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花生皮掉在地上,她也没去捡。
我接着说:“城里来的,说要种什么经济林,给的价钱不错,亩均1.8万,比市场价高了三倍都不止。”
二婶蹲下身去捡那片花生皮,脸色有点古怪:“那二叔答应了?”
“嗯啊,这么好的价钱,傻子才不卖呢。”
“他们什么时候动工?”
“听说明天就来人了,先勘测一下。”
二婶把花生皮扔进垃圾桶,嘴里嘀咕着什么,我没听清。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电动车去上班,远远就看见那块地上停了几辆城里牌照的车。穿着制服的工人在那忙活,还架起了一个大棚子,看样子是怕下雨。
等我下班回来,村口的小卖部前围了一圈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我停下车,听到有人说”鬼地”、“出事了”之类的话。
“咋回事啊?”我问站在旁边抽烟的村支书老刘。
老刘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却因为一场车祸落下了跛脚,回村当了支书。他看了我一眼,吐出一口烟圈:“后山那地,挖出东西了。”
我心里一惊:“啥东西?”
“骨头。人的骨头。”
村里人爱看戏,三三两两地就往后山赶。我也跟着去了。
到了地方,才发现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在现场走来走去,还有几个穿白大褂的人蹲在一个坑边,拿着小刷子刷着什么。
二叔站在一边,脸色发白,手里捏着烟,烟灰掉了一裤子也不知道。
“是挖到古墓了吗?”我听到旁边有人小声问。
“不像,”另一个人回答,“我听说是挖出了几具尸骨,应该是近些年的事。”
这时,一个警察走过来,示意大家往后退:“不相关人员请离开现场,不要妨碍勘查工作。”
人群慢慢散开,我走到二叔旁边:“二叔,到底是咋回事啊?”
二叔摇摇头,声音有些发抖:“不知道,真不知道。”
他的眼睛红红的,看着那个被挖开的大坑,好像魂儿都飞了。
二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站在人群后面,手里攥着一块已经揉皱的手帕,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坑。
那晚上,村子里没几个人睡得着。挖出尸骨这事太邪门了,各种猜测满天飞。
有人说那块地真的闹鬼,难怪二十多年没人敢去;也有人说可能是古墓,那些尸骨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更有甚者猜测是不是有人在那儿埋了什么不该埋的东西。
晚上十点多,村支书老刘来敲我家的门。
“警察要找你二叔问话,他不在家,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啊,晚饭后就没见着人。”
老刘叹了口气:“那块地挖出来的不是一具两具,是一个坑,里面有七八具尸骨,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二十五年前左右。”
我愣住了:“二十五年前……”
那不正是二叔把那块地买下来的时候吗?
老刘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拍了拍我的肩膀:“别多想,可能只是巧合。警方正在调查,相信会有结果的。”
他走后,我给二叔打电话,响了很久也没人接。深夜里,雨又下了起来,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嗒嗒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爬。
第二天早上,村里人都围在二叔家门口。
我挤进去,看见二婶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眼睛哭得肿得像桃子。警察在屋里走来走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二婶,怎么了?二叔呢?”
二婶抬起头来看我,却像是看穿了我一般,目光空洞:“他走了,昨晚就走了,什么都没带。”
“他……”
“他留了封信。”二婶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二叔歪歪扭扭的字迹。
我没敢接,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老刘走过来,低声对我说:“那些尸骨,法医初步判断,是被人为杀害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接下来的几天,村子里人心惶惶。警方封锁了现场,据说还从那个大坑里挖出了更多的证据。
二叔始终没有回来,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五天的下午,我在镇上的超市买东西,遇到了村里的王大娘。她今年七十多了,耳朵有点背,说话声音特别大。
“哎呀,这不是小周吗?”她拉住我,“你二叔的事儿,唉,真是造孽啊。”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二十多年前那事,村里老人都知道,只是谁也没敢说。”王大娘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但对她来说还是挺大声的,“你二叔原来不是这样的人,是被逼的。”
我心里一惊:“王大娘,您知道什么?”
“那时候村里有个承包工程的队伍,都是外地来的民工。有几个人喝醉了,在村里撒野,打伤了几个村民,还调戏妇女。你二叔那时候年轻气盛,带着村里几个小伙子去找他们理论,结果跟对方打了起来。”
王大娘拄着拐杖,眼睛望着远方,好像在回忆:“那晚上下着大雨,打斗中有人摔倒了,脑袋磕在石头上,当场就……后来他们怕了,就……把人都埋在那块地里。那地方本来就偏僻,又是你二叔家的,没人会去。”
我感觉自己的脚下像是踩着棉花,软绵绵的:“为什么没人报警?”
“那年头,村里穷啊,那个工程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如果出了人命,工程停了,村里人就没活干了。村支书——就是老刘他爹,和几个村干部一商量,就把事情压下来了,对外说那些工人是回老家了。”
王大娘叹了口气:“那些年,村里人不敢去那块地,说是闹鬼,其实是知道那下面埋着人。”
我突然想起二叔这些年来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有他偶尔半夜惊醒的冷汗,原来都是因为这个。
晚上回到家,我发现院子里停着一辆警车。进屋一看,二婶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既像是解脱,又像是绝望。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警察,正在记录什么。见我进来,他点点头,继续写着。
“二叔……回来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二婶摇摇头:“他自己去警局自首了。”
我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二婶的声音很轻,“他说他受不了了,这二十多年,天天做噩梦,梦见那些人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他。”
警察合上本子,对我点点头:“你二叔交代了,二十五年前,他和几个村民因为争执,失手打死了8名外地工人,后来害怕承担责任,就把尸体埋在了那块地里。”
这个数字让我心惊,原来地下埋着那么多冤魂。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证据都已经灭失,而且当年确实有工人先动手挑衅。考虑到你二叔这些年的悔过表现和主动自首,可能会从轻处理。”警察说完,站起身来,“我们还需要做进一步调查,如果有需要,会再来询问情况。”
送走警察,我看着二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解脱后的平静。
“老刘早上来过,”二婶突然说,“他说他爹临终前告诉他,村里有个秘密,埋在后山那块地下面。”
怪不得老刘这些天表情那么怪异,原来他也知道。
“你二叔这些年,每到下雨天就睡不着觉,说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块地,他一直不敢卖,怕被人挖出来。谁知道啊……”二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想起那天在地里看到的二叔,脸色惨白,手发抖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半年后,二叔因为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考虑到他主动投案自首,并且案发时有一定的正当防卫因素,法院从轻判决。
村里人都说,虽然二叔犯了错,但他最后能够主动承担责任,也算是有良心的。
那块地,现在已经平整好了,政府出资,建了个小公园,据说是为了纪念那些死去的工人。
我偶尔会去那里坐坐,看着孩子们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想着地下那些曾经的冤魂,是否已经得到安息。
有天下午,我在那遇见了老刘。他拄着拐杖,站在一棵新栽的柳树下,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晃。
“这事儿,对村里的打击挺大的。”老刘眯着眼睛看向远方,“但也算是个了结吧。”
我点点头:“二叔这些年,一定很痛苦。”
“人这一辈子啊,做错了事,总要还的。”老刘叹了口气,“要是我爹当年坚持报警,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那您爹知道后,为什么不举报呢?”
老刘沉默了一会儿:“我爹说,那些工人确实太过分了,打伤了好几个村民,有个婶子差点被糟蹋。村里人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下去才动的手。虽说打死人不对,但那时候村里正是最穷的时候,那个工程要是黄了,一家老小都得饿肚子……”
他咳嗽了一声,好像有什么哽在喉咙里:“人在绝境里,有时候会做出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看着那些在公园里玩耍的孩子,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映出快乐的影子。而在这些明亮的影子下面,埋着二十五年前的黑暗秘密。
这片土地,曾经无人问津,如今却成了村里人休闲的好去处。表面上看起来平静美好,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每一寸土地下,都可能埋着难以述说的往事。
我想起二叔临走那天对我说的话:“娃啊,记住,做人别走捷径,该你背的十字架,躲是躲不掉的。”
当时我不太明白,现在却懂了。有些事,埋得再深,终究有被挖出来的一天。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我起身准备回家。老刘还站在那棵柳树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是要把整个公园都笼罩住。
这故事,村里人都不愿再提,但我知道,它会化作一个教训,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提醒后人:无论多么隐秘的罪恶,终有曝光的一天;无论多么沉重的过往,总要有人来承担。
就像那块曾被遗忘的荒地,最终还是献出了它的秘密。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