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各位好,前天《对祥林嫂,其实我们都误解了鲁迅的本意》一文,有位朋友付费点题,让我在谈了《祝福》中的祥林嫂之后再聊聊《伤逝》这篇小说,说说为什么鲁迅在这篇小说当中“批判了子君这个知识女青年”。
一部鲁迅版的《罗生门》,
一本写尽婚姻残酷的小说,
一篇明写爱情暗喻理想的“伤逝”。
各位好,前天《对祥林嫂,其实我们都误解了鲁迅的本意》一文,有位朋友付费点题,让我在谈了《祝福》中的祥林嫂之后再聊聊《伤逝》这篇小说,说说为什么鲁迅在这篇小说当中“批判了子君这个知识女青年”。
她这样一说,我倒真觉得这篇小说值得好好讲讲了,因为记得中学时,我第一次读这篇小说,也和她有类似的困惑。而今天回头再看,这其实是一个中了鲁迅先生“叙事诡计”后的有趣误解。
不,与《祝福》一样,《伤逝》不是我们曾以为的那个意思。
作为一个笔调冷峻“从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中国人”的作者,鲁迅先生是很少写爱情的,他的笔下更多是人性的丑恶和世态的冷淡。但《伤逝》这篇小说的存在,表明了先生绝不是不会写爱情,相反,他太会写,并把爱情看的太透,透彻到我甚至觉得,如果先生再多写一些这样的小说,估计同时代“鸳鸯蝴蝶派”或者后世琼瑶阿姨的爱情小说,怕就没人看了——因为鲁迅写的太透太冷了,人们真读懂了,就会对爱情“脱敏”。
《伤逝》这本小说的高妙 ,首先在于这篇小说截取爱情片段的独特——小时候听童话故事,一般结局都是一句“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普通的爱情小说,也往往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或者“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重逢”作为结局。
但《伤逝》却恰恰是从这个别人搁笔的地方开始写起的——它描写的是五四运动之后一对知识青年男女(涓生与子君)大胆的冲破束缚他们的传统伦理,以近乎私奔的形式勇敢的生活在了一起。
但是然后呢?然后,生活的重压磨光了两个人爱情,两人最终分手,涓生失业、子君被抛弃后更是惨死。活脱脱一个爱情悲剧。
那么酿造这出悲剧的主要责任人又到底是谁呢?这就是《伤逝》这本小说有趣的第二重问题了。
记得大学时一次文学讨论课上,老师还让我们就“鲁迅到底站男还是站女”展开过辩论,这个事儿确实值得一说,因为再原小说种涓生和子君这两个人物似乎各有性格上的诸多缺陷,这些缺陷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让人不知道最终是那一条让他们走向了最终失败。所以那节课上,我报告的结论是:鲁迅并不谴责其中任何一个人,他所谴责的是那个造就这场悲剧、窒息年轻人自由和独立意识的时代。
最后这个报告还拿了个不错的分数。我就一直把这个结论延为定论,想了这么多年。
但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候吧,有篇爆火文章的引发热议,却让我突然觉得,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对,那篇文章叫《我妻之死》。
时隔一年,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这篇文章,该文是一位丈夫写的,他比他小许多的妻子移民去了加拿大,妻子在那里罹患绝症,并死在了那里。这个丈夫写那篇文章的本意大约是想借“痛吊吾妻”之名,谴责一下加拿大的医疗体系,捎带手卖个惨。但文章爆火之后却引发了无数人的反感,因为大家从该文被修饰的字里行间当中,还原出了这位丈夫是个遇事溜肩膀、啥活不干、并且对自己的妻子各种明褒实贬的“体制内软弱知识分子”。
看那篇文章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感觉似曾相识,然后惊觉,鲁迅在《伤逝》里可能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深到我们大多数人,也许都没注意到——因为《伤逝》这篇小说中的许多语气、口吻,和《我妻之死》实在是太像了。
是的,其实《伤逝》也有一个副标题,叫《涓生手记》。鲁迅先生写小说,采用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叙事的情况非常常见,《狂人日记》《祝福》《孔乙己》《故乡》等等都是如此,故事中都有我,并多以“我”的回忆,以近似意识流的笔调展开叙事。但《伤逝》是这其中唯一一篇“笨笨”的加了一个副标题的。鲁迅通过“涓生手记”这四个字,似乎在暗示读者什么。
那他在暗示读者什么呢?会不会跟《我妻之死》一样,作者在暗示读者,小说中对于涓生和子君故事的描写,其实未必是这样“保真”的,它是一个丈夫在得知妻子惨死后的“忏悔”,但即便是在这“忏悔”当中,丈夫也可能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对两个人的故事做了诸多有利于自己的美化,如果读者不能识破这层叙事诡计,被叙事者的情绪、立场带着走了,那么就很有可能像接受《我妻之死》中:“我老婆死了,一怪加拿大医疗不给力,二怪她自己太要强,我本人绝无过错,是绝世好男人”的隐藏观点一样,不算是真正读懂了这部小说。
而我们“鲁迅先生为什么要批判子君这种知识女青年”的质疑,也就是从这种谬误中生发出来的,而这并不是先生的本意。
那么这个假设是否成立呢?《伤逝》是否是一本作者有意编织了叙事陷阱,明贬子君实谴涓生的小说呢?
我们带着这个假设重读小说进行验证。就会发现,小说中其实有很多彼此勾连的暗示,都在指向这个猜测。
比如在小说的开篇,对于子君的形象,涓生本来是这样回忆的:
“默默地相视片时之后,破房里便渐渐充满了我的语声,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孛生,谈泰戈尔、谈雪莱……。她总是微笑点头,两眼里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壁上就钉着一张铜板的雪莱半身像。是从杂志上裁下来的,是他的最美的一张像。当我指给她看时,她却只草草一看,便低了头,似乎不好意思了。这些地方,子君就大概还未脱尽旧思想的束缚,——我后来也想,倒不如换一张雪莱淹死在大海里的记念像或是伊孛生的罢;但也终于没有换,现在是连这一张也不知那里去了。”
在这个回忆当中,子君被塑造成的形象是一个单纯到有些“傻白甜”的女学生,崇拜并且接受涓生这个进步男性的引导,而涓生在为讲子君引导向进步新世界自鸣得意的同时,却也对她暗含批评,觉得她“还未脱尽旧思想的束缚”。
可是,仅仅交往了半年的时间,子君就被涓生“改造”成了一个能说出“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的自由女性。这个转折被放在一起其实是有些突兀的。
如果这一点还能被理解为涓生作为男性魅力无穷、外加洗脑能力强大。那你再往后看,在两人婚后,涓生一方面很享受妻子对他的依顺,另一方面却又逐渐对这依顺心生了很多厌倦与不满。回忆到:“我们在会馆里时,还偶有议论的冲突和意思的误会,自从到吉兆胡同以来,连这一点也没有了;我们只在灯下对坐的怀旧谭中,回味那时冲突以后的和解的重生一般的乐趣。”
这其实就与前文矛盾了——在涓生的最初叙述中,子君原本不是一个“旧思想未脱”但有着传统女孩的依顺,涓生说什么她都默默点头的乖乖女么?怎么又能与他又“议论的冲突和意思的误会”呢?须知那是在一百年以前,能做到与涓生这样的知识分子作“议论的冲突”的女性,只怕绝非凡品。
所以结论只能是,在涓生的叙事中,显然有大量的真相他为了宽慰自己而被有意掩藏了,子君显然不是一个他描述中那样的女性。
这种遮掩在小说的其他段落中也非常明显,比如文中提到:“我便要取了帽子去看她,然而她的胞叔就曾经当面骂过我。”
从这一短段文字当中,我们得知子君的家庭是对涓生是有许多不满的,但这不满究竟为何?小说却在此处戛然而止,并在后文中再也没有呼应。
在不该留白的地方留白,这其实并不符合第三人称小说的叙事逻辑,但却符合一个自知有愧的回忆者,有意自我遮掩时的思维习惯。
而到了小说的结尾处,似乎时担心读者还没看明白,鲁迅直接让涓生以如此的文笔结尾:
“ 我仍然只有唱歌一般的哭声,给子君送葬,葬在遗忘中。
我要遗忘;我为自己,并且要不再想到这用了遗忘给子君送葬。
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
划重点,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
涓生在最后一句中其实已经明示了自己在撒谎了,他通过在回忆中撒谎,重构故事,来让自己的良心获得安宁,以便可以心安理得的遗忘这段过往。而这样撒谎和遗忘的目的,则是“我为自己”——应当说,鲁迅塑造的涓生还是比《我妻之死》那位丈夫诚实的,他至少在回忆的结尾处告诉读者“我在撒谎”了,只不过,我们当年读的时候居然没有看到。
用第一人称重叙故事以篡改事实的“叙事轨迹”,这个手法在小说中最著名的一次应用是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后被著名导演黑泽明改编为了电影《罗生门》),在该小说中,芥川通过通过女子、强盗、女巫代言的丈夫的鬼魂等多个角度,去讲了同一个凶杀案,但每个人口中的故事却又是迥然相异的。
真相到底如何?它已彻底被掩藏在了竹林中,而重述故事的每一个人都对故事进行了改造,以让自己能安然的面对这段回忆,正如《伤逝》结尾所言“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
但谁是真正的好人吗?也许仁慈知识一种伪装。人们只想忘掉坏的东西,去相信那些捏造的好东西。——《罗生门》
鲁迅先生很可能学习并借鉴了芥川龙之介的这种叙事手法,因为《竹林中》和《罗生门》这两小说的最初版本都是他和其弟弟周作人翻译并引进到国内的。
所以《伤逝》有极大概率就是鲁迅版的《竹林中》(罗生门),他讲了一个在重述中被严重扭曲和遮盖的故事,而在这种扭曲和遮盖中猜测故事的真相与叙述者的心境,恰恰深读这篇小说时有趣的地方。
带着这种认知,再度《伤逝》你会发现,小说的叙事主角涓生,本质上其实是一个很自我甚至自私的人,而鲁迅在文中是借他自己之口给予了极为辛辣的讽刺的(这个手法真的是让人击节赞叹,论文邹邹的骂人,鲁迅称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
你看,在描写涓生转意,决定抛弃子君时,作者笔下他是这样想的:
“其实,我一个人,是容易生活的,虽然因为骄傲,向来不与世交来往,迁居以后,也疏远了所有旧识的人,然而只要能远走高飞,生路还宽广得很。现在忍受着这生活压迫的苦痛,大半倒是为她,便是放掉阿随(子君养的狗,被涓生以生存为由私自丢掉),也何尝不如此。”
“她早己什么书也不看,已不知道人的生活的第一着是求生,向着这求生的道路,是必须携手同行,或奋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捶着一个人的衣角,那便是虽战士也难于战斗,只得一同灭亡。
我觉得新的希望就只在我们的分离;她应该决然舍去,——我也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责,忏悔了。”
你看,这两段文邹邹的话,简单翻译过来,其实就是“我自己挣钱自己吃喝足够了,不需要子君这个累赘”——甚至为了甩脱这个累赘,涓生都想到了让子君死。涓生埋怨子君因为家务劳动变得浅薄,不再读书,但实际上,读书也并没有让涓生自己的内心深刻多少,只是让他把任何始乱终弃的渣男常见的思路委婉一点表达出来罢了。
而一旦定计抛弃子君,涓生说的话就更显讽刺了:
“我和她闲谈,故意地引起我们的往事,提到文艺,于是涉及外国的文人,文人的作品:《诺拉》、《海的女人》。称扬诺拉的果决……。也还是去年在会馆的破屋里讲过的那些话,但现在已经变成空虚,从我的嘴传入自己的耳中,时时疑心有一个隐形的坏孩子,在背后恶意地刻毒地学舌。”
为什么这里涓生要聊《诺拉(玩偶之家)》和《海的女儿》呢?因为这两个故事以女主主动放弃爱人作为结尾的。已经定计抛弃子君的涓生,却仍不想自己承担提分手的这个责任。而是再次假借“女性追求独立、自由”为名,引导着子君把话说出来。
“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名以行之。”想当初,涓生追求子君时,是以给她讲自由、独立、女权来暗示她不顾家庭的反对与自己在一起的。但如今,涓生要子君承担分手责任,却又用了同一套说辞。这话说的其实连涓生自己都感觉恶心了——当然,如果你能跳脱本文的叙事诡计,会发现这种话确实说的非常恶心和自私。
而就涓生本人的性格与能力,我觉得这位主人公其实绝非自己所言“我一个人,是容易生活的”,从小说一开篇我们就可以看到,涓生这个人其实是自己生活中的失败者,他不仅仅对当时的社会、也对生活中的邻居、工作中的上司和同事抱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恶感。这种恶感其实是一种对自我责任的推卸与转嫁——也就是这个人可以责怪世界上的所有人,但唯独不会责怪和反思自己。
于是很自然的,当子君正式走入他的生活,成为他最亲近的那个人,这种无由来的怪罪就转嫁到了子君的身上——得知比如涓生丢了工作以后,子君说“那算什么。哼,我们干新的。我们……。”
这本来是一句夫妻之间鼓励的话语,但在涓生听来,得出的结论却是“那么一个无畏的子君也变了色,尤其使我痛心;她近来似乎也较为怯弱了。”
其实通观前后文我们可以看到,因为屡屡碰壁而逐渐变得怯懦、焦躁甚至躺平的,其实不是子君而恰恰是涓生本人,但涓生这个时候使用了一种巨婴常用的“镜像思维”,把自己不愿意接受的自我形象投射到对方的身上,并试图通过厌恶、排斥和否定对方,来达到自我心理自洽的目的。
我们说,这样投影、卸责,靠指责对方以获得解脱,即便在当代的夫妻、情侣关系中也很常见,并堪称感情的致命毒药。而在一百年前,鲁迅已经用辛辣的笔调,将这种“劣根性”写了出来,他的眼光确实是尤为毒辣的。
与此同时,涓生其实也并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崇尚自由、独立和尊重女性。比如他在结婚之初对子君忙家务这件事,就带着最典型的旧式男性思维:
“但我的食品却比在会馆里时好得多了。做菜虽不是子君的特长,然而她于此却倾注着全力;对于她的日夜的操心,使我也不能不一同操心,来算作分甘共苦。况且她又这样地终日汗流满面,短发都粘在脑额上;两只手又只是这样地粗糙起来。
况且还要饲阿随,饲油鸡,……都是非她不可的工作。
我曾经恐告她:我不吃,倒也罢了;却万不可这样地操劳。她只看了我一眼,不开口,神色却似乎有点凄然;我也只好不开口。然而她还是这样地操劳。”
划重点——“都是非她不可的工作”,也就是说,涓生心里认定,自己作为丈夫对于家务就是应该啥活不干的。他对妻子的关爱只体现在表示“我可以不在家吃饭”——然而吃饭这件事恰恰是家的象征,涓生这个提议相当于妻子看到丈夫工作辛苦,表态“咱可以不活着,大不了去死”,名为宽慰,实则施压。
而听了这话,子君“神色却似乎有点凄然”。
为什么凄然呢?大约是她依稀记起如今的生活,与当初两人相识的时候说好的不一样,当初涓生告诉她“男女是平等的”,那么既然平等,为何家务活“都是非她不可”。
当然子君如果开口,善辩的涓生恐怕依然有话说——“男女平等”并不意味着家务平等啊,我在外工作赚钱,你操持一下家务怎么了?
是的,在小说中这段婚姻关系当中,涓生一直是掌握着绝对话语权和概念的最终解释权的。两个人名义上脱离了旧式男尊女卑、夫唱妻随的关系,子君放弃自己相对优势的地位,跟随了一个家人不愿意让她嫁的“进步青年”,但这个进步青年施加给她的痛苦却未必弱于传统夫权——
子君卖掉自己的首饰倒贴给涓生补贴新家,被说成是“我知道不给她加入一点股分去,她是住不舒服的。”像传统妇女一样必须操持家务,被说成是“都是非她不可的工作”,但子君操持家务多了,无空读书,又被涓生嫌弃为“子君竟胖了”“手脚变粗糙了”“子君变得浅薄了”,还埋怨她叫自己吃饭打断了思路。
就连最后两人分手,也被涓生解释为:
“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但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
如果读书,接受进步思想的目的,只是为了把始乱终弃说的这么清新脱俗,那书却是不如不读。
问题的关键,就是涓生享有这一切事情的解释权,因为在知识上碾压对方,所有家庭中的矛盾,涓生都可以用“进步、平等、自由”为名作有利于自己的解读。
而子君想要达成丈夫的要求,必须同时在家务上是好即周到又善解人意的好管家、精神上是举案齐眉、红袖添香的红颜知己,陪床时又时青春永驻、身娇体柔的佳偶良伴。
我想如果要是真把这些要求在婚前就向子君摆出来,恐怕她绝对不会和这个“进步男性”走入所谓的新婚姻——因为旧的婚姻制度虽然男尊女卑,但因为经过了反复的磨合博弈,婚姻秩序好歹是有一定之规的,不会对女方的要求竟然如此苛酷,至少不要求女性在必须操持家务、承担生育责任的同时“深刻”。
鲁迅先生是敏锐的,他写《伤逝》显然是观察到五四之后,旧的婚姻制度已经在中国精英知识阶层中瓦解,新青年对新的婚姻关系无比向往,迫不及待的投入其中。但是这种投入却是暗含风险的,由于新的婚姻秩序并没有成型,甚至没有经历反复博弈磨合,所以它客观上反而是一个更“无规则”的丛林。
而既然无规则,那么强势一方就会更大限度的去侵害和苛求弱势一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子君的结局,可能反而不如许多走入旧婚姻的女性的原因。
更可悲的是,这样一个女性,她不仅生命消逝了,连对她的记忆,也被其丈夫以爱、以进步、以自由、以忏悔的名义篡改了。
子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从这篇《涓生手记》中我们不得而知。甚至在小说的记述中子君无法留下一点对涓生的指责和抨击,就像皇帝可以下罪己诏一样,涓生自己可以在文中“忏悔”,但所有子君和其家人对涓生的指责,都被抹掉了。
多说一句,只允许丈夫的自我忏悔,妻子呈现出被剥夺了话语权的一种哑巴状态,这个文风,在去年那篇《我妻之死》中其实也一样。
一切真正平等的关系,只能来自于竞合,你说话,对方也要说话,平等才能实现。
当然,我觉得鲁迅写《伤逝》,也绝不是单纯去惟妙惟肖的还原、讽刺、谴责一个“渣男”,我想他的这篇文字当中,刻画的是对那些五四之后,号称拥抱“科学、民主”“自由、独立”的新青年们的困境、乃至败坏:
他们在精神上向往自由,但在现实生活中却不得不继续仰赖旧体制的鼻息。他们在道德上想让自己接受“平等、自由”等伟大的新概念,但传统的烙印太深刻了,现实的重力又太沉重了,当这种追求遭遇生计严重阻击时,很多人如涓生一样迟疑了、甚至败坏了,对理想像对爱人一样始乱终弃,成为了他们最终的选择。
还有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细节:按照古文传统,悼念亡妻其实应用“悼亡”,“伤逝”是文人纪念朋友时的常用词。我不觉得鲁迅用此语也是为了反讽涓生的凉薄,更可能就像他自己在另一篇文章中说的,是对曾经志同道合的旧友云散的一种惋惜吧。
愿我们这一代人,做的能比他们好些。
《伤逝》鲁迅的这唯一一篇爱情小说里,用扑朔迷离的笔法,写尽了婚姻的残酷,并塑造了近代小说中第一个渣男形象。但它的意蕴远不止于此,它是对一代进步者的理想在现实面前被迫屈服的——伤逝。
来源:海边的西塞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