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早就飞遍了整个柳树湾。我正在院子里浇菜,隔壁王大娘就探头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了吗?林香兰回来了,还开了辆黑色的大轿车,比咱村主任那辆还气派!”
我们村的林香兰阿姨回来了。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早就飞遍了整个柳树湾。我正在院子里浇菜,隔壁王大娘就探头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了吗?林香兰回来了,还开了辆黑色的大轿车,比咱村主任那辆还气派!”
林香兰这个名字在我们这一代人耳中有些陌生,但在父辈那一辈,却如雷贯耳。“村花”、“状元”、“远嫁城里”,这些词总会和她的名字连在一起。三十年前,她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省城大学,毕业后嫁给了城里一个做生意的,从此很少回村。
我爹说,年轻时候的林香兰,走在村里的土路上,风都会跟着她跑。
“回来祭祖的,”王大娘补充,“明天就是清明节了。”
说话间,一辆黑色SUV驶过村口的水泥路,激起一阵尘土。这在十年前的柳树湾几乎是不可想象的——那时我们村的路还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下雨天连摩托车都寸步难行。
车在老林家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尽管隔着一段距离,我还是能看出那就是传说中的林香兰阿姨。她穿着一件米色风衣,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戴着墨镜,手上提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包。
“听说她儿子在国外读书呢,”王大娘又凑过来,“一年学费就够咱们种十年地。”
我没接话。在村里,人们总爱议论那些”飞出去”的人。羡慕、嫉妒、好奇,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乡村独特的人情味。
第二天一早,我去祖坟那边除草。清明节前后,山上总是格外热闹,家家户户都来祭祖。远的近的,能回来的都回来了。
我刚把带去的水倒进塑料花瓶,就听见山路那边传来说话声。转头一看,是林香兰阿姨和她兄弟林大柱在往这边走。
林香兰阿姨今天换了一身更朴素的衣服,深色裤子配浅色上衣,要不是那精致的妆容和城里人特有的气质,看起来和村里其他妇女没什么两样。
“这是老赵家的小子吧?长这么大了!”她看见我,热情地打招呼。
其实我跟她并不熟,只是在村里,辈分大的总把小孩子当成认识的,哪怕你们之间差了几十年没见面。
“是,阿姨好。”我礼貌地回答。
“你爷爷和我爹是同辈人,关系可好了。”林香兰阿姨笑着说,眼睛扫过我身后的坟墓,神情突然恍惚了一下。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烧纸的焦香味。林香兰阿姨突然问道:“钟老师还好吗?”
钟老师是我们村以前的小学老师,现在已经退休了,依然住在学校旁边的老房子里。“还行吧,就是腿脚不太好,平常很少出门了。”
听我这么说,林香兰阿姨点点头,欲言又止。
这时,林大柱放下手里的铁锹,抹了把汗说:“姐,你先祭拜,我去找点水来。”
林香兰阿姨看着父母的坟墓,慢慢跪下,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但没有发出声音。良久,她才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衣服上的灰尘。
“三十年了,”她轻声说,“爹妈在世的时候,我总觉得时间还很多。等我有钱了,有时间了,就多回来看看。结果…时间总是不够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递给她一张纸巾。
“谢谢。”她接过去,擦了擦眼角,“你知道吗,我上次回来还是十年前,那时爹刚过世。现在连妈也走了…村子都变了样。”
是啊,村子确实变了。年轻人基本都出去了,留下老人和孩子。以前热闹的村口戏台早就没人唱戏了,变成了村委会开会的地方。以前的小卖部也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动售货机,里面装着啤酒和方便面,支持微信支付。
“钟老师那边,你有空去看看吗?”她突然问我。
“嗯,可以啊。”我有些疑惑,但还是答应了。
林香兰阿姨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一点心意,麻烦你帮我转交给钟老师。就说…就说是他以前的学生送的。”
晚上,天下起了雨。
我拿着林香兰阿姨的信封去了钟老师家。他家还是那间老砖房,门口挂着一个褪了色的”春”字,已经看不出是哪一年贴的了。院子里种着几棵菜,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人打理。
敲了半天门,才听见里面传来拖鞋的声音。
“谁啊?”
“钟老师,是我,老赵家的。”
门开了,钟老师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他比我记忆中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树皮一样密布。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像是藏着故事。
“哦,小赵啊,进来坐。”他侧身让我进屋。
屋里收拾得很整洁,但家具都很旧。一张八十年代的方桌上摆着半杯枸杞水,旁边是一本翻开的旧书。电视开着,音量很小,正播放着晚间新闻。
“林香兰阿姨让我给您带个东西。”我把信封递给他。
钟老师听到这个名字时明显愣了一下,手有些颤抖地接过信封。
“她…回来了?”
“嗯,回来祭祖。”
钟老师轻轻抚摸着信封,像是在抚摸一段尘封的记忆。屋外的雨声变大了,敲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知道吗,”钟老师突然开口,“她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学生。”
我点点头。这在村里是人尽皆知的事。
“不只是聪明,”钟老师继续说,眼神飘向远方,“她很善良,也很坚强。当年她母亲生病,家里条件又差,是全村人凑钱供她上学的。”
听着钟老师絮絮叨叨地讲着林香兰的故事,我才了解到,原来当年她能考上大学,钟老师功不可没。是他发现了她的天赋,放学后单独给她补课,甚至自掏腰包给她买参考书。
雨越下越大。钟老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老白干,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你还小,不懂,”他喝了一口,眉头皱了一下,“有些事情,年轻的时候以为熬过去就好了,但其实…它们从来没有真正过去。”
我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也不好打断。
雨声中,钟老师慢慢拆开了信封。里面除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字条外,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那是一张老式的黑白照片,已经有些发黄。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林香兰,穿着校服,站在学校的黑板前,笑得灿烂。旁边是一个年轻的钟老师,西装革履,目光中充满自豪。
钟老师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眼角渗出泪水。
“老师…您和林阿姨…”我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问。
“年轻时的事了,”钟老师擦了擦眼泪,苦笑道,“那时候我二十五岁,她十七岁,我是她老师。”
原来,三十多年前,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钟老师来到我们村任教。他年轻有为,知识渊博,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而那时的林香兰正值花季,聪明好学,和其他农村女孩截然不同。
在朝夕相处中,师生之情渐渐变了味。但钟老师深知这段感情的不妥,一直克制着自己。
“有一次,她在雨天等我放学,”钟老师回忆道,“我送她回家,她把自己的伞给了我。走到半路,她突然问我:‘老师,等我考上大学,您还会记得我吗?’”
“那时我就知道,我该做什么。”钟老师叹了口气,“我把她介绍给了城里一个在县医院工作的同学,也就是她后来的丈夫。我告诉她,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嫁个好人家,离开这个穷山沟。”
照片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纪念,是林香兰高中毕业那天拍的。照片上钟老师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他送给林香兰的毕业礼物。
“后来呢?”我不禁问道。
“后来?”钟老师苦笑,“后来她真的考上大学了,嫁给了城里人,有了很好的生活。而我…娶了隔壁村的一个姑娘,当了一辈子乡村教师。”
钟老师的妻子五年前去世了,他们没有孩子。
“你可能不信,这些年我几乎天天都会想起她,”钟老师喃喃道,“不是那种…你知道的…而是想,她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每次听说她回来,我都躲着不见她,怕勾起往事。”
我看着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做”时过境迁”。年少时的情感,在岁月的冲刷下,变成了一种更加深沉的守望。
钟老师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收好,然后拿起那张字条,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老师,您还好吗?”
第二天,我在村口的小卖部碰到了林香兰阿姨。她正在给自己的车加油,神情有些恍惚。
“阿姨,东西我已经送到了。”我走过去说。
“谢谢你,小赵。”她微笑着说,但眼神中透着疲惫,“钟老师…他还好吗?”
我点点头:“挺好的。就是…他看到照片的时候,哭了。”
林香兰阿姨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优雅的城里阿姨会抽烟。
“别告诉你爸,”她笑着说,“小时候在村里,我偷偷跟着村里的男孩子学会的。去了城里后就戒了,只有回到这里,才会想抽一根。”
我点燃烟,感受着尼古丁的刺激。村口的大榕树下,几只麻雀在泥地里跳来跳去。远处,钟老师家的烟囱冒出缕缕炊烟。
“你知道吗,”林香兰阿姨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我当年上山砍柴,经常会在那条小路上等钟老师下班。有一次下大雨,我忘带伞,他就把自己的伞给了我,自己淋着雨回去了。第二天,他感冒了,上课时还一直咳嗽。”
我惊讶地看着她,心想着昨晚钟老师讲的故事。
“那张照片,是我高中毕业那天拍的。那天,他送了我一本《简·爱》,里面夹着一张字条,写着’愿你如简·爱一般,追求自己的幸福’。”林香兰阿姨的声音有些颤抖,“后来我真的像简·爱一样,找到了自己的’罗切斯特先生’。只是…我们之间没有疯妻子,没有大火,没有失明,一切都很顺利。”
“那很好啊。”我说。
“是啊,很好。”她轻声说,“我嫁了个好人家,生了个聪明的儿子,过上了当年想要的生活。”
但她的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烟抽到一半,她突然问我:“你觉得,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诚实地回答:“不知道。可能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她笑了笑:“年轻人的回答。我以前也这么想。但现在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不留遗憾。”
远处传来一阵鸡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我丈夫很好,对我很好,”她继续说,“但有时候半夜醒来,我会想,如果当年我…算了,说这些干什么。”
她掐灭了烟,拍拍我的肩膀:“好好珍惜你爱的人,别等到我这个年纪,回头看时,发现错过了太多。”
这时,一辆摩托车停在了村口。是林大柱,来接她去镇上买些东西。
“阿姨,你还会再回来吗?”我问。
“会的,”她笑了,“我打算在村里建一座图书馆,就用钟老师的名字命名。他一辈子都在为这个村子的孩子操心,该有人记住他。”
说完,她上了摩托车,和林大柱一起扬长而去,留下一路尘土。
一周后,林香兰阿姨回城了。但村里的流言并没有平息。有人说她捐了一百万给村小学,有人说她要和丈夫离婚,还有人说她和钟老师年轻时有过一段。
真相如何,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在乡村,八卦就像田埂上的野草,割了一茬又一茬,年复一年。
清明节过后,村里又恢复了平静。我依然每天浇菜、种地、喂猪。只是偶尔会想起林香兰阿姨离开时说的话,关于遗憾。
前天,我去钟老师家送菜,发现他正在收拾东西。
“要搬走吗?”我问。
钟老师摇摇头:“不是。香兰要在村里建图书馆,让我当名誉馆长。我得把这些书整理一下,到时候可以捐给图书馆。”
我注意到,他把那张泛黄的照片放在了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照片旁边是一瓶刚换的鲜花,还有一本崭新的《简·爱》。
钟老师看着照片,脸上洋溢着宁静的笑容:“你知道吗,小赵,人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不是得到什么,而是有人记得你。”
院子里,春风吹过,带来远处油菜花的香气。一只蜜蜂嗡嗡地飞过,停在窗台上的一朵野花上。
三十年的光阴,在这一刻似乎被压缩成了一个点。我想象着年轻时的钟老师和林香兰,在乡间小路上并肩而行的样子。即使他们最终走向了不同的人生,但那张泛黄的照片,永远定格了他们最美好的瞬间。
“对了,”钟老师突然说,“香兰让我问你,愿不愿意来图书馆工作?工资比你在地里刨食强多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
“别犹豫了,”钟老师笑着说,“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看看。否则到了我这个年纪,只能看着泛黄的照片发呆了。”
窗外,一只老黄狗慵懒地趴在阳光下打盹。屋檐下,几滴昨夜的雨水还在滴落。
一切如常,又一切都变了。
就像那张泛黄的照片,记录的不只是过去,也是未来。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