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曹天兄于公元2025年5月7日来郑东新区的一栋楼上找我,既踮着一条脑溢血赠给的腿,又掂着一个手提袋。手提袋里既有他两本诗集,又有一塑料壶香油。不知他咋想的。反正,他就这么来找我了。两本诗集,一本是只能在香港印的《一个诗人的祖国》,一本是只能美其名曰以“手账本”
2025第24条[总第103条]
曹天兄于公元2025年5月7日来郑东新区的一栋楼上找我,既踮着一条脑溢血赠给的腿,又掂着一个手提袋。手提袋里既有他两本诗集,又有一塑料壶香油。不知他咋想的。反正,他就这么来找我了。两本诗集,一本是只能在香港印的《一个诗人的祖国》,一本是只能美其名曰以“手账本”私印的《人间情书》。我回赠他一个本散文集《一棵瓜秧》,依惯例题“曹天兄一瞥”。他撕掉《人间情书》封膜,在扉页的挥毫题词却是:“建磊这货可是个好人哪。”貌似评价很高,转念一想:“我啥时候不是个好人了?”
交谈得知,他得脑溢血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在书中自嘲:“中国制造,此设备运转五十余年,偶有三高,请勿倒置。”但他的血糖可不是偶高,他一天只吃一顿饭,逢喝酒,就去㞗。我让他发一个“五点血糖”,找专家给他调一调,他也不搭理我。他如今仍被限制出境,微信被永封,只能私聊,朋友圈、微信群都不能用。
他走后,我翻开他的两本诗集,领略了一番他的口语诗,一下子为刚才用到的俩“既……又……”和俩“只能”,找到了原因。文如其人,说的就是这。
他绝对是中国口语诗九段高手。之所以封得这么阔气,是因为我想不到还有谁写这样的诗,找不到八段、七段啥的。或许有,只是我孤陋寡闻,没撞到我枪口上。就封他一个,还封个“六段”,他要质问起我来:“比我段位高的还有谁?”我也没法交代。
曹天年轻时玉照
他的分行的文字,看似信手涂抹,实则字字淬毒,句句藏锋,处处呵佛骂祖。他就像搓澡师傅,在他眼里,众生赤裸,毫无差别:官员、商人、学者、明星、诗人、作家,任你衣冠楚楚,不过是待搓皮囊。有了这种彻底的窥破红尘的唯物主义,他才做得了癫和尚癞道人,酒肉穿肠,熙来攘往,无非名利。世人笑他太疯癫,他笑世人看不穿。他在直播间号称“泓二法师”,够癫,够二。他这货,就不是当大师当方丈的料。你把他摁进砂锅里煎煮成济世利人的汤,有巍峨庙宇,度牒袈裟,宝相庄严,接受香火,他自己十分钟就坐不住了。他注定只能游戏红尘,六根不净。如果文坛是个中药铺,中药柜有很多格子,但哪个格子里都装不下他,只能塞柜子底下。真有人来抓他这味药了,抓药员都记不起还有他,好不容易从柜子底下扒出来了,还得提防着别被食药局查处。
封其九段,有三重考据。首先,他的诗不是简单的打油诗。那种打油诗,我见的多了,竟然还讴歌伟大的和亲爱的,错别字连篇,“的地得”不分,简直就是“打地沟油诗”。曹天的诗孬好是纯正的兰考香油。貌似讴歌伟大的和亲爱的,转念一想:“他哪句话是正经的?”这就是他把诗集和香油一块儿掂给我的隐喻?其次,文本清峻。他的诗好坏先不说,编校印刷质量绝对上乘,令我这有文字洁癖者亦觉熨帖。纵然满纸脐下三寸秽语和五谷轮回代谢物昵称,竟比“青春”“母爱”“啊我爱”的纯文学更显庄严。他写诗之前刷过牙、漱过口、没烟臭,甚至还焚了香。至于落笔成何文字,自是另番风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诗骨奇崛。文字只是承载情感的外壳,诗歌只是内在思维的外化,人与人,或诗人与诗人之间的区别,剥到芯儿里,是这种思维。当过苦役犯的索尔仁尼琴写出的是《古拉格群岛》,蹲过大狱的曹天写出的是《人间情书》。所以,曹天从不隐瞒自己想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欲望。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曹天的履历里,不屑于写“作协会员”,却标榜自己“曾获《人民文学》2005年度奖”。我搜了一下,被白屏黑字地告知:“是虚假的。”不知咋回事儿。留待他自证清白。此事再添疑云:“他哪句话是正经的?”
曹天说,年头太久,得慢慢找获奖凭据
就这样一本私印的《人间情书》,为之题词的嘉宾却有:一、莫言“艺至精妙俗为雅文能真诚旧即新”;二、贾平凹“静思敲诗”;三、北岛“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四、马英九录曹天先生诗句“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五、封底竟是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高行健的吹捧:“(曹天的)《苟活》是中国当代抒情诗的里程碑。”害得我赶紧去读了一遍《苟活》,也就那样。高行健就这水平?封二罗列的发贺电名人则有:余秋雨、陈丹青、龙应台、崔永元、柴静、窦文涛……书中还嵌有各类歌唱家、演艺明星、学者的照片合影一大堆。在《一个诗人的祖国》里,封底是耿占春肉麻的《谁是曹天》吹捧文字,内页里还藏了一幅更吓人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彭女士题词!观此阵仗,吾脑海先浮:“财可通神!”复生疑窦:“这些题词者知道曹天这样用吗?”这种反差就像曹天在兰考县闫楼乡王玉堂村搭个草台搞了场个人村晚,却拉来了一群巨无霸TV春晚的大腕做“神秘嘉宾”;就像他开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厢的装修却是波音航空的机舱级别,招摇过市。不伦不类,又很伦很类。
曹天糟讥起自己,不亚于糟讥别人。其自述云:“曹天,诗人词人新农人,也曾寒窗苦读,也曾牢底坐穿,著书九册均为垃圾,贪财好色,不改初心。”
他的古体诗很见功力,尤其是那句“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很杜甫。
他是1968年生,以“兰考大爷”自称。兰考隶属开封,但从我一个老开封人的感觉,兰考一直很偏远,当“省管县”以后,更似族谱里被过继走的旁支。
我和曹天的交集,起于我做房地产记者,他做开发商时。他的巨额财富和锒铛入狱,也都源于在郑州柳林大搞小产权房开发。别人都是正规拿地,他却剑走偏锋。他在郑州开发商里的膈应位置,一如在文坛,哪个格子都装不下他,只能塞柜子底下,知道他在,权当他不在。但每到年底我们媒体搞排行榜颁奖时,他又爱掂着现金来找我们,干净朗利脆:“给我弄个奖!”让我们很甜蜜地头疼。
毕竟五毛多的人了。大病不死之后,曹天参透了草木一秋。华大基因的尹烨给曹天打了6万元的针,使曹天知道了干细胞疗法的神奇。尹烨忽悠曹天再打一针160万的:“你啥药都不用吃,就能活到120岁,你的脑溢血后遗症也会逆转,糖尿病也会好。”曹天说:“行。等我把房卖卖。”曹天有多少钱?不知道。尽管他叶落归根,高调地隐居王玉堂村西头第一家,但他北上广深郑汴三亚都有房产。他的直播,真个是口无遮拦,臧否人间。在直播时,主持人橙橙问他:“亲戚朋友找你借过钱吗?能要回来吗?”曹天乐得不行,说:“这是个伤心的话题。”自然有。借出去大约400多万,要回来不到200万。“不好要,也不想要了,一要就翻脸。”有个家伙,借了曹天20万,曹天问他还,这厮竟振振有词曰:“我借你时,就没想过要还。你就不该找我要,要,就是你不对。我有钱也不还你!”把橙橙逗得鹅笑不止,花枝乱颤。
我一直追求经济的自由和精神的自由,曹天无疑把我这两点都实现了。不过,经济自由的烦恼,精神自由的受压制,曹天也都螺旋上升地实现了。
我让曹天发一张照片过来,最好道貌岸然一些,他就发来了这张。
曹天风韵犹存照
盯着此图,吾又笑了!这哪是兰考大爷呀,什么样的美颜能如此穿越?
这个用塑料香油壶盛满人间荒诞的诗人,最终活成了中国文坛一剂无法归类的偏方。他的诗句在粗粝与精致之间保持着危险的张力,就像这本私印的《人间情书》,既是对红尘的嘲讽,也是对存在的招安。当十二级大风掠过兰考盐碱地时,总有些麦子选择倒伏成诗行的模样。曹天就是其中被命运反复践踏却始终昂着穗子的一株。根须里浸泡着古拉格群岛的寒霜,茎叶上绽放着李师师樊楼的酒香。(完)
来源:中年心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