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封信他等了三十年,如今却不敢再拆开看。"老林站在窗前,手中信纸微微颤抖,目光望向远方渐渐落下的夕阳。
家国间的沧桑情
"这封信他等了三十年,如今却不敢再拆开看。"老林站在窗前,手中信纸微微颤抖,目光望向远方渐渐落下的夕阳。
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往事。
林福贵今年已是花甲之年,身板却还硬朗。
他住在西城区一栋老旧小院里,青砖灰瓦,墙角爬满了爬山虎,院中一棵老槐树遮天蔽日,树下放着一张石桌,是他每日与老伙计们喝茶下棋的地方。
从前是机械厂的技术工人,如今早已退休,每日晨练、遛鸟、下棋,日子过得清闲而规律。
他常背着手在小区里溜达,邻居们都亲切地叫他"林师傅"。
林福贵年轻时是个志气高的人,中专毕业分配到国营机械厂,二十出头就在厂里当了车间技术骨干。
车间里的大梁小梁都难不倒他,修起机器来,一双手灵活得像会说话。
车间主任老赵常夸他:"咱们福贵啊,那是有两把刷子的人,手上功夫没得说!"
厂里不少姑娘愿意与他结缘,隔壁纺织厂的也有几个小姑娘借故来厂参观,实则是来看他的。
那时他心里却只有一个人——同厂会计室的赵春燕。
春燕是会计科副科长的女儿,瓜子脸,眼睛明亮如秋水,安静却不失灵气。
她总穿着干净整洁的蓝色工装,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辫,走路带风,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每每下班时分,林福贵总会"恰巧"与春燕在厂门口相遇,假装偶遇地送她回家。
"福贵,又加班啊?"春燕总是这么问,明知故问。
"是啊,车间任务重,得多干点。"林福贵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也刚下班?一起走吧,顺路。"
其实福贵家在东边,春燕家在西边,压根不顺路。
但这十五分钟的路程,是他们一天中最珍贵的时光。
那是个物质匮乏而精神充盈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有铁皮饭盒和搪瓷缸子,自行车和缝纫机是结婚的三大件之一。
他们的爱情如同山涧清泉,纯净而不张扬。
周末两人骑着自行车去护城河边散步,肩并肩坐在河堤上谈理想、说未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有时候,林福贵会用从食堂偷偷带出来的馒头喂河里的鱼,春燕就在一旁笑他浪费粮食。
"这怎么能叫浪费呢?这叫'鱼儿啊你别走,投食的哥哥在这等候'。"林福贵学着电影里的腔调逗她。
春燕被逗得笑弯了腰,眼睛眯成两道月牙,"你这人啊,就会贫嘴!"
"等我们结婚,一定要有个阳光充足的小屋。"春燕常这样说,眼里闪着憧憬的光,"我要在阳台上种满花,客厅里放一台电视机,冬天的时候阳光能照到炕上,那该多好啊。"
林福贵点点头,"一定会有的。"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给春燕最好的生活。
他们的感情发展得很顺利,两家父母也都知道了这门亲事,大人们见面时总会意味深长地笑着点头。
春燕的父亲是老干部,见林福贵踏实肯干,人又本分,很是满意这个准女婿。
有次厂里组织看样板戏,林福贵特意坐到赵科长旁边,装作不经意地问:"赵叔,您看这戏怎么样?"
赵科长抽着烟袋锅,呵呵一笑:"不错不错,小伙子有心了。"
然而时代的浪潮裹挟着每一个普通人,命运总在不经意间转向。
一九七八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闭幕,国家开始调整工作重心,发展经济建设。
单位选派技术人员赴沿海城市交流学习,掌握新技术,林福贵因为技术过硬被选中,为期两年。
"这是个好机会啊,福贵!"车间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说,"回来就能当技术组长,待遇也上去了。"
林福贵心里却五味杂陈。
一方面,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另一方面,两年时间不短,他舍不得春燕。
他将此事告诉春燕时,春燕沉默了许久,最后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但却坚定地说:"你去吧,这是组织的信任,也是你的前程,我等你回来。"
临行前夜,他与春燕相约在厂区后的小树林。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上,远处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敢问路在何方》。
"等我回来,咱们就结婚。"林福贵握着春燕的手,坚定地说。
春燕点头,眼中含泪,从贴身口袋取出一封信:"这是我写给你的,但你要答应我,两年后回来才能拆开看。"
信封是淡蓝色的,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福贵亲启"。
"为什么要等两年?"林福贵好奇地问。
春燕摇摇头,眼神中有些复杂:"就当是我们的约定吧,两年后,等你回来,再打开这封信。"
林福贵将信小心翼翼地放进行李最隐蔽的夹层,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成永诀。
南方的城市繁华热闹,街上的霓虹灯比北方多得多,人们的穿着也更加时髦。
林福贵住在工厂宿舍,和几个同样来学习的师傅同住一间,每天早出晚归,埋头苦干。
他学得很认真,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新技术上,就是为了早点学成回去,和春燕成家。
每隔两周,他就会给春燕写一封信,信中详细描述自己的生活和学习情况,有时还会夹上一张照片或者一片南方特有的树叶。
开始的几个月,春燕的回信很规律,字里行间满是思念和关切。
林福贵每次收到信,都会反复读上好几遍,然后小心地收藏起来。
宿舍的师傅们都笑他:"福贵看信入了迷了,这是相思病犯了!"
然而到了第六个月,春燕的信突然变少了,内容也变得简短。
林福贵有些担心,便加快了写信频率,可回信依然寥寥。
第二年春天,单位来信告知,春燕随父亲支援边疆建设去了,没留下具体去向。
林福贵如遭雷击,蓦然间天旋地转。
他连夜给春燕父亲写信询问情况,却只得到一封简短的回复:"春燕跟随我去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路途遥远,通信不便,望你理解。"
林福贵心如刀绞,数次提笔写信寻问,却如石沉大海。
他本想立即返回,却被组织劝说坚持完成学习任务:"这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私事要服从公事,再说你现在回去也未必能找到人啊。"
林福贵只好强忍悲痛,继续留在南方。
他变得沉默寡言,整日埋头工作,仿佛只有工作才能麻痹自己的思念之苦。
晚上躺在床上,他常常拿出那封未拆的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
"两年后再拆",这是对春燕的承诺,他不愿意违背。
他暗自盼望着,或许春燕在信中已经告诉了他未来的去向,等两年期满,他就能按照信中的地址找到她。
两年的时光终于熬到尽头,林福贵带着满腹的新技术和对春燕的思念,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城市变化不大,街道依旧狭窄,自行车铃声依旧清脆,唯一不同的是,街上出现了几家个体户开的小店,店门口挂着红色的"个体工商户"牌子。
回到厂里,林福贵第一时间去了春燕家,却发现房子已经住了新人。
新住户告诉他,赵科长一家早在一年前就搬走了,具体去向不详。
工厂的人事科也查不到具体记录,只知道赵科长一家是因公调动,去向保密。
春燕早已杳无音信。
宿舍床头那封未拆的信成了唯一的念想,可林福贵却始终没勇气打开它。
他害怕看到里面的内容,害怕面对可能的告别。
或许,不拆开,那份美好就能永远保存。
生活还要继续。
林福贵凭借南方学来的新技术,很快在厂里当上了技术组长,后来又升为车间副主任。
单位分了一套两居室的楼房,虽然不大,但阳光充足,正如春燕当年所愿。
几年后,林福贵经人介绍,与厂里的李巧云成了家。
巧云比他小五岁,是食堂的炊事员,为人朴实,没什么大文化但心灵手巧,对他体贴入微。
结婚那天,厂里的同事们都来道贺,酒桌上车间主任喝得脸红脖子粗,拍着他的肩膀说:"福贵啊,这么多年了,该成家了,早就该成家了!"
林福贵勉强笑笑,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春燕的面容。
新婚之夜,他独自站在阳台上抽烟,巧云走过来,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但我不在乎,我只希望能好好照顾你。"
林福贵惊讶地回头,看到巧云朴实的面容上带着善解人意的微笑。
那一刻,他决定放下过去,好好对待眼前人。
第二年,巧云生了个儿子,取名林小满,寓意生活美满,岁岁平安。
孩子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了欢声笑语,林福贵也渐渐找回了生活的乐趣。
小满很聪明,从小学习就好,林福贵倾其所有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
他常对孩子说:"知识改变命运,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日子像流水,缓缓向前,带着喜忧参半的烟火气。
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深入推进,厂里效益越来越差,工人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九十年代初,林福贵所在的国营机械厂面临改制,大批工人下岗,他因为技术好,被留了下来,但工资却降了一大半。
为了维持家用,巧云开始在家做些小生意,林福贵下班后也到处帮人修修收音机、电视机,贴补家用。
日子虽然清苦,但一家人其乐融融,小满也争气,考上了重点高中。
九十年代中期,厂里彻底改制,林福贵拿了一笔不多的补偿金,正式离开了工作了大半辈子的机械厂。
他用补偿金和多年积蓄,在城郊开了一家机械修理铺,修自行车、摩托车、拖拉机,还能修各种农机具。
生意虽然不大,但凭着一手好技术和诚实本分的为人,倒也有不少回头客。
巧云则在修理铺旁开了个小卖部,卖些日用品和零食。
两口子白天忙碌,晚上回家陪儿子,日子过得踏实而充实。
二零零零年,小满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全家人都乐开了花。
林福贵特意去赶了个大集,买了一只肥鸡和两条鲤鱼,回来让巧云做了一桌好菜,请了几个邻居和老友一起庆祝。
饭桌上,老伙计们举杯相庆:"福贵啊,你这辈子值了,儿子出息了!"
林福贵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却不由得想:如果春燕在,该多好啊。
时光荏苒,转眼二十年过去,林福贵的修理铺早已关门,他和巧云都退了休,靠着退休金和小满的资助,日子过得还算宽裕。
小满在北京一家外企工作,已经成家立业,生了一对龙凤胎,每逢节假日都会回来看看父母,或者接父母去北京小住。
那封信随着他的岁月辗转,被细心收藏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里,藏在衣柜最底层。
巧云知道这个盒子对他的重要性,从不过问,也不去动它。
每年春燕离开的日子,林福贵都会默默地将盒子拿出来,看着那封信发呆,然后再默默地放回去。
今天是春燕离开的四十周年忌日,林福贵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夕阳,思绪如潮。
巧云带着孙子孙女去公园玩了,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缓缓打开铁皮盒,取出那封已经泛黄的信。
信封已经有些破损,但那"福贵亲启"几个字依然清晰可见。
"如果当初......"林福贵叹了口气,手中的信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黄。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林福贵赶紧将信放回盒子,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穿着朴素的灰色外套,手里拄着拐杖。
"请问...您是......"林福贵有些疑惑地问道。
老妇人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既有陌生又有熟悉。
"福贵,还认得我吗?"老妇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依然清晰。
林福贵心头一震,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老人,在那苍老的面容中,他似乎看到了年轻时那个明眸善睐的姑娘。
"春...春燕?"他试探性地叫道,声音也开始颤抖。
老妇人点点头,眼中泛起泪光。
林福贵感觉天旋地转,扶着门框才没有跌倒。
"你......你怎么......这么多年......"他语无伦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可以进来坐坐吗?"春燕轻声问。
林福贵如梦初醒,连忙让开身子:"请进,请进。"
春燕走进屋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上。
"你的家人呢?"她问。
"巧云带孙子孙女去公园了,一会儿就回来。"林福贵说,然后又补充道,"我儿子在北京工作。"
春燕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林福贵:"我来是想把这个还给你。"
林福贵接过信封,是他四十年前寄给春燕的最后一封信,信封已经拆开,但又被仔细地粘好了。
"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林福贵问出了压在心底四十年的问题。
春燕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来:"那年我父亲因为政治原因被调查,全家被下放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开始几年,条件非常艰苦,几乎与外界隔绝,连信都寄不出去。"
"后来条件好了些,我想给你写信,但又怕连累你,就一直没有联系。"
"父亲平反后,我们回到了内地,但厂里已经物是人非,打听不到你的消息,我也就渐渐放弃了寻找。"
林福贵听着,心如刀绞,他想起那封至今未拆的信,连忙从柜子里取出铁皮盒,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封泛黄的信。
"这是你当年给我的,我一直没拆开。"他将信递给春燕。
春燕接过信,手微微颤抖。
"你没拆开?"她难以置信地问。
林福贵摇摇头:"你说两年后才能拆,但两年后你已经不在了,我...我一直没有勇气。"
春燕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傻瓜,这么多年了......"
"信里写了什么?"林福贵忍不住问道。
春燕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信里说,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等你回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也请你不要找我,好好生活。"
"当时我隐约感到家里可能出事,怕连累你,所以才写了这封信。"
林福贵呆立当场,四十年的时光仿佛一瞬间倒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和活泼可爱的姑娘,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
"你......"林福贵想问她的生活,却不知从何说起。
春燕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平静地说:"我在新疆遇到了一个军医,后来我们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
"他是个好人,去年才走的。孩子们都在乌鲁木齐工作,我这次是来北京看外孙,顺便......"
她没有说完,但林福贵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人陷入沉默,窗外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护城河边的傍晚。
有些缘分,就像那夕阳,再美,终究要落下。
而生活,不过是一场不得不继续的跋涉。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春燕起身告辞,"孩子们还在宾馆等我。"
林福贵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
春燕转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福贵,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林福贵点点头:"挺好的,挺好的。"
"那就好。"春燕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林福贵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夕阳中,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头也不回地走向远方。
回到屋子,他拿起那封终于物归原主的信,轻轻地放回铁皮盒中。
这封信他等了四十年,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窗外,夕阳西下,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