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东方智慧以“和而不同”为核心理念,展现出哲学与宗教多元并存、互补共荣的独特格局。本文从历史演进、思想特质及现代价值三方面,探讨东方智慧中哲学多元与宗教多元的包容性特征,揭示其对当代文明对话的启示意义。
东方智慧和而不同论
纪红军作
摘要
东方智慧以“和而不同”为核心理念,展现出哲学与宗教多元并存、互补共荣的独特格局。本文从历史演进、思想特质及现代价值三方面,探讨东方智慧中哲学多元与宗教多元的包容性特征,揭示其对当代文明对话的启示意义。
东方哲学;宗教多元;和而不同;包容性;文明对话
一、历史演进:多元共生的文化基因
(一)中华文明:儒释道三教合流的典范
1. 先秦诸子百家的多元奠基
春秋战国时期,儒家倡导“礼治仁政”,道家主张“道法自然”,墨家提倡“兼爱非攻”,法家强调“法治集权”,各学派围绕“天道”“人道”展开争鸣,形成“百家争鸣”的多元哲学格局。此时虽思想交锋激烈,但尚未形成排他性宗教体系,为后续包容性发展埋下伏笔。
2. 两汉至唐宋的宗教融合
佛教自汉代传入后,与儒家伦理(如“孝亲”)、道家宇宙观(如“玄学贵无”)逐渐融合。天台宗“一念三千”吸纳儒家“性善论”,禅宗“即心即佛”与道家“返璞归真”相通。至宋代,朱熹以儒家为内核,融合佛道构建理学体系,提出“理一分殊”,既坚持儒家伦理本体,又承认佛道在修心养性层面的价值,标志着三教合流的理论成熟。
3. 明清以降的世俗化兼容
民间信仰将儒释道元素杂糅,如关羽被尊为“武圣”(儒家)、“伽蓝菩萨”(佛教)、“关圣帝君”(道教),体现普通民众对多元宗教的实用主义接纳。同时,王阳明心学打破理学教条,吸收禅宗“顿悟”思想,推动哲学多元性向内在心性层面深化。
(二)印度文明:从吠陀多元到现代包容
1. 吠陀时代的多神信仰与哲学思辨
《吠陀》经典既崇拜因陀罗(雷神)、阿耆尼(火神)等人格化神祇,又包含《奥义书》对“梵我同一”的哲学探讨,形成宗教信仰与哲学思辨的原始共生。数论派、胜论派等哲学流派与婆罗门教并行不悖,体现“真理多面观”(非一端说,Anekāntavāda)的思维传统。
2. 佛教与耆那教的兴起及融合
佛教反对婆罗门教的种姓制度与祭祀特权,但继承其业力轮回观;耆那教强调“不害”(Ahimsa)与苦行,与佛教“中道”形成互补。三者共同构成印度文明的多元基底,如阿育王以佛教治国,却宽容其他宗教,铭文宣称“所有人皆应被尊重”。
3. 近现代印度教改革与多元主义
商羯罗的 Advaita Vedanta(不二论)融合佛教空观与吠檀多哲学,现代哲学家奥罗宾多提出“整体瑜伽”,主张调和东西方智慧。印度宪法明文规定宗教自由,锡克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与印度教共同构成多元宗教生态。
(三)伊斯兰文明:理性哲学与宗教启示的互动
1. 早期kalām神学与希腊哲学的交融
阿拔斯王朝时期,穆尔太齐赖派以亚里士多德逻辑论证安拉属性,试图调和理性与信仰;法拉比、伊本·西那(阿维森纳)构建伊斯兰新柏拉图主义体系,将“流溢说”与“认主独一”结合,形成哲学化神学。
2. 苏非主义的神秘主义包容
苏非派以“爱主”为核心,吸收波斯密特拉教、印度瑜伽思想,其诗歌(如鲁达基、哈菲兹)常以隐喻表达对神性的体验,既符合《古兰经》启示,又容纳多元文化元素。如鲁米的《玛斯纳维》融合希腊哲学、印度寓言与阿拉伯伦理,展现“不同信仰如同一盏灯的不同光芒”的理念。
3. 现代伊斯兰哲学的多元转向
阿富汗尼倡导“伊斯兰现代主义”,主张以理性重新诠释教法;赛义德·库特布强调《古兰经》的普世价值,同时承认其他文明的独特贡献。当代伊斯兰学者如法赫德·扎卡里亚提出“文明对话论”,呼吁在认主独一框架下尊重文化多样性。
二、思想特质:多元包容的理论根基
(一)本体论:“一”与“多”的辩证统一
1. 中华文明的“道通为一”
《庄子·齐物论》提出“道通为一,其分也成,其成也毁”,认为万物差异源于“道”的分化,最终复归于“一”。儒家“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佛家“万法唯心造”、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均以一元本体论包容多元现象,如程颢“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消解学派对立。
2. 印度文明的“梵我不二与多神一体”
吠檀多学派认为“梵”是唯一实在,诸神乃“梵”的不同显现;佛教天台宗“三谛圆融”主张空、假、中观相即不离,承认现象世界的多元性与本体真如的统一性。这种“即一即多”的思维,使商羯罗能宣称“一切宗教皆通向真理”。
3. 伊斯兰文明的“认主独一与迹象多元”
《古兰经》云:“天地间有许多迹象,他们视而不见”(12:105),既强调安拉独一,又肯定其创造的世界具有多样性。苏非派“存在单一论”(Wahdat al-Wujud)认为万物是安拉的“自我显现”,不同宗教是人类对同一神性的不同认知维度。
(二)认识论:“各美其美”的认知宽容
1. 儒家的“和而不同”与“中庸之道”
孔子“君子和而不同”主张在差异中寻求和谐,孟子“万物皆备于我”肯定个体认知的独特性,荀子“解蔽”强调超越偏见。宋明理学“格物致知”兼容对自然、社会、心性的多元探索,如朱熹既注《四书》,又研究历法、地理。
2. 佛教的“方便善巧”与“随顺众生”
《法华经》“开权显实”认为不同教法是佛陀应机设教的“方便”,禅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承认觉悟路径的多元性。中国佛教寺院常同时供奉释迦牟尼、观音菩萨(佛教)、关帝(儒家)、吕洞宾(道教),体现“方便有多门,归元无二路”的包容。
3. 印度哲学的“非一端说”与“七支论法”
耆那教“非一端说”(Anekāntavāda)主张真理具有多面性,需从不同视角认知;“七支论法”(Saptabhanginaya)以七种判断形式描述事物的相对性,如“或许是”“或许非”“或许亦是非”,反对绝对化论断,为多元思想共存提供逻辑依据。
(三)实践论:多元互补的生存智慧
1. 三教合流的世俗实践
中国传统社会中,士人“达则兼济天下”(儒家),“穷则独善其身”(道家),失意时“逃禅”(佛教);民间“儒治世、佛治心、道治身”形成互补体系。如杭州灵隐寺旁设“济公祠”(融合佛道),泰山既有碧霞元君祠(道教),又有普照寺(佛教),体现信仰实践的多元共生。
2. 印度“达摩”(Dharma)的多元诠释
“达摩”既指宗教律法,亦含道德责任与宇宙秩序。印度教徒以种姓义务(业达摩)、佛教徒以八正道、耆那教徒以五誓言践行各自“达摩”,形成“各尽其责即正义”的多元伦理观。现代圣雄甘地整合印度教“非暴力”、基督教“博爱”、伊斯兰教“平等”,推动民族独立运动,彰显多元价值的实践力量。
3. 伊斯兰“乌玛”(共同体)的包容性
《古兰经》要求“你们当以善待人”(2:195),穆罕默德曾与麦地那犹太人签订《麦地那宪章》,确立不同信仰群体的共处规则。历史上的安达卢西亚文明(711-1492年)中,阿拉伯语的哲学、科学著作同时被穆斯林、基督徒、犹太人研读,形成“三种文化”(Tres Culturas)共生的典范。
三、现代价值:多元包容的当代启示
(一)对文明冲突论的超越:构建包容性全球秩序
亨廷顿“文明冲突论”凸显西方中心主义的排他性,而东方智慧的多元包容性提供替代性方案。如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秉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尊重沿线国家的宗教与文化差异;印度“ Vasudhaiva Kutumbakam ”(世界一家)理念与中国“人类命运共同体”相通,均以东方智慧消解文明对立。
(二)对宗教极端主义的消解:倡导理性对话精神
东方哲学的“中道”“非极端”思想可遏制宗教原教旨主义。佛教“八正道”反对苦行与纵欲的极端,伊斯兰教“沙里亚”(教法)强调“均衡”(Mizan),儒家“中庸”拒绝偏执。当代跨宗教对话中,泰国“佛教-基督教对话”以“缘起性空”与“三位一体”的哲学互鉴,印证东方智慧对多元信仰的兼容潜力。
(三)对现代性困境的回应:整合科技与人文价值
东方哲学的多元包容性有助于平衡科技理性与人文关怀。道家“天人合一”制约技术滥用,儒家“仁者爱人”补充功利主义伦理,印度“不害”(Ahimsa)推动动物保护运动。如日本“京都学派”融合禅宗与存在主义,提出“技术的本质是解放”,为现代性危机提供东方解决方案。
结语
东方智慧以“和而不同”“一多相即”的辩证思维,塑造了哲学与宗教多元并存的独特文明形态。这种包容性并非简单的“折中主义”,而是基于对真理多元性、认知局限性的深刻洞察,在差异中寻求共生之道。在全球化冲突加剧的今天,重审东方智慧的多元包容性,不仅是对自身文化传统的再发现,更是为人类文明超越对立、走向和谐提供思想资源——或许正如《周易》所言:“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多元共存正是智慧的最高境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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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许倬云. 说中国: 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共同体[M].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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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简单花猫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