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要改件旧旗袍。"妇人嗓音沙哑，往柜面拍下三枚带着体温的银元。阿宝展开包袱时倒抽一口冷气——墨绿缎面上布满了弹孔，领口牡丹绣纹被血浸得发黑，却还能辨出花瓣里藏着极细的金线。

1943年立秋那日，朱记裁缝铺的铜铃响得格外急。学徒阿宝掀开布帘，只见一个裹着灰鼠皮大氅的妇人立在斜雨里，怀里的包袱渗着暗红水渍。

"我要改件旧旗袍。"妇人嗓音沙哑，往柜面拍下三枚带着体温的银元。阿宝展开包袱时倒抽一口冷气——墨绿缎面上布满了弹孔，领口牡丹绣纹被血浸得发黑，却还能辨出花瓣里藏着极细的金线。

老师傅朱金生戴上老花镜，指尖抚过旗袍裂口说道："这是广恒隆绸缎庄的库底货，民国二十六年就停产了。"那个妇人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的血沫子溅在量衣尺上："后日晌午来取，改瘦三寸。"

当夜，阿宝被师父留在铺子里锁边。煤油灯下，旗袍内衬的暗纹牡丹在蒸汽里渐渐显现异样——金线走势竟构成某种规律符号。他蘸着浆糊临摹在废布头上，晨光里细看，像极了电报局墙上的莫尔斯码。

次日晌午，妇人没来。阿宝捧着改好的旗袍等到日头西斜，却等来隔壁酱园伙计的惊呼。在法租界贝当路口，卖桂花糖粥的挑子被打翻了，黏稠粥汤里泡着一具女尸，灰鼠皮大氅领口被撕开，露出脖颈处青紫的掐痕。

"作孽啊，这不是圣玛利亚女中的国文教员林先生嘛！"围观人群里的黄包车夫直跺脚。阿宝浑身发冷，想起三天前确实见过这位林素梅老师来送布料，那时她穿着阴丹士林布旗袍，胸前别着一枚白玉兰校徽。

巡捕房的人来裁缝铺搜查时，阿宝偷偷把那张密码布条塞进了鞋底。法国警官布朗捏着旗袍冷笑："日本宪兵队正在找这件衣裳，说是涉及共党情报。"朱师傅赔着笑脸递烟，阿宝却看见师父后颈的汗把纺绸衫洇出深色。

当夜暴雨如注，阿宝被布料撕裂声惊醒。昏暗中，朱师傅正用裁皮刀划开旗袍夹层，抖落的不是棉絮，而是几十张微型胶卷。老人颤抖着举起放大镜，胶卷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吴淞口炮台结构图。

"师父，这是要杀头的..."阿宝话音未落，铺门突然被撞开。三个黑衣汉子持枪闯入，领头的疤脸男人操着东北口音："老爷子，关东军悬赏的货该交出来了。"

朱师傅猛地掀翻熨台，滚烫的炭火泼向歹徒。阿宝被老人推进地窖的瞬间，听见头顶传来利刃入肉的闷响。透过地板缝，他看见师父的布鞋在血泊中抽搐，疤脸男人踩住老人右手："说！剩下的图纸在哪？"

在地窖深处的樟木箱里，阿宝找到半本民国二十六年的账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张合影：穿长衫的朱金生与年轻时的林素梅站在"上海纺织工会"横幅前，背后是熊熊燃烧的日清纱厂。

法租界巡捕房的档案显示，1937年11月，日本海军陆战队强占日清纱厂，护厂队三十七人全部遇难。阿宝摸着照片里师父完好的左手，突然想起老人总用右手画版、左手锁边的怪癖——那只左手根本握不住剪刀。

虹口菜市街的钟表铺里，阿宝将密码布条递给戴圆眼镜的老掌柜。老人用镊子夹起布条对着光说："这是改良过的纺织密码，每个花瓣代表浦东一个仓库坐标。"他突然剧烈咳嗽，袖口滑落的腕间，隐约可见数字刺青：8372。

三日后，阿宝扮成送布伙计混进了浦东三井仓库。在堆积如山的棉纱包间，他摸到了冰冷的金属——成箱的步枪零件藏在青岛棉花的包装里。正要标记位置，头顶突然传来日语吆喝，雪亮刺刀挑开苫布的刹那，有人从背后捂住他的嘴。

"别动，跟我走。"穿和服的女人低声说中文，腕间飘着白玉兰香。阿宝被拽进通风管道时，瞥见她后颈有块蝴蝶状胎记——和林素梅旗袍领口的绣纹一模一样。

日本宪兵队的审讯室里，疤脸男人把玩着阿宝的怀表："小赤佬，朱老头把图纸分成了三份，你身上那份该交出来了。"阿宝盯着墙上的血渍，突然想起账本里用红笔圈着的三个日期，对应的正是师父每年独自祭拜的三处坟茔。

暴雨夜，阿宝在闸北乱葬岗刨开新坟。腐臭的棺木里没有尸首，只有个铁盒装着发霉的《良友》画报。撕开林徽因画像的夹层，掉出的不是图纸，而是半页《申报》：1937年11月3日，日清纱厂纵火案真相调查遭腰斩，撰稿记者陆明轩遇袭身亡。

穿和服的女人再次现身，将阿宝推进黄浦江边的乌篷船里。她扯掉假发露出齐耳短发："我是陆明轩的女儿陆雪茵，你师父和林老师都是当年护厂队幸存者。"船篷缝隙漏进的月光里，阿宝看见她锁骨处的弹痕，形状与旗袍上的破洞严丝合缝。

1943年霜降，三井仓库突然爆炸。日本《读卖新闻》称是电线短路，但租界茶客都在传：有人用整船棉花浸透汽油，顺着黄浦江潮水点了把惊天火。只有阿宝知道，他在师父的裁衣剪夹层里找到的微型底片，此刻正躺在重庆军统局的档案室里。

1945年8月，阿宝在重建的朱记裁缝铺里熨烫布料。当收音机里播放日本投降诏书时，铜铃又响起来了。一个穿列宁装的女人递来块墨绿缎面："改瘦三寸。"她转身时，后颈的蝴蝶胎记被阳光照得透亮。

来源：平叔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