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宣德五年春，青州益都县境内新设的龙泉驿来了一位姓赵的驿丞。此人名唤赵德全，生得五短身材，面如重枣，一双三角眼总是滴溜溜转着，活像庙里壁画上的夜叉鬼。他原是济南府一个不入流的刀笔吏，因攀附上布政使司的某位经历，竟得了这正九品的驿丞官职。

明宣德五年春，青州益都县境内新设的龙泉驿来了一位姓赵的驿丞。此人名唤赵德全，生得五短身材，面如重枣，一双三角眼总是滴溜溜转着，活像庙里壁画上的夜叉鬼。他原是济南府一个不入流的刀笔吏，因攀附上布政使司的某位经历，竟得了这正九品的驿丞官职。

龙泉驿位于益都县西南三十里的官道旁，背靠龙泉山，前临弥河，乃是青州通往兖州的要冲。驿站门前两株百年老槐树荫蔽着三进院落，正厅悬着"驿传星驰"的匾额，东西厢房住着二十余名驿卒，后院马厩里常年备着三十匹驿马。按《大明会典》记载，这等规模的驿站每年该领官银二百两，米一百石，可自赵德全到任后，账册上的数字便成了谜。

"老周头，这个月的例钱该交了。"赵德全翘着二郎腿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新得的和田玉扳指。他面前跪着个须发花白的老汉，粗布衣衫上补丁摞着补丁，正是负责驿站酒水供应的周老汉。

"大人容禀，"周老汉额头抵着青砖地，"上月刚缴过五十坛梨花春，小老儿实在..."

"啪"的一声，赵德全将茶盏摔得粉碎。站在他身后的司吏立刻翻开账簿念道："正七品以下驿丞，月例当供酒六十坛，茶油六斤，盐六斤，白粟米一石，禽畜饲料一石。咱们赵大人体恤民情，只按七品标准收取，尔等还敢推诿？"

周老汉浑身发抖。这龙泉驿周边三十户驿户，哪个不是勒紧裤腰带在供着这位阎王爷？去年冬天，西村的王铁匠因少交了两斤铁料，被赵德全用牛皮鞭抽得半个月下不了炕。想到这儿，他只得连连磕头："小的明日一定凑齐..."

待周老汉退下，赵德全哼着小曲转到后院。马厩旁停着三艘拆得七零八落的官船，十几个驿卒正按他的吩咐将船板重新拼装。这些本该用于传递紧急军情的快船，如今被改成了货船模样，船舱里堆满从淄川贩来的陶器。

"大人，"驿卒头目李三凑过来谄笑，"按您的吩咐，加了两层防水隔板，保准能装三百斤细瓷。"

赵德全满意地拍拍他肩膀，忽然瞥见墙角蹲着个生面孔的少年。那孩子约莫十五六岁，脖子上套着麻绳，手腕上全是淤青。

"这是..."

"前日从沂州贩来的小厮，"李三压低声音，"花了六两银子，比本地贱奴便宜一半。"

赵德全眯起眼睛。自他到任以来，已陆续买了五个这样的"贱口"。按《大明律》，良民不得买卖，但这些因灾荒流离的孤儿，在官府的黄册上早成了"逃户"，正是钻律法空子的好买卖。

转眼到了宣德六年端阳节。这日清晨，驿丞宅邸里飘出炖肉的香气。赵德全的小妾翠红正指挥厨娘烹制角黍，忽然听见前院一阵喧哗。她掀开湘妃竹帘一瞧，只见三个驿卒扛着麻袋进来，袋口露出金灿灿的麦穗——这是刚从驿户地里"征"来的新麦。

"老爷呢？"翠红问道。

驿卒朝弥河方向努努嘴："带着新得的海东青打猎去了。"

此时弥河岸边的芦苇荡里，赵德全正骑着枣红马，左臂架着只钩嘴利眼的猛禽。这海东青是他用二十石米从女真商人手里换来的，为此克扣了驿卒三个月的口粮。忽然，芦苇丛中窜出只灰兔，赵德全一声呼哨，那鹰隼如离弦之箭扑将过去，惊得田间劳作的农妇们四散奔逃。

"赵大人好兴致啊。"

清朗的声音从官道上传来。赵德全转头看见个青衫书生，正是本县生员张明远。此人出身寒门却才名远播，去年院试得了案首，在乡间颇有威望。

"张秀才有礼。"赵德全敷衍地拱拱手，心里却警铃大作。上月这书生曾状告他强占驿田，虽被知县压了下来，终究是个隐患。

张明远目光扫过赵德全腰间的鎏金腰刀——按律驿丞不得佩刃，又瞥见他马鞍旁挂着的牛皮鞭，忽然笑道："大人这鞭子倒是别致，可是用生牛皮所制？"

赵德全脸色骤变。《大明律》明文规定，私制刑具者杖八十。他急忙扯过缰绳："本官还有公务，告辞！"

转眼到了宣德七年春。这日驿卒们正在门房赌骰子，忽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差役高喊："六百里加急！诏书将至！"按制，驿丞须即刻备香案迎接，可赵德全却正在城南的瓦市里喝酒。

"快去找大人！"李三急得直跺脚。等他们在酒肆找到醉醺醺的赵德全时，宣诏的钦差已在驿站等了半个时辰。那钦差姓杨，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见状冷笑一声，竟直接宣读起诏书——这是皇帝关于整顿驿传的敕令。

三日后，张明远在龙泉山下的茶棚里召集了三十多个驿户。周老汉颤巍巍掏出本账册："这是老汉偷偷记的，两年间赵阎王共强征酒一千四百坛，米粮二百余石..."

"还有这个。"王铁匠的儿子掏出条血迹斑斑的牛皮鞭。

张明远仔细翻看这些证据，忽然拍案而起："昨日接到邸报，杨御史已回京复命。如今赵德全怠慢诏书的事朝廷已知晓，正是我们行动之时！"

五月初八这天，赵德全正在后院清点新到的景德镇瓷器。忽然大门被撞开，上百乡民手持锄头棍棒涌了进来。张明远手持诉状走在最前，高声道："赵德全！你苛虐百姓、私改官船、买卖人口、僭越礼制，今日我等要押你进京面圣！"

赵德全刚要拔刀，早被王铁匠一扁担打翻在地。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捆了，连夜押往京城。沿途驿户闻讯，纷纷加入队伍，到济南府时竟有三百人之众。

都察院闻报大惊。经三法司会审，查明赵德全共贪污官银五百余两，强征粮米折银三百两，私役驿卒、买卖人口等罪十余项。宣德皇帝朱笔亲批："刖足枷号，以儆效尤。"

秋决那天，龙泉驿前挤满了百姓。赵德全被刖去左脚趾，戴着四十斤重的枷锁跪在驿站门前。那枷板上用朱砂写着他的罪状，在秋阳下红得刺眼。张明远站在老槐树下，望着官道上来往的驿马，轻声对周老汉说："《大明律》载，'驿传乃国之血脉'，今日总算通了淤塞。"

远处传来新驿丞的鸣锣开道声，一队穿着崭新号衣的驿卒正扛着"清慎勤"的牌匾走向驿站。

来源：淮南王唠嗑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