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用,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能行。"我顶着雨,一步一步往楼下搬着自己的行李。
雨夜搬家
"爸,要不还是我来搬吧?"儿子王建国站在楼下喊道。
"不用,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能行。"我顶着雨,一步一步往楼下搬着自己的行李。
七十岁的腰腿不如从前,拎着两个旧帆布包和一个装满书的纸箱,我走得很慢。
雨水打湿了我的老式中山装,那是我教书时常穿的衣服,洗得发白却依然挺括。
我是王长贵,一名退休教师,在县一中教了三十多年的数学。
那是八十年代初,我和老伴挤在学校分的四十平米的宿舍里,家徒四壁,却也觉得挺知足。
屋里摆着一张铁架子床,一个老式衣柜,还有一台单位发的黑白电视机,晚上经常有邻居来我家看《新闻联播》和《西游记》。
儿子王建国从小就是个争气的,从不让我操心学习,年年是班里的三好学生。
我记得那时候,他常坐在煤油灯下写作业,额头上亮晶晶的全是汗。
九十年代初,他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全村人都来我家道贺,老伴高兴得一宿没睡,盘算着怎么凑齐儿子的学费。
"咱儿子有出息,再苦也得让他念完大学。"老伴常这么说,她省吃俭用,把自己的棉袄穿了十几年不舍得换。
大学毕业后,儿子留在省城工作,成了一名公司职员。
每次他回家,我们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老伴会提前一天去集市买最新鲜的菜,熬一锅他爱喝的鸡汤。
十年前,儿子谈了对象,姑娘叫孙丽,在一家外企做会计。
大姑娘长得白净,说话柔声细语,第一次来我家,还带了盒进口的阿胶糕给老伴补身子。
"爸,妈,我想在省城买套房子,手头差点钱。"儿子那年春节回来,坐在我对面,眼神闪烁。
我和老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
"孩子,要多少,爸妈尽力。"我拍拍他的肩膀,心里已经盘算着能凑多少钱。
那年,我们拿出了所有积蓄,又向亲戚借了一些,凑了二十万给儿子付首付。
老伴还把她娘家传下来的一对金手镯卖了,那是她最心爱的东西,平时连过年都舍不得戴。
婚礼那天很热闹,儿子穿着笔挺的西装,新媳妇一身红色旗袍,漂亮极了。
我对儿子说:"以后你们有困难,尽管开口,爸妈能帮就帮。"
儿子红着眼圈,使劲点头:"爸,等我事业有成,一定会好好孝顺您和妈。"
儿子结婚第二年,孙子出生了,取名王小虎,虎头虎脑的,可爱极了。
老伴身体不好,风湿病犯起来连路都走不利索,还是坚持要去省城帮忙带孩子。
"咱们老了,就得靠儿子,现在帮他,将来他才会孝顺我们。"老伴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
我也认同这个道理,于是我俩轮流去省城帮忙带孙子。
儿媳妇工作忙,很少做饭,我和老伴便包揽了全部家务。
"爸,您这手艺比饭店师傅还好!"儿子津津有味地吃着我做的红烧排骨,那是他从小最爱吃的。
每次听到这话,我心里就美滋滋的,觉得再累也值得。
可儿媳妇却不太满意,常皱着眉头说:"爸,现在讲究营养均衡,您做的菜太油腻了。"
去年,老伴走了,突发脑溢血,没挺过来。
我记得那天,她正在厨房里择菜,准备给孙子做他爱吃的饺子,突然倒在了地上。
送到医院时,她已经不省人事,医生说能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小。
我守在病床前三天三夜,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变得陌生,心如刀绞。
最后,她还是没能醒过来,悄悄地离开了人世。
葬礼那天,儿子哭得像个孩子,抱着我说:"爸,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我强忍悲痛,点点头。回到县城的老房子,我一个人住着,每天面对四壁发呆。
老伴留下的东西,我一件都舍不得丢,她的围裙还挂在厨房的钩子上,仿佛她只是出门买菜去了,随时会回来。
半年后的一天,儿子打电话来说:"爸,您一个人在那边,我们不放心,搬来跟我们一块住吧。"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内心涌起一股暖流,儿子终究是懂得孝顺的。
临走前,我把老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将几十年的教案全部装箱,珍贵的笔记本放在最上面。
那本发黄的笔记本记录了我和老伴的大半辈子,从结婚到生子,从他乡到立业,点点滴滴都在里面。
我把和老伴的结婚照挂在墙上,她穿着朴素的蓝布衣裳,笑得那么甜,我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锁上了门。
到了省城,儿媳妇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见我拎着这么多行李,她明显不太高兴。
"爸,您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啊?我们家又不大。"她指着我的几个箱子,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住了没几天,儿媳就开始抱怨房子小,我的东西太多,她想重新装修。
"房子是留给小虎的学区房,现在值钱着呢,装修好了升值空间更大。"儿媳妇对儿子说。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小区里的老人们下棋、跳广场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晚饭时,儿子支支吾吾地开口:"爸,要不您先去老年公寓住一阵子?等我们装修好了,再接您回来。"
儿子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知道,这话不是他想说的。
"多长时间?"我问。
"三个月左右吧,装修嘛,您也知道,又是刷墙又是铺地板的,灰尘大,您在那边住着舒服。"儿媳妇抢着回答。
我沉默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搬去老年公寓那天,下着小雨,儿子开车送我,一路上话不多。
我从箱子里拿出老伴的照片和那本笔记本,其他东西都留在了儿子家。
"爸,我会常来看您的。"临走时,儿子拍拍我的肩膀,眼睛有些湿润。
老年公寓环境不错,有花园,有活动室,伙食也还可以。
我住的是双人间,室友是个退休的中学校长,姓周,整天捧着本《红楼梦》,说是第十八遍了,还没看够。
起初,我每天都盼着儿子来。他偶尔会来一次,带着孙子,有时候还会带些水果和点心。
孙子长高了不少,见了我有些拘谨,儿媳妇从不来,说是工作太忙。
慢慢地,儿子的探望变得越来越少,电话也是。
住着住着,我发现这里住着不少和我境遇相似的老人。
李教授是退休的大学老师,教了一辈子英语,孩子在国外,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每月打点钱了事。
"长贵啊,现在的孩子,不比我们那时候。你别指望着养儿防老了。"李教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喂鸽子一边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讲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们老了,不能成为他们的负担。"李教授叹了口气,递给我一颗糖。
我接过糖,默默地剥开包装,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来老年公寓半年了,儿子只来过三次,每次都匆匆的,说是工作忙。
我问装修得怎么样了,他支支吾吾,说还在进行中。
那天,我翻出一张老照片,是儿子上高中时和我的合影,我正教他解一道数学题,他认真的样子和现在判若两人。
某个周末,我决定自己回去看看。我没提前打电话,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找到了儿子家的小区。
站在儿子家门口,我看到门上贴了新对联,还换了锁。
我按了半天门铃,出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多岁,脸上带着疑惑。
"请问您找谁?"他问。
"我找王建国,这是他家。"我说。
"哦,您是找原来的房主啊。他们早搬走了,这房子现在是我租的。"年轻人解释道。
"搬走了?搬去哪了?"我感到一阵眩晕。
"不清楚,我是通过中介租的房子。您是?"
"我是他爸爸。"我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年轻人露出尴尬的表情:"哦,那您可能需要打电话问问他们了。"
我愣住了,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下去,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打湿了我的衣襟。我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小区附近的公园。
公园的长椅上坐着几个老人,有说有笑。我坐下来,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
旁边的老人递给我一张纸巾,问我怎么了。
我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哎,你这情况我们都经历过。"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叹了口气,手里的毛线活停了下来,"我儿子把我送来这边,说是方便照顾我,结果一个月也见不到人影一次。"
"我闺女更绝,直接把我家老房子卖了,说是换成新房,结果钱进了她腰包,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旁边的老大爷接话,眼里满是辛酸。
"现在的年轻人啊,不知道自己将来也会老。"另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说,"我孙女倒是常来看我,可她爸妈不高兴,说我和孩子走得太近了,影响孩子学习。"
听着他们的诉说,我忽然不觉得那么孤单了。
雨渐渐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泛起一层金光。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拿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爸,您找我有事?"儿子的声音里有一丝不自然。
"建国,你们搬家了?"我直截了当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声长叹:"爸,我正想跟您说这事呢。我们搬到市中心去了,公司给我分了套福利房,比原来那套大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追问。
"我怕您着急,本来想等安顿好了再跟您说的。"儿子的解释听起来很牵强。
"那我什么时候能搬过去和你们一起住?"我问,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个...爸,您在老年公寓不是挺好的吗?那边有专业人员照顾,有同龄人做伴,比跟我们挤在一起强多了。"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爸,我会经常去看您的,真的。"儿子的声音带着愧疚。
挂了电话,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动不动。远处,一对年轻父母推着婴儿车走过,孩子的笑声清脆悦耳。
那天晚上回到老年公寓,我翻出了老伴留给我的日记本。上面有一段话是她生病前写的:"老王啊,我们这一辈子,为国家教书育人,为儿子倾其所有,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人这辈子,没有谁真正亏欠谁,各有各的缘法。"
这句话像一记闷锤,敲在我心上。我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了老伴未完成的遗愿清单:看一次日出、学会用电脑、去儿子工作的城市看看、去桂林旅游...
看着这些未完成的心愿,我的眼泪再次落下。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站在窗前看日出,想着老伴的遗愿清单,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我去找了李教授,请他教我用电脑。
"想学电脑?"李教授惊讶地看着我,"你要干什么?"
"我想找点事做,不能闲着。"我说。
李教授笑了:"好啊,我教你。不过你得有台电脑才行。"
我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存折,这些年的退休金我没怎么动用,攒了一笔钱。
在李教授的帮助下,我买了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开始学习基本操作。
起初很不习惯,鼠标点来点去总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我没放弃,每天坚持练习。
一个月后,我已经能熟练地上网、发邮件了。我在网上找到了县一中的网站,给校长发了一封邮件。
校长很快回复了,原来他是我以前的学生,看到我的邮件非常高兴,问我有什么事。
我回复说:"我想来代课,教数学。年纪大了,但头脑还清楚,教书是我的本行,我闲不住。"
校长很快就打来了电话:"王老师,您都七十了,还来干什么啊?养老不好吗?"
"教书是我的本行,我闲不住。"我笑着说。其实,我需要一份收入,需要证明自己还有用,更需要摆脱对儿子的依赖。
校长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答应了:"那您来教高三数学吧,正好现在缺人。不过您得自己解决住宿问题。"
我欣然接受了。回到县城,我租了一套小公寓,离学校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就到。
公寓虽小,却是我的新家。我把老伴的照片摆在书桌上,每天早晚和她"说说话"。
开学那天,我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
我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数学问题:"如果一个人的价值是X,那么他的晚年生活质量是由什么决定的?"
学生们窃窃私语,不明白这和数学有什么关系。
我笑着说:"这是一道人生方程,答案是:X的价值不应该由别人决定,而是由自己决定。在数学中,自变量决定因变量,在人生中,我们的选择决定我们的未来。"
课后,有个学生留下来问我:"王老师,您教了这么多年书,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大概是明白了人这一辈子,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教书之余,我开始学着独立生活。买菜、做饭、洗衣服,都是自己来。
老伴在世时,这些家务活大多是她做的,我只会炒几个简单的菜。现在,我慢慢学会了照顾自己。
煮一锅白米饭,炒个青菜,再煎个鸡蛋,简简单单的一顿饭,却是自己的心血。
我常想起老伴做的红烧排骨,那味道我怎么也做不出来,大概是少了一样叫"爱"的调料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活渐渐有了规律。
周一到周五教书,周末在家看书、写教案,偶尔去公园散步。我还在小区里认识了一群老朋友,常一起打打牌,聊聊天。
在新租的小公寓里,我组建了一个"夕阳红"读书会,邀请了几位老同事和小区里的老人参加。
我们一起读书,聊天,分享各自的生活经验和智慧。有时候,我们还会一起去旅行,完成各自的心愿清单。
我去了桂林,看了漓江的山水,替老伴完成了她的心愿。站在山顶上,我仿佛看到她就在身边,和我一起欣赏这美景。
儿子得知我回县城教书后,很是惊讶,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你不是很忙吗?我不想打扰你。"我平静地回答。
"爸,您这是干什么啊?您年纪这么大了,还去教书,多辛苦啊!"儿子的声音里带着责备。
"我只是做了我自己的选择。"我说,"人老了,不能光指望儿女,得学会自己过。"
儿子沉默了好久,最后说:"爸,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儿子。"
"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各走各的路,没什么对不起的。"我说得很轻松,心里却有一丝苦涩。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夕阳。老伴常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可我觉得,黄昏也有黄昏的美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教书已经一年多了。学生们都很喜欢我的课,说我教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校长多次表扬我,说我的教学成绩在全校名列前茅。这让我感到很欣慰,证明自己的价值不因年龄增长而减少。
我的生活也越来越丰富,除了教书和读书会,我还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在抖音上看各种视频,学做各种菜。
有时候,我会给李教授发微信,分享我的新发现和新体会。他总是回复得很快,好像我们从未分开过。
儿子偶尔会来看我,起初有些拘谨,后来慢慢放松下来。
有一次,他看到我家墙上挂着学生们送的锦旗,惊讶地问:"爸,这是学生送您的?"
我点点头,有些自豪:"高三毕业班,他们考得不错,有好几个考上了重点大学。"
儿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爸,您恨我吗?"
我摇摇头:"不恨。人各有志,各有各的生活方式。我只是不想再做那个等待被照顾的老人了。"
窗外又下起了雨,但这次,我的心里却是晴朗的。老伴常说,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活得有尊严。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拿出老伴的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人生的黄昏,也可以绚烂如朝霞。
来源:宝贝思维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