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堪先生之名者,不仅在某一领域独树一帜,更有着温润深厚的德性、豁达包容的胸襟,任风吹雨打,仍固守信念,将深沉的家国情怀根植于血脉之中。
先生,不仅是一种称谓,更蕴含着敬意与传承。
可堪先生之名者,不仅在某一领域独树一帜,更有着温润深厚的德性、豁达包容的胸襟,任风吹雨打,仍固守信念,将深沉的家国情怀根植于血脉之中。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为后生晚辈持起读书、做人的一盏灯。
中国之声特别策划《先生》,向以德性滋养风气的大师致敬、为他们的成就与修为留痕。5月9日推出:《张礼和:药海匠心济民生》。
张礼和:科研工作本来就像滚雪球,打好基础以后一点一点长大,所以不要太急,能够坐冷板凳,在失败里找到教训,坚持做下去。
【人物名片】
张礼和,1937年出生于江苏扬州,今年88岁。中国科学院院士,药物化学家,北京大学药学院教授。他在国内最早提出以核酸为靶的药物研究新思路,设计出能精准调控细胞信号的小分子药物,成功研发临床抗癌针剂,惠及万千患者;合成多种核苷类似物及核苷酸糖酯类化合物,为抗病毒药物设计提供新路径。他致力于化学生物学研究交叉融合,推动我国医药从仿制走向源头创新,为人类健康贡献中国智慧。
“耗子点头,病人还没点头”
他是国内主动将进入临床试验的药物终止的第一人
张礼和在业界早已声名赫赫,但采访中,他却毫不避讳地说起自己曾是个做药的“失败者”。“我做药是做得比较早,但我是一个失败者,不是一个成功者。失败的教训对后人有一些有用的地方。”
这款旨在逆转肿瘤细胞的“非细胞毒抗肿瘤药”,是个颠覆传统的想法,令张礼和非常着迷。
非细胞毒的抗肿瘤药,就是从细胞的信号系统去研究药物,希望能够通过这样,不是直接杀死肿瘤细胞,而是诱导肿瘤细胞,让它从一个“坏人”变成一个“好人”。张礼和琢磨着:有没有可能把肿瘤细胞逆转过来?
△张礼和(中)指导研究生实验
于是张礼和开始了利用天然核苷酸合成抗肿瘤药的研究,从而立之年的小伙,一直干到了年逾花甲的老者。历时20多年后,1998年,抗肿瘤药物8-氯腺苷的临床研究许可批件终于下来了,临床数据显示效果很好。
“这个东西确实在细胞里边能够抑制肿瘤细胞的生长,而且毒性也很低。效果还是不错,我们做完二期临床,52例临床基本上没有恶化,有几例还能看到好转。”张礼和说。
但没过多久,张礼和发现了缺陷,人体对这款药代谢很快。“用静脉点滴的办法,一天要病人躺在病床上8个小时点滴,慢慢点才有效。一个病人一个疗程是6天,让病人都这样的话,肯定不行。做到二期临床就终止了。”
张礼和成了国内第一个主动把上了临床的药又撤下来的人,尽管当时已经有药企愿意出大价钱购买临床批件,尽管这凝结了他和团队二十多年的心血。
张礼和说:“当时那个南京生物制药公司要我转让给他,开价800万。我就跟他非常坦白地讲,‘我不愿意骗你,我们现在做的都是动物实验,都是耗子点头,但是病人还没点头,你现在给我800万,临床通不过你到时候就全报废了’。”
所谓“失败”,是尊重科学、精益求精,更是积累经验、以飨后人。此后,代谢问题成为国内外药物研发团队必须考虑的因素之一。
不爱学习的小孩因新中国成立奋发图强
考入北大立志改变国家制药落后的面貌
那些不尽如人意的曲折,也许正是成功不可或缺的注脚,一如张礼和的求学之路。出生那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张礼和随家人逃出江苏扬州老家,投奔在上海工作的父亲。
△童年时期的张礼和
“上海街头经常看到日本兵,大家都躲得远远的,看他们横行霸道。小学、初中都是60分万岁,平常就是玩,我挨过手心、罚站。家里那个时候还请交大的大学生来教我哥哥数学,补习英文,让我也去。但是现在看起来那个钱都是白花了,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学习的兴趣,坐在那儿也就是陪着。”张礼和说。
童年的懒散懈怠在他12岁时画上了休止符。那年上海解放,国家变了模样,让张礼和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1949年5月上海解放前一夜,整夜的枪炮声都听得非常清楚,第二天一早一出门,解放军就睡在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排得整整齐齐地在睡觉。对新中国有了认识,也觉得应该好好学习了,逐渐地有了觉悟,高二以后成绩越来越好。”
少年张礼和心中一直有个电气工程师的梦。电影中特务破坏电路,整个城市漆黑一片,是电气工程师把全城重新点亮。但命运弄人,他虽然成绩优异,却因体检问题与梦想擦肩而过。第一类的大学是理工科大学,对身体要求非常高,都上不了。二类就是文科,他没想过念文科,只能考三类,就是农林医。
△张礼和高考报名时的照片
1954年,张礼和被北京医学院录取进入药学系学习,这时他才知道,因为贫穷落后,新中国几乎没有自己的药,一切都是从国外进口。“连那个消毒药,当时叫消治龙,实际上就是一个磺胺药,很简单的,都是靠进口。这也促使我们要改变这个落后的面貌。所以越学越有兴趣了,这一辈子就在药学这个领域里面。”
张礼和渐渐认识到,从事药学研究与他做电气工程师的少年梦其实一脉相通,都是要用努力击碎黑暗,带来新的光明和希望。毕业后,他留校成为助教,在整理学生试验样品时,意外发现了抑制肿瘤细胞生长的化合物,研究成果在行业重要期刊上连续发表了六篇文章。
“一个从来不知道的东西,知道了它的反应过程,知道它的机理,知道怎么去探索这个过程,对科学的兴趣,对药学的认识,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张礼和说。
△1959年3月,58届毕业生在北医三院楼前合影,后排左二为张礼和
瞄准核酸药物研究 坚定不移
推动学科交叉融合 不遗余力
药学成为张礼和认定要终身逐梦的方向,即便在动荡年代中,他也不曾放弃。改革开放后,他将研究成果运用到核酸药物研究领域。面对四周不以为然的质疑,张礼和毫不动摇;申请建立核酸药物车间没人支持,那就带领学生去其他制药厂找地方,试验可不能耽误!
△核酸化学研究室卫生部批件
正当研究进展顺利之际,新任务又来了。1980年,学校推荐张礼和赴美国弗吉尼亚大学深造。他加入美国导师赫克特教授的研究小组,负责博来霉素A2的全合成,从发酵得到的原材料中分离、提纯得到天然产品,再人工合成得到新产品,前所未有,难度可想而知。在昼夜不停反复摸索后,张礼和最终制成了别人无法做出的高纯度样品。赫克特教授对他的喜爱表达得很直白。
张礼和说:“我当时是他的研究助理,每年11000美金的工资,当时很高了。所以他是非常愿意我留在那儿。他认为我是在实验室里面做得最好的。”
△赴美进修时期的张礼和
然而,留在美国,张礼和从未考虑过。他说,哪个孩子不惦念那个倾其所能送自己漂洋过海的母亲呢?“出国前,政府给了我们每个留学生800人民币的置装费,当时我一个月的工资才56块钱。就像很穷的家里,孩子去上学都要给他换一身新衣服,做一个新书包。我们当时出国的时候,国家对我们的状态就相当于一个很穷的家庭对孩子的要求,所以我没有理由在美国待着。”
在美国整整两年后,张礼和如期回国,继续他钟爱的核酸药物研究。1987年,主持成立天然药物与仿生药物国家重点实验室。1988年,担任北京医科大学药学院院长。
在美国的科研经历,张礼和不仅收获了前沿成果,更深刻领悟了多学科协作的价值。他的化学合成实验水平全校出名,对于其他专业同事的热忱帮助,既给学校省了不少外汇,也让他有了学科交叉融合的全新视野。
△20世纪80年代,张礼和给研究生授课
张礼和说:“刚刚改革开放,我们基础医学院的人要做细胞荧光、做细胞染色,都要花外汇去买,也很难买,所以就来找我帮他们合成。我做完合成以后,他们就拿去做生物实验,做好了叫我去看,看了很高兴,至少我的工作没白费,我跟他们这些生物的人都有比较好的融合。”
以化学家的思路研究生命现象和生命过程、在分子层面为生命科学的研究提供新技术和新理论,这就是新兴学科——化学生物学。2000年起,张礼和先后担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化学科学部主任、中国科学院学部主席团成员,开始在各类学术场合力推生物与化学的交叉融合,却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张礼和在2017年第一届天然药物及仿生药物国际前沿研讨会上发言
“搞生物的人讲,这个不是你们搞化学的人的本行,你来凑什么热闹?化学的人讲,让我们再去学生物,好像有点隔行了,好像不务正业。传统的思想里边,大家都觉得好像没有必要做。我到基金委去当化学部主任,差不多每年我就召开一次研讨会,请国外的专家来讲,我们自己做宣传,讨论化学跟生物学怎么交叉、怎么结合,到2006年,大家都同意,思想基本上一致了。”张礼和说。
从实验室到产学研结合,从核酸药物到学科交叉,张礼和深耕其中。点点滴滴的难处,跟随他四十年的博士生、如今已是北京大学药学院教授的周德敏都看在眼里。他说,老师经常被旁人泼冷水,但对科研的热情却从未被浇灭。“老先生就是这样,持之以恒坐冷板凳40年,我老在说他建起了一个核酸俱乐部,中国做核酸药物的人很多跟北大医学部相关,都是受益于他。他的坚守很重要,就是看得准,看准了以后就敢走下去。”
甘坐冷板凳数十年
坚持源头创新 做中国原创新药
学生们都知道,张礼和有句名言:搞科研没有捷径可走,必须“要有坐冷板凳的准备,还要有把冷板凳坐热的决心”。
坐热了实验室的冷板凳,更要在课堂上将温度薪火相传。至今张礼和都记得,恩师王序教授当年留给他的“助教指南”。王序教授的理论就是:“你要教学生一碗水,你必须自己储备一桶水”。张礼和在恩师的指导下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做实验,打基础,此后才有资格去回答学生的问题,才能当助教。
△2013年北京大学教师节庆祝大会上,张礼和获第三届“蔡元培奖”
药物行业有种说法:跟随已有成果设计出来的药品,叫做“Me too”,也就是仿制跟踪药;在模仿改良基础上效果更好一些,就叫“Me better”;而难度系数最高的叫“First in class”,即创新药。多年前张礼和就曾说过,我国不能只满足仿制跟踪国外产品,高校要开辟源头创新的新方向。源头创新尽管道阻且长,也许会以失败告终,但从0到1的质变,让一切的坚持都值得。
张礼和说:“我们要开辟新的赛道,做源头创新,First in class,加强我们的基础研究,这也是我们的最高目标。作为一个科学家要有好奇心,感觉到科研成果带来的愉悦,这是一生最高兴的时候。”
【记者手记】
我是记者朱敏。采访中,先生对于儿时的调皮津津乐道,爱说自己年少时喜欢打篮球、如今爱看CBA,而对自己的成就却轻描淡写,还谦虚地自称“失败者”,可200多篇具有重要影响力的论文、3项重磅专利沉甸甸的,分明见证着他丰富的智慧与人生。张先生是全校出了名的严师,学生在他面前做实验会紧张到拿不住器材;但他对学生又是如此宽厚,不要求学生追踪他的脚步,只鼓励学生做世人没做过的研究、解世界上未解之难题,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创新的种子历经时光淬炼,终成硕果。
监制丨高岩
策划丨樊新征 肖源 陈怡
编审丨樊新征
记者丨朱敏
播音丨王娴 唐子文
音频制作丨刘逸飞
统筹|朱敏 李航
视频编导丨张良
摄像|高帅
视频剪辑制作丨张良
包装设计|曹懿心
鸣谢|中国科学院 北京大学医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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