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提到苏州园林,人们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沧浪亭内美轮美奂的各式漏窗,狮子林中经过叠石名家精妙构思的太湖石假山,拙政园里以池水为中心,连接在一起的楼阁轩榭,留园内部蜿蜒相续长达数百米的曲廊。除了现实的外在建筑,园林中也饱含着主人的美好回忆与精神追求,诸多文人墨客在撰写
作者 |「倪圆菱」
首图 |「M遥囡囡」
封图 |「橘涂初四」
提到苏州园林,人们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沧浪亭内美轮美奂的各式漏窗,狮子林中经过叠石名家精妙构思的太湖石假山,拙政园里以池水为中心,连接在一起的楼阁轩榭,留园内部蜿蜒相续长达数百米的曲廊。除了现实的外在建筑,园林中也饱含着主人的美好回忆与精神追求,诸多文人墨客在撰写园林游记时,谈及建筑,会着重提及主人的内心世界。比如明代散文大家归有光通过项脊轩,回忆幼年生活,怀念祖母、母亲与妻子,其中的名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更是感动无数人的内心。
归有光(1507—1571年),字熙甫,号震川,苏州昆山人,是明朝中期杰出的文学家。他以散文闻名于世,被后人尊为“一代文宗”,其代表作《项脊轩志》更是多次收录在高中语文教材中,被千万学子诵读。
△归有光像
项脊轩乃是归有光的书斋,位于昆山城东南靠近后街河的宣化坊,盖因远祖归道隆曾居太仓项脊泾,故而得名。
这间仅有方丈大小的书斋,却成为有光家庭记忆的载体,连接着祖孙三代人的情感。以现代人的眼光看,项脊轩不管是面积,还是设施,都无法归属为园林,归有光在《项脊轩志》开篇提到: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
归有光在文中以“旧南阁子”指代项脊轩。这座百年老屋历经数代更迭,室内格局数经改易。如今屋宇颓败,梁木朽蚀,墙垣斑驳,常有尘泥从腐朽的椽隙间簌簌落下,每到下雨天更是渗漏如注。而北向导致的“日过午已昏”,严重违背了采光的需要,影响归氏的读书效率。
在这样的局面下,归有光自己动手整修屋舍,令它不再漏土漏雨,又在四面开通窗户,在房子周围圈起矮墙,通过反射加强室内的亮度。
书斋陈设 @秦淮桑
在同龄人玩耍逃学的时候,归有光却在千方百计改善学习环境,强化学习效率,发奋苦读。其背后与归家在科举之路上的艰辛跋涉有关,他的曾祖父归凤考中举人后,仕途便再难有突破;祖父归绅和父亲归正虽勤奋苦读,却因天分所限,未能获取功名。长辈遂将家族复兴之望尽托有光,让他稚嫩的肩膀扛起重担,克制儿童贪玩的天性,总角之年便以皓首穷经之志自律。
按照上述举措,项脊轩算得上一个好的书斋,仍无法归属为园林。但归氏在庭院周边杂植花草树木的行为,却让它向园林靠拢。园林中的植物既是自然美的化身,也是文化符号的凝练,比如松象征坚韧、竹喻高洁、梅表孤傲。有光在庭院周围种植的兰花、桂树、竹子虽属常见,也展现其高洁君子的品格,暗示今后人生中的坚韧。
文章憎命达,被后人誉为“明文第一”的震川先生人生经历坎坷,故而幼年在项脊轩中读书的时光,可谓美好的童年记忆,因此他有一个别号叫“项脊生”,既由于归家祖居太仓项脊泾,更由于他与百年老屋项脊轩有着难以割断的感情维系。
花木扶疏 @秦淮桑
《项脊轩志》前四段写于归有光18岁时,记述家族往事。文章第二段讲到归氏家族变故:
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
最初归家庭院是一个整体,大家和睦共处,然而等到诸位叔伯分灶做饭,亦即分家单过后,园子内外建起诸多小门,表明关系淡漠疏离。一开始用篱笆作为分界线,之后又砌成了墙,亲人之间的距离愈加遥远。
分家只是表象,其内核则为原本以诗礼传家的归氏族人,在商品经济的诱惑下,不懂礼仪,无心读书,不择手段地敛财以满足私利。多年以后,震川先生在《家谱记》中写道:
自吾祖及诸父而外,贪鄙诈戾者杂出其间。率百人而聚,无一人知学者;率十人而学,无一人知礼仪者。
这种变故反映到归家祖宅之上,便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东犬西吠,俨然陌路,客人赴宴需穿过他人厨房,原本公用的厅堂沦为鸡窝。昔日诗礼传家的庭院,成了充满市井生活气息的院落。
昆山震川园 @橘涂初四
在此变局下,祖母与母亲全心全意照顾着熙甫的成长。祖母表面上埋怨他像个女孩子一样,整天窝在书房内,心里却暗自高兴,关上门自言自语道:“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更是手持先祖的象牙官笏,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用上。母亲则时常问起儿子的情况,一句“儿寒乎?欲食乎”,用最平凡的话语,感动不知多少读者。
可惜项脊生动笔写作时,祖母与母亲皆已亡故,回忆往昔,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使得散文中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
昆山归有光墓 @橘涂初四
据学者考证,《项脊轩志》后两段增补于嘉靖十八年(1539年),彼时归有光33岁时,描述了妻子的离世与枇杷树的亭亭如盖,凸显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震川先生原配魏孺人乃是老师魏校的侄女,两人于嘉靖七年(1528年)结婚。魏氏性情贤淑,甘于淡泊生活,婚后常陪伴归有光在项脊轩中读书、探讨古事,甚至学写字,颇有几分红袖添香、琴瑟和鸣之意。她育有一女一子,但婚后仅六年便早逝,年仅29岁,彼时女儿仅四岁,儿子尚在襁褓中。
妻子刚去世的时候,震川先生睹物思人,不愿改动项脊轩内的布置,即使已经出现朽坏,都没有修葺。等到两年之后,先生长时间生病卧床,无法打理房间,无奈之下,才请人修整了南阁子。因没有亲自监督,导致形制稍异于旧。不过先生此后常年在外,也就无所谓形制变化,言语之间满是一股寂寞之意,似乎随着魏孺人的离世,项脊轩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枇杷金黄 @M遥囡囡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遭受丧妻之痛的归有光,将思念寄托在枇杷树上。枇杷树结果一般会成双成对,恰似伉俪情深,可当园中的枇杷树亭亭如盖,妻子坟前的青草已枯荣数载。该处不写情却处处皆是情,归震川压抑着心中的伤痛,写出了散文史上至情至性的一句,通过最平淡的文字表达最深沉的爱情。
庭中枇杷岁岁生花,树影婆娑间犹见当年红袖翻书的身影。项脊轩中的景致早已与归有光最深的念想融为一体。或许真正的深情,从来都藏在不必说破的物什里,藏在每阵穿堂风掠过空轩时,那声无人应和的叹息里。
亭亭如盖 @火之星2100
一扇漏窗,几叠山石,半池静水,看似寻常的布局里,沉淀着数代人的悲欢离合。归有光的项脊轩虽小如方丈,却与沧浪亭的漏窗、留园的曲廊一样,用草木砖瓦默默收存着主人的笑泪。
那些栽下的竹梅,砌起的矮墙,甚至一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都在年复一年的风雨中伫立。园林从不言语,但每片叶子投下的影子,都是岁月写给后来者的信。
参考文献:
1.陈益:《项脊之光:归震川传》,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2.沈新林:《归有光评传·年谱》,安徽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3.归有光著,周本淳校:《震川先生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4.贝京:《归有光研究》,浙江大学2004届博士论文。
5.赵迎迎:《〈项脊轩志〉解读史及教学实践研究》,河南大学2019届硕士论文。
来源:景观那些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