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媳妇要离开时,院子里的那棵枣树刚好结了满树的枣子,红彤彤的挂在树上。
那年媳妇要离开时,院子里的那棵枣树刚好结了满树的枣子,红彤彤的挂在树上。
她提着一个深蓝色的行李箱,那是结婚时我送她的。行李箱不大,装得下她所有的衣服,却装不下我们七年的感情。
“老王,你是个好人,但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希望。”她站在院子门口,八月的太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没吭声。家里确实穷,爹妈留下的老宅瓦檐漏雨,我在县城修电动车,一个月到手三四千。这些年,家里的黄土墙翻新了,却翻不出城里那种瓷砖贴面的光鲜。
“我不怪你,真的。”她叹了口气,声音一下子低了,“是我越来越想不通,为什么努力了这么多年,日子还是没变过。看看我同学,家里两套房,上个月又换了新车。我们呢?还在为买台洗衣机算计半天。”
我递给她一袋枣,是刚从树上摘的,个儿大,差不多有乒乓球那么大。
“你最爱吃这个,带上吧。”
她接过去,手指在塑料袋上抠了半天,没说话。
我靠在院子的石桌上,摸出烟,想了想又放回去。她一直不喜欢我抽烟,说是熏得枕头都是味。
“老陈他们建材厂招人,说了看到我就给我介绍过去。”她突然说。老陈是她高中同学,在城里混得不错。
“去吧,也好。”
她点点头,拉起行李箱,轮子在土路上滚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我突然想起什么,冲着她的背影喊:“对了,公公留下的那三十亩山地证明在柜子里,你要是改主意了随时回来!”
她的背影顿了顿,没回头,只摆了摆手。
行李箱的轮子嘎吱嘎吱碾过土路,直到转弯处消失。
那三十亩山地是五年前公公临走前给我的。其实算不上什么山地,不过是村后的一片荒坡,满是杂草和石头,连放羊都嫌草少。公公走那天,把地契塞我手里,皱着眉头说:“娃啊,这地虽说不值钱,可到底是块地。人手里得有点东西,才踏实。”
那时媳妇在旁边听着,嘴角抿得紧紧的。
公公走后第三天,媳妇就开始张罗着要卖地。“这种荒山有啥用,卖了换点现钱,至少能添个冰箱。”她翻看着地契,眼睛在算计着什么。
“不卖。”我说得很坚决,这是公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她不高兴了,嘟囔着:“守着一堆破石头有什么用。”
从那以后,家里的气氛就怪怪的。
她走后的第三天,我骑着摩托车去了那片荒山。八月的太阳烤得人头皮发麻,荒山上的野草都晒得打卷。
我站在山坡上,看着脚下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心里空落落的。
从村子这头到那头,几乎没有几个年轻人了。老人们守着几亩薄田,年轻人都进了城。进了城的也不见得多好过,像我们这种没什么文化的,只能在城市边缘打转转。
我在山上坐了一下午,看着太阳从头顶慢慢偏西。
回家路上,遇到了老支书。老头儿七十多了,腰板还是挺得笔直。
“听说你媳妇回城了?”他问我。
我点点头,不想多说。
“年轻人嘛,都想往前跑,可也得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老支书看着远处的山,“你公公那片地,其实挺有意思。”
“有啥意思,石头比草还多。”
“那是因为你没发现那底下是啥。”老支书神秘地眨眨眼,“几年前县里地质队来勘探,说那一带的山土质特别,适合种植一些特殊的农作物。你公公听说后,把那片荒山买下来了。”
我愣住了:“适合种啥?”
“具体我也不清楚,你可以去县农业局问问看。”
第二天一早,我就骑摩托去了县农业局。
农业局的张技术员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听我说明来意后,翻出一本厚厚的报告。
“这是去年全县土壤普查报告,你家那片山,土质偏碱性,地下水位低,传统农作物确实种不好。”张技术员说,“但最适合种中药材,特别是黄芪、党参这类。”
“种中药材?能行吗?”我将信将疑。
“这几年国家扶持中药材种植,销路没问题。关键看你愿不愿意吃这个苦,荒山开垦不容易。”
我想起公公临终前的话,又想起媳妇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第一年最难熬。
我白天在县城修车,下午四点一收工就往山上跑。那三十亩荒地被我分成了十块,先开垦了五亩。
荒山种药材,第一关就是开垦。山上石头多,一把锄头下去,叮当作响。我的手很快就磨出了血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最后变成了一层厚厚的茧。
村里人都说我疯了,好好的修车不做,非要去啃那一口硬骨头。
“老王家那娃子媳妇跑了,人都魔怔了。”这是村口老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开垦的第三个月,我找来一台小型挖掘机,花了两万多把最难啃的石头地清理了。这两万是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花完后,我整整一个月都只吃咸菜就馒头。
农历十月,地终于开垦好了。县农业局张技术员来看了,连连点头:“土质比预想的还好,可以按计划种植了。”
第一批种的是黄芪,据说这种中药材耐旱、好管理,最适合我这种半路出家的人。
种下去后,就是等待。
冬天来了,山上的寒风割得脸生疼。每天下工后,我都会骑着摩托去山上转一圈,看看地里有没有被野猪拱过,水沟有没有被雨水冲断。
年关将至,媳妇给我发了条微信,问我过得怎么样。我回了她一句”还行”,她没再回。我猜她一定在忙,老陈的建材厂年底应该很忙。
大年三十那天,村里到处张灯结彩,唯独我家冷冷清清。我买了几个菜,蒸了锅饺子,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不知道该看哪个频道。
初一早上,我骑着摩托去了山上。昨夜下了场小雪,山间一片银装素裹。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公公会留下这片看似不毛的土地。因为在任何季节,这里都有它的美。
春天到了,黄芪开始发芽。嫩绿的小苗从泥土里钻出来,像是给荒山带来了生机。
我按照张技术员的指导,学会了给药材施肥、除草、防虫。每天晚上都要学习种植技术,手机里存满了各种种植视频。
“老王,你可真行,这荒山都被你整出模样来了。”村里人路过时会这么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做着玩呢,能成不成还不知道。”
其实心里比谁都忐忑。张技术员说,黄芪至少要三年才能收获,党参则需要四到五年。这条路,刚刚开始就注定是场持久战。
第二年,我辞了修车的工作,全心在山上干。五亩地的黄芪长势很好,我又开垦了十亩地,种上了党参。
一天,媳妇突然来电话:“听说你不修车了?”
“嗯,改种中药材了,就在咱家那片荒山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你认真的?”
“认真的。”
又是一阵沉默。
“那你小心点,别累着。”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那年冬天,媳妇回了一次村子,不是回家,是回她娘家。我在集市上远远地看见她,穿着一身时髦的衣服,头发也剪短了,整个人看起来光鲜了不少。
我没上前打招呼,怕尴尬。
她走了之后,我去她娘家串门。她娘说她在城里过得不错,工资涨到了五千多,还说要考个什么证,以后工资还能再涨。
“她问起你了,说你种什么药材呢?”她娘试探地问我。
“就是瞎折腾。”我笑笑,没多说。
第三年,第一批种的黄芪到了采收期。张技术员带来了药材收购商,看了我的药材,当场就拍了板:“品相好,全部收了,每公斤比市场价高出两块。”
五亩黄芪,收了将近四千斤,按每公斤三十五块钱算,收入将近十四万。除去这三年的各种投入,纯赚将近七万。
这个数字让我自己都惊讶。村里人更是炸开了锅:“老王这是种金子了吧?”
媳妇娘家人把这事传到了她耳朵里。没几天,媳妇就打来电话,问我药材的事。
“还行吧,赚了点钱。”我轻描淡写地说。
“多少?”她追问。
“七万多吧。”
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冷气:“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
“那你准备怎么办?继续种?”
“嗯,准备再扩大点规模,剩下的地都开垦出来。”
挂了电话,我想,她大概是后悔了。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这三年,我找到了自己的路。
第四年,我的种植面积扩大到了二十亩,品种也增加到了三种:黄芪、党参和白术。那年,我的收入突破了三十万。
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媳妇。我用赚的钱买了一台小型拖拉机,又盖了个简易仓库。慢慢地,有附近村的人来找我,问能不能带着他们一起种。
第五年,我承包了附近村里的一百多亩荒地,带着十几户村民一起种植中药材。那一年,我的个人收入突破了五十万。
村里人管我叫”药材王”,连县里领导都来考察过。
我用赚的钱翻修了老宅,但没大兴土木,只是把屋顶换了,又刷了新墙。院子里的那棵枣树,现在已经长得比房子还高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直到那天。
那是第七年的春天,我正在山上指导村民们种植新一批的党参,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山脚下。
媳妇穿着一件素色风衣,头发比上次见到时又长了些,在风里微微飘动。
我让大家继续干活,自己走下山去。
“回来看看?”我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问。
她看着我,眼圈有点红:“回来看看你,还有这片山。”
我没说话,带她上了山。
山上一片繁忙景象,十几个村民正在翻土、播种,大家见了媳妇,都笑着打招呼。
“这些都是你种的?”她惊讶地看着连绵起伏的药材地。
“嗯,现在种了一百多亩了,带着村里十几户人一起干。”
“听说…你现在年收入有上百万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笑了:“谁说的?夸张了。”
“你妈说的。”
“噢,她也是听村里人瞎传的。”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指上已经没有婚戒了。
“老王,我…我能不能…”她声音哽咽,话说不全。
我甩开她的手:“你先别急着说,跟我转转,看看这七年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带她走过一片片药材地,告诉她每种药材的特性,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怎么防病虫害。我指给她看我新盖的仓库,新买的农用卡车,还有山顶上正在建设的农家乐。
“我准备明年开始做农业旅游,让城里人来体验种药材,挖药材,制作中药香包。已经有旅行社来谈合作了。”我说。
她一路沉默着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往下掉。
走到山顶,可以俯瞰整片药材基地。春风吹过,绿色的药苗随风摇曳,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
“其实,当年我拦着你不卖这片地,不全是因为这是公公的遗物。”我突然说,“还因为我觉得,一个人不能没有根。城里的工作是别人给的,随时可能没了。但这片地是自己的,只要肯付出,总会有收获。”
她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对不起,我当初不该只看到表面…”
我打断她:“你没错。当时的我确实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
“可是现在…”
“现在我找到了自己的路,也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笑着说,“不管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我都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当年离开,我可能还在县城修着电动车,过着看不到头的日子。”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
“我可以…回来吗?”她终于问出了口。
我望着远处的药材地,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把咱们的婚离了吗?”
她摇摇头。
“因为我总觉得,你就像这片荒山,表面看起来不起眼,但只要用心耕耘,总会发现它的价值。”
“我像荒山?”她破涕为笑。
“对,都是宝贝,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发现。”
她扑进我怀里,像当年刚认识时那样,毫无顾忌地哭着、笑着。
我搂着她的肩膀,指着远处:“看到那棵大树了吗?那底下我准备盖个小木屋,夏天可以在那乘凉,冬天可以看雪景。”
“嗯,好。”她紧紧抓着我的衣角,像是怕我再次消失。
下山的路上,我们像普通的乡村夫妻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她说在城里这些年,存款还是不多,房子是公司的集体宿舍,老陈早就跳槽去外地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什么,“家里那棵枣树今年结的枣特别多,你再不回来,都没人吃了。”
她笑着点点头,眼睛亮亮的。
走到山脚下,我看到媳妇的行李箱还放在那里。深蓝色,跟七年前离开时一样。
“还是那个箱子?”我问。
“嗯,一直没换。”她低着头,“我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你…想起这里。”
我接过行李箱,发现比七年前轻了很多。
“走吧,回家。”
我走在前面,拉着行李箱。她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走着。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往往需要时间去发现,就像那片看似贫瘠的荒山,就像我们看似平淡的感情。
公公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但临走前给我指了条路,让我知道什么叫踏踏实实。我想,这就够了。
回到家,院子里的枣树下,老妈正在纳鞋底。看到我们,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丫头回来了?快进屋,我刚包了饺子。”
媳妇红着脸,点点头:“妈,我回来了。”
我把行李箱放在门口,转身望了眼远处的山。傍晚的阳光下,那片曾经的荒山闪着金色的光芒,像是在微笑。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