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个冬天来得特别早,寒风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我站在村长家门口的土坯矮墙边,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心里却比这鬼天气还要冷上三分。刚刚,就在村长那间烟火气缭绕的小屋里,我鼓足勇气,想问问我那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到底在哪儿,顺便,也想问问,我和白若雪那份早就该
1.
那个冬天来得特别早,寒风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我站在村长家门口的土坯矮墙边,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心里却比这鬼天气还要冷上三分。刚刚,就在村长那间烟火气缭绕的小屋里,我鼓足勇气,想问问我那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到底在哪儿,顺便,也想问问,我和白若雪那份早就该递上去的结婚报告,能不能……能不能先要回来。
村长吧嗒抽了口旱烟,浑浊的眼睛透过烟雾看着我,叹了口气:“子航啊,你找亲爹妈这事儿,叔给你打听打听。可你跟若雪那报告……她,她压根就没交上来过啊。”
没交上来过?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铁钉,瞬间钉穿了我的耳膜,直直扎进脑子里,搅得天旋地转。我攥紧了手里的粮票,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怎么会?怎么会没交?她明明……她明明跟我说,早就交给村长了,只等公社盖章了啊!我们为了这张报告,我……我几乎掏空了所有积蓄,买了她喜欢的红绸缎,托人弄来了城里才有的“的确良”布料,连带着给她父母准备的“见面礼”——两条好烟几斤白糖,都是我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顺着脊椎骨一路爬升,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我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那些她对着我描绘的,关于我们未来小家庭的蓝图,那些充满憧憬的、琐碎的计划,甚至包括婚礼日期,都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村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大概是劝我看开点,或者是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心思活络。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只有那句“压根就没交上来过”。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羞耻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甚至能想象出白若雪当时是怎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或许,还在心里嘲笑我的天真和轻信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村长家的,只记得寒风呼啸着灌进我的破棉袄里,冷得刺骨。可那种冷,远远比不上心里的寒意。我像个游魂一样走在回家的土路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家?那个我和白若雪“共同”布置起来,准备迎接新生活的“家”,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而我,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还乐呵呵配合演出的傻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粒子开始夹杂在风里,打在脸上生疼。我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觉得,过去那三年,自己活得就像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自作多情的笑话。
2.
我和白若雪的相遇,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她是作为知青,从繁华的京市下放到我们这个穷山沟的。第一眼见到她,我就觉得她跟村里所有的姑娘都不一样。她皮肤白净,不像我们常年在地里劳作的人那样粗糙黝黑;她说话声音细细柔柔的,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她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忧郁?
按照安排,她住进了我家闲置的那间东厢房。爹娘去世得早,我一个人过活,家里虽然简陋,但收拾得还算干净。看着她一个城里姑娘,笨手笨脚地适应着乡下生活,连烧火都不会,提桶水都晃晃悠悠,我心里说不出的怜惜。于是,我几乎包揽了所有能帮她做的活计:挑水、劈柴、修补漏雨的屋顶,甚至悄悄在她那份清汤寡水的派饭里,添上几块我打猎得来的野味或是偷偷攒下的鸡蛋。
她对我总是客客气气的,会微笑着说“谢谢你,子航哥”,但那笑容,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村里人都看得出我喜欢她,也有好事的大婶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她却总是含糊其辞,只说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返城上,没考虑过个人问题。
我知道,她心里装着一个人,那个叫欧展默的,也是一起来的知青,长得高大英俊,气质不凡,据说家里条件很好。白若雪总是围着他转,嘘寒问暖,眼神里的光彩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只能默默地把那份喜欢藏在心里,看着她为另一个人魂不守舍。那时候,我觉得只要能每天看到她,能帮她分担一些辛苦,就足够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一年。后来,欧展默和另一个同样来自京市的女知青李薇薇走到了一起。李薇薇家世背景似乎更胜一筹,性格也更张扬外向。我记得那天,白若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没出来,晚饭也没吃。我担心地在门口转悠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敢敲门。
从那以后,白若雪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她对我,似乎……有了一点不同。她会主动找我说话,问我一些农活上的事情,甚至会偶尔对我露出一个不那么疏离的笑容。我的心,像沉寂已久的灰烬,被这一点点星火重新点燃。
直到欧展默和李薇薇的关系彻底公开,甚至开始谈婚论嫁时,白若雪才终于,在我又一次笨拙地表达好感后,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和我“处处看”。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我欣喜若狂,恨不得告诉全世界,白若雪成了我的对象!我加倍地对她好,把能给的都给了她。我们像村里其他情侣一样,开始一起上工,一起吃饭,偶尔也会在月光下散散步。她依然话不多,很多时候是我在说,她在听。但我以为,她是内向,是慢热,需要时间。
我们“谈”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我省吃俭用,攒钱,攒各种票证,一门心思地为我们的“将来”做准备。我畅想着等她成了我的媳妇儿,我们一起把家拾掇得更像样,或许还能攒钱盖个新房子……我以为,我终于等到了属于我的幸福。
直到临近我们“商定”的婚期,直到今天,在村长家门口,那句冰冷的“压根就没交上来过”,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我所有的幻想和期待。
就在前几天,我从镇上赶集回来,给她买了她念叨过的红头绳。路过她知青朋友王娟家门口时,院门虚掩着,我听到里面传来白若雪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雀跃的语气:
“……所以啊,报告我根本就没交!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城呢?先拖着呗,不然真结了婚,档案关系落在这儿,以后想走都难!再说了……”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也就是顾子航那傻子,好拿捏。而且,你不觉得他……跟展默哥有几分像吗?特别是侧脸和那股子犟劲儿……”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下去。我像被一道惊雷劈中了天灵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红头绳悄然滑落,掉在雪地里,像一抹刺眼的血迹。
像……欧展默?
原来,这三年,她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原来,我对她所有的好,所有的付出,在她眼里,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她得不到的人?原来,我对未来的所有期盼,在她那里,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权宜之计,一个为了“脱身”而设下的骗局?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碎了。碎得彻底,连带着过去三年的时光,都变成了一堆可笑的玻璃碴子,扎得我鲜血淋漓。
3.
心里的窟窿一旦被戳破,就再也堵不上了,只会呼呼地往里灌着寒风。那天从王娟家门口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我看着灶台上那碗专门为白若雪炖的红烧排骨——那是托了多少关系才弄到的几两肉票,炖了足足两个小时,肉香弥漫了整个屋子。可现在,那香味闻在我鼻子里,却只剩下一种油腻的恶心感。我不小心碰翻了碗,滚烫的肉块和浓稠的汤汁洒了一地,弄脏了我刚刷干净的地面,也像极了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心情。我蹲在地上,看着那一片狼藉,眼眶一阵阵发酸,却哭不出来。是心疼那几块来之不易的肉?还是心疼自己这三年喂了狗的真心?我说不清楚。
晚上白若雪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和往常一样的、温和的浅笑。她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大白兔奶糖递给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子航哥,尝尝,托人从城里捎回来的,可甜了。”
我木然地接过那几颗包装精美的糖果,喉咙发紧。甜吗?我只觉得苦涩,从舌根一直蔓延到心底。她若无其事地开始跟我讨论“我们”的婚礼细节:要请哪些人,席面怎么安排,甚至还问我,她穿那件新做的红棉袄会不会显得太臃肿。
看着她那张依旧白皙秀气的脸,听着她那些仿佛充满期待的话语,我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把一切都摊开,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践踏我的感情!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为什么?也许是潜意识里还残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是……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这残酷的真相,如何收拾这一地鸡毛。我只是沉默着,任由她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说着,心却一寸寸地冷下去,凉透了。
这样的平静(或者说,伪装的平静)没过几天,就被彻底打破了。那天下午,白若雪突然脚步匆匆地跑回来,脸色煞白,身后还跟着两个知青架着一个人——是欧展默。他脸色苍白,额头上缠着纱布,似乎受了伤。
“子航哥,快,快帮我把西屋收拾一下,展默哥受伤了,得在这儿歇歇。”白若雪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我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的膈应。但看着欧展默那副虚弱的样子,我还是压下心头的不快,默默地去收拾房间,铺床,生炉子。
欧展默住下后,白若雪就像变了个人。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西屋,端茶倒水,喂药擦身,那份细致和关切,是我这三年来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甚至有一天晚上,她跑到我屋里,把我推醒:“子航哥,你快去给展默哥熬点粥吧,他想喝点热乎的,我……我走不开。”
我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焦急和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白若雪!”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他是你什么人?凭什么要我三更半夜起来给他熬粥?我是你未婚夫,不是你们的佣人!”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顾子航!你怎么能这么说?展默哥现在是病人!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互相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吗?你……”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硬生生止住,转而用一种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我,“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斤斤计较,冷漠无情!”
她说完,用力摔门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朋友?互相照顾?那为什么这三年来,我病了累了,你何曾有过半分如此紧张焦急的模样?在她心里,我和欧展默的位置,孰轻孰重,还需要明说吗?
4.
欧展默在我们家养伤的日子,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白若雪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全扑在了那个男人身上。她会因为欧展默多喝了一口粥而欣喜,会因为他皱了一下眉头而紧张。而我,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彻底成了背景板,甚至是个碍眼的存在。
更让我心寒的事情还在后面。有一天,欧展默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心情不好,一个人跑了出去,直到天黑也没回来。白若雪急得团团转,眼泪都快下来了,非逼着我冒着风雪出去找。我心里憋着气,但看她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披上棉袄就冲进了风雪里。
我在外面冻了大半夜,沿着山路和田埂喊哑了嗓子,几乎把附近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才在一个废弃的牛棚里找到了蜷缩在那里的欧展默。他似乎只是想一个人静静,根本没什么危险。我把他劝回来,自己却累得够呛,还沾了一身的雪水和泥泞。
可我等来的,不是白若雪的一句感谢,而是劈头盖脸的质问。“你怎么才把他找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一边扶着欧展默,一边用责备的眼神瞪着我,仿佛欧展默的出走是我的过错。
欧展默似乎也有些过意不去,低声说了句:“若雪,不怪子航,是我自己……”
白若雪却打断他,柔声安慰:“展默哥,你别说话,先进屋暖和暖和。”然后又转向我,语气冷硬,“看看你,把他带回来,自己倒是没事,害得展默哥都冻感冒了!”
那一刻,我真的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傻瓜。我冒着风雪,冻得瑟瑟发抖,找回了她心心念念的人,结果还要被她倒打一耙?我的付出,在她眼里,就如此一文不值,甚至还不如她对欧展默无端的担忧重要?心,彻底冷了,像被扔进了腊月的冰窟窿里,连带着最后一丝温度都被抽干。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将我残存的最后一丝情分彻底碾碎。那天晚上,白若雪的知青朋友王娟找到我,说白若雪和几个朋友在镇上的国营饭店给欧展默“接风洗尘”(他伤好了大半),喝多了,让我去接一下。
我心里不情愿,但还是去了。还没走进饭店包间,就听到里面传来喧闹声和白若雪明显带着醉意的声音,尖锐而清晰:“……什么顾子航!他算什么!要不是……要不是看他老实,又跟展默哥有几分像……我早就不搭理他了!告诉你们,只要展默哥一句话,只要他愿意!我明天就取消婚礼,跟那个土包子一刀两断!”
“若雪,你喝多了……”是王娟试图劝阻的声音。
“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白若雪的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展默哥,你说句话啊!只要你开口……”
我站在门口,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冰凉。原来在她心里,我连个“土包子”都不如,只是个随时可以为了欧展默而丢弃的替代品?婚礼,这个我期盼了三年的仪式,在她口中,竟可以如此轻飘飘地“取消”?
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疼得我喘不过气。我没有进去,转身就走。走到柜台,服务员拦住我,递过来一张账单,上面的数字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够我们村普通人家大半年的嚼用了!白若雪和她的“朋友们”,为了给欧展默“解闷”,倒是真舍得!
我默默地掏出怀里揣着的、准备用来置办最后一点结婚用品的钱,一张张数着,递给了服务员。那是我卖了好几斤辛苦攒下的粮食,又搭上了几张珍贵的工业券才换来的钱。付完账,我口袋空了,心也空了。
没过多久,王娟追了出来,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换上那种惯有的、带着优越感的刻薄:“顾子航,你怎么在这儿?正好,若雪喝多了,你赶紧把她弄回去!”她的眼神在我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瞧你这窝囊样!要不是若雪心善,谁看得上你?告诉你,对若雪好点儿!别不知好歹!”
我看着她那张尖酸的脸,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进包间。白若雪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喊着“展默哥”。几个知青男女也是东倒西歪,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和同情。
我费力地把白若雪架起来,她软绵绵地靠在我身上,嘴里还在嘟囔:“展默哥……别走……留下来……”她抬起朦胧的醉眼看着我,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痴痴地笑:“展默哥,你真好……”
那一刻,积压在心底所有的屈辱、愤怒、不甘和心碎,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我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这张我曾经痴迷、曾经想要呵护一生的脸,现在却只觉得无比陌生和讽刺。她把我当成了谁?欧展默?!这三年的相处,在她醉到极致的时候,认出的、呼唤的,依然是那个男人!
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包间里回荡,所有人都惊呆了。白若雪也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而我,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也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懊悔和自我厌恶席卷而来。我怎么能动手打人?即使她伤我至深,我也不该……
我猛地松开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她脸上迅速浮现的红印,还有她眼中瞬间涌起的惊恐和……恨意。我知道,我们之间,那根早已脆弱不堪的线,彻底断了。
我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国营饭店,冲进了外面冰冷的夜色里。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脸,却远不及心里的痛楚来得尖锐。
5.
那一巴掌之后,我和白若雪之间,连最后一丝伪装的平和都消失殆尽。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和戒备,不再跟我说话,甚至刻意避开我。而我,也懒得再去维系那可笑的表象。心里的伤口太深,痛楚太清晰,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扮演那个温和包容的“傻子”。
离开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那天晚上冲出饭店的寒风中就已经种下,现在,它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这个地方,这个曾经寄托了我所有希望和温情的村庄,如今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和伤痛。我必须走,立刻,马上!
去哪里?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京市。那是白若雪和欧展默来的地方,也是……我那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可能在的地方。村长答应帮我打听,但进展缓慢。或许,我该自己去找?就算找不到,离开这个伤心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也好过留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舔舐伤口,看着那两人在我眼前上演“情深意重”。
主意已定,我开始悄悄做准备。我把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粮票、布票,还有一些零碎的工业券,托相熟的人拿到黑市上,换成了一笔钱。数目不多,但应该够买一张去京市的火车票,再支撑我到找到落脚点。我还特意去镇上的供销社,买了几盒感冒药和一些常用的伤药。我知道,这一路,不会轻松。
就在我准备动身的前两天,欧展默那边又出了状况。他和李薇薇的感情似乎亮起了红灯,两人大吵了一架。欧展默心情郁卒,白若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联合王娟等几个知青,说要带欧展默去邻村的山上看庙会,放烟花,散散心。
白若雪找到我,语气生硬地说:“顾子航,你也一起去吧。人多热闹点。”
我本能地想拒绝。和他们一起?去看白若雪如何对欧展默关怀备至,看他们“知己情深”?那不是自找难受吗?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我离开前,最后一次看清她的真面目,也让自己彻底死心的机会。于是,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天,山路上积雪未化,很滑。白若雪几乎全程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欧展默,嘘寒问暖,柔声细语。他们并肩走在前面,和其他几个知青有说有笑,俨然一个小团体。而我,则默默地跟在最后面,像个多余的影子。
到了山顶,天色已晚。他们点燃了带来的烟花。一束束绚烂的光芒冲上夜空,炸开,映亮了每个人的脸庞。白若雪站在欧展默身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轻声说:“展默哥,你看,多美!希望这些烟花能带走你所有的不开心。”
那一刻,烟花的光芒那么耀眼,却照得我心里一片冰凉。原来,这场“散心之旅”,这些美丽的烟花,都只是为了欧展默一个人。我算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陪衬?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山路更加难走。他们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在前面,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我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突然,脚下一滑,我整个人失去平衡,朝着旁边陡峭的山坡滚了下去!
我听到了自己短促的惊呼,还有上面传来的一两声模糊的“谁掉下去了?”“好像是顾子航?”然后,是白若雪略显焦急但更多是迟疑的声音:“天这么黑,路又滑……我们……我们先下山去找人帮忙吧?”
接着,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手电筒的光亮也消失在夜色中。
我躺在冰冷的雪地里,浑身剧痛,动弹不得。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呜咽。他们……就这么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荒山野岭?连下来看一眼都没有?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身上的疼痛更甚,瞬间侵袭了我的四肢百骸。白若雪,你好狠的心!就算是一条狗掉下去了,也会看一眼吧?在你心里,我顾子航,竟然连条狗都不如?!
绝望和愤怒交织着,几乎要将我吞噬。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伤势似乎比想象中严重,稍微一动就疼得钻心。意识渐渐模糊,寒冷像潮水般涌来……难道,我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呼喊声和手电筒的光亮。是村长带着几个村民找到了我。
“子航!子航!你怎么样?”村长焦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抬回了村里,送到了卫生所。医生检查后,说是摔断了两根肋骨,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好好休养。
我在卫生所的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天,白若雪才姗姗来迟。她站在病床边,脸上没有任何担忧或愧疚,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
“顾子航,你可真能惹事!”她开口就是指责,“你知道因为你,展默哥有多自责吗?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你赶紧跟他道个歉,就说不怪他,是你自己不小心!”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差点死在山上,她不关心我的伤势,反而第一时间来要求我,向那个间接导致我遇险的人道歉?就因为怕影响了她“展默哥”的心情?
“道歉?”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牵扯着断裂的肋骨,一阵剧痛,“白若雪,你还有没有良心?!”
她被我的反应激怒了,声音也尖利起来:“顾子航!你别不识好歹!要不是看在我们快结婚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你要是再这样无理取闹,这婚……我看也不用结了!”
“好啊。”我看着她,突然平静了下来,心里那最后一丝眷恋和犹豫,也随着她这句话彻底烟消云散,“这婚,不结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两清了。”
说完,我闭上眼睛,不再看她。我知道,是时候离开了。彻底地,离开这个让我遍体鳞伤的地方,离开这个让我看清人性凉薄的女人。
趁着夜深人静,我拖着伤痛的身体,悄悄离开了卫生所。口袋里揣着那张来之不易的火车票,还有那几盒没用上的药。外面依旧寒风凛冽,但我心里,却 strangely 有一种解脱的平静。再见了,白若雪。再见了,我那段愚蠢的、错付的青春。
6.
我离开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尤其是在原定的“婚礼”那天,白若雪穿着那件崭新的红棉袄,却找不到新郎的时候,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据说,那天白若雪疯了一样到处找我,先是在村里挨家挨户地问,后来又跑到镇上,甚至去了派出所报案,说我失踪了。但派出所的同志一问,你们领证了吗?是合法夫妻吗?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来。没有那张她从未提交过的结婚报告,我们在法律上,什么关系都不是。
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也变了。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城里知青,是大家羡慕的对象。但现在,关于我被她扔在山上差点没命、关于她和欧展默不清不楚的传言,早就私下里传开了。再加上婚礼当天新郎“跑路”这件丢尽脸面的事,大家看她的目光里,多了鄙夷和议论。
“作孽哦!子航那孩子多实诚啊,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就……”
“还不是看上了那个欧知青?人家欧知青跟李知青好着呢,她就吊着子航,把人当傻子耍!”
“就是!听说子航那天摔下山,她头都没回就走了!心也太狠了!”
就连平时对白若雪还算客气的村长夫妇,态度也变得极其冷淡。村长媳妇甚至当着不少人的面,指着白若雪的鼻子骂:“我们子航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好好的一个后生,被你磋磨成什么样了!赶紧走!我们村不欢迎你这种没良心的女人!”
这些,都是我后来辗转听说的。那时的我,早已坐上了北上的火车。车厢里拥挤而嘈杂,但我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前方是未知的京市,是渺茫的寻亲之路,但我知道,无论未来如何,都比留在那个充满谎言和伤害的地方要好。
经过几天的辗转,我终于抵达了京市。举目无亲,身无分文(车票和路上开销几乎花光了所有钱),身上的伤也还没好利索。就在我茫然无措,几乎要露宿街头的时候,命运却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我按照村长之前给的一个模糊地址,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了一个位于老城区的大杂院。当我敲开其中一户挂着“司”字门牌的人家,报出我身上那块唯一能证明身份的、刻着奇怪符号的玉佩时,开门的那位慈祥的老太太,在看到玉佩的瞬间,激动得浑身颤抖,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是……是云佩!是云佩!老头子!快来看!是咱们丢失多年的小五啊!”
后来我才知道,我竟然是京市颇有名望的司家,在动荡年代不慎丢失的小儿子!司家老爷子曾经是大学教授,母亲是书香门第出身,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已经成家立业,在各自的领域小有成就。
突如其来的认亲,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温暖和激动。司家的每一个人,都对我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关爱。他们没有丝毫嫌弃我这个“乡下回来”的、土里土气的弟弟/儿子,反而对我充满了愧疚和补偿的心理。
母亲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摩挲着,眼泪就没停过:“我的儿,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
父亲虽然沉默寡言,但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欣慰。
哥哥姐姐们更是对我关怀备至,大哥给我安排了住处,二哥帮我联系医院检查身体,大姐给我买了新衣服,二姐则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在这个充满温暖和亲情的家里,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归属感。那些在白若雪那里受到的伤害和屈辱,似乎也在这浓浓的亲情包裹下,开始慢慢结痂。
也是在司家,我遇到了姜芷暖。她是二姐的大学同学兼好友,性子温婉恬静,笑容干净纯粹,像一缕和煦的春风。她第一次来家里做客,看到我时,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只是对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杂质,让人觉得很舒服。
后来接触多了,我们渐渐熟悉起来。她会安静地听我讲乡下的事情(当然,我隐去了关于白若雪的大部分细节),也会跟我分享一些城里的新鲜事。和她在一起,我总是感到很放松,很自在。她不像白若雪那样,让我总觉得需要仰望和讨好。她看我的眼神是平等的,是带着真诚的欣赏和理解的。
二姐看出了我们之间的那点苗头,笑着撮合:“子航,芷暖这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你们俩……要不试试?”
我看着姜芷暖微红的脸颊和含笑的眼眸,心里那片冰封已久的土地,似乎有暖意开始悄悄融化。我经历了那样一段失败的感情,本以为自己很难再敞开心扉。但姜芷暖的出现,像一道光,照亮了我晦暗的世界。
我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她:“芷暖,我……我过去受过伤,可能……可能没那么快完全走出来。但如果你愿意,我愿意……试一试。”
姜芷暖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坚定:“子航,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值得拥有新的开始。我愿意。”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进来,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我知道,我的新生活,真的要开始了。
7.
我和姜芷暖的关系稳定而甜蜜地发展着。司家的长辈和哥哥姐姐们都非常喜欢她,对我们的结合乐见其成。就在我们开始认真考虑婚事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天,我和芷暖刚从电影院出来,正手牵着手在街上散步,聊着电影里的情节。突然,一个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顾子航!”
我脚步一顿,浑身僵硬。这个声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缓缓转过身,果然看到了那张我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只剩厌恶的脸——白若雪。
她是怎么找到我的?而且看她的样子,风尘仆仆,脸色憔悴,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偏执的火焰。她死死地盯着我,又猛地将目光转向我身边的芷暖,尤其是看到我们紧握的双手时,她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
“她是谁?!顾子航!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竟然这么快就找了别的女人?!”白若雪像疯了一样冲过来,扬手就要打芷暖!
我反应极快,一把将芷暖拉到身后护住,同时牢牢抓住了白若雪挥过来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却带着惊人的力道,手心里全是冷汗。
“白若雪!你发什么疯!”我厉声喝道,眼神冰冷地看着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你放尊重点!”
“没关系?!”白若雪挣扎着,声音尖利,“顾子航!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对我死缠烂打的吗?你忘了我们差点就结婚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背叛?我简直要被她这颠倒黑白的逻辑气笑了!到底是谁背叛了谁?是谁把我当成替身?是谁在我差点死掉的时候弃之不顾?是谁在醉酒后喊着别人的名字,说要随时取消婚礼?!
“白若雪,”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当初是谁欺骗了我三年?是谁连结婚报告都没交,却骗我说交了?是谁把我一个人扔在荒山野岭差点冻死?是谁在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逼我去给你的‘展默哥’道歉?又是谁,口口声声说要取消婚礼,把我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土包子’?到底是谁背叛了谁,你心里没数吗?!”
我每说一句,白若雪的脸色就白一分。她似乎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么多,更没想到我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全部说出来。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芷暖在我身后,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冷静。她上前一步,平静而坚定地看着白若雪:“这位女士,我想你搞错了。子航现在是我的未婚夫。过去的事情谁是谁非,自有公论。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白若雪看着温柔却气场强大的芷暖,又看看我维护的态度,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被一种绝望和不甘取代。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扔下一句“顾子航,你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然后转身跑开了。
看着她狼狈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芷暖担忧地看着我:“子航,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握紧了她的手:“没事。都过去了。谢谢你,芷暖。”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几天后,白若雪竟然带着她的父母,找上了司家!更让我震惊的是,他们竟然是来……提亲的!
原来,白若雪回去后,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了我的真实身份——京市司家失散多年的小儿子!这个消息对她们一家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的机会!白父白母一改之前的态度(或许他们之前根本不知道女儿在乡下做的那些事),带着精心准备的厚礼,和打扮一新的白若雪,满脸堆笑地登门了。
“司老爷子,司夫人,”白父搓着手,一脸谄媚,“我们家若雪和子航啊,在乡下那可是感情深厚,早就定了终身的!这不,若雪一直对子航念念不忘,我们就想着,孩子们的事,还是得成全不是?”
白母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我们若雪可是好姑娘,知书达理,跟子航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之前可能有点小误会,说开了就好了嘛!”
白若雪则低着头,装出一副羞怯又委屈的模样,时不时偷偷抬眼看我,眼含“深情”。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这颠倒黑白的“表演”,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还没等我开口,一直沉默着的父亲,突然重重地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感情深厚?定了终身?”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据我所知,是令爱把我的儿子当成另一个男人的替身,欺骗了他整整三年吧?”
母亲也冷冷地开口:“是令爱在我儿子重伤垂危,被弃于荒山野岭之时,不仅不施以援手,反而要求我儿子去向那个男人道歉吧?”
大哥接着说:“是令爱在所谓的‘婚期’将近之时,连结婚报告都未曾提交,却一直蒙骗我弟弟吧?”
二姐更是毫不客气:“听说令爱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扬言只要那个欧先生一句话,随时可以取消和我弟弟的婚礼,还骂我弟弟是‘土包子’?白先生,白太太,这就是你们口中‘感情深厚’的‘好姑娘’?”
司家人的话,一句比一句犀利,一句比一句打脸!白家父母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他们显然没想到,司家对我过去的遭遇了解得如此清楚!
白若雪更是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连最后一点伪装都维持不住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
父亲最后站起身,下了逐客令:“我司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讲究门当户对,更看重人品德行!像令爱这样品行不端、心思歹毒的女子,我们司家高攀不起!请回吧!”
白家三人被司家毫不留情地“请”了出去,据说走的时候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而他们这次莽撞的提亲,不仅没能攀上高枝,反而因为得罪了在京市颇有影响力的司家,加上白若雪过往的劣迹被圈内人得知,导致白家的生意和声誉一落千丈,最终在不久后就宣告破产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失道寡助,咎由自取”吧。
但白若雪并没有就此放弃。她开始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挽回”我。她几乎每天都跑到司家大院门口,也不说话,也不闹事,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跪就是几个小时,风雨无阻。引得周围邻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一次也没有出去见过她。我知道,她这样做,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博取同情,或者给我施加压力。但我的心早已冷硬如铁。
终于有一天,在我出门办事的时候,被她堵了个正着。她扑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泪眼婆娑地哀求:“子航!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以前?”我甩开她的手,冷漠地看着她,“白若雪,你觉得我们还回得去吗?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顾子航了。而且,”我顿了顿,清晰地告诉她,“我和芷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结婚?!”她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不……不可能!顾子航!你怎么可以娶别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忘了我?!”
“忘?”我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是怎么伤害我的。但那只会让我更加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白若雪,放手吧,对你我都好。”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的哭喊和纠缠,径直离开了。看着她失魂落魄地瘫跪在地上,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彻底解脱后的疲惫和对未来的坚定。
8.
我和芷暖的婚礼筹备得顺利而温馨。司家的长辈们对这桩婚事都非常满意,芷暖的父母也对我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婿十分疼爱。我们一起挑选家具,布置新房,商量婚礼的每一个细节,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蜜和期待。
领结婚证那天,天气格外晴朗。从民政局出来,芷暖手里拿着那本红色的结婚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突然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然后像个小女孩一样跑到前面,回头对我做鬼脸:“顾子航同志,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啦!要对我好哦!”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我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暖的。那一刻,过去所有的阴霾和伤痛,仿佛都被这阳光彻底驱散了。我快步追上她,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地承诺:“芷暖,我会的。我会用我的一生,对你好。”
我们的婚礼定在一个初秋的傍晚,在司家大院里举行。没有太过铺张的排场,但处处透着温馨和喜庆。亲朋好友们都来了,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祝福。当父亲把芷暖的手交到我手里时,我看着她穿着洁白婚纱、美丽动人的样子,眼眶有些湿润。这一刻,我等了太久,也经历了太多波折,但终究,我等到了属于我的幸福。
交换戒指,深情拥吻。在一片欢呼和掌声中,夜空中突然绽放出绚烂的烟花。芷暖依偎在我怀里,仰头看着那漫天华彩,轻声说:“子航,你看,这次的烟花,是为我们两个人放的。”
我低头,吻上她的额头,心里充满了感恩和满足。是的,这一次,烟花只为我们而绽放。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幸福。芷暖是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也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她知道我过去的经历,从不刻意提起,却在生活的点滴细节中,用她的爱和温暖,一点点抚平我心底的创伤。她会记得我不喜欢吃葱姜,会在我工作疲惫时给我端来一杯热茶,会在我偶尔因为过去的阴影而沉默时,安静地陪在我身边,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在她的陪伴下,我渐渐走出了过去的阴影,变得更加开朗和自信。我开始接手一部分家族的事务,同时也重新捡起了书本,努力学习新的知识,融入这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一年后,芷暖怀孕了。十月怀胎,她为我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们给她取名叫司小念,小名念念。女儿的降临,给这个家带来了更多的欢声笑语。她长得像芷暖,眼睛却像我,又黑又亮,像两颗小葡萄。她很爱笑,咿咿呀呀地时候,总能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看着妻子温柔地抱着女儿,女儿在我怀里咯咯直笑,我常常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些曾经的痛苦和不堪,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现在拥有的,是踏实的幸福,是温暖的家,是值得我用一生去守护的爱人与亲情。
然而,就在我们沉浸在幸福之中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再次将那个早已被我刻意遗忘的名字,带回了我的生活。
9.
白若雪在我结婚后,似乎彻底消失了。我再也没有在司家附近见过她,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我以为,她终于放弃了,或者开始了新的生活。直到那天,一个噩耗传来。
那天是周末,天气很好,我和芷暖带着快三岁的女儿念念去公园玩。念念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像只快乐的小鸟,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我和芷暖坐在长椅上,含笑看着她。
突然,一个陌生的女人冲过来,一把抱起正在追逐蝴蝶的念念,转身就跑!我和芷暖都惊呆了,反应过来后,立刻发疯似的追了上去!
“念念!放下我的女儿!”我目眦欲裂,拼尽全力追赶。
那个女人跑得很快,眼看就要冲出公园大门,混入人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死死地抱住了那个女人的腿!
是白若雪!
我愣了一下,但随即看到那个女人情急之下,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水果刀,狠狠地朝着抱住她腿的白若雪刺去!
“小心!”我嘶声大喊,但已经来不及了。
刀子没入了白若雪的身体。她闷哼一声,却依然死死地抱着那个女人的腿不放,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我和随后赶来的公园保安一起,终于制服了那个疯狂的女人(后来得知她是沈希微,一个与司家生意上有宿怨的人,企图绑架念念勒索报复),夺回了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儿。
而白若雪,却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冲过去,看着她苍白的脸和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心里五味杂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我,又看了看被芷暖紧紧抱在怀里、安然无恙的念念,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微弱的、近乎解脱的笑容。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剩下微弱的气息。
“……对……不……起……”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三个字。
白若雪最终因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去世了。
站在她的墓碑前,我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恨吗?曾经是恨的。怨吗?也曾经怨过。但此刻,看着墓碑上那张年轻的、曾经熟悉的照片,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唏嘘。她用生命,偿还了她对我、对司家的亏欠吗?或许是吧。但这样的结局,太过惨烈,也太过沉重。
芷暖握住我的手,轻声说:“子航,人死债消。她用自己的方式赎了罪,我们……就让她安息吧。”
我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啊,都过去了。无论爱恨情仇,都已随着生命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处理完白若雪的后事,芷暖做了一个决定。她对我说:“子航,我们带着念念,出去走走吧。去看看这个世界,换个心情。”
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彻底放下过去的包袱,也是想让我们一家人,在一个新的环境里,重新巩固我们的幸福。
于是,我们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带着女儿,开始了一场环球旅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看了不同的风景,体验了不同的文化。在旅途中,念念一天天长大,变得更加开朗活泼。我和芷暖的感情,也在这共同经历中,愈发深厚。
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妻女,沐浴在异国他乡温暖的阳光下,我终于感到,那些沉重的过往,真的像翻过了一页书,彻底留在了身后。我的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自由。
至于那个绑架念念的沈希微及其同伙,自然也受到了法律应有的严惩。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生活,终究要向前看。而我的前方,是阳光,是温暖,是芷暖和念念带给我的,生生不息的爱与希望。
来源:璐璐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