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村大王家的故事,现在已经成了附近几个村都在议论的传奇。说起来,我对这事儿有些发言权,毕竟我家和大王家只隔着一道篱笆墙,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多少都看在眼里。
我们村大王家的故事,现在已经成了附近几个村都在议论的传奇。说起来,我对这事儿有些发言权,毕竟我家和大王家只隔着一道篱笆墙,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多少都看在眼里。
大王媳妇翠莲,那是个实诚人。婚前在县城的纺织厂上班,手脚麻利,人也机灵。大王那会儿还在砖厂干活,一身腱子肉,走路带风。两人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处了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那时候咱们村刚通了电,结婚那天全村人都去热闹,电灯泡亮得跟过年似的。
他们结婚后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大家都叫他小宝。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转眼小宝都上小学二年级了。
那年夏天,村里砖厂一场意外。
砖窑坍了一角,大王被压在下面。我记得那天特别热,蝉鸣吵得人心烦。村里人都去帮忙,用手刨,用铁锹挖,生怕耽误了时间。等把人救出来,大王已经没知觉了,腰部以下全瘫了。
他在县医院躺了半年才回家。医生的话很直接:“脊髓损伤,怕是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翠莲听了这话,哭得昏过去两回。但第三天,她就擦干眼泪,开始张罗着把家里的猪卖了,准备带大王去省城看大夫。
那时候村里人都说:“翠莲啊,认命吧,别折腾了。”有的甚至背地里说:“要不… 你还年轻,趁早…”
这话被翠莲听见了,她当场就急了:“啥叫趁早?他大王是我男人,这辈子就这么定了!”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这茬。
大王回家后,生活完全变了样。他成天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困难。大小便失禁,每天得换好几次床单。翠莲白天要下地干活,还得照顾小宝上学,晚上还得照顾大王。
刚开始那阵子,大王整天闷着不说话,有时候半夜会突然大哭,还会摔东西。翠莲就默默收拾,从不抱怨。
我有次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隔壁翠莲家动静,就悄悄从窗户缝往里瞅。看见翠莲正在给大王换尿布,动作轻柔得跟对待婴儿似的。大王突然发火,一巴掌打翻了翠莲手里的脸盆。水溅了翠莲一身,她愣了片刻,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擦着大王的身子。
我听见大王说:“你为啥不走?看我这样子,你嫌不嫌恶心?”
翠莲笑了:“你就是躺一辈子,我也不嫌。咱结婚那天,不是说好了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是冬天,窗户上结了一层霜花,翠莲的话就像那霜花一样,朴素又坚韧。
日子一天天过去,翠莲养了几只鸡,还种了一小块地的蔬菜。为了多挣钱,她晚上还接了附近服装厂的活儿回家做。经常是伺候完大王和小宝睡下,自己就在煤油灯下缝缝补补到深夜。
村里人都夸她能干,但也有不少闲言碎语:“这么个好女人,咋就摊上这么个事儿呢?”
那阵子,村委会主任家的二小子刚从城里回来,看上了翠莲。晚上总是借故到她家门前转悠,说是送些城里带回来的营养品给大王补身体。大王都看在眼里,有天晚上,他特意等翠莲出去打水的功夫,对小宝说:“你去告诉妈,让她改嫁吧,别耽误了自己。”
小宝那会儿才八九岁,懵懵懂懂的,还真就跑去告诉翠莲了。翠莲听完,端着水盆站在院子里发了好久的呆。
回屋后,她二话不说,拿起剪刀把自己的长发全剪了,只留下短短的一截。从那以后,村委会主任家的二小子再也没来过。
我问过翠莲为啥要剪头发,她只是笑:“长头发麻烦,照顾他没空打理。”
但我知道,那是她给自己和全村人的一个交代。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第三个年头。大王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翠莲省吃俭用,把能攒的钱都攒下来,就为了给大王治病。
那年冬天特别冷,村里的水管都冻住了。我家的炉子坏了,大半夜的实在冷得受不了,就去敲翠莲家的门,想借个火盆。
推门进去,看见翠莲正跪在地上,手里拿着针灸的书在给大王扎针。屋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照在她脸上,额头上全是汗。
“这么晚了还学这个?”我问。
“刚从镇上的老中医那学回来的。”翠莲不抬头,认真地看着书上的穴位图,“老中医说,坚持针灸,或许能有奇迹。”
大王闭着眼睛,嘴唇颤抖着说:“别折腾了…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翠莲抬起头,眼睛亮得出奇:“你闭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放弃你。”
那个冬夜,我在他们家借了火盆,也借到了一股暖意。回家的路上,月光洒在雪地上,我想,这世上还真有不离不弃的情义。
第五年的时候,翠莲东拼西凑借了一大笔钱,带大王去了省城的大医院。医生说有个新手术可以试试,但成功率只有三成,而且费用不菲。
村里人劝她别去冒这个险,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已经接受了大王这个状况。但翠莲犟着脾气,硬是去了。
手术前一天晚上,大王拉着翠莲的手说:“要是手术不成功… 你就别管我了… 改嫁吧…”
翠莲瞪了他一眼:“你少废话。会成功的。”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出来后,医生说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知道结果。
那段日子,翠莲每天都守在病房里,寸步不离。小宝已经上初中了,学习不错,留在村里跟着爷爷奶奶,周末才能去看爸妈。
手术后第三个月,奇迹出现了。大王的脚趾动了一下。那天,整个病房都被翠莲的哭声惊动了。她激动得差点晕过去,抱着大王的腿一个劲地亲。
医生说:“可能是手术有效,但恢复过程会很漫长,需要大量的康复训练。”
从那以后,翠莲每天变着法子给大王做康复。推着轮椅去医院,在家里按摩腿部肌肉,扶着他一点点尝试站立。有时候大王疼得满头大汗,吵着不想练了,翠莲就唱起他们年轻时爱听的山歌,转移他的注意力。
第八个年头,大王终于能靠拐杖慢慢走几步了。这个进展让全村人都振奋不已。翠莲高兴得像个孩子,逢人就说:“我就说会好的,我就说会好的!”
那年小宝高考,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全村人都来庆祝,大王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灿烂。晚上,我听见他们家院子里,大王在对翠莲说:“这些年,苦了你了。”
翠莲笑着说:“有啥苦的,能看到你站起来,值了。”
我在墙那边听着,心里暖暖的。这才是真正的夫妻啊,我想。
第十年,大王已经能自己走路了,虽然还有点瘸,但已经能帮着干些家务活。翠莲那几年省下一笔钱,在村口开了个小卖部,生意不错。日子渐渐好起来了。
但就在这时,村子里来了一帮人,说是要在附近开发旅游项目,要收购农田。大王家那块地正好在规划范围内,开出的价格不菲。
村里大部分人都同意了。只有翠莲犹豫。那块地是她这些年一点点整理出来的,种着各种蔬菜和药材,有些是专门给大王调理身体用的。
“咱不卖。”翠莲说,“这地养活了咱一家,还给了大王第二次生命。”
但大王却坚持要卖:“翠莲,咱卖了地,钱够小宝在城里买套小房子了。他大学毕业了,总不能再回这村里来吧?”
两人为这事争执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大王的意见占了上风。
土地卖了之后,拿到一大笔钱,翠莲却高兴不起来。她整天坐在院子里发呆,看着那块已经不属于他们的土地。
大王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开始主动承担更多家务,还经常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给翠莲。但翠莲始终提不起精神来。
“地卖了就卖了,咱还有钱,还有小卖部呢。”大王劝她。
翠莲摇摇头:“不是为了钱。那地里有咱们的故事啊…”
十二年过去了,大王的病几乎全好了,只在阴雨天会腰疼。这天,他突然对翠莲说要出趟远门。
“去哪啊?”翠莲问。
“县城办点事,晚上就回。”大王说得含糊。
那天傍晚,大王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大包。一个是翠莲爱吃的松花糕,一个是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
“这是干啥?”翠莲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王把翠莲拉到院子里坐下,深吸一口气:“翠莲,咱们离婚吧。”
翠莲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 你说啥?”
“我说,咱们离婚。”大王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很坚定。
“为啥?”翠莲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 还是你有别的人了?”
大王急忙摇头:“不是不是,你别瞎想。我是觉得… 我配不上你。”
翠莲哭着笑了:“你这人,病好了脑子坏了是不是?说啥胡话呢?”
“我不是说胡话。”大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我今天去做的体检,医生说我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了。”
翠莲一把抢过纸:“那又怎么了?咱们不是已经有小宝了吗?”
“不一样。”大王的眼圈红了,“这些年你为我付出太多了。我瘫痪那会儿,你本可以改嫁,过上好日子。可你没有,你一直守着我。现在我病好了,但我给不了你完整的生活,我…”
翠莲打断他:“什么叫完整的生活?这些年,我守着你,照顾你,看着你从床上坐起来,扶着你一步步走路,看着小宝长大成人… 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啊。”
“可是…”
“没有可是。”翠莲擦擦眼泪,语气坚决,“当初你倒下的时候,村里人都说让我改嫁,我没听。现在你好了,又要我离开你,我更不会听。”
大王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其实…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啥事?”
“当年那个意外… 不完全是意外。”大王低着头,“那天我和厂里的会计吵了一架,是他… 故意让那块砖墙倒的。”
翠莲倒吸一口冷气:“这… 为啥?”
“因为他当时追求你,被你拒绝了,怀恨在心…”大王叹了口气,“这事我早就知道了,但一直没说。前两年他得了癌症,临死前来看我,跪着向我道歉。”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村里的广播在放着新闻,模模糊糊传来。
半晌,翠莲突然笑了:“那又怎样?都过去了。他害了你,也害了自己。但我们熬过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大王看着翠莲,突然抱住她,放声大哭。翠莲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多年前安抚他的疼痛一样。
“你知道吗,”大王哽咽着说,“其实这些年,是你支撑着我活下来的。每次想放弃的时候,就想到你在我身边,我就又有了力量…”
翠莲笑着擦掉他的眼泪:“那不就得了,你说啥离婚的混账话呢?”
大王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小盒子:“那… 咱重新结一次婚好不好?”
盒子里是一枚朴素的金戒指,在夕阳下闪着温暖的光。
“傻瓜。”翠莲笑着骂道,“咱们啥时候离了,用得着重新结?”
就在这个秋天,小宝从城里回来,带回一个姑娘,说是要结婚了。姑娘长得水灵,看到大王和翠莲的第一眼就笑着叫爸妈。
婚礼定在村里的祠堂办,翠莲买了一件新衣服,是深红色的,大王非要她换上那件粉色连衣裙。翠莲死活不肯:“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穿那么嫩的颜色,像啥话啊。”
大王却坚持:“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二十岁时见到的那个姑娘。”
婚礼那天,大王穿着笔挺的西装,翠莲穿着那件粉色连衣裙,两人站在一起,笑得像年轻时一样灿烂。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这对相守了大半辈子的夫妻,突然发现,翠莲的脸上虽然有了皱纹,眼角也有了细纹,但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就像多年前在昏暗的油灯下给大王扎针时那样,充满了希望和坚定。
而大王呢,那个曾经瘫痪在床、绝望痛苦的男人,如今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眼中满是对妻子的爱意和感激。
村里人都说:老天眷顾好人啊,大王这命真好,摊上了翠莲这样的好媳妇。
但我知道,这不是运气,而是两个普通人在苦难面前没有放弃,一起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才换来了如今的幸福。
小宝在婚礼上发言,说了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红了眼眶:“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有这样相爱的父母。”
婚礼结束后,我和大王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抽烟。他突然对我说:“其实那天我是真想离婚的。”
我愣了一下:“为啥?”
他深吸一口烟:“就是觉得… 欠她太多。那些年她受的苦,我这辈子都还不清。我想,或许放她自由,让她去寻找更好的生活,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我笑着摇摇头:“你啊,还是不懂翠莲。她要的不是你的报答,而是你这个人。”
大王点点头:“是啊,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人的爱,就是这么简单,不图回报,只要在一起。”
远处,翠莲正和儿媳妇说笑着,粉色的裙子在夕阳下飘动,像朵绽放的花。
大王看着她,眼里满是柔情:“你知道吗,那天我说’我配不上你’的时候,她反问我:’那十二年前我照顾你的时候,你配得上吗?’我当时就哑口无言了。”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辈子能遇到这样的伴侣,是你的福气。”
他用力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是啊,是我的福气。”
风吹过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讲述着这个历经风雨却依然美丽的爱情故事。
在我们这个小山村里,大王和翠莲的故事,将会被一代又一代人传颂。不是因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节,而是因为它告诉我们:平凡的爱情,也可以如此伟大。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