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蹲在小区花园的紫藤架下，手机屏幕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理财平台的红色警示标志像血一样刺眼，弹窗不断跳出“延期兑付”的通知。五十万，这是我整整存了十年的私房钱。

我蹲在小区花园的紫藤架下，手机屏幕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理财平台的红色警示标志像血一样刺眼，弹窗不断跳出“延期兑付”的通知。五十万，这是我整整存了十年的私房钱。

“周哥，真不是兄弟不帮你。”表弟李威第三次挂断视频前，他身后那面玻璃幕墙映出整个CBD的灯火，“你看我这办公室都搬进国贸三期了，现金流是真的紧啊。”

我盯着家族微信群里未读的99+消息。二十分钟前，三舅妈刚晒完女儿在剑桥的毕业典礼，小姨夫发了段高尔夫球场挥杆的视频。我深吸一口气，在输入框里敲下：“各位长辈，我遇到点难处……”

字还没打完，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房东老王发来的语音：“小周啊，下季度房租该交了啊。”

李威的办公室在国贸三期58层。整面落地窗外，中国尊的尖顶刺破云层，他坐在人体工学椅上转了个圈，意大利皮鞋擦得锃亮照人。

“表哥你看这个。”他推过一沓装修效果图，金色电梯按钮在纸页上反光，“新买的别墅区，光设计费就砸了三十万。结果呢？”他突然拍桌，吓得秘书手里的咖啡杯一颤，“那个该死的承包商，竟然卷款跑了！”

我咽了下口水。茶水间的磨豆机嗡嗡作响，空气里飘浮着牙买加蓝山的焦香。

“其实我只需要周转两个月……”

“叮——”电梯门开，穿普拉达套装的女子摇曳而入。李威立刻起身，恭敬地说道：“王总！您要的区块链方案……”边说，表弟边转身对我比了个“稍等”的口型，西服后摆扫过茶几上的保时捷钥匙。

三个小时后，我在消防通道找到了正在抽闷烟的李威。

“哥，不是我说你。”他吐了个烟圈，在安全出口的绿光里倒像是个鬼影，“当初我找你合伙开网约车公司，你怎么说的？‘互联网都是骗局？’现在倒好……”

我突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暴雨夜，他开着辆二手比亚迪来我家，裤脚还在滴水：“哥，你弟弟我就差二十万启动资金……”

家族聚会设在王府井全聚德包厢，水晶吊灯把烤鸭油皮照得金光灿灿。小姨王丽华腕间的帝王绿镯子随着片鸭动作滑动，活像条碧绿的毒蛇盘来旋去。

“要我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她避开我的目光，薄饼裹着鸭肉卷成精致的圆柱形，“你表妹在伯克利读书那会儿，打工洗盘子洗得手都脱了两层皮……”

包厢门突然被撞开，服务员捧着蛋糕唱生日歌。烛光摇曳中，我瞥见小姨的鳄鱼皮包里露出半截汇款单，墨迹未干的“$150,000”在奶油香气里若隐若现。

话说，这得表妹洗多少年盘子，才能够赚得到啊，两层皮，那一定是不够脱的。

“我听说啊，这西城学区房跌了？”三舅用烤鸭刀切开蛋糕，奶油里的车厘子滚到我面前，“小周，你那套两居室……”

手机在桌下震动，理财经理发来最新通告：“部分投资人可申请折价兑付。”我冲进洗手间，镜子里的人双眼充血，领口还沾着片鸭师傅飞溅的油星。

回包厢时正撞见小姨在走廊通电话：“……风险测评做全套，留学基金要分三批换汇……”看见我，她匆忙挂断，镯子磕在大理石柱上当啷作响。

“勇啊，小姨是真没钱。不然，小姨我肯定第一个帮你。”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翡翠寒气渗进毛孔，“你小姨夫上月查出来三高，光进口药就压得我们……”

说话间，她的爱马仕丝巾滑落，露出锁骨处崭新的梵克雅宝四叶草项链。

周建国的特斯拉在西二旗堵成红色长龙时，车载屏幕正播放《寒门再难出贵子》的音频节目。他关掉音响，啃到一半的煎饼果子渣落在定制西装上。

“你要信哥我，这车是公司抵债给的。”他抹了把方向盘上的芝麻粒，“现在教培行业多惨，弟你知道么？连新东方都转行带货了……”

后座突然响起微信提示音。后视镜里，某重点小学的电子录取通知书在平板电脑上弹出，烫金的校徽在堵车长龙里明明灭灭。

“弟啊，别看我在海淀有三套房，那可是真比不了你们朝阳群众。”他递给我冷掉的豆浆，杯壁凝着水珠，“上个月为凑学位房定金，我把老家的祖宅都……都……”

堂兄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一声，并用力挤出了两滴清泪。

高架桥下突然冲过一辆外卖电动车，急刹声中，后座帆布袋倾倒出购房合同。我弯腰去捡，瞥见“首付450万”的数字在违约金条款上张牙舞爪。

“小心！”周建国猛地拽回合同，特斯拉突然加速冲进应急车道。导航显示距离最近的私立医院还有1.5公里，他额头渗出细汗：“弟啊，你嫂子这胎……得存够国际部的分娩套餐……”

凌晨三点，我蹲在出租屋阳台数烟头。手机屏幕蓝光里，家族群消息停留在八小时前——三舅妈转发的《警惕新型理财骗局》，配着夸张的好几个红色大惊叹号。

手机突然弹出房东老王的语音长条：“周啊，我看你门口堆着纸箱……”背景音里有砂轮切割的锐响，“要搬家的话，押金可是不退啊。”

我鬼使神差点开朋友圈。表弟李威刚发了在建别墅的星空泳池，定位在顺义某庄园；小姨晒出女儿收到的常春藤offer，九宫格正中间是汇款回执截图；堂兄周建国的动态停留在特斯拉充电站，配文“省油费给孩子报奥数班”。

正要关机，特别关注提醒炸响。妻子发了条空白的朋友圈，定位显示在朝阳医院急诊部。我冲下楼时，共享单车扫码成功开车的女声提醒音，在凌晨的街道格外刺耳。

朝阳医院消毒水的气味粘在舌根上。妻子躺在留观区第三床，床头监测仪的绿光和收款处滚动屏的红光在墙壁上厮杀。她手心攥着的化验单被汗水洇湿，妊娠八周的字迹晕染成扭曲的蚯蚓状。

“宫外孕。”值班医生敲着CT片，“明早第一台手术。”

他递过来的风险告知书突然被阴影笼罩——房东老王提着果篮站在门口，工装裤上沾着金属碎屑。

我摸遍全身才凑出三千现金，我想狠狠地扇自己几耳光。

收款员敲键盘的声音像在倒计时：“押金两万。”

老王突然按住我颤抖的手，他虎口处有道新鲜的割伤：“周啊，我那切割机还值点钱。”

凌晨四点的典当行亮着猩红的大招牌。老王卸下电动三轮车上的德国进口切割机时，卷闸门后传来沙哑笑声：“老王啊老王，你又偷卖厂里的设备？”

老王突然就发了火，他突然踹向铁门，嘴里吼着：“少他妈废话！”

当手术室红灯亮起时，家族群跳出表弟李威的语音：“听说哥你要卖西城的学区房？”背景音里有海浪声，“我认识个做私募的大佬……”

私募，私募你个十八辈祖宗！

链家门店的玻璃橱窗上，西城学区房标价从720万变成680万。小姨王丽华的高跟鞋声比房产中介还急：“勇啊，你表妹正好要回国发展……你看你看。”

她腕上的帝王绿镯子这次滑到手肘，露出内侧的鉴定编码。

“你姨夫说可以付全款呢。”她眼角细纹里卡着昨夜的精华液，“但要改到苗苗名下，省得交遗产税。”

堂兄周建国的特斯拉这回畅通无阻地冲进小区，他甩上车门时的表情，比听说老婆胎停时还惨白：“兄弟啊兄弟，你可不能贱卖！”他手机屏幕上是某红头文件的模糊截图，“明年这片区划入重点……”

最精彩的是表弟李威，他直接带着公章从机场赶来，阿玛尼西装腋下汗渍斑驳：“哥，我抵押别墅贷款！”他摊开的合同里夹着泛黄的纸片——正是五年前我退回的二十万元借据。

“当初你说互联网是泡沫。”他眼圈发红的样子像极了暴雨夜那个落汤鸡青年，“现在我想证明……”他的百达翡丽突然响起警报，是别墅区物业的防火提示。

当所有亲戚争相给我打款时，房东老王正在院墙外拆卸空调外机。他脚边停着辆没牌照的面包车，车里液压钳的齿尖闪着寒光。

“周啊，今天搬？"他抹了把脸上的机油，”东边仓库还能暂存……“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声。老王听了，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工具箱里掉出几枚刻着钢印的齿轮。

我帮他拾起零件时，摸到张泛黄的合照。1989年的青岛造船厂门前，年轻的老王搂着位穿海魂衫的年轻男人——那眉眼分明是失踪多年的三舅。

手机突然震动，理财经理发来最新公告：“部分投资人可申请债转股。”

家族群同时弹出消息：小姨夫在澳门葡京酒店打卡，定位照片里荷官手中的筹码，赫然印着我那套学区房的楼号。

链家门店的电子屏滚动着680万的挂牌信息，液晶数字每隔十分钟下降0.05%。亲戚们围坐在会议桌前，空气里飘着星巴克的焦糖味。

“现在开始竞价。”理财经理敲响铜锣，他身后是盖满公证处印章的债转股协议。小姨的翡翠镯子率先撞在桌上：“650万现金，今晚就到账！”

堂兄的特斯拉钥匙甩过来：“我加朝阳公园的学区指标！”车钥匙呼吸灯在黄昏里明明灭灭，像极了五年前暴雨夜那辆二手比亚迪的转向灯。

表弟李威突然撕开西装内衬，泛黄的借据碎片雪花般飘落：“二十万免债加五百万贷款！”他腕间的百达翡丽仍在持续报警，物业通知说他的别墅正在被法院查封。

玻璃幕墙外，房东老王开着他的无牌面包车缓缓驶过。切割机在后座泛着冷光，工具箱里那张合影背面，隐约露出“青岛造船厂集资证明”的字迹。

我按下链家的紧急撤牌键，液晶屏爆出蓝色火花。家族群里突然弹出所有亲戚的转账记录，备注栏里齐刷刷写着——购房诚意金。

“其实，学区房早就抵押了。”我把房产证复印件撒向空中，“各位刚才竞拍的，其实是套法拍房。”监控镜头里，理财经理正摘下工牌往消防通道溜。

手机突然震动，房东老王发来照片：他的切割机正架在三舅澳门赌场的后门上，齿轮咬合处卡着半枚带钢印的筹码。

“明早喝豆汁儿吗？”这是他第八年问的同一个问题。我望向窗外，中国尊的LED屏突然熄灭，整个CBD陷入黑暗三秒钟。（全文完。作者：董江波，笔名冷得像风）

来源：董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