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年后重逢,他醉着酒对我说:「夫人,我真嫉妒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少年郎。」
我与赵朔「奉旨成婚」的第二年,他向我递来和离书。
我在上面欣然签下自己的大名,放他去找青梅竹马的白月光。
三年后重逢,他醉着酒对我说:「夫人,我真嫉妒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少年郎。」
我没听清,疑惑道:「啊?你要找卖鲶鱼的邵大娘?」
1
和离后,我迅速打包行囊,准备从宁远侯府跑路。
前夫兄赵朔倚门侧目,脸色有些难看。
「左右我也不常住府中,郡主可以慢慢收拾……」
「不了,不了。」
我干脆利落地拒绝,接着埋头清算我的银钱田产。
刨去侯府给我的聘礼,我手上还有五千两现银、二百亩良田、十间铺面,外加出嫁时皇后给的三大箱嫁妆……
很好,这辈子是饿不死了。
「你就这么急着与我划清界限?」
「那当然了!」
我翻了个白眼,这还用说?
我与赵朔成婚时,坊间就流传,他曾因我错过了与御史千金李巧巧的大好姻缘。
我本不是敏感多思的人,况且婚后他待我也是极好的,于是只当传言是传言,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前些日子,李巧巧托人递我一封书信。
信中言辞恳切地诉说了她与赵朔幼年相识、年少相知、此生非他不嫁的情谊。
又随信附上我夫君为她亲笔写的定情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种白莲花行为我在宫里见得多了,对此我的处理方式是八个字:阅后即焚,莫来沾边。
呵,当谁不会书信寄情似的!
我随即写下几行字,遣人送与在城外办差事的夫君——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康健,三愿临老妪,日夜与君相见欢!」
想着赵朔展信吟读的样子,我甚是满足。
管你什么情谊不情谊,如今我才是他的妻!
可惜,我到底还是小看了这个李巧巧!
几天后,她又修书一封。
信中说,赵朔当初救了我,又念及我的清誉,不得已才接受圣上赐婚。婚后尽到为人夫的责任,与她断绝一切来往。赵朔是君子,自然不会休妻、纳妾或再娶,可这样与不爱之人相敬如宾一辈子,对他又是何其残忍?
总之,通篇读下来,无非告诉我:主动放手,成人之美!
我深知这是她给我设下的圈套,目的在于乱我志、折我铎,然后不战自胜!
可我还是不由得钻进这个套子里,全然忘记「疑心生暗鬼,正气不为邪」的道理!
自那以后,我察觉赵朔也不似往日温和有礼,眉头总有化不开的愁容,也丝毫不提我的信笺!
想来书信传情,自然是有情方能传。
2
思来想去,我向赵朔提出和离。
他握剑的手一僵:「为何?」
我强装镇定,拿出斟酌多日的说辞。
「我自幼心有所属,与你成亲实为恭从圣命。我那位意中人近日修书与我,许诺此生非我不娶。我感念他的情谊,实在再难与你朝夕相对。」
其实我还抱有另外一线希望,兴许他能听出我的弦外之音,亲口解释他与李巧巧并无私情。
或者,宽慰我年少情谊哪里比得上「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我,却不说话。
我忍不住偷瞄过去,不小心对着他的眸光,泛起不合时宜的花痴。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第一次相见时的惊艳还历历在目!
那时,大邺将士与北戎抗争三年,终于大胜而归。
班师回朝之际,全城百姓几乎都倾巢而出,夹道欢迎,其中以家中有适龄未婚女子的人家最甚。
平日里,端庄有礼的高门贵女们也顾不上矜持,纷纷挤在城墙上伸头张望。
当然,这种凑热闹的场合自然少不了大公主,以及作为大公主跟班的我。
不幸的是,混乱中我不慎被人群挤下去,「嗖」的一声急速坠落,眼看就要摔成肉泥。
多亏了城墙下的赵朔飞身一跃,瞬时将我接住,救了我的小命。
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宛如天神降临!
圣上说,赵朔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抱了我,必须对我负责,于是打着英雄救美的幌子,当即赐了婚!
其实我很清楚,他只是忌惮这个战功赫赫的武将成为威胁,借机舍一个没什么分量的养女作棋子,放他身边,时刻关注他的动向罢了。
虽然我那时已对赵朔芳心暗许,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找到他,表明了我绝不强人所难的态度。
先是一顿彩虹屁:「赵将军为击退北戎立下汗马功劳,被封宁远侯实在是实至名归,前途无量!」
然后一招欲擒故纵:「赵侯年少有为,一表人才,想必此刻已是京中所有待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了!」
最后再假意试探:「赐婚仓促,未曾问过赵侯是否已有意中人,若是因我坏了好姻缘,又让我如何担当得起呢?」
他仰头一笑,言语暧昧:「那郡主有梦到过我吗?」
我的脸羞红一片:这是重点吗?这是重点吗?
试探失败,我们在这番意味不明的对谈后不久就成了亲。
我们也曾举案齐眉过一段时间,但包办婚姻的弊端在相处中渐渐凸显。
圣上常宣我进宫,状似无意地问起赵朔的近况。
赵朔似乎对我也有所防备,关于公事,很少提及。
细想下来,我们之间渐行渐远是必然。
这桩姻缘,于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于他,恰好也错失了自己的心上人,又多了一条眼线,大概是恩将仇报吧。
3
「你撒谎!」
赵朔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瞬间拉回来。
「你自小在宫里长大,能见到的男子皆是同室宗亲,哪有郎君同你相思?」
此话倒也不假,我差点乱了阵脚!
不过还是故作镇定地答道:「怎么没有?!皇子们皆有伴读,宫门口还有侍卫,再不济,宫宴时,也能见到外臣。」
「他叫什么?」
看他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今天一定要拉出一个替罪羊,他才肯罢休。
我心虚地说:「这……我怎么方便告诉你?」
没办法,正如赵朔所说,我能接触到的外男实在太少,想撒谎也没有头绪!
若说有点交情的,只有太子伴读余明帆了。
可他与赵朔同在兵部,又是大公主的心上人,日后若是让人议论起来,多难为情啊。
「说不出来就是没有。」
他咕哝着,那双如鹰一般清明的眼睛,死死盯住我,让我的心虚无处遁形。
看着我狼狈的样子,他好笑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去放兵器。
管不了这么多了……
我追在后面碎碎念,甚至有点无理取闹。
「你厌烦了,对不对?既然烦了,就放我离开吧。一别两宽,你找你的白月光,我寻我的少年郎。」
赵朔忽而停住了脚步,忍俊扶额一笑。
我来不及躲闪,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他转过身一把扶住我的腰,并顺势拉近一些距离,一字一句地说道:「郡主多虑了,我可不像你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最后八个字,我分明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心头闪过一丝窃喜:男人,承认吧,你吃醋了,果然还是在意我的!
既如此,李巧巧再敢来挑衅,我可就要拿出正宫的款儿来了!
不承想,我还没等到李巧巧的第三封战书,刚说完不会朝三暮四的夫君,就向我递来了和离书。
我怔在原地,暗骂自己自作自受!
抬起头又装无事发生,毫不犹豫地签下和离书,苦笑着:「挺好的,你能想通真挺好的,当真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呢!」
只是不知这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离府时,他送我到门外,欲言又止。
我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走得决绝。
其实脑子里尽是一团乱麻!
我反复念叨:「我只是舍不得他的美色和恩情而已,绝不是他的人!」
绝不是!
4
离开侯府后,我没有回宫,而是住在京郊一所小院里,过了几天怡然自乐的日子。
人家是饱暖思淫欲,我是饱暖思人生。
七岁那年,我以宗室女的身份,入选大公主伴读,得以在宫中教养长大,一时间不知羡煞多少名门千金。
到了议亲年纪,圣上念我父母早殇,又说膝下唯有大公主一个女儿,便收我为养女,封号「晏宁郡主」,妥妥地捡到一个大便宜。
后来,一个意外促成一桩好姻缘,也曾在京中传为美谈。
只是到头来,我与宫中可算作亲人的他们逐渐疏远,郡主也不过是权谋的一块砖,好姻缘更是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想得多了,便空留伤悲。
看来人还是不能吃得太饱!
在小院住到第五日时,皇后闻讯而来,说要带我回宫。
呵斥声伴着珠翠响,在小院炸开来。
「死丫头,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也不知会我一声!」
我打定了主意对此事闭口不谈,只是拿出新做的糕点放在她面前,试图蒙混过关。
「母后许久没尝我的手艺了吧,看看可有进步。」
「别打岔,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只是觉得我们俩不合适。」
「胡说,你们夫妇二人自大婚后一直相敬如宾,从无龃龉,哪里不合适?」
我收起嬉皮笑脸的姿态,郑重跪下。
「儿臣不想要相敬如宾、淡漠如水的婚姻,想要的是两心相悦、至死不渝的真情!从前年幼,不懂得这个道理,如今懂得了,就无法再将就,还望母后见谅!」
皇后叹了一口气:「只是宁远侯如今正是得势,为陛下重用,母后想为你讨回公道也是有心无力,真是委屈你了!」
我连忙转移话题:「母后啊,你就别操心我了,大公主也就比我小一个月,也该为她择良婿了。」
皇后的愁容更重了。
「你以为我不犯愁吗?这么多年,多少年轻才俊,竟没一个她满意的!」
别的年轻才俊当然入不了他的眼,毕竟她曾跟我说,此生非余公子不嫁。
那时我们及笄之年,总把婚嫁之事想得简单,谁知一路走来,谁也没有得偿所愿。
最后,我以想在宫外散心为由,好说歹说,谢绝了皇后要接我回宫的美意。
她走时笑得格外慈善:「我们母女缘分一场,你若想通了,尽可回宫找我。」
我嘴上应着「是是是」,心里却想着宫里哪里比得了这里自在!
5
第十日,我照常睡到日上三竿。
新买的小丫头在门外通传:「外面有个顶好看的男子来找郡主?」
「可是剑眉凤目,身长八尺,一副富贵王孙模样?」
「正是呢!」
我赶忙起身对镜梳妆,精挑细选了一件鹅黄色烟罗裙,外罩一件白色纱衣,赵朔说过这些颜色最是衬我,清丽脱俗。
我心想:赵朔啊赵朔,还算你有良心,让我听听你如何狡辩!
谁知,推门见到来人,大失所望。
「怎么是你啊?」
来人正是有些交情的余明帆!
小丫头,你是不是眼神不好?这人哪里好看,哪有八尺,哪像富贵王孙了?
「郡主果真在这!」
什么意思?
我感觉不妙。
他吞吞吐吐道:「京中都传开了,说宁远侯与晏宁郡主失和,签了和离书。」
我两眼一黑,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下,我是没脸出门了。
我强撑着一口气,问道:「他们都怎么说?」
「都说郡主识大体,得不到他的心,就放开他的人。」
在宫中同窗数年,我自然是了解余明帆的。
书呆子一样的人物,这样一番话说出来,脸已经羞得通红。
当然,我已然被气到印堂发黑。
什么高门望族、名门贵女,嚼起舌根来与乡野村户无异。
「郡主莫放在心上,往事如云烟,何必追究谁是谁非?!」
呵,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其实我今日来,一是受人之托,二是也有一句话想告知郡主,这些年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未变!」
等……等会儿,我怎么感觉听不懂了呢?
由于太过震惊,我甚至忽略了他话里的前半句,受谁所托?
「我知道你与宁远侯是因赐婚才被迫在一起的,其实你对我的心思我全都明白,我对你的心思你也清楚!」
说着,脸竟然更红了。
我大惊失色:「打住打住,我对你什么心思,我不清楚!」
只见他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绣着帆船图案。
「郡主送我的荷包,我一直小心地带在身上!荷包里装满了木棉,难道不是因为我与你说过木棉安神的缘故吗?」
是,你是说过。
但你是当着众人面说的,就算有人留心记着,那个人也不是我。
我……扶我起来,我有办法解释!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当年我送你荷包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那当然,每一句话都字字斟酌过。」
我做出「请」的手势,意欲让他再复述一番。
「你当时说:宫中有贵女,及笄之年,如花美眷,与我有同窗之谊。若我对她有心,当早日禀明圣上赐婚。」
「所以……你斟酌的结果是?」
「这说的不就是你?!」
我脑海中浮现出大公主将荷包递给我时的娇羞模样,她说要暗示,没承想竟闹出这样的误会。
「我明明有说我是替人传话的。」
「我以为你是面子薄。」
这不就巧了吗?
他俨然一副世界崩塌的绝望神情:「当真不是你?」
我绝望地摇摇头。
他缓了良久才平静下来:「是在下唐突了。」
「所以,你当年听了我的话,去求陛下赐婚了?」
他小声地答道:「他没同意。」
完了,误会大了!
我与大公主幼时形影不离,及笄后反而疏远。
我原想着是因为年岁渐长,各自有了心思,又因我被圣上收为养女,分了独属于她的尊荣,兴许惹她不高兴了。
今天才知道,原来根源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还来得及,好在大公主现在尚未婚配,她对你真心一片,不要再让她等下去!」
他不解:「此事跟大公主有什么关系?」
我扶额摇头,真真是对牛弹琴啊!
临走前,我让他给我找些兵书来看。
他有些吃惊。
我解释道:「我也悠哉地过了这么多天,总归要找些事做打发时间。」
他说:「不如试试针线女工。」
我翻了个白眼:「我虽拘于宫中已久,却也时常想着此生若有机会博一番天地,也死而无憾了。你们这些男人啊,总要把深宫妇人想得短浅。」
他躬身作揖,直说自己不该有此短视。
见我说得认真,他倒也上了心。不过半日,就拿来了十几卷兵书,还有一些行兵布阵的方略。
我决心沉迷学习,停止摆烂,忘却渣男。
6
赵朔的舅母登门时,我在小院已住了半月有余。
此人最爱嚼舌,从前许多流言都是她专门跑到府上告知我的。
我一看她来,也心知完了,只怕外面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
果然,她一进门就开始哭天抢地。
「我这可怜的外甥媳妇,朔儿父母死得早,没人管教他,竟让你受了这等委屈,你这样的模样人品,打着灯笼也难找,怎么就被休了?」
我先是苦哈哈地赔笑,又陡然清醒:「被休?舅母是听岔了吧!是和离,我提的!」
「都是一家人,你就甭蒙我了,现如今谁不知道朔儿还念着李家姑娘的旧情,不要你了。」
「啊?」
「你也别着急,到底你不是皇帝的亲女儿,宫里不给你做主,我去给你求个情,再回侯府做个平妻呢」
「什么?」
这下我坐不住了,这个李巧巧又在搞鬼!
抢我男人可以忍,毁我清誉不能忍!
只是我这兴师问罪的戏码还未开始,就夭折在半路上。
我刚一进城,前夫和他的白月光就乍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们在酒肆临窗对坐,旁若无人地交谈着,十分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情投意合似的。
李巧巧的嘴角都快咧到眉眼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抵就是这样。
我的眼角,却被这巧笑、这美目,刺得酸涩不已。
「宁远侯与李姑娘感情就是好,跟从前那位,可是从未有过结伴同游的时候呢?」
围观者看热闹不嫌事大,议论纷纷。
我在心里却倔强地辩白:才不是,分明有过的!
那时我们刚成亲,我对一家主母的身份无所适从。
有时赵朔休沐,偏缠着我再多睡片刻。
我红着脸推开他,直说自己还没把账理清楚,不能偷懒。
赵朔趁我不备,将我重新拉回床上。
他从背后环住我的腰身,凑在我的耳边呢喃:「侯府人少事少,怎么还把夫人愁成这样?!」
我被耳边的呼吸激起一阵战栗,强装镇定地反击道:「你这是说我笨?」
他一介武将,却也识得风月。
最重要的是,巧舌如簧,嘴很甜。
「哪有?我家夫人最是贤惠能干,只是账可以慢慢理,今日我们就出府放放风吧!」
「好啊!」
我当即来了精神,想把从前在宫里没有见识过的新鲜玩意全都尝试一遍!
他为我敷粉、描眉、换衫,又哄着我尽情去撒欢。
「我要去骑马射箭……」
「可以!」
「我要去赏花斗狗……」
「可以!」
「我要去看乐舞百戏……」
「可以!」
「我要去放花灯……」
「全都依你!」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在外面疯了一整天。最后我实在走不动了,被赵朔背着回来。
那夜明月朗朗,在他宽广的背上,我心想:多么幸福的一天呐,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遗憾的是,不久后他就开始奔波忙碌,先是去甘肃平定兵患,后又去江南治理瘟疫,如今还在忙着黄河改道。
我们再未有时间风花雪月,或许,只是他不想有时间而已。
我与他,终是有缘无分。
我看着酒肆里的一双人影,想着那些流言、那些疑虑,现在又与我何干呢?
我不再驻足,转而去了皇宫。
一路上边走边哭,又想自扇三巴掌,为一个臭男人,何苦来呢?
不要再受制于人,不要再耽溺于儿女情长,要搞事业!
与其仰慕他人,何不亲自做个巾帼英雄?
7
「儿臣居位食禄这么多年,想要以自己的能力报答圣意。」
圣上被我离开京城,去往燕州的请求惊到了。
他停下手里的折子,说道:「你若是想出去散心,江南自有好风景,何必非要去苦寒之地?」
燕州确实不是一个游山玩水的好去处。
但它是北戎进犯大邺的必经要塞,地理位置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北戎本是大邺的藩属国,近年来却不安分。只说四年前,他们猝然来犯燕州,耗费了我朝大量的人力、物力,用时三年,死伤无数,才将他们赶回老家。凡事有一便有二,难保他们不会再度图谋。」
我说完,抬头望向高位上的君主,落入眼帘的是意料之中的诧异神色。
「你想去洞察北戎动向?」
「有这个打算,只是还请父皇为我保密。」
此时,高座上心思深沉的君王并没有急着回答,反而是转头问我:「你可知当年为何会封你为郡主?」
「儿臣愚笨。」
「当年,北戎进犯,大邺仓促应战,节节败退。朝堂上有人提出送大公主和亲稳定局势,再做长远打算。大公主是我唯一的掌上明珠,我只能挑一位宗室女代替她跳这个火坑,而自小在宫中长大的你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跪得更深了,神色却未起任何波澜。
他又说:「看你这个反应,大概早有察觉」
没错,我不但知道郡主封号背后的阴谋,我还知道,圣上之所以又改了和亲的主意,是因为有赵朔为首的一众武将坚决反对这个计策。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他在朝堂上立下军令状,之后就是被皇帝授予兵马副元帅之职,奔赴沙场。
这一去,就在燕州吹了三年的风沙。
人人都说我捡来了姻缘,说我大度不顾流言蜚语,又说我甘愿成全有情人。
有嘲讽,有同情,我都不在意。
他于我有恩,我于他有情,只是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晃了晃神,高位上的人还在等着我的回答。
「陛下当年的决策也是被逼无奈,人之常情!为大邺,晏宁心甘情愿!」
「你当真这样想?」
「是!」
他扶我起身,欣慰一笑:「我从前竟不知你还有这份性情,倒是与宁远侯十分相投。」
我尴尬一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我试验性地问:「父皇这是同意了?」
「同意了,不过这事宁远侯知道吗?」
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我假装不在意地咳了咳,又愤愤地说:「我与他已经和离,他如今知己在侧,就不必知会他了。」
「宁远侯他——」
「晏宁姐姐进宫了,怎么不来找我?」
一个娇俏的声音忽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圣上未说完的话。
接着大公主欢脱的身影就出现在大殿里。
我正愁之前的事情没机会解释,忙把她拉到一旁。
她道:「余大人已经跟我解释清楚了,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没有这些误会,心意二字如何又是能勉强得来的?」
我深感同病相怜:是啊,心意如何勉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而已。
临行前,我准备去皇后宫里辞行,却被大公主拦下。
「这一告别可就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了,还是快快上路吧,我们在京城等你归来!」
就这样,我带着圣上拨给我的两个暗卫,离开了生活了十二年的京城。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做好了此生都不会再回来的打算。
8
离开京城时,刚至入夏时节。
到达燕州后,已是八月飞雪。
「姑娘,我们去哪里不好,偏偏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与我一起来的是那个刚买的小丫头,名唤灵鸽,我见她勤快本分,又傻头傻脑的,甚是有趣,便将她带在身边。
「这就嫌苦了,离开京城的时候,你可是说天涯海角,都陪我一起的。」
「我不是嫌这里清苦,只是觉得委屈姑娘。」
说着,她又往火炉里加了一些炭,火星瞬间蹿出来,噼里啪啦的,像是在放爆竹。
我递给她一杯刚温好的桂花酒:「算不得清苦,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多好的日子。」
我又自顾自地说道:「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时光吧,等开春了,我们开一家客栈,到时候往来宾客繁多,可就忙得脚不沾地了。」
灵鸽一杯就醉,嘴里嘀咕着:「姑娘又在说笑。」
半年后,客栈开张,她才知道,我是认真的。
燕州气候寒冷,收成不旺,但却是往来贸易的好地方。
从匈奴来的宝石、毛织品,从北戎来的动物皮草、奶酪,以及中原来的丝绸、珍珠、瓷器,都要在这里中转。
客栈开张一个月,各类奇珍异宝,已让我大开眼界。
我这做糕点的手艺也有了用武之地,在这歇脚住店的客人,品尝后无一不是称赞不已。
钱财是小,正事要紧!
我让暗卫时刻注意来自北戎的商人,若有异常举动,即可向我汇报。
很快,我们就发现有个贩卖皮草的商人,不太对劲。
旁人带来的货物,很快就会售卖一空,然后再带回中原的特产,回到北戎交易。一来一往,赚得盆满钵满。
他却是满满一马车皮草拉来,再带半车回去。
仔细查验后,才发现皮草里子上绘有大邺的地形图。
「按照您的吩咐,那个商人已经被秘密处决了。」
我听着灵鸽的通传,后知后觉地冒出一身冷汗!
原来我离战争这么近,原来家国情怀的另一面就是刀尖。
怕吗?
是怕的,好在我有的是时日去习惯这种生活。
9
时间转眼到了三年后。
明里,客栈的生意愈加红火;暗里,圣上赞许边关大安有我一半的功劳。
这三年来,我与大公主,与余明帆偶有通信,但都默契地不提及赵朔。
久而久之,我甚至快要忘记生命里曾经出现过这个人。
除了偶尔在午夜,有几次梦回前尘。
我原想日子应该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了,直到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比三年前消瘦了许多,身形憔悴,像是刚大病一场。
三年了,他会知道我的容身之处,倒也不奇怪。
我倒也不客气:「边关无战事,宁远侯不在京中守着妻儿过安稳日子,来这里做什么?」
他笑了,只是这一笑倒显得更加凄苦。
「自从我妻走后,我一直孤身一人。」
呵,装出这一副鳏夫做派给谁看?
我漫不经心地问:「哦?怎么,你家白月光厌弃你了?」
他倒也不急着辩解,浅笑着从怀中取出书信,只是给我看了一眼封面,又塞回怀里。
吊足了我的胃口!
他说:「我来送大公主的家书。」
我问:「大公主与新科状元婚事不顺利?」
大公主与余明帆终是无缘,陛下为她指了新科状元为驸马。
算起来,应该是下月成婚。
他答:「很顺利,正因为如此,有些心结才得以解开。若她不说,我也不知我们中间竟发生过这么多事。」
我不解:「什么事?」
三年了,物是人非,再次听他说「我们」总觉得很怪,我与他还能有什么事?
他看出我的迫切,却像是故意捉弄我一般,闭口不言。
我越是好奇,他越是淡然,甚至悠然地摆弄着桌上的物件。
「听闻郡主的客栈里有西域特供的烈焰酒,百金难求,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品尝一二?喝得好了,自然告诉你。」
「你——」
若是白眼能杀人,只怕他已死了一遍。
看他耍无赖的样子,我只得妥协,嘴上却不肯饶过:「我竟不知宁远侯还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一面!」
「好说好说!」
我唤了灵鸽去取酒,她边走边嫌弃地说:「原来姑娘喜欢的是这个类型啊,什么眼光呐……」
「我——」
若是白眼能杀人,只怕她也死了一遍。
好酒上来了,这人又有了新要求。
「许久没品尝过郡主的手艺了……」
「闭嘴,你爱说不说!」
他也不恼,调笑道:「迁居燕州三年,郡主脾气渐长啊!」
告诉我的暗卫——
我想杀人了!
10
灵鸽见我从上房怒气冲冲地出来,忙上前抱不平:「真不敢想象姑娘从前过的什么日子,当真是相敬如宾吗?」
我看她快要哭出来的傻样子,无奈摊手。
他以前真不这样,鬼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引得性情大变。
「看他这情形,八成打定主意一时不愿意开口,让他喝吧,酒后吐真言,反倒方便些。」
小姑娘默默点头,还沉浸在发现我失败婚姻真相的悲伤里。
我欲哭无泪,无从解释。
等到赵朔醉态初现,我们俩就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我沉了沉气,尽量摆出一副温和的面孔:「赵兄,烦请问下大公主的书信可以交给我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自顾自地说道:「还记得圣上赐婚那时,我喜不自胜,仿佛如做梦一般……」
我不想听他胡言乱语,匆匆打断:「宁远侯,大公主的书信可以交给我了吗?」
他又看了我一眼,眉眼温柔:「我们一起去看百戏,台上优伶将你逗得开怀大笑,你总是生活得小心翼翼,极少有那么畅快的时候。」
我说不清被戳中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面上更加不耐烦:「赵朔,把大公主的书信给我!」
他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盯着手上转动的酒杯若有所思:「如果没有朝堂上的纷争,如果没有这些误会,我们应该连孩子都有了,造化弄人啊!」
我心里,没来由地翻涌出一阵苦涩……
灵鸽将我拉到一旁,悄声问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对姑娘还余情未了?」
我漠漠道:「俗语说,晚到的深情比狗贱,我何苦再吃一次苦头?」
说完,我拉着她向外走,急需出去冷静一下。
赵朔从背后叫住我,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夫人,我真嫉妒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少年郎。」
灵鸽说:「不对,他好像说的是——忘不掉你做的熬焦糖。」
哦。
我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奇怪的男人。
赵朔一人在房内,无能抱怨,说什么让我们主仆二人去治治耳朵。
11
第二日,赵朔刚一起身,就被我下了逐客令。
「宁远侯既没有要事告知,也不必住在这里了。十里长亭外,有官家驿站,慢走不送!」
说完,转身离开。
赵朔拦住我的去路,言语中透出几分委屈:「你冤了我三年,还不许我闹一天?」
旧事重提,我这边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
「冤?何为冤?」
「是冤了你明明有情投意合之人,却又娶了我,惹得京中流言蜚语不断?」
「还是冤了你和离后恩断义绝,不消半月又与白月光纠缠?」
他也不吭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完,倒显得他宽宏大度,而我还没有放下似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也懒得再与他分辩。
「我还有事要忙,你愿意在这住就住着吧,每日房钱一百两,千万别忘了交,否则到时候扫地出门,可就怪不到我了。」
他打量着我,低眸轻笑:「你果然是……奸商!」
「好说好说!」
见我要走,他忙拉住我的衣袖。
我说着「男女授受不亲」,却挣脱不得。
他从怀中取出大公主书信,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且等着真相大白后,你对我赔礼道歉。」
我一把夺过书信,怒不可遏地拆开。
我心想:能有什么内情还是我不知道的?肯定是故弄玄虚。
可是当我细细读完,往事拨开迷雾的那一刻,我的额上已沁出一层冷汗。
我不是没有自欺欺人地想过,或许我与赵朔之间存在误会。
只是我怎么都想不到,误会的根源竟来自与我姐妹相称的人。
我仿佛看到那个明媚女子站在我面前,言笑晏晏,但一字一句却让人如坠冰窟——
「晏宁姐姐,你与宁远侯的诸多误会皆是因我而起,回首往事,连我自己都想不通,恨意是如何从萌生到不可受控地漫溢滋长的。是我不甘心余家公子心悦于你,所以他前脚求父皇赐婚,我后脚求母后收你为养女,希望由你代替我去和亲。在城墙之上,是我心生歹念,一时糊涂将你推下去。你与宁远侯琴瑟和鸣之时,也是我有意散播宁远侯与李巧巧的流言,导致你们夫妇不和,不欢而散。自你离京,我便知自己已经酿成大错。这几年,我不止一次想在书信中向你坦白,但又知此话一出,你我之间十几年的情分就烟消云散了,我不敢。」
我颤抖着收起书信。
大梦初醒,非但没有误会解除后的释然,反而尽是被亲人背叛的心寒。
我茫然地看向远方:「怎么会是这样?」
赵朔轻轻拉起我的手,言辞恳切:「我与李巧巧当真清清白白!三年前,若是你能当面与我对峙,哪怕质问我一句,我们之间都会免去许多波折。」
我兀自推开他:「我不信,就算书信是假,难道青梅竹马是假?难道举杯对盏是假?难道和离书是假?」
三年前若是能解释,何苦等到今天?
「再说,难道你没有怀疑过我是有意跌落,设计了这一场婚姻?你与你的部下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是皇上的眼线?」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看吧,装深情容易,将深情圆得自己都信,却很难。
12
僵持间,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还人清白这种事,自然要由第三者解释才说得清了。」
我顺着声音望去,正疾步走来的是个短衫束发的飒爽女子。
只一眼,就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但又认不太真切。
接着灵鸽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解释道:「姑娘,她非说是你和宁远侯的老朋友,一定要闯进来!」
我瞥了赵朔一眼:「你认识?」
他阴阳怪气道:「她就是你口中,我的白月光——李巧巧。」
我讶然!
眼前江湖儿女做派的人,哪里有当年巧笑嫣然的影子?
我探究的眼神盯向她,不由得有几分敌意。
李巧巧却无半分扭捏,潇洒地倒了一大碗水,又痛快地一饮而尽。
然后,冲着赵朔开口道:「师兄,你也太不仗义了,把那匹快马抢走,害我比你晚到一天。」
赵朔道:「你又没有日思夜想的人!」
我听得脸一热,只想逃离。
李巧巧忙拉住我,一脸讨好:「嫂嫂可不能走,我还没有赔罪呢。」
她先是施了一个赔罪礼,又将其中原委细细道来。
原来当年,赵朔的副将早就看我不顺眼。
他担心我会害了赵朔,见流言四起,干脆找到李巧巧演了这么一出戏。
两封书信、一次花枝招展地出现在赵朔面前,又恰好被我碰见。
如此便断送了我对他全部的信任。
后来赵朔知道此事,大发雷霆。
他欲追出京城,解释清楚,无奈被困住了脚步。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还有谁能困住你宁远侯的脚步?」
他若有所思,道:「自然有的。」
李巧巧补充道:「诏狱。」
我怔住了,瞬间明白他为何憔悴成这般。
我不禁红了眼眶,所有的恨意瞬间淡然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赵朔安抚道:「你别哭,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出来了吗?」
我生生憋住了眼泪,没好气地说道:「是啊,祸害活千年,进了诏狱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算你命大。」
13
当初赵朔在主张黄河改道时,发现皇后的兄长在中游大肆圈地,私加赋税,致使流民数量陡增,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于是,他掌握证据后,联合御史大人在朝堂上弹劾国舅滥用私权。
谁知,事情远比他们想象中棘手,人证、物证俱全,但最后罪证的矛头却急剧逆转,直指太子。
他们这才发现,这不过是皇后下的一个圈套。
当今皇后是继后,生有大公主和六皇子。
太子是先皇后所出。
两方势力在朝堂上早已卷起暗潮,这些我也略知一二。
后来我在写给余明帆的信中,旁敲侧击地提过此事,问他进展。
他只说,圈地之事过后,圣上停了太子监国议事的职务,罚他在东宫闭门思过,又借故打压了太子党成员。
但不用说,首当其冲的必是军功显赫的赵朔。
只是这些年,从未有人向我透露过他下了诏狱,险些丧命。
赵朔终于向我坦白,和离是因为察觉到风声不对,要将我置于事外。
但当他听说皇后去小院探望我时,想到她会以我为人质相威胁,只能找来余明帆去看看我的情况。
所以我离京前,大公主阻拦我去皇后宫中道别,必然也是知道内情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关外,风烟弥漫,不想这里反而是他们共同给我编织的世外桃源。
我赶忙问道:「皇后现在如何了?还有大公主,还好吗?」
这次是李巧巧抢先答道:「国舅被流放,皇后失去臂膀,大势已去。此事还多亏了大公主的襄助,没想到皇后收买官员、诬陷太子的证据,是她与余明帆找到的。」
我突然想到幼时在宫殿里玩捉迷藏,我躲在柜子里睡着了。
皇后以为四下无人,与大公主说道:「不是母后不疼你,你弟弟是咱娘俩最大的指望。将来他做了皇帝,你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长公主。」
大公主哭着说:「不要,我不要六弟做皇帝,我要母后多陪陪我,太子哥哥将来会是皇帝,母后这叫篡权。」
平日里贤惠端庄,重话都未曾说过一句的皇后顿时失了仪态,对着公主狠狠扇了一耳光。
大公主那天哭了很久,晚上她抱着我说道:「晏宁姐姐,我们永远真心相待,都不要变成坏人好不好?」
我回道:「好!」
这一刻,我原谅她了。
李巧巧诚恳地说道:「嫂嫂对不住,我从前以为你们生长在深宫的人,只会扭扭捏捏,工于心计,没想到你们也同样恣意洒脱、正义凛然。」
我莞尔一笑,这世间的误解何时停止过呢?
譬如赵朔,他又何曾问过我是不是愿意陪他一起刀山火海,就自作主张地将我置于风险之外?
可这种保护,我并不想要。
14
一连几天,我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赵朔。
他隔着房门问道:「你还在怪我?」
我老实答道:「三年太久了,我已经说不清对你是什么感情。我们本就没有感情基础,在你生命里最困顿的三年,也没有陪在你身边,我……」
「不,在狱中能支撑我活下来的信念只有你。」
他说:「你可还记得刚入宫时,在御花园的暗角处,遇到了一个青衫少年。」
我「嗯」了一声:「莫非那人是你?」
「那次宫宴,正值我母亲孝期,可宫里得了六皇子,是大喜事,父亲偏要我在席面上强颜欢笑。我心里不痛快,跑了出去。」
是了,那少年哭得伤心,他怕我笑话,把脸深深地埋在膝间。
我以为是哪个宫里被责罚的小太监,便上前安慰了他一番。
「人活着哪有不受委屈的?想哭就畅快地哭一场,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他呜咽着:「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笑:「这话好没道理,怎么,男儿不能哭,偏女儿家哭哭啼啼才算寻常,不知是瞧不起男子,还是瞧不起女子。」
过一会,就听到公主四处找我,我便离开了。
待他抬起头,只剩下一个着鹅黄色外衫的背影。
他记住了我的名字——「晏宁」。
后来,他入了朝堂,听到圣上打算遣我和亲,生平第一次顶撞了这个九五之尊。
他说本来盘算着回京后,就求旨赐婚。
但那个意外,让姻缘提前一步到来,注定了隔阂丛生。
他说:「我真应该抗旨的,让你一步步爱上我,再水到渠成,或许就没有这么多事端了。可惜我不敢拒绝,我怕一个错失,你就嫁作他人妇了。」
他说:「从前我背负太多家国责任,自我从京城离开,就已经决定好,从此事事以你为先。你要守在边关,我便陪你边秋听雁声,你要天涯海角,我便陪你踏遍山河大川,你要难忘故园,我便陪你回京安稳度日。」
嘶,肉麻!
我冷哼一声:「情话说得倒好听!」
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消融。
赵朔一本正经回道:「不是情话,是真情流露。」
楼下传来打斗的声音,我连忙开门去看,赵朔已先一步提剑而去。
见我开门,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笑意直达眉眼:「回房,乖乖等着你夫君我杀敌而归!」
我哪里放得下心?紧接着冲出去!
近来北戎小动作不断,我担心他们是专门来对付我的。
果然不多时,楼下涌入几十个兽皮衣服打扮的粗犷男子,长刀短剑,有备而来。
领头的大胡子喊道:「让你们老板娘出来,这几年又是抢我们的生意又是杀我们的勇士,该算算这笔账了!」
赵朔手起剑落,连同明卫、暗卫,与他们厮杀成一团。
我大呼「停下」,生怕他误了对付北戎的计划!
前些日子,有一小队北戎人马偷袭我们大邺的边防大军,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又铩羽而归。
主将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若只为虚晃一枪,倒也没必要费这个功夫,既然来了,可能隐藏着别的阴谋。
果然在全军彻查后,发现后厨里潜入一个可疑的人,正准备往饭食中混入致人腹泻的木通果。
经过拷问后得知北戎因今年粮草短缺,打算趁边关防御能力弱时,进城明抢粮食。
又在关外隐藏好了陷阱和兵马,只等我们的追军上前时,缴获衣物和兵器。
于是我们干脆将计就计,假装军营里已经乱作一团,只等他们前来劫难。
说来可笑,这种利益当前的关头,他们进了城,还能匀出一小队人来找我的茬,当真是愚蠢透顶!
但赵朔并不知此事,若是被北戎人怀疑上我们还有隐藏的作战力量,打了退堂鼓,可就功亏一篑了。
无奈之下,我大喊一声:「你们刚才谁说要找我!」
此话一出,我一下子成了人型靶子。
所有火力瞬间向我涌来!
赵朔大喊:「你不要命了!」
慌忙将我护在身后!
「姑奶奶当巾帼英雄的机会来了!」
李巧巧也加入了战况!
混乱,是真混乱!
这是我晕倒前最后的意识。
因为赵朔防得了我身前,却没想到我被自己人背刺了!
李巧巧在挥剑杀敌时,将剑往后一旋,砍到了我的胳膊。
伤口不大,但本人晕血。
不晕别人的血,晕自己的血。
15
我醒来时,李巧巧和灵鸽在我床前哭得如丧考妣,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受了轻伤,而是快死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巧巧边哭边解释,灵鸽八百个白眼伺候过去。
我顾不上与她们抱头痛哭,忙看向赵朔。
他懂我的心思,说道:「一切顺利,斩获北戎人头两万!」
我舒了口气:「真不是小数目,几年内他们起不来了!」
他点点头,脸上尽是担忧。
「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跟我说呢?」
我嗔怪道:「我有机会吗?」
他望向我的眸光清亮,带着直达眼底的担忧。
「下次,你不许再一身犯险!」
他边说边拉起我的手,放在掌心摩挲。
我感受着他逐渐靠近的温热气息,不由得红了脸。
而床前两位俱是停止了哭声,转而看热闹。
我像是被雷击了,登时将他推开,扭捏道:「我跟你什么关系啊,说这些干嘛?」
赵朔也意识到有些尴尬,不自在地咳了三两声。
李巧巧忙拉着灵鸽向外走,边走边调侃道:「老夫老妻了,不要不好意思,我帮你们把门带上。」
孤男寡女,气氛瞬间更尴尬了!
你若说他是木头,他也知道先开口,打破沉默。
「我从小混迹在军营,不懂情感上的弯弯绕绕,我只想问你一句,我们还有误会没说清吗?」
我小声呢喃:「没了吧。」
「既如此,我也想问你一句,如今没有圣旨逼婚,你选我还是选余明帆?你放心,若你对我无意,我绝不纠缠!」
我懵了,怎么绕了一圈,这里面怎么还有余明帆的事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眉头已经疑惑到拧到一起!
「我为什么要选余明帆?」
「年少倾心,他是你的少年郎!」
我更迷惑了:「等会,你刚刚问我们是不是有误会没说清,我看是的!」
是要好好掰扯掰扯了!
那年出征,他本想在离京前找我袒露心迹,谁知正好撞到我给余明帆送荷包,两人言笑晏晏。
我:……
那年在黄河边,他见余明帆掉出那个熟悉的荷包,便假意问道:「余大人可是有了意中人,不知是哪家女子相送呢?」
谁知一向寡言木讷的余明帆变了脸色:「情深缘浅,不劳赵侯爷多问。」
赵朔:好一个情深缘浅……
我:好一个害人不浅……
待我解释清楚,赵朔又提起一事。
他凑到我跟前,眼眸漆黑,勾起唇角:「我那副将在我出狱后才说,曾怕你是宫里的密探,便将你送出府的书信悉数焚烧摧毁,这其中有没有写给我的?」
旧事重提,我的脸红了又红,脑海中浮现那几行簪花小楷。
有过的。
(正文完)
赵朔番外
1
我没想到,第一个来诏狱里看望我的人,会是余明帆。
我见他无恙,放心了许多。
圣上壮年时也算得一代明君,如今却是一天比一天多疑。
不过如今看这情形,他既未对我用刑,又未把太子近臣收监,想来也只是为了敲打警示。
只是我不知道,这警示需要多久,到我重见天日之时,晏宁是否还在等着我?
余明帆与我对坐,布好酒菜。
我们相识一年多,虽都自称是行坐端正的君子,可面对情敌,也免不了尴尬和不痛快,因而甚少有这样推心置腹的时刻。
他说:「晏宁给我写了一封信。」
我举杯的手凝滞在半空:「她还好吗?可有安全抵达燕州?」
他点点头,问道:「你有什么要与她说的吗?」
我思索了片刻。
「燕州苦寒,等到春暖之后才能开市。你且叮嘱她,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备足银炭,封好门窗,先安心过冬。燕州驻扎军的主将曾是我的部下,烦请余大人再帮我写一封书信,嘱咐他暗中关照。」
他一一记下,但还是不免嘲讽几句:「有这功夫,何不亲自与她说?」
我无奈地笑笑:「余大人教训得是。」
那天,我眼看就要追上她的马车,把一切都与她说清楚了,却被追兵拦住,功亏一篑。
我确实是有机会离开的。
副将王黎早就在沿途做好了埋伏,只等我一声释令,就可助我脱身。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走了,可就真说不清了。
一朝成逆贼,纵使天涯海角,又岂是能轻易摆脱罪名的?
赵家几代人马革裹尸换来的忠勇名声,不能断送在我手里。
顾得了忠孝,唯辜负了她。
还记得新婚时,我望着眼前钟情多年的佳人,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
看她紧张得抖成一团,我很心疼,动作上克制了又克制,又郑重地说道:「夫人,我会对你好的。」
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和鸣愿百年。
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可后来,她先是为流言所扰,后又被误会所伤,我都一无所知、一无所为,实在有愧!
现在我身处暗室,恐再连累她,只能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余明帆见我暗自哀叹,神色复杂地说:「你先好好待着吧 ,有什么事我会想办法的。」
2
后来,他常来探望。
偶尔带来一些坏消息,例如太子被禁足,继后党更加猖獗。
偶尔带来一些好消息,例如郡主在燕州开了一家客栈,暗中培养眼线,处治了不少北戎来的探子。
我也不免振奋,比我自己手刃敌军还激动,我一直知道我的夫人——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
记得有一段时间,她对兵书很感兴趣。
我玩笑道:「夫人若是个男子,定是驰骋沙场的好儿郎。」
她骄傲地扬起嘴角:「莫非女儿身就上不了战场,拎不起剑,杀不得敌?」
我满脸赔笑,直夸夫人好志向!
只是后来副将有意无意地表达出不满,让我办公务时应防着她些。
我立刻出言训斥:「夫妇本一体!以后若再说这话,你也不必再进侯府来了。」
他愤愤不平,也终是闭上了嘴。
可惜这些话还是传到了她耳边。
那时,我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性,虽看似大大咧咧,实则行事十分谨慎。
果然,她从此更加注重言行举止,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再也不提,连我的书房都极少踏进。
一颗心冷下去了,就再难暖起来。
再加上我后来奔波于各地,并不知京中流言甚嚣尘上,两个人气氛慢慢就变了。
而我还愚蠢地将这一切归结为她心有所属。
所以当她向我提出和离后,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所有的不确定都得到验证。
我后来想,既如此,便放手吧。
皇后去小院,必是不怀好意。
我假意让余明帆去看望她,一是为提醒,二是为成全。
直到我见余明帆面上并无喜色,反而解下了从不离身的荷包,我大概猜到了,他们俩并非我想象中的两心相悦。
只是这些,我从未在余面前提及过。
我总想着,或有一日,我与她重逢,我要听她亲自说。
3
狱中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还要漫长。
时间本身就是一种酷刑,它削不了皮、挫不了骨,却能腐蚀掉世间最坚硬的恒心。
好在,在我斗志被消磨干净之前,我被从诏狱转送到刑部大牢。
刑部的条件可比诏狱好多了,至少这里量刑定罪有据可依,这意味着事情有了转机。
我先前的同僚、部下,偶尔也会来探望,为我带来朝中近况。
余明帆再来时,告诉我太子已经被解了禁足,只是还不能参与朝事。
我将多日来的猜想告诉他。
「圣上未必不知道太子是冤枉,只是在考验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余明帆脸色陡变:「我原以为你跟我们是一派,原来你也支持另立太子!」
我懒得辩解,接着说:「名士教导出来的仁君、贤臣,遇事只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你觉得圣上放心把天下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吗?」
余明帆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怒目圆睁。
思索片刻后,又缓缓坐下。
「你的意思是说,还得我们自己还自己清白?」
「还不够!还要狠,要懂得变通,用一切可用之人。」
他颔首,若有所思。
再后来,他告诉我,已经有了法子。
我并未多问,直到继后党倒台,才知道他当初找到了大公主相商,暗中搜寻皇后收买官员的证据,转交给圣上。
太子重回权力中心,向圣上陈情,将我放了出来。
我对着台上的君王重重跪拜,不只是因为重获自由,更是因为三年前的托付。
「多谢圣上,信守诺言!」
那时皇后对我多番拉拢,想让我吐出一些对太子不利的言论。
为此,不顾母女之情,以晏宁的性命相威胁。
我跪在皇帝面前,言辞恳切:「臣一身清白,不怕入狱经受考验。只有一件心事未了,晏宁郡主的安危,就全系陛下一念之间。」
他答应了,必会保她无虞。
4
我婉拒了官复原职的旨意,只想快马加鞭去燕州找她。
出发前,大公主找到我。
她说有一封信,想让我捎给晏宁,并将当年的事解释一清。
她说:「我真羡慕她,任凭世事如何变幻,还有一人永远想着她、护着她。」
我漠漠道:「公主有的,旁人登天也难得,何必只着眼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忘了自己的富贵特权?」
我对公主没有好感。
或许她有了幡然醒悟的改变,但我永远记得我与晏宁第一次相遇,公主来找她时的不耐烦。
至于后来的种种行径,我更是无法替她说一句原谅。
我甚是护内,且记仇!
出了城,王黎与李巧巧早已在郊外等着我。
为着当初合伙骗我的事情,我们的关系不复从前。
王黎想要追随我去燕州,被我拒绝。
「我如今既无品阶,又无兵权,只有一个虚衔傍身,你跟着我岂不是自毁前程?」
至于李巧巧,她在我开口之前已经想好了策略。
「师兄心实嘴笨,要没有我的助力,嫂嫂她可是很难原谅你的哦。」
我思索片刻,细想下来,也觉得有理。
不过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我与她交换了坐骑,用她那匹名贵的千里马,飞驰而去。
今跨归鸾,情归故乡。
5
两年后,大邺一鼓作气,灭了北戎,疆域拓宽。
我与晏宁看大患已除,决定离开燕州,四方云游。
三年后,我们游历了大半中原,到达庐州时,发现她有了身孕。
她气得踹我两脚,说我误她。
我一边求饶一边哄着她坐下:「都是我的错,我认罚。」
我们干脆在庐州定居,购筑屋舍,盘买铺面。
又过了大半年,女儿小桃子出生。
名字的由来,是她额头上的桃型胎记。
晏宁庆幸道:「幸好我有孕的时候,只是喜欢吃桃子,要是喜欢吃鱼虾,这印记该多丑啊。」
我握着她俩的手,轻轻说道:「咱们的女儿,脸上长什么都不会丑的。」
她:「你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我:「夸你夸你,貌如天仙,随你。」
她满意地笑了,女儿也笑,满室生香。
趁秋光未老,人好花堪笑……
完
来源:乐观的百香果w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