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月底的时候,我回了趟老家河湾村。这是我离开老家第六年,在县城混得不咸不淡,开了个小五金店,日子虽不富裕,倒也能温饱。要不是老爹电话里催得紧,说是要帮着整理家里的老物件,我还真不想回来。
村里的日子就像山上的老井,看着平静,其实水流一直在底下涌动。
八月底的时候,我回了趟老家河湾村。这是我离开老家第六年,在县城混得不咸不淡,开了个小五金店,日子虽不富裕,倒也能温饱。要不是老爹电话里催得紧,说是要帮着整理家里的老物件,我还真不想回来。
河湾村就像所有的小山村一样,年轻人都走了,留下的是老人和空荡荡的院子。夏末的阳光晒得地面发烫,蝉声一浪高过一浪,烦人得很。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又是一车,又是一车啊…”
循声望去,是隔壁的张叔。他蹲在院子里,面前堆着一筐筐红彤彤的苹果,那神情,像是在看一堆烫手的山芋。
张叔今年六十出头,一辈子没离开过这个村子。他种了一辈子地,有十来亩山地种着苹果树,那是他的命根子。往年苹果熟了,都是收购商开着面包车来收,价钱虽说不高,但好歹能回本。
“张叔,今年苹果看着不错啊,红得发亮。”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张叔抬头,眼睛里有些许浑浊,手上的老茧厚得像树皮。
“红个屁!红也没用。”张叔没好气地说,“昨天来了个收购的,看都没看就走了,说什么今年果子太多,收不了。”
他抓起一个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递给我:“你尝尝,这苹果可甜了,比那些超市里卖的好吃多了。”
我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确实好吃,皮薄多汁,又脆又甜,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蜜香。
“今年种了多少?”我问。
“一万多斤吧。”张叔掰着手指算了算,“往年这时候,一大半都卖出去了,今年…哎。”
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苹果表面的小斑点。那些小斑点,在超市里可能会被嫌弃,但我知道,那是没打农药的证明。
“收购价多少钱一斤?”
“去年八毛,今年他们说最多给五毛,还得挑大的,小的一概不要。”张叔苦笑道,“五毛一斤,还不够肥料钱。”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村里很多果农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城里的超市要求果子个头大、颜色均匀,有一点斑点都不行。而像张叔这样的老实人,舍不得打太多农药,果子虽然好吃,但卖相确实差了点。
“你媳妇呢?”张叔突然问道。
“离了。”我简短地回答。这是去年的事了,不值得多提。
张叔愣了一下,没接茬。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站起来,说道:“进屋喝口水吧。”
张叔的屋子还是老样子,陈设简单得几乎寒酸。泛黄的墙纸上贴着他儿子十几年前的奖状,电视机上摆着一张全家福,是他儿子大学毕业那年照的。
桌上放着一只破旧的保温杯,杯盖已经磕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塑料内胆。
“闺女呢?”我坐下后,随口问道。张叔的闺女小丽,比我小几岁,在外地的服装厂打工。
“前几天刚走,”张叔倒了杯水给我,水里漂着几片枸杞,“她说厂里忙,多待一天就少赚一天钱。”
水杯是塑料的,边缘已经有些发黄,我能看出那是用了很久的杯子。
“那这苹果怎么办?”我问。
张叔的目光移向窗外,那里能看到他的果园。沉默了一会儿,他说:“烂在地里呗,还能怎么办?”
当晚回到自己家,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张叔那一筐筐的苹果,想起他眼中的无奈,我心里堵得慌。
床头柜上是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县城五金店的伙计发来的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我随手刷了刷短视频,看到不少果农通过直播卖货的视频。有个卖橙子的大爷,操着一口方言,笑呵呵地介绍自家的橙子有多甜,底下评论一片好评。
这时,我突然有了个主意。
第二天一早,我借口回县城拿东西,骑着摩托直奔县城。到了五金店,我从柜台底下翻出了前段时间买的那个手机支架和补光灯,又从伙计那里借了个好点的手机。
回村的路上,我直接去了张叔的果园。
八月的果园里,苹果树上挂满了果实,红彤彤的,在阳光下闪着光。张叔正在树下摘苹果,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每一个苹果都是他的孩子。
“张叔,我想帮你卖苹果。”我开门见山地说。
张叔放下手中的果筐,疑惑地看着我:“怎么卖?”
“拍视频。”我掏出手机,“现在网上很多人用视频卖东西,我们也试试。”
张叔摇摇头,脸上写满了不信任:“那都是骗人的。再说了,谁愿意买我这老头子的苹果?”
“试试吧,张叔。反正也是要烂掉的,不如赌一把。”我坚持道。
张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被我说服了。他指了指远处的一棵苹果树:“那棵树上的苹果最好,你要拍就拍那棵的。”
那是一棵至少二十年的老苹果树,枝繁叶茂,苹果个头不算大,但颜色特别正,红得发亮。
“这棵树是我最早种的,”张叔摸着树干说,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当时小丽刚出生,我想着等她长大了,就能吃上自家种的苹果了。”
我开始架设手机和补光灯。张叔在一旁看着,不时摇头,嘴里嘀咕着”这能行吗”之类的话。
“张叔,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苹果是怎么种的?”我调整好角度,按下了录制键。
张叔先是有些扭捏,但一说起苹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滔滔不绝起来。
“这苹果啊,从种下去到结果,得三年。头一年,树苗刚种下去,得精心伺候,浇水施肥都有讲究。第二年,开始抽枝长叶,但还不结果。第三年才开始挂果,刚开始果子又小又酸…”
我让张叔摘了个苹果,在镜头前展示。他的手有些抖,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却异常轻柔地抚摸着苹果表面。
正说着,一只黄色的蝴蝶停在了苹果上。张叔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你看,连蝴蝶都知道哪个好吃。”
拍完视频,我觉得还不够有说服力,于是又拍了几段张叔干活的场景:他弯腰捡拾落在地上的苹果,仔细地检查每一个,把烂的挑出来;他用一块旧布擦拭苹果,那神情专注得像是在擦拭珍宝;他把苹果轻轻放进筐里,动作小心翼翼。
最后,我让张叔对着镜头说了几句话。他不善言辞,只说了一句:“这苹果是我用心种的,吃了不会后悔。”
然后我又补拍了几个特写:晨光中的苹果园,挂满露珠的苹果,张叔布满皱纹的脸和他那双有力的手。
回到家,我简单剪辑了一下视频,添加了几个简单的字幕,比如”三十年果农的心血”、“不打农药的天然苹果”、“吃一口,回味童年”之类的。然后我把视频发到了短视频平台上,配上了一段煽情的文字:“隔壁老人种了一辈子苹果,今年卖不出去了,看着他的眼神,我心里难受…”
发完视频,我也没抱太大希望,就回老爹房间帮他整理东西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习惯性地查看手机,发现视频播放量竟然有五万多,评论区也有不少人询问怎么购买。
我赶紧去找张叔,他刚从地里回来,脸上的汗水还没擦干。
“张叔,有人想买你的苹果!”我兴奋地说。
张叔一脸不信:“真的假的?”
我给他看手机上的评论,他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眼睛越来越亮。
“这…这都是真的要买吗?”
“当然是真的!我已经回复了几个人,问他们要多少斤,地址在哪里。”
张叔的手有些颤抖:“那…那价钱怎么说?”
我想了想,说:“两块钱一斤,包邮。”
“两块?”张叔瞪大了眼睛,“会不会太贵了?”
“不贵,”我笑道,“现在城里超市里的苹果都五六块钱一斤呢,咱这个还是纯天然的。”
张叔点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那得多少人买才能卖完啊?”
“慢慢来,不急。”我安慰他,“先试试水。”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会抽时间回复买家的信息,记录订单。让我惊讶的是,订单越来越多,有些人甚至直接要买几十斤。
“我小时候在农村姥姥家吃过这种有斑点的苹果,特别想念那个味道。”一个买家留言说。
“支持农民伯伯!城里的苹果都是打了蜡的,哪有这个健康。”另一个买家评论道。
第三天早上,我正在帮张叔收拾苹果,准备发货,忽然听到村口传来喇叭声。我俩循声望去,看到一辆小卡车停在了村口,司机正在按喇叭。
“谁家的车?”张叔纳闷道。
我走过去一看,司机是个年轻小伙,戴着鸭舌帽,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请问,张德福在哪个院子?我是来拉苹果的。”
我一愣:“你是…?”
“我是水果批发市场的,看了你们的视频,想来收点苹果。”小伙子说,“我们老板说了,要真正的原生态苹果,价格好商量。”
我赶紧把他领到张叔家。张叔看到来人,有些手足无措,赶紧把院子里的塑料凳子擦了又擦,才让小伙子坐下。
小伙子也不客气,直奔主题:“大爷,您这苹果多少钱一斤?”
张叔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他才说:“两块。”
“行,我先要五百斤,看看市场反应。”小伙子痛快地说,从兜里掏出一叠现金,“这是一千块定金,剩下的装车后结清。”
张叔接过钱,手都在抖。他把钱放在桌上,又拿起来看了又看,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个…要不你先尝尝?”张叔拿起一个苹果递给小伙子。
小伙子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真甜!比超市里的好吃多了。”
就这样,第一笔批发订单就这么敲定了。
当天下午,小卡车装满了苹果,扬长而去。张叔站在村口,看着卡车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真没想到,”他喃喃道,“真没想到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张叔,这才刚开始呢。”
接下来的两天,事情开始变得有些疯狂。我的视频不知怎么被推荐到了首页,播放量猛增到几十万。更多的买家留言询问,有的甚至直接打电话过来。
我索性请了几天假,专门留在村里帮张叔处理订单。我们把院子收拾出来,专门用来分拣和包装苹果。张婶子也从隔壁村赶回来帮忙,她是张叔的老伴,平时在隔壁村照顾生病的妹妹。
“老头子,真有你的,”张婶子一边包装苹果一边笑道,“这辈子总算是让你干成一件像样的事。”
张叔嘿嘿一笑,没说话,但脸上的喜悦掩饰不住。
第五天早上,我刚起床,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推开窗户一看,村口竟然停了七八辆大卡车,把整个村口都堵住了。
我赶紧穿好衣服出去看,只见一群人围在张叔家门口,有的拿着手机在拍照,有的直接往院子里张望。
“请问,张德福大爷在家吗?”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走上前问我。
“你是…?”
“我是省城一家超市的采购,”中年人递给我一张名片,“我们老板看了你们的视频,觉得这种原生态苹果很有市场,想和你们谈一下长期合作的事。”
还没等我回答,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都说是来收购苹果的。
“我们是农产品电商平台的,专门做原产地直供…”
“我是做水果礼盒的,想问问能不能定制包装…”
“我们公司做的是高端果篮,价格可以谈…”
我有些应接不暇,只能请他们稍等,我去叫张叔出来。
推开张叔家的门,看到他正在院子里忙活,听到我的叫声,抬头问:“又有人来买苹果了?”
“不是一个两个,”我说,“是一大群。”
张叔跟我来到门口,看到眼前的阵仗,愣在了那里。
那天,张叔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大家都在争相出价,想要拿到他的苹果。最后,张叔答应了省城超市的采购,因为他们不仅出价高,还承诺长期合作,明年的苹果也预订了。
“他们说要送我一部手机,”晚上,张叔兴奋地告诉我,“说是可以直接在手机上卖苹果,不用麻烦你了。”
“那敢情好啊,”我笑道,“以后您就是网红果农了。”
张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都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我这苹果早就烂在地里了。”
我摆摆手:“是您的苹果好,我只是给它找到了合适的买家而已。”
“来,”张叔拿出一个红包塞给我,“这是你应得的。”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回到家,打开一看,里面是整整一万块钱,还有一张纸条:谢谢你,给了我这把老骨头一个新机会。
纸条背面是一张照片,是张叔年轻时和妻子、孩子的合影,那时他的苹果园刚刚种下,孩子们还小,站在新栽的树苗旁,笑得灿烂。
第二天,张叔的女儿小丽回来了。她看到院子里堆满的订单和忙碌的父母,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眼眶湿润了。
“爸,我不走了,”小丽说,“我要留下来,帮你一起做这个事业。”
张叔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傻丫头,外面的世界多好,你留在这穷山沟干什么?”
“不穷了,爸,”小丽坚定地说,“我在厂里学了电商运营,正好可以用上。以后咱们的苹果不愁卖。”
张叔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暗淡下来:“可是…你不是一直想去大城市吗?”
“在哪不是干?”小丽笑道,“再说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咱农村也能做大事。”
就这样,小丽留了下来。她很快架设了网店,设计了品牌和包装,把张叔的苹果园故事讲得更加生动。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张叔的苹果不仅全部卖完了,还有不少人预订了来年的。小丽开始带着村里其他果农一起做,组建了一个合作社,统一品牌,统一标准。
我回县城的那天,张叔非要送我一程。
“这次真得好好谢谢你,”他说,声音有些哽咽,“你不仅帮我卖了苹果,还把闺女给我留住了。”
我笑着摇摇头:“是您的苹果好,是小丽有本事。我只是碰巧做了一件对的事。”
“对了,”张叔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是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小巧的苹果挂坠,做工很精致。
“这是小丽设计的,”张叔说,“咱们合作社的标志。你是第一个拿到的。”
我把挂坠戴在脖子上,阳光下,它闪闪发亮,就像张叔果园里那些红彤彤的苹果。
“张叔,等明年苹果熟了,我还来。”
“好,明年我亲自摘给你。”张叔抬起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到时候,我让你尝尝那片山坡上的苹果,那是最好的。”
回县城的路上,我收到了前妻的短信,问我最近还好吗。我没回复。
有些事,就像张叔的苹果,需要时间和耐心。也许明年,也许后年,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而现在,我只想好好开我的小五金店,偶尔回乡下看看张叔的苹果园,看那些树一年年长高,果子一年年变甜。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飞速变化的世界里,总有些东西值得等待,值得珍惜。
就像张叔说的那样:“好东西,不怕等。”
来源:安逸小鱼q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