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摆着F-35、苏-57、歼-20等战机，预备着随时给来客介绍性能。
国际军火市场的格局，是与别处不同的：
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摆着F-35、苏-57、歼-20等战机，预备着随时给来客介绍性能。
穿西装的政要，傍午傍晚散了会，每每花四千万美元，买一架阵风战机——这是二十年前的事，现在每架要涨到三亿美元——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吹着牛；
倘肯多花五亿，便可以买条生产线，或者配套导弹，做谈判筹码了。
但小国家的穷买主，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金戴银头上包块布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贵宾室，要马克龙亲自斟酒，慢慢地坐喝。
莫乙己是站着买军火而穿手工刺绣纱丽的唯一的人。
他身材臃肿，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棕榈油；一头蓬松的白发，用恒河水精心定型。穿的虽然是阿玛尼定制西装，可是又皱又紧，似乎十多年没有减肥，也没有换洗。
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世界第三"，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莫，别人便从新闻标题上的"莫迪老仙法力无边"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莫乙己。
莫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军火商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莫乙己，你家里又添上新战损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要三十六架阵风，配套的流星导弹。"便排出七十九亿欧元。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被巴基斯坦打下飞机了！"
莫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家的阵风冒黑烟，吊着打。"
莫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战略调整不能算输……南亚霸主的事，能算输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非对称作战"，什么"灵活走位"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莫乙己家原来也搞过改革，但终于没有产业升级，又不会造芯片；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搞诈骗杀猪盘赚钱了。幸而会画大饼，便替美国当个马前卒，换点残羹冷炙二手生产线。
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高骛远。干不到几天，便连光辉战机和阿琼坦克都造不利索。如是几次，连法国达索公司都不愿意卖生产线给他。
莫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换概念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莫乙己的名字。
莫乙己喝过半碗恒河水，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莫乙己，你当真是世界第三军事强国么？"莫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架隐身战机也捞不到呢？"
莫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印度制造""自给自足"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马克龙是决不责备的。而且马克龙见了莫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
莫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卖过军火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卖过军火，……我便考你一考。阵风战机的雷达，怎样用的？"
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莫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用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技术应该记着。将来做军火贩子的时候，宰客要用。"
我暗想我和军火贩子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达索公司也从不将核心技术外传；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RBE2-AA有源相控阵雷达么？"
莫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戴着金戒指的手指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雷达有四种干扰模式，你知道么？"
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莫乙己刚用指甲蘸了恒河水，想在柜台上画阵风结构图，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小国代表们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莫乙己。
他便给他们发点吃的，一人一坨。代表吃完食物，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餐盘。莫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餐具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食物，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于是这一群代表都在笑声里抢光了餐具。
莫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马克龙正在慢慢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莫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光辉战机的尾款呢！"
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乌克兰代表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马克龙说，"哦！"
"他总仍旧是买。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去惹巴基斯坦的歼-10C。东大的飞机，惹得的么？"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是苏-30被打成零件，后来是阵风空中开花，再是米格-29折了翅膀。"
"后来呢？"
"后来飞行员都跳了伞。"
"跳伞后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去恒河洗圣水投胎了。"
马克龙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暖气，也须穿上羽绒服了。
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备两架阵风。"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
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莫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
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防弹衣，盘着两腿，下面垫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备两架阵风。"
马克龙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莫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光辉战机的钱呢！"
莫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飞机要新。"
马克龙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莫乙己，你又被打掉飞机了！"
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被打，怎么会断雷达？"
莫乙己低声说道，"摔的，自己摔，摔……"他的眼色，很像恳求马克龙，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马克龙都笑了。
我上了飞机，开出去，停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亿美元现钞，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棕榈油，原来他便用这手爬来的。
不一会，他喝完恒河水，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莫乙己。到了年关，马克龙取下粉板说，"莫乙己还欠十九个光辉战机的钱呢！"
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莫乙己还欠十九个光辉战机的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莫乙己的确退出世界军事强国之列了。
来源：清凉历史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