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个声音让程远手中的记账本差点掉落。三个月不见的苏雯站在柜台前，头发剪短了，烫成时兴的羊毛卷。她身后跟着右臂已经康复的小雨，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腿后。
面包香与霓虹灯(三)
寒露那天，程远在店里清点库存时，听见门口风铃清脆作响。
"要一袋全麦吐司，谢谢。"
这个声音让程远手中的记账本差点掉落。三个月不见的苏雯站在柜台前，头发剪短了，烫成时兴的羊毛卷。她身后跟着右臂已经康复的小雨，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腿后。
"你们...回来了？"程远喉咙发紧。上次联系还是苏雯发短信说女儿拆了石膏，他回了句"祝好"。
苏雯笑了笑，眼角浮现出几道程远不熟悉的细纹："昨天刚回。对了..."她从小皮包里抽出一张浅紫色卡片，"明天我店开业，有空来捧场。"
卡片上用银粉印着"小雨烘焙"四个字，地址就在小区对面商业街。程远这才注意到苏雯身上有淡淡的黄油香，不是香水，而是长时间待在厨房浸染的气息。
"你开店了？"
"总得养活女儿。"苏雯的指甲涂成了奶茶色，轻轻点着柜台玻璃，"多亏你那段时间教我不少技巧。"
她们走后，程远发现柜台上有枚茉莉香味的发卡，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落下的。他没敢碰，用夹子夹起来放进了抽屉深处。
第二天清晨，"小雨烘焙"的开业花篮堵了半个人行道。程远绕路去买豆浆时，透过落地窗看见苏雯穿着米色围裙在招待客人，柜台里陈列的面包种类让他心头一震——全麦核桃、黑芝麻贝果、红酒桂圆...全是他最受欢迎的几款。
"老板，你家对面开了新店，生意要受影响咯。"豆浆铺的老张递过塑料袋。
程远勉强笑笑："市场这么大..."
回到店里，他立刻检查了最近三天的销售记录。数字不会说谎——连续下滑。中午，老顾客王阿姨来取预订的生日蛋糕，欲言又止地说："对面那家...价格比你便宜两成。"
一周后的周五，程远的面包破天荒剩了半柜。他蹲在后厨检查烤箱，听见前厅门响。以为是最后捡便宜的顾客，却看见林小满拎着个粉色纸盒站在那里。
"尝尝。"她把纸盒推到程远面前，"像不像你做的红酒桂圆？"
切开的面包组织细腻，酒香混合着桂圆甜味扑面而来。程远捏了一小块，舌尖触到的瞬间就僵住了——这分明是他改良过的祖传配方，连蜜渍桂圆的手法都一模一样。
"我只告诉过你..."程远声音发涩。
"还有她？"林小满平静得可怕，"你教她做面包的那些天，都教了什么？"
程远想起康复中心里苏雯贴在他后背的体温，想起那些被删除的聊天记录里确实提过配方细节。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解释。
"下周三产检，"林小满转身时丢下一句，"你最好空出时间。"
"产检？"程远猛地站起来，打翻了面粉筛。
林小满手搭在小腹上："八周了。本来想等稳定再说..."
程远算了下时间，正是苏雯刚离开那阵子。他想拥抱妻子，却被她侧身避开。
"周三见。"林小满推门离去，留下程远站在纷纷扬扬落下的面粉中，像被一场小型雪崩掩埋。
产检那天秋雨绵绵。程远提前两小时关了店，买了林小满最爱吃的糖炒栗子等在妇幼保健院门口。妻子从出租车下来时没打伞，他赶紧迎上去撑开伞，却被她躲开。
"我自己有。"林小满从包里抽出折叠伞。
走廊长椅上坐满等待的孕妇。叫到林小满的号时，程远刚要起身，突然看见走廊尽头熟悉的身影——苏雯牵着女儿，正在骨科诊室外排队。小雨的右手似乎还没完全恢复，抓着妈妈的手指做复健动作。
"你看什么？"林小满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巧合..."程远刚开口，广播再次呼叫林小满的名字。
B超室里，医生指着屏幕上跳动的小点说："胎心很好。"程远想去握妻子的手，发现她拳头攥得死紧。
检查完出来，苏雯母女已经不在骨科。程远刚松口气，却在取药处看见了她们。苏雯正弯腰听小雨说话，抬头时与程远四目相对。她犹豫了一下，牵着女儿走过来。
"恭喜。"苏雯的目光落在林小满尚且平坦的腹部，"几个月了？"
林小满突然笑了，那种程远从未见过的、带着锋利边缘的笑："正好是你走之后发现的。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苏雯的表情凝固了。小雨拽了拽妈妈的手："是乐乐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乐乐玩呀？"
"乐乐转学了。"林小满抢先回答，"新学校很远。"
这当然是谎言。回家的出租车上，林小满一直望着窗外。程远的手机震了一下，是苏雯的短信："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怀孕了。配方的事我会处理。"
程远熄灭屏幕，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成河。
当晚，程远在书房整理祖传食谱到凌晨。回到卧室时，发现林小满已经反锁了门。他在门外站了十分钟，最终抱着毯子去了沙发。
第二天，"小雨烘焙"贴出告示：红酒桂圆面包暂停供应。但程远店里的生意并未好转，反而有老顾客私下问他是不是把配方卖给了对面。
深秋的雨持续了一周。程远每天接送乐乐上学，经过商业街时总加快脚步。直到某个放晴的早晨，小雨突然从"小雨烘焙"跑出来拦住他。
"叔叔！"小姑娘举着一幅画，"送给你和阿姨的宝宝！"
画上是两个大人牵着三个孩子，最中间的小婴儿被画成了面包形状。程远眼眶发热，蹲下来接过画："谢谢小雨，你手好了吗？"
"医生说还要做操。"小雨转动着手腕，突然压低声音，"妈妈晚上总是哭，说对不起叔叔..."
"小雨！"苏雯出现在店门口，手里端着刚出炉的可颂。她快步走过来拉住女儿，对程远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但程远还是闻到了，那股曾经让他心猿意马的茉莉香，现在只让他感到一阵疲惫。
中午，程远在店里接到社区主任电话，说周末小区要办亲子市集，问他能不能提供面包义卖。
"对面'小雨烘焙'也参加。"主任补充道，"你们可以商量下品种，别重样了。"
程远打给苏雯，响了七八声才接通。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见打蛋器的嗡鸣。
"市集的事..."程远开门见山。
"我知道。"苏雯似乎走到安静处，"你做你的招牌款，我换新品种。"
通话陷入沉默。程远听见对方轻微的呼吸声，突然说："苏雯，我们谈谈。"
傍晚打烊后，程远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等到了苏雯。她没穿围裙，换了件驼色风衣，手里拿着个文件袋。
"先看这个。"她递过文件袋，里面是一份商业计划书和租赁合同——"小雨烘焙"下个月要搬去城东的商场。
程远抬头："为什么？"
"本来就不该开在你对面。"苏雯望着远处玩滑板的孩子，"当初是赌气...现在想通了。"
"配方的事..."
"我从没外传。"苏雯打断他，"那些面包都是我自己试做的，以后不会卖了。"
秋风吹落一片梧桐叶，正好落在两人之间的长椅上。程远想起第一次见到苏雯时，她也是这样，站在落叶纷飞的单元门口等他送面包。
"我丈夫...前夫，"苏雯突然说，"上个月签字离婚了。他骂我是因为你..."
"苏雯。"程远深吸一口气，"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我心里发生过。"苏雯的声音轻得像落叶触地，"那天晚上在酒吧，如果你送我上楼..."
程远站起来："我得回去给乐乐检查作业。"
苏雯没有挽留。走出公园时，程远回头看了一眼。暮色中，她的身影缩成小小一团，像被世界遗忘在长椅上的包裹。
周末市集阳光灿烂。程远设了个"亲子DIY"摊位，教孩子们做简易饼干。让他意外的是，苏雯带着小雨也来了，两人安静地站在围观人群最后。
"下面放巧克力豆当眼睛..."程远正示范着，突然看见林小满牵着乐乐走来。妻子穿着宽松的毛衣，已经能看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她看到苏雯时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被乐乐拉到了操作台前。
"爸爸我也要做！"
程远帮儿子系上小围裙，余光瞥见苏雯悄悄退出了人群。活动结束收拾摊位时，他发现材料箱里多了个信封，里面是张手绘的"小雨烘焙"新产品设计图——全部是与程远现有品种完全不冲突的创意甜点。背面有一行小字："祝宝宝健康。城东见。"
回家的路上，林小满突然问："她给你什么了？"
程远把设计图递过去。林小满看了很久，最终折起来放进包里："她画得不错。"
当晚，程远在厨房试验新配方时，林小满走了进来。她拿起擀面杖，开始帮他擀制面团。
"市集上..."林小满盯着面团，"我看见她摸了下肚子，是不是也...
程远的手停在半空："我不知道。"
"如果有一天..."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发抖，"乐乐或者这个孩子问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爸爸那样永远诚实，你该怎么回答？"
程远关上烤箱，面粉手印留在控制面板上。他走到妻子面前，第一次完整讲述了与苏雯的一切——从被撞见的睡衣送面包，到酒吧夜归，再到那些被删除的聊天记录。
"我留着她的发卡..."程远拉开抽屉，"不是因为旧情难忘，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林小满的眼泪砸在面团上，融出一个个小坑。程远不敢碰她，只是继续说："你怀孕那天，我在医院看到她，才突然明白什么是真正重要的。"
"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最怕什么吗？"林小满抬起泪眼，"怕你只是因为孩子才留下。"
程远终于抱住妻子，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洗发水味道，不是任何香水能替代的安心。"我是因为爱你。"他在她耳边说，"一直都是。"
窗外，十月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冬天要来了，但面包店的烤箱永远温暖如春。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