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记得那个冬天格外寒冷,北风呼啸着穿过老旧的木窗户缝隙,屋里的煤炉烧得通红,却还是抵不住那刺骨的寒意。
继父的遗产
「周大叔,那遗产我不要了。」我站在寒风中,看着眼前的律师。
他仿佛没听清,面露疑惑,手里的文件夹在冬风中微微颤抖。
我叫周志强,今年已是不惑之年,头上的白发比十年前多了不少。
那年,我才六岁,父亲周建国因病去世,母亲带着我艰难度日。
记得那个冬天格外寒冷,北风呼啸着穿过老旧的木窗户缝隙,屋里的煤炉烧得通红,却还是抵不住那刺骨的寒意。
我的鼻涕冻得像冰柱一样挂在脸上,放学后只想赶紧回到那个虽小却温暖的家。
小伙伴们都穿着新棉衣,红红绿绿的,在雪地里跑来跑去,而我还裹着父亲去世前托人做的那件,袖口已经磨得发白,领子也洗得褪了色。
母亲每天早出晚归,在公社的缝纫组做工,晚上还要接些零活回家做,常常是我睡着了,她还在灯下穿针引线。
那天放学回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飘着一股饭菜香,这在平日里是难得的。
我一愣,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坐在我家八仙桌旁,他身形瘦高,脸色黝黑,手上布满老茧,正笨拙地摆弄着碗筷。
母亲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她抚摸着我的头说:「志强,这是李叔叔,李国庆,以后…以后他就是你爸爸了。」
我一下子懵了,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我爸爸是周建国!」我大声喊道,放下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出去,在巷子口的老槐树下蹲了一整晚。
夜深了,周围的窗户一盏盏灭了灯,只有远处工厂的烟囱还喷着白烟。
是母亲找到我的,她蹲下来,把我冰凉的手放在她的衣兜里暖着,声音哽咽:「志强,妈对不起你,可是…可是妈也没办法啊。」
她没说太多,只是反复地说「没办法」。
那时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不想要什么继父。
李国庆是县里拖拉机厂的钳工,四十出头,未婚,和厂里的师傅们挤在筒子楼里。
他不善言辞,每次来我家都带些自家种的蔬菜或是工厂食堂的馒头。
他来我家的第一个星期,就修好了家里坏了大半年的收音机。
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物件,每晚必听新闻联播,自从坏了,家里就少了那熟悉的声音。
我坐在角落里,看他专注的神情,手指灵活地穿梭在零件之间,竟有几分欣赏。
但转念一想,他不是我爸爸,我又沉下了脸。
那晚收音机里传来了熟悉的《东方红》,母亲的眼泪落了下来,李国庆递给她一块手帕,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只在家里摆了三桌酒,请了几个街坊和厂里的同事。
母亲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布上衣,头发用新簪子别着,虽然装扮朴素,但笑容是那么甜。
我躲在屋里不愿出来,后来是大娘硬拉着我去给客人倒茶。
李国庆见了我,笑着摸摸我的头,我一把打开他的手,跑到院子里去了。
饭后,邻居刘大爷喝得醉醺醺的,拍着李国庆的肩膀说:「老李啊,你可真是个好汉,敢娶寡妇,还要养别人的娃,不容易啊!」
我听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谁要你养了,我宁可饿死。
日子就这样开始了,李国庆搬进了我家那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
他带来的家当很少,一个木箱子,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把用了多年的钳工工具。
我们的生活依然拮据,但比从前好了些。
李国庆每月的工资大部分都交给了母亲,家里添了新的炉子,墙上贴了新年画,我也有了新衣服穿。
但我仍然抗拒喊他「爸爸」,每次叫他李叔,他都笑笑说「好」,从不勉强我。
他不善表达,却在行动中透着一股韧劲。
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起床,帮母亲劈柴、担水,然后骑着他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去上班。
晚上回来,不管多累,总要问问我功课做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虽然他只读到初中,很多题目都不会做,但还是认真地看我的作业本,时不时点点头。
邻居们都说我家找了个好后爹,街坊四邻有点电器坏了,也总爱拿来让李国庆看看。
他从不推辞,总是放下碗筷就帮人修理,修好了也不收钱,最多就是喝对方一杯茶。
记得我小学毕业那年的夏天,班里组织去水库游泳。
我不会水,本不想去,但看同学们都去了,也就跟着凑热闹。
谁知一不小心踩空了,呛了好几口水,眼看就要沉下去。
就在这时,有人跳进水里把我拖了上来。
我睁开眼,看见的是李国庆那张黝黑的脸,原来他不放心我,一直远远地跟着。
他把我背回家,一边走一边说:「志强,不会游泳就别逞强,万一出了事,让你妈怎么活啊。」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这个男人是真的关心我。
初中时,我患了一场重病,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
那天下着大雨,医院离家有三里多路,李国庆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外跑。
雨水顺着他的脸流下来,他的衣服全湿透了,嘴里却不停地说:「志强,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在医院,他守在病床前一夜未眠,手里攥着我的诊断书,眉头紧锁。
第二天母亲来替班,他才回厂里上班,但晚饭后又匆匆赶来,手里提着熬好的中药。
那段时间,他每天往返家和医院,风雨无阻。
直到我病好了,他才松了一口气,脸上才有了笑容。
我发现他的头发似乎白了不少。
高中时,我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常废寝忘食地看小说。
李国庆知道后,每次去县城办事,总会给我带回一两本书。
有一次,他带回了一本《红岩》,那是他从工厂图书室借来的。
「这书好,你爸…你亲爸当年就爱看这些。」他说着,眼里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神色。
那是他第一次提起我的亲生父亲,我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高考那年,我报考了北京的大学,母亲担心费用问题,但李国庆坚定地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有我在,咱家的孩子不比别人差。」
当我得知自己被北京大学录取时,母亲喜极而泣,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
而李国庆只是默默点头,眼里却闪着光,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了自豪。
临行前一晚,他给了我一个旧皮箱,里面装满了新买的衣物和学习用品。
「大学里要好好学习,别辜负了你妈这些年的辛苦。」他嘱咐道,声音有些哽咽。
送我到火车站时,他突然塞给我一个信封,说是零花钱,让我不要告诉母亲。
回到宿舍,我打开信封,里面是整整五百元钱,那在八十年代初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后来我才知道,那三年学费和生活费,是他偷偷卖掉了自己珍藏的老怀表和父亲留下的几本线装书,又向厂里预支了工资凑来的。
母亲说他怕我不接受,所以一直瞒着我。
大学期间,我很少回家,一心扑在学业上,偶尔写封信回去,也是写给母亲的。
李国庆的存在,似乎成了我潜意识里想要忽略的一部分。
毕业后,我留在北京工作,成了一名编辑,慢慢有了自己的圈子和生活。
每年春节,我都会回家看看,带些北京的特产和礼物。
母亲越发显老了,头发全白了,而李国庆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健壮的钳工,他退休了,整日在家侍弄那小院子里的几盆花草。
每次我回去,他总是早早地在车站等着,远远地看见我,就举起手使劲地挥。
但一到家,他就变得沉默,把最好的饭菜夹到我碗里,然后默默地听我讲北京的见闻。
有一年,我带了女朋友回家,母亲高兴得不得了,李国庆也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
临走时,他悄悄地塞给我一个红包,说是给我和姑娘添置新家具的。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心想着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他们。
然而工作和生活的压力,让这个想法一次次被推迟。
我结婚时,母亲和李国庆来了北京,看着我们的新房子,他们脸上满是骄傲。
酒席上,李国庆第一次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志强,你有出息,比你爸爸强多了。」
我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后来的日子里,我与家里的联系越来越少,偶尔通个电话,也是匆匆几句。
直到去年,母亲病重,我赶回家乡,才发现她已经卧床不起,李国庆日夜守在她身边,喂水喂药,端屎端尿。
见到我,母亲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握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志强,你李爸这一生,对得起你亲爸,也对得起我们娘俩,他是个好人啊…」
我看向李国庆,只见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欠他们太多太多。
母亲走后不到半年,李国庆也因病离世了。
我整理他的遗物时,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我所有的信件和明信片,全都保存得很完好,按时间顺序整整齐齐地用红绳子系着。
有些信封已经泛黄,但里面的纸张依然平整,仿佛被人经常取出阅读。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就在这时,县里的律师周大叔找到我,说李国庆生前立了遗嘱。
「老李交代,他的遗产——一套小院和几万块钱存款,要看你的选择。」周大叔推了推老花镜,「如果你愿意改姓李,就都归你;如果你坚持姓周,那就捐给村里的希望小学。」
我愣住了,这么多年来,李国庆从未表现出对我姓氏的在意。
我站在继父的书桌前,一张他和母亲的合影压在台灯下,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但两人的笑容依然温暖。
我无意中打开了书桌的抽屉,发现一个黄旧的信封。
里面是一张我与亲生父亲的合影,那是我五岁时拍的,我骑在父亲的脖子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照片背面,有一行字迹工整的钢笔字:「老周,我会替你照顾好他们」。
照片旁边,还有一枚军功章,上面刻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几个字。
我的心猛地一震,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李国庆看我时欲言又止的眼神,他偶尔提起父亲时的神态,还有母亲临终前的那句话…
带着疑惑,我找到了父亲生前的老战友王师傅。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住在县城的退休干部宿舍里,见到我,他激动地握着我的手:「志强啊,可有你爸爸的影子!」
在他破旧但整洁的小屋里,老人家给我讲述了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故事。
「你爸爸周建国和李国庆是老战友,在同一个连队,关系特别铁。」王师傅的眼神穿越时光,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那年边境冲突,你爸爸为了救李国庆,身负重伤,临终前嘱托他照顾你和你妈。」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李国庆为了履行承诺,甘愿做了上门女婿,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见了,怕他们不理解。他一直把这事藏在心里,不想让你和你妈有负担。」
听着这些,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志强,」王师傅看着我,眼里含着泪,「李国庆原本有个对象,是他们村的姑娘,两人都说好了要结婚的,但为了照顾你们,他忍痛分手了。」
我想起了继父那双常年操劳的手,想起他总是默默坐在一旁听我朗读课文的夜晚,想起他送我去火车站时佝偻的背影。
我想起他从不强求我改口叫爸爸,却把最好的都给了我。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忍受一个继父的存在,却不知道,是他在默默承受着一个不被接纳的角色。
回到家中,我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坐了一整夜,就像小时候那样。
月光洒在院子里,照在那些李国庆亲手栽种的花草上。
曾几何时,这个家已经深深地刻上了他的痕迹:门框上记录我身高的刻痕,墙角他亲手修补的裂缝,还有厨房里那个他经常使用的旧茶缸。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律师事务所。
「周大叔,那遗产我不要了。」我平静地说。
他有些惊讶:「志强,你想清楚了?那可是老李一辈子的积蓄啊。」
「我想清楚了,」我点点头,「我不需要改姓来证明什么,也不需要他的遗产来维系我们的关系。」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大叔问。
「我想请您帮我把那套院子过户给村里的希望小学,作为助学金的基金。」我顿了顿,「另外,我想为继父立一块墓碑,就在我亲生父亲的墓旁。」
周大叔欣慰地笑了:「好孩子,老李地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
一个月后,两块并排的墓碑立了起来,一块上刻着「周建国之墓」,另一块上刻着「李国庆之墓」。
我在两块墓碑之间,放了一张三个人的合影——那是我用PS技术合成的,照片里,父亲和继父站在两旁,中间是笑得灿烂的母亲。
风在巷口呜咽,如同一段跨越血缘的深情。
我终于明白,人世间亲情的纽带,有时候比血脉更为坚韧。
人生路上,我有幸拥有两个父亲:一个给了我生命,一个教我如何生活;一个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一个是心灵相通的挚爱。
而我,将带着他们的爱与嘱托,继续前行。
回北京的火车上,我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的重担似乎轻了许多。
以后每年清明,我都会回到那个小山村,带上两束鲜花,告诉他们我的近况。
他们的故事,我会讲给我的孩子听,让爱与责任的接力棒,继续传递下去。
这,或许就是最珍贵的遗产吧。
来源:长安王唠嗑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