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几天又下雨了，我坐在门廊下看雨打在后山的青石板路上，那是去年修的，现在可结实了。旁边高明正靠在我院墙上抽烟，烟灰弹在墙根的牵牛花上，引得我一阵心疼。

这几天又下雨了，我坐在门廊下看雨打在后山的青石板路上，那是去年修的，现在可结实了。旁边高明正靠在我院墙上抽烟，烟灰弹在墙根的牵牛花上，引得我一阵心疼。

“你家那牵牛花，咋种了十几年都不腻啊？”高明笑着问，我没搭话。那牵牛花是我娘在世时种的，她走了七年了，花却年年照旧开，不知何时才会厌倦。

村子里这两年变了样，最大的变化就是那条通往县城的水泥路，宽敞平整。每天早上，孩子们踩着单车去镇上的中学，那叮铃铃的声音，给这原本安静的山村带来了活力。但鲜有人知道，这条路背后，藏着一段我至今想起仍心惊肉跳的往事。

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那时我刚从县城辞职回村，在家帮老婆种地。县上来人视察，说要给我们石门村修一条出山路，拨了30万专项资金。村民们都乐开了花，见了面就说：“可算能告别那条烂泥路了！”

老支书在广场上敲锣打鼓宣布这个喜讯时，我注意到村主任马大国站在一旁，脸上的笑比谁都灿烂。马大国那时刚当上主任不久，四十出头，圆脸膀，走路带风，爱穿一件褪色的绿军装，据说是当兵时留下的，尽管肚子早已把扣子撑得紧绷绷的。

乡亲们都说他能干，自从他当了主任，村里通了有线电视，装了路灯，还在广场上立了个大喇叭，每天早上放广场舞音乐。我那时也觉得他人不错，逢年过节还会给五保户送点油米。

修路工程很快就开始了。施工队进村那天，十几辆大卡车浩浩荡荡开进来，村里的狗都被惊得狂叫不止。马大国穿着那件绿军装，戴着顶黄色安全帽，在工地前前后后地忙活，指手画脚，连吃饭都是老婆送到工地上。

“看把他美的，跟他家修祖坟似的。”我二舅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乐呵呵地说。

我笑了笑没接话。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马主任是真心为村里办事。

工程进行了一个多月，眼看着路已经修到村口了，可突然间，工程停了。施工队的机器和工人都撤走了，只剩下满地的砂石和水泥袋。

村民们议论纷纷，马大国解释说是资金周转出了问题，很快就会继续施工。可一等就是一个月，工程依然没有恢复。

那年夏天，我家屋后的坡地里种了两亩辣椒，收成不错。一天傍晚，我挑着两筐辣椒去镇上卖，走的还是那条烂泥巴路。下过雨，路上泥泞难行，我一不小心摔了个趔趄，辣椒洒了一地。

就在我蹲下身子捡辣椒时，看见路边的草丛里有个眼熟的黄色安全帽。我好奇地走过去，发现安全帽下压着一沓纸。我抽出来一看，差点没惊掉下巴 —— 那是修路工程的账目明细和几张收据，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总共30万的工程款，实际只用了15万。

我当时就懵了，站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来。辣椒也不想捡了，把那些纸塞进怀里就往家赶。

回到家，我把那些纸拿出来仔细研究。越看越心惊，这哪是资金周转问题，分明是有人吞了一半的修路款！从项目明细和签字上看，八成是马大国做的手脚。

我一夜没睡，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事儿该不该管？要是揭发了，会不会惹麻烦？但转念一想，这可是全村人的命脉工程啊！

天刚亮，我就跑去找了老支书。老支书看完那些纸，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你先别声张，我去问问马主任。”

三天后，老支书约我去他家。一进门，我就看见马大国也在，正襟危坐在炕沿上。他的绿军装变成了一件蓝色衬衫，扣子依然紧绷着。

“刘铁柱，你可真行啊，这是要置我于死地？”马大国一见我就火冒三丈。

老支书拦住他：“大国，你先消消气。铁柱也是为了村里好。”

“我哪有贪污？那是县里拨款不足，只下来了一半，剩下的说是年底补上。”马大国梗着脖子说。

我把收据和明细拍在桌上：“这上面写着30万都已经下来了，你给施工队的付款单却只有15万，剩下的去哪了？”

马大国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指着我鼻子骂：“你一个回村种地的，懂个屁！这里面有多少规矩讲究，你知道吗？要打点多少关系你晓得吗？你以为修条路那么简单？”

我被他这番话气得胸口发闷：“那你倒是说说，那15万到底去哪了？”

马大国一下子站起来，差点掀翻桌子：“我没必要跟你解释！”说完，摔门而去。

老支书拍了拍我肩膀：“铁柱，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村里的事，自有村里的规矩。”

我不信邪，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县纪委，把收据和明细都交了上去。

纪委的同志很重视，说会立案调查。我回村后，本以为事情会有个公道，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全村人的白眼。

不知怎的，消息走漏了，全村人都知道是我举报了马主任。从那天起，我走在村里，左邻右舍看见我都绕道走，好像我是什么瘟神。菜市场卖菜的大婶不愿卖给我菜，说是留给老主顾的。村口的小卖部也不让我赊账了，说是规定变了。

最难受的是老婆孩子也受了牵连。儿子在学校被同学孤立，老婆去地里干活，村里的妇女见了她都不打招呼。

晚上，老婆抹着眼泪问我：“你图什么啊？咱家又不缺那口吃的，干嘛非要去揭这个盖子？”

我无言以对。其实我心里也打鼓，马大国在村里根深蒂固，我一个刚回村的人，跟他斗，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村里的修路工程彻底停了，据说是因为我的举报，上级暂停了拨款。乡亲们对我的敌意更深了，指责我害得全村人都没法走好路。

连续几天，我家鸡棚里的鸡不明不白地死了好几只。菜园子里的菜苗也被人拔了个精光。更过分的是，有天早上起来，发现家门口被人泼了一地粪便。

这一切，我都忍了。老婆劝我去给马大国赔个不是，消了这口气。我咬着牙说：“我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艰难地过着。三个月后，县纪委的人来村里调查，可不知怎的，那些收据和账目明细都对不上号了，村里人也没一个愿意站出来作证的。那些证据就像泥牛入海，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马大国在全村大会上公开批评我：“有些人啊，自己没能耐，就嫉妒别人有本事。修路的事，我马大国问心无愧！”

大家都给他鼓掌，唯独我和我家人低着头坐在角落里，像过街老鼠一样不敢抬头。

一年过去了，我家日子越发难过。地里的收成也不好，村里人都不愿意跟我家换工，很多活都是我和老婆硬撑着。好在我以前在县城做过会计，偶尔能接点账目的零活，这才勉强维持生计。

我也试过离开村子，可老婆不愿意，她说：“祖祖辈辈都在这块地方生活，哪能说走就走？”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老天爷好像故意跟我开了个玩笑。

那年夏天，连续的暴雨让山里的河水暴涨。一天半夜，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是马大国在广播：“乡亲们注意！河水暴涨，有可能发洪水，大家做好准备，随时撤离！”

我和老婆赶紧起床，收拾了些贵重物品，带着孩子准备往高处撤。刚出门，就看见村民们慌乱地往山上跑，有抱着老人的，有背着孩子的，场面一片混乱。

我正要随大家一起撤离，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老婆说：“你带着孩子先走，我去看看五保户老刘家的情况。”

老刘是个孤寡老人，住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我担心他听不见广播。

我顶着大雨，踩着没过脚踝的水，艰难地向老刘家走去。远远地，我看见他家的灯还亮着，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哗啦啦的水声。回头一看，天啊，河堤决口了！滚滚的洪水如脱缰的野马，朝村子涌来。

我顾不上害怕，拼命往老刘家跑。到了门口，发现门锁着，我使劲拍门：“老刘叔！快开门！要发洪水了！”

门开了，老刘一脸茫然：“啥洪水？”

我二话不说，背起他就往外冲。此时，水已经漫到了膝盖，水流湍急，我每走一步都要使尽全力。

就在我背着老刘艰难前行时，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马大国！他正在一栋屋子前忙活着什么。

那栋屋子是村委会办公室，平时存放着村里的公章和重要文件。难道这个时候他还在抢救文件？

我刚想喊他一声，却看见他从屋里搬出一个大铁柜，艰难地往高处搬。在闪电的照耀下，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满头大汗，眼中透着焦急和恐惧。

奇怪的是，那铁柜不是放公章的，而是平时他锁着的私人柜子。村里人都知道，那柜子的钥匙马大国从不离身。

没时间多想，我继续背着老刘往安全地带走。等把老刘安顿在山上的避难点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左腿被什么东西划伤了，血流不止。

第二天，洪水褪去，村民们陆续返回查看损失。我家房子还算结实，只是院墙倒了一截。但村里很多低洼处的房子都被冲毁了，一片狼藉。

最惨的是村委会那一片，洪水直接把办公室冲垮了一半。

村民们自发组织起来清理淤泥，修复房屋。我虽然腿伤了，也坚持去帮忙。令我意外的是，这次没人再对我冷眼相待了，反而有人主动递给我水喝。

第三天，正在大家清理村委会废墟的时候，有人突然喊了一声：“这是什么？”

我们都围了过去，只见在倒塌的墙壁下，露出了那个铁柜的一角。几个壮劳力合力把柜子拖了出来，柜门已经被撞开了，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 全是现金和存折！

更让人震惊的是，柜子底下压着一摞文件，正是当年修路工程的真实账目和收据！上面清清楚楚地表明，30万的工程款确实全部到位了，但马大国只用了15万，剩下的都进了他的腰包。

现场一片哗然。

“难怪当年修路突然停工了！” “怪不得铁柱举报后查不出结果，原来账本都被藏起来了！” “这些年，不知道他还贪了多少钱！”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气愤不已。

就在这时，马大国从远处走来，他看见被翻开的铁柜和散落的钱款，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转身就要跑，却被几个年轻人拦住了。

“马主任，你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就是，这么多年，你一直在骗我们！”

马大国瘫坐在地上，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当天下午，县里的纪委和公安就来了，将马大国带走调查。那个铁柜里共发现现金12万多，还有几本存折，加起来有20多万。除了修路的15万，还有其他项目的钱也被他贪污了。

风波过后，县里重新拨款修路，并追回了马大国贪污的钱。这次，老支书亲自监督施工，工程很快就完成了。村里人重新选举了村主任，选上的是村里的老实人张木匠。

更令我意外的是，在一次村民大会上，老支书当众向我道歉：“铁柱做得对，我当时应该支持他，而不是息事宁人。”

全村人都鼓起掌来，掌声中有人喊道：“铁柱，对不起啊，我们错怪你了！”

我站在人群中，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那一刻，我感觉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值得了。

修好的水泥路平坦宽阔，村里的孩子们可以骑着自行车上学了，村民们的农产品也能更方便地运出去卖了。有了这条路，村里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我家门前的牵牛花又开了，花朵在阳光下鲜艳夺目。老婆说：“咱家的牵牛花，今年开得特别好。”

我笑了笑，心想，也许是因为雨水冲刷后的泥土更肥沃了吧。就像人生一样，经历了风雨，才能绽放得更加绚烂。

昨天，村里开会讨论明年的发展规划，张木匠提议成立一个村民监督小组，专门监督村里的财务和工程。他第一个提名我当组长。

“铁柱心里有杆秤，咱们村需要这样的人！”他说。

大家都举手赞成，连那些曾经对我冷眼相待的人也都举起了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不是为了什么名誉，只是希望村里的事能更透明一些，不要再有人受委屈。

那条被洪水冲出来的真相之路，不仅修通了村子与外界的联系，也修通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高明掐灭了烟，看着雨中的石板路说：“铁柱，你那时候真有种。”

我笑了笑：“哪是什么有种，就是犟脾气上来了。”

雨渐渐小了，门前的牵牛花在雨水的洗礼下显得更加鲜艳。我想起我娘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做人要像这牵牛花，经得起风雨，才能开得更艳。”

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横跨在通往县城的水泥路上空，像一座希望的桥梁，连接着过去和未来。

来源：大事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