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母亲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株老丁香树上。
"有些事,我这辈子怕是想不明白了。"
母亲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株老丁香树上。
我出生在辽阳一个普通工人家庭,那是1955年,刚建国不久,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父亲在钢铁厂当技术员,每天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上下班,裤脚总是沾着铁屑。
母亲是印染厂的工人,手上长年累月染着各色颜料,指甲缝里的颜色怎么也洗不干净。
我家有兄妹三人,我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妹妹,一家五口挤在厂区分的四十多平米的平房里。
晚上睡觉,我和妹妹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哥哥打地铺,父母睡在隔壁的小屋里。
那时候,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父亲得了先进工作者奖励的一台上海牌收音机,每天晚上,全家人都会围坐在一起听新闻联播。
我们家没有自来水,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拎着两个搪瓷水桶去街口的水龙头排队打水。
冬天的时候,水桶里的水往往还没等拎回家就结了薄冰,母亲的手冻得通红,却从不喊一声苦。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父母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省吃俭用只为给我们多买几本课外书。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嚷嚷着要一双新棉鞋,母亲愣是把自己的旧棉袄拆了,一针一线纳了三天三夜,给我做了一双暖和的千层底布鞋。
"咱闺女有福气,以后肯定有出息。"母亲常这么说,每每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对未来的期盼。
七十年代末,我赶上了恢复高考的好时候,凭着平日里刻苦学习的劲头,考上了省城沈阳的一所大学。
全家人都高兴坏了,父亲特意买了一斤猪肉,母亲包了一锅饺子,请了左邻右舍一起庆祝。
"我家小兰有出息了!大学生啊!"母亲端着饺子在邻居面前忍不住炫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八十年代初,我大学毕业不久,分配到省城沈阳一家机械厂。
那个年代,国家包分配,能有个"铁饭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每月领着四十几块钱的工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厂里分了一间十几平米的宿舍,虽然条件简陋,但好歹是自己的一方天地。
记得1982年春节,我第一次带着对象回家见父母。
李明是厂里的青年技术骨干,戴着一副老式黑框眼镜,瘦高个子,为人踏实稳重。
站在家门口时,我有些忐忑,不知道父母会不会喜欢他。
"爸,妈,这是我对象,李明。"我小声介绍道。
父亲上下打量了李明一番,笑着伸出了手:"来,进屋暖和暖和,外面冷。"
母亲则忙不迭地走进厨房,拿出提前准备的腊肉和白菜,一边生炉子一边忙活起来。
"阿姨,我来帮您。"李明主动跟进厨房,帮母亲劈柴生火。
母亲看着李明熟练地使用劈柴刀,眼里满是欣赏:"小伙子真能干,以后肯定是个顶门立户的好男人。"
当晚,父亲破例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汾酒,说是同事从太原出差带回来的,一直没舍得喝。
父亲喝得微醺,拉着李明的手说个不停:"小李啊,你以后要好好待我们家小兰,她从小就懂事,就是脾气有点倔..."
母亲则忙前忙后,把家里的好菜好饭都摆上桌,还特意从柜子底下翻出一罐稀罕的罐头肉。
"这可是他爹攒了好几个月的肉票才买到的,专门留着过年的。"母亲笑盈盈地说。
晚上睡觉前,母亲坐在我床边,轻声说道:"小兰,你这个对象不错,有出息,说话做事稳当。"
"妈,您喜欢就好。"我笑着回答。
"只是..."母亲迟疑了一下,手指不停地搓着围裙边角,"沈阳离咱家这么远,你要是嫁过去,我和你爸就见不着你了。"
"妈,您这话说的,现在交通这么方便,坐绿皮火车四个小时就到家了,我常回来看您。"我拍拍母亲的手,满不在乎地说。
母亲点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啊,现在是方便了,不像我那时候嫁给你爸,从村里到镇上,走路都要大半天。"
那时的我,怎么会明白母亲话中的担忧呢?
婚后,我和李明在沈阳安了家。
起初厂里给我们分了一间筒子楼里的小房子,十几平米的空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就占去了大半。
卫生间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冬天上厕所要穿得严严实实地出门,夏天则要忍受马桶边飞舞的蚊虫。
做饭得用煤球炉,一到饭点,整个走廊就烟雾缭绕,各家各户的饭菜香混在一起,倒也有一番烟火气。
李明每天早出晚归,常常加班到深夜。
我在厂办负责文书工作,也忙得不可开交,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在异乡打拼,为了以后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起初两年,我确实常回辽阳看望父母。
每次回去,母亲总会提前做好我爱吃的地三鲜,那是她的拿手好菜,放了半碟子的豆油,油亮油亮的,香气四溢。
父亲则早早站在车站等候,手里捏着一张早已皱巴巴的火车时刻表,生怕错过了我回来的那趟车。
我一下车,远远就能看见父亲高高瘦瘦的身影在人群中探头探脑,一眼认出我后,脸上立马绽开花似的笑容。
"闺女回来了!"父亲大老远就喊,丝毫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回到家,母亲总会变戏法似的从柜子里拿出各种好吃的:山楂糕、话梅糖、桔红糖,那都是她平日里舍不得吃,专门留给我的。
"你看看你,又瘦了,是不是在沈阳吃不好?"母亲摸着我的胳膊,心疼地说。
每次我都笑着回答:"哪有啊,李明对我可好了,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呢。"
其实哪有什么变着花样,不过是两个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省吃俭用攒点钱,盼着将来能有个自己的小家。
1984年,我怀孕了。
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立马收拾行李,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赶到沈阳,说是要照顾我坐月子。
李明早早地去车站接母亲,还特意买了一束康乃馨。
"妈,您来了。"李明接过母亲手中的行李,恭敬地说。
母亲看着我和李明的小家,眼圈有些发红:"家里还行,就是太小了点,住着不方便。"
"妈,您别担心,厂里说再等两年,等我评上工程师,就能分到大一点的房子。"李明信心满满地说。
母亲在我家住了两个月,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补身子的饭菜。
虽然条件简陋,厨房只有一个小煤球炉,母亲却能变出花来:清蒸鲫鱼、红烧排骨、炖鸡汤、猪蹄醋,样样都是我爱吃的。
"妈,您别太累了,休息一下吧。"我心疼地劝道。
母亲摆摆手:"不累,给闺女做饭,心里高兴着呢。"
儿子出生后,母亲更是忙前忙后,一刻不停:洗尿布、煮奶粉、哄孩子睡觉,样样都干得利索。
"妈,您回去休息几天吧,我和李明能照顾好孩子。"我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影,心里不是滋味。
母亲犹豫了一下:"那...你爸一个人在家,确实也挺不方便的。"
送母亲去车站那天,我抱着刚满月的儿子,李明提着母亲的行李。
"妈,您路上小心,到家给我打电话。"我叮嘱道。
母亲点点头,眼里含着泪:"孩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和小宝宝,有什么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火车缓缓启动,母亲的身影在车窗后渐渐远去,我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随着工作越来越忙,孩子出生后家庭负担加重,我回家的次数逐渐减少。
每次通电话,总能听到母亲关切的声音:"闺女,工作别太累了,有空就回来看看,你爸老念叨你呢。"
"嗯,等忙过这阵子就回去。"我总是这样回答,却一拖再拖。
1987年初,辽阳的冬天格外寒冷。
父亲在厂里退休不久,整日在家没什么事做,常常到邻居家打打牌,听听评书,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那天晚上,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突然听到电话铃声。
"喂,是小兰吗?"电话那头是哥哥焦急的声音,"爸...爸突发脑溢血,现在在医院抢救呢!"
我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电话:"什么时候的事?严重吗?"
"今天下午,爸在院子里扫雪,突然就倒下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你赶紧回来吧。"哥哥的声音哽咽了。
那一刻,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马上回家!
次日一早,我坐上了开往辽阳的火车。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我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脑海中不断闪现父亲的身影:他教我骑自行车时的耐心,他送我去大学时红着眼眶的样子,他为我和李明举杯祝福时的欣慰...
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却又恍如隔世。
到达医院时,父亲已经昏迷了两天。
推开病房门,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爸..."我轻轻握住父亲的手,那只曾经有力的大手,如今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母亲坐在床边,这两天没合眼,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衣服皱巴巴的,整个人憔悴了十岁不止。
"妈,您先回去休息,我来守着爸。"我心疼地说。
母亲摇摇头:"不用,我不累,就想陪着你爸。"
我守在病床前三天三夜,看着父亲消瘦的脸庞,心如刀绞。
每隔几个小时,我就会轻轻地在父亲耳边说话:"爸,是我,小兰啊,您能听到吗?"
父亲的眼皮偶尔会动一动,似乎想睁开眼睛看我,但终究没能如愿。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病房里时,父亲的心电图突然变成了一条直线。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医生护士冲进病房,我和母亲被请到了外面。
十分钟后,医生走出来,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那一刻,母亲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头子,你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呢?"
我扶起母亲,泪水模糊了双眼,心里一遍遍地自责:为什么不多回家看看?为什么总以为来日方长?
父亲走得太突然,我甚至来不及告诉他,我多么感谢他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我不得不回沈阳。
临行前,母亲站在门口,目送我上车。
那一刻,我看到母亲苍老了许多,头发已经花白,瘦弱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尤为单薄。
她穿着那件已经褪色的蓝布棉袄,是父亲在世时给她买的,说是看上去精神。
如今父亲走了,这件棉袄成了母亲最大的念想,无论多热都舍不得脱下。
"妈,您要保重身体,我过段时间就回来看您。"我抱着母亲说,心里酸楚不已。
母亲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去吧,家里有我呢,你别担心。"
回到沈阳后,我很快被工作和家庭琐事淹没。
先是厂里技术改造,我作为文书被分配了大量的材料整理工作,经常加班到深夜。
接着是孩子上学的事,要办入学手续,买学习用品,送他去上学,接他放学。
再后来婆家老人生病需要照顾,我和李明轮流去医院陪护。
就这样,一转眼,半年过去了,我始终没能回辽阳看母亲。
每次通电话,母亲总说:"没事,你忙你的,妹妹常来看我,哥哥也就住隔壁,我挺好的。"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总是那么平和,仿佛她真的一点都不孤单。
"妈,您一个人在家,会不会觉得冷清啊?"我有些愧疚地问。
母亲笑了笑:"哪会啊,邻居王大妈常来找我唠嗑,院子里的老姐妹们隔三差五地聚在一起包饺子,挺热闹的。"
我这才稍稍安心,心想母亲的生活还算充实。
可我哪知道,这不过是母亲不想让我担心的善意谎言。
1988年初,辽阳的冬天格外寒冷,连续几天的大雪把整个城市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那天,我正在厂里开会,突然被叫出来接电话。
"小兰,妈摔了一跤,现在在医院呢。"电话那头是哥哥焦急的声音。
"什么?怎么回事?"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心跳加速。
"前天下了大雪,妈一个人在院子里扫雪,结果滑倒了,摔断了腿。"哥哥解释道,"医生说需要手术,你能回来一趟吗?"
"我这就请假回去!"我二话不说,立马收拾东西往家赶。
一路上,我的心情无比沉重,脑海中不断浮现母亲受伤的画面:她一个人在雪地里挣扎,喊天不应,叫地不灵...
到达医院时,母亲刚做完手术,还在麻醉中。
我推开病房门,看到母亲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腿上打着石膏,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
"妈..."我轻轻唤道,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母亲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我时,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小兰,你怎么来了?"
"妈,我接到哥哥电话,就赶紧回来了。"我握着母亲的手,"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母亲抓着我的手,眼含泪光:"小兰啊,你终于回来了。"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在医院照顾母亲的那些日子里,我才真正了解了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生活。
每天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扫院子,一个人看电视,直到夜深人静一个人睡去。
虽然哥哥住得近,妹妹也常来看望,但大部分时间,母亲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只剩下母亲一个人的身影,和墙上那些泛黄的老照片作伴。
"妈,您要不搬到沈阳和我一起住吧?"我试探着问。
母亲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留恋:"我习惯这里了,你爸的坟在这儿,我走不开。"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再说了,这房子里有我和你爸的一辈子,里面的每件东西都有故事,我舍不得。"
我理解母亲的心情,只能答应以后常回来看她。
"小兰,你别担心我,我这把老骨头硬着呢!"母亲拍拍我的手,安慰道,"你有自己的生活,我明白。"
母亲出院后,我在家多住了几天,帮她收拾屋子,买些生活用品。
我注意到,母亲的房间还保持着父亲在世时的样子:父亲的旧棉袄还挂在衣柜里,他用过的烟斗放在床头柜上,那本翻得卷了角的《水浒传》还摆在枕边。
母亲说,这样她晚上睡觉时,就感觉父亲还在身边。
临走那天,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缝得整整齐齐的布包,递给我。
"这是我这些年攒的一点钱,拿去给孩子买些好吃的、好穿的。"母亲说。
我打开一看,是一沓崭新的五元、十元纸币,足有好几百块。
"妈,这是您的养老钱,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
母亲坚持塞给我:"拿着吧,我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钱,你们年轻人正是用钱的时候。"
我不忍心拒绝,接过那沉甸甸的布包,心里更加愧疚。
这是母亲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血汗钱啊!
回沈阳后,我一如既往地被工作和家庭占据着全部时间。
每月给母亲打个电话,问问她的情况,仅此而已。
就这样,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转眼到了1990年,厂里派我去上海学习新技术。
临行前,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妈,我要去上海出差半个月,回来再给您打电话。"
电话那头,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好,你路上小心。"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小兰,妈有时候心口疼,可能是年纪大了,你别担心。"
我当时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叮嘱她:"那您去医院看看吧,别拖着。"
母亲笑了笑:"哎呀,小毛病而已,花那冤枉钱干嘛,过两天就好了。"
谁知这一去,竟成了我和母亲最后的对话。
我在上海的第十天,接到哥哥的电话,说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子嗡的一声,两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妈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声音颤抖地问。
哥哥哽咽着说:"妈这几天一直心口疼,我劝她去医院,她总说没事...昨天晚上,邻居王大妈去找她说话,发现她倒在地上..."
我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全身发麻。
上一秒我还在听课,下一秒就天塌地陷。
我马上收拾行李,连夜坐火车回辽阳。
一路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悔恨。
母亲最后那句"心口疼"的话在我耳边回响,为什么我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我没有坚持让她去医院检查?
赶回辽阳时,母亲的遗体已经入殓。
走进家门,看到摆在堂屋正中的黑白遗像,我的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妈,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放声大哭,泪水模糊了双眼。
照片里的母亲笑得那么慈祥,仿佛在说:"闺女,别哭,妈不痛了。"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我和哥哥妹妹一起整理母亲的遗物。
在母亲的床头柜里,我们发现了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叠车票和几封信。
那些车票都是我这些年回家的车票,母亲一直珍藏着;那几封信则是母亲写给我但从未寄出的。
我颤抖着手打开其中一封,上面写道:
"小兰:
今天是你的生日,妈给你包了饺子,虽然你不在家,但妈想着你吃着也高兴。
院子里的丁香开了,很香,你小时候最喜欢了,总说闻着丁香香就睡得香。
妈今天做了你爱吃的地三鲜,可惜没人吃,就送给了隔壁王大妈家。
她家小孙子说好吃,还想再来一碗呢,妈心里美滋滋的。
妈每天都念叨你,盼着你回来。
不过妈明白,你有自己的生活,妈不想给你添麻烦..."
信上的日期是我三十岁生日那天,而我竟然忘记给母亲打电话...
翻开另一封信,是母亲最后的心声:
"小兰:
最近总觉得胸口闷,一阵一阵地疼,可能是天气变化的缘故。
你哥说带我去医院看看,但我不想麻烦他,他家里孩子上学,媳妇上班,都很忙。
我吃了点速效救心丸,好像舒服一些了。
其实妈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院子里的月季开了,是你爸当年从单位移栽回来的,年年都开得好。
昨天我去看了你爸,给他扫了墓,告诉他你在沈阳过得挺好,他应该也放心了。
小兰,妈知道你日子过得不容易,工作忙,还要照顾孩子和婆家人。
妈不怪你回来少,真的。
只是妈有时候想,要是能再看你一眼就好了..."
读到这里,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无法继续往下看。
信的最后写着:"妈爱你,永远爱你。"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
整理母亲房间时,我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我寄给她的全家福照片,已经被摸得有些发皱。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闹钟,是我多年前送她的生日礼物,指针已经停在了6点15分。
窗台上种着几盆花,茁壮地生长着,那是母亲每天精心照料的。
其中一盆丁香,据说是从我小时候经常玩耍的那棵老丁香树上扦插的,母亲说这样就能天天闻到丁香香了。
在客厅的墙上,挂着我大学毕业、结婚和孩子出生时的照片,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一张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母亲用她的方式,把我留在了她的生活里,而我却很少把她放在心上。
"妈生前常坐在院子里那把藤椅上,看着沈阳方向发呆。"哥哥轻声说,眼里含着泪。
"有时候邻居问她在看什么,她就笑着说'看看小兰会不会突然回来'。"哥哥的声音哽咽了。
妹妹擦着眼泪补充道:"妈每次接到你的电话,都高兴得不得了,总跟邻居炫耀说'我闺女又打电话来了',好像中了头等奖似的。"
隔壁的王大妈也来帮忙料理,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妈常跟我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你和孩子过得好,她就满足了。每次我问她为啥不去沈阳住,她总说不想给你添麻烦,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
听着这些话,我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我这才明白,在父母心中,再远的路程也阻挡不了他们对子女的牵挂;而对于子女来说,回家的路却因各种理由变得遥不可及。
母亲去世后,我很少再回辽阳老家。
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忙碌,另一方面则是不忍面对那个充满回忆却又空无一人的家。
1995年,辽阳的老房子因城市改造被拆除。
哥哥在电话里问我要不要回去看最后一眼,我找借口推辞了。
其实,是我不敢面对那个我曾经深爱却又辜负了的家。
就这样,我的"娘家"在物理上不复存在了。
再也没有人在那个小院里等我回家,再也没有人为我留一盏灯。
我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外人"。
直到现在,每当我看到别人回老家探亲的场景,心中总会涌起一阵酸楚。
年轻时,总觉得父母健在是理所当然的事,等到双鬓斑白才猛然发现,原来团聚是最奢侈的幸福。
我常常在梦中回到那个小院,看到母亲站在门口,笑盈盈地喊我:"小兰,回来啦!饭都做好了,快进来吃吧!"
然而醒来后,面对的只有现实的空荡和无尽的悔恨。
这些年,我把母亲生前的教诲都记在心里,努力做一个好母亲。
我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
每次他说工作忙,不能回来看我时,我总是理解地说:"没关系,你忙你的,妈没事。"
心里却暗暗提醒自己:别重蹈覆辙,别像母亲那样把思念埋在心底。
七十岁这年,我终于鼓起勇气,重返辽阳。
老房子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高楼。
我站在曾经的家门口,泪流满面。
现在这里是一个小公园,种着几棵银杏树,有老人在树下下棋,孩子们在嬉戏打闹。
我找了半天,终于在公园角落发现了那棵老丁香树,竟然还在!
它比我记忆中高大了许多,枝繁叶茂,花期虽已过去,但那独特的形状让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仿佛摸到了母亲的手。
"妈,我回来了..."我轻声说,仿佛母亲就站在我面前。
晚上,我和哥哥妹妹坐在一起,聊起了往事。
"小兰,你知道吗?"哥哥突然说,已是花甲之年的他,眼角已布满皱纹,"妈生前从没怪过你回来少。"
"她常说,'闺女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能总往娘家跑,那样婆家人会有意见的'。"哥哥缓缓道来。
"是啊,"妹妹接着说,满头白发的她看起来已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妈总为你辩解,说你是为了孩子和家庭,不容易。"
妹妹从包里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这是妈留给我的,上面写着'等小兰想家的时候再给她',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我颤抖着手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纸,上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
"小兰: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妈已经不在了。
妈想告诉你,妈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有你这个女儿。
从你出生那天起,妈就知道你不是属于这个小院子的,你有更大的天地要去闯。
妈不怪你回来少,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妈理解。
妈只希望你记得,无论你走到哪里,心里都要留一个地方给家。
不是这个已经不存在的老房子,而是那份牵挂和思念。
小兰,答应妈,好好活着,别留遗憾。
妈爱你,永远爱你。"
读完信,我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心中的愧疚和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却又被母亲宽厚的爱包容着、抚慰着。
听着他们的话,我再也忍不住泪水。
原来,母亲一直都理解我,从不责怪我。
而我,却辜负了她最后的期盼。
如今,我也是孩子的母亲,更是孙辈的奶奶。
我终于明白了父母那种无私的爱。
我常常提醒自己的子女,不要像我一样,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每年清明,我都会回辽阳,祭拜父母的坟墓。
站在坟前,我总有说不完的话要对他们说。
有时候,我会感觉父母就站在我身边,微笑着听我诉说这些年的经历。
"妈,您知道吗?我的孙子都上初中了,特别聪明,像极了您..."
"爸,您最爱看的《水浒传》被翻拍成电视剧了,特别好看,要是您在就好了..."
人们常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当我们忙着追逐事业和梦想时,常常忽略了身后默默支持我们的父母;当我们终于有时间回头,却发现他们已经不在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生遗憾吧——等我们懂得珍惜时,一切已来不及。
如今的我,早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
每当看到儿女们忙碌的身影,我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我不责怪孩子们回来看我少,因为我知道,这就是生活的轮回。
我只希望他们别像我一样,等到失去才学会后悔。
七十多岁的我,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看着远方,就像当年的母亲那样。
回不去的不只是那个已经拆除的老房子,还有那段再也无法弥补的亲情。
所幸的是,我从中学到了宝贵的一课:珍惜当下,别让爱迟到。
"有些事,我这辈子怕是想不明白了。"看着院子里那株栽了二十多年的丁香花,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时光流转,唯有那份思念,永远停留在心间。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