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只可惜,一直等到掌柜包好料子送我和婉宁出门,我也没分半个眼神给他。
马球会上,楚淮为帮恩师之女取胜,一杖击中了我的小腿。
半个月后,他才来府中探望:
「老师临终前嘱托过我,要好好照顾琼华。」
「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你不要多想。」
我沉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
那日回府,我便答应了和裴家的婚事。
01
隔着屏风,我看不清楚淮的神色。
但从那毫无歉意的语气中,不难猜出。
他仍是那副淡然的样子。
清冷出尘,仿佛没有什么事能扰乱他的情绪。
曾经我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毕竟我的父亲与楚淮的父亲交好,我们二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年幼时,两家也玩笑着说过结亲的话。
可直到卢琼华进京,我才明白,什么叫做亲疏有别。
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楚淮。
会陪着她逛灯会、买首饰。
会亲自教她京中礼仪、处世之道。
甚至会怕她受叔父婶母苛待,将人接进国公府照料。
无他,只因为卢父临终前嘱托他关照自己唯一的女儿。
启朝尊师重道,所以楚淮的这些举动并未惹人非议。
反倒是让人称赞他有君子之风。
去年冬日,我们三人去庙里上香。
外头突然下雪。
楚淮怕积了雪不好走。
拿着唯一的伞先送了卢琼华下山。
后来果然大雪封山,我在寺中等了一日一夜才等到父亲来接。
今年三月赏花宴。
卢琼华误摘了长公主最爱的牡丹。
吓得脸色惨白。
楚淮当即将花插在我鬓间。
说卢琼华初来乍到,没有家世背景。
若是再被贵人斥责,怕是在京中难以立足。
好在长公主与我母亲是手帕交,并未生气。
反而赞我有「花开堪折直须折」的心性。
我不是没有脾气。
但每每生气时。
楚淮都会来上一句:
「照顾琼华是恩师所托,不敢违背。」
我那些隐秘心事,忽地就梗在喉间。
酸涩难言。
只能端出一副端庄大气的样子。
将卢琼华当作妹妹对待。
恩佑寺的佛珠。
珍宝阁的头面。
名门大家的字画。
只要她开口。
我便拱手相让。
可二人却将我的付出当作理所应当。
那日马球场上,卢琼华明知道彩头是我姨母的遗物。
却还是央着我赢来送给她。
我不同意,她便满脸委屈,像是我欺负了她似的。
周遭之人都劝我要让着卢琼华这个孤女。
楚淮也不满地看着我,责怪我不够大度。
见我铁了心不同意。
他干脆亲自下场,势必要替卢琼华赢下那步摇。
钻心的疼痛中。
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卢老先生托付的人是楚淮。
我何苦要趟这趟浑水。
02
楚淮依旧站在屏风外。
等着我像往常一般低头。
见我许久没有回应。
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耐:
「许令仪?」
我不愿与他多说。
垂眸淡淡回道:
「我没有多想。」
「今日我有些乏了。」
「世子先请回吧。」
「我腿脚不便,就不送世子了。」
楚淮才想起来,我的腿是被他打伤的。
沉默了一瞬。
「你的腿……」
「还好吗?」
「很好,不劳世子挂心。」
他还想说些什么。
一个丫鬟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小姐,这是夫人备下的嫁妆单子,让奴婢拿来给您瞧瞧。」
我与裴家的婚事定在三个月后。
有些赶,但却是这两年来最好的日子。
还没等我回答。
楚淮便先开了口,语气冷冽,还带着些许责怪:
「令仪,琼华的婚事安排好之前,我是不会成亲的。」
若是从前我听见这话,定会暗自垂泪。
一边委屈连自己的婚事都要给卢琼华让路。
一边碍着楚淮的「君子之风」不敢提出异议。
但现在,我只是学着京中其他人的样子。
含笑赞了一句:
「世子高义。」
03
在府中又养了半个月。
确定不会留疤后,母亲才放下心来。
让我约着表妹出门挑嫁衣。
临行前,她替我理着衣领,欲言又止:
「令仪,你当真放下辅国公家那小子了?」
「你若还念着他,那卢氏,母亲自会替你料理。」
眼眶有些发烫。
被一个人丢在庙里时、被楚淮当众冷待时、被马球狠狠击中时。
我都没有落泪。
可今日母亲简单的一句话,却几乎叫我泣不成声。
母亲是博陵崔氏的女儿。
世家大族的手段数不胜数。
要想对付一个卢琼华。
并非难事。
甚至,都不需要母亲出手。
我自己便能将这事处理干净了。
过往种种,不过是顾念着楚淮。
投鼠忌器罢了。
更何况,仔细说来。
卢氏并没有什么过错。
真正让我死心的,是楚淮自己。
我擦去泪水,反握住母亲的手。
「娘,再不出门的话,好料子都让旁人挑走了。」
原本只是缓和气氛的无心之语。
却没想到,竟然成了真。
缁衣坊内。
刚走到门口,我就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卢琼华指着店内正中央的一个盒子,不知在说些什么。
掌柜一脸为难,但碍于她身边的楚淮,不好发作。
只是不停地解释着:
「卢小姐,这料子是人家半个月前就定下的,真的不能卖给您。」
看见我时,掌柜两眼一亮:
「许小姐,您来了!」
我应了一声,伸手拿起那块浮云锦,笑着看向好友:
「婉宁,你看这颜色,用来做盖头,再合适不过了。」
一旁,卢琼华用充满哀求的眼神看着楚淮,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楚淮微微蹙眉。
似是在等着我上前同他打招呼。
只可惜,一直等到掌柜包好料子送我和婉宁出门,我也没分半个眼神给他。
他眉宇间满是不悦,伸手拦住我:
「令仪,琼华她真的很喜欢这块料子。」
「你能不能先让给她?」
楚淮身后,卢琼华一脸得意之色,挑衅地看向我。
放在从前,我一定会拱手相让。
但现在,我只是后退一步,和楚淮拉开了些许距离:
「人人都说,世子是君子。」
「那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理,想必世子应该比我懂。」
楚淮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地拒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卢琼华见情况不对,赶忙开口:
「楚淮哥哥,只要嫁的人是你,用什么料子琼华都无所谓的。」
「既然姐姐这么喜欢,我们就别和她争了。」
04
楚淮要娶卢琼华了?
我的步子停在原地,诧异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释然。
我早该想到的。
还有什么,能比把人娶回家照顾得更好呢?
我苦笑一声,淡淡看了一眼楚淮。
他面上没有半分波动,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
「令仪,琼华只是平妻而已。」
「她家世不显,在京中寻不到好的夫家。」
「你知道的,老师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辜负他的遗愿。」
「我已同母亲说过,待琼华进门后,便去你家提亲。」
卢老先生除了是楚淮的老师之外,还曾在秋猎中替他挡过一箭。
说是恩重如山,并不为过。
楚淮还想接着往下说。
我却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我从前到底是多么卑微,才能让楚淮面不改色地对我说出这些话。
婉宁站在我身边,气得脱口而出:
「你想什么好事呢?我们令仪已经和裴家……」
我伸手打断她,朝楚淮露出一个端庄疏离的笑容,一字一句:
「既是恩重如山,世子合该娶卢姑娘为嫡妻。」
「一生一世一双人才对。」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唯有楚淮还站在原地。
神色晦暗莫名。
05
那日后,我便很少出门。
安心待在家中绣嫁衣。
世家之间百年来通婚不断。
河东裴氏如今的主母,便是我的堂姑。
虽是继室,但经营多年,在族中的威望不可小觑。
与原配所生的嫡子也相处融洽。
我嫁过去,是亲上加亲。
既不用受婆母的刁难,又能拉近裴氏与崔氏的关系。
百利而无一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再见到楚淮和卢琼华,是在宁远侯夫人的诗会上。
辅国公世子要娶恩师之女为平妻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就传遍了京城。
卢琼华今日是以楚淮未婚妻的名义来赴宴的。
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国公府少夫人的派头。
二人站在一起,任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句郎才女貌。
只是不知为何。
楚淮看起来并不高兴。
薄唇紧抿,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
我避开他的视线,跟在母亲身后,听着她和宁远侯夫人寒暄。
宁远侯夫人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
还在闺中时就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
成婚后更是恣意,时不时便办上一场诗会,以诗会友,共赏雅事。
听她与母亲说,这次诗会的添头,是晏天章的《玄玄棋经》原本,上头还有他的亲批。
我自幼爱棋,今日原本只是来散心的,但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心热起来。
只可惜,最终还是棋差一招,输给了婉宁。
她拿着棋谱在我面前好一顿晃悠:
「哎呀呀,如此珍贵的棋谱,该放在哪里才好呢。」
「不如就放在许小姐的嫁妆箱子里,请许小姐替我保管可好?」
我被她逗乐,追着要撕她的嘴。
一转身,却不知楚淮何时站在了我俩身后:
「令仪,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正好有些事,该当面同他说清楚。
06
长廊内,楚淮负手而立,一开口,便是责怪:
「琼华请你今日与她同来,你为何不依?」
我被他问得一愣。
昨日,卢琼华确实派人送过信。
说她在京中没有什么旧识。
约我今日一同赴宴。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今后我与她要共事一夫,应当比旁人更为亲近的意思。
看得我心口不适,便打发人回了她。
却没想到,这竟然也成了我的不是。
我反问道:
「卢琼华是我什么人,她说的话,我难道非听不可吗?」
楚淮眉头皱得更紧,眼含怒气:
「许令仪。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都说了,只把琼华当妹妹看。」
「娶她入府,也不过是为了给老师一个交代而已。」
时至今日,楚淮仍旧认为我是在与他置气。
多说无益,我无心再与他纠缠,当即打算离开。
楚淮却挡住我的去路,一副为我好的语气:
「刚刚那棋谱,琼华很感兴趣。」
「你一会就当着众人的面送给她,算是给她赔礼道歉了。」
我冷眼看着楚淮,心底没有半分波动:
「世子,从前想必是我说得不够清楚。」
「你要娶什么人,是娶她当正头娘子还是平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再者,我并未做错任何事情,用不着向谁赔礼道歉。」
楚淮轻笑一声,眉眼都染上了愠色:
「许令仪,这样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世家大族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琼华一介孤女,又只是个平妻。」
「再如何也越不过你这个尚书府的千金。」
「你何苦非和她过不去?」
07
我和楚淮不欢而散。
他与卢琼华成婚的帖子也正式下到了各府。
二人一时成为京中焦点。
今日是楚淮给卢家送了一百二十八抬聘礼。
明日是卢琼华出席宴会时戴了楚家的家传玉镯。
种种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连街头未曾启蒙的小儿都知道。
辅国公世子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将恩师遗孤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传话下去,与楚淮有关的消息一律不用告诉我。
一心在家打点嫁妆箱笼。
七月十九,裴家进京。
我陪着母亲去迎。
谈话间,正巧看见辅国公府的车队出城。
说是世子要陪着新婚夫人回江南祭拜亡父。
八月初三,裴府下定。
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未婚夫,河东裴氏的嫡长子,裴望。
少年松下抬眸,棱角分明的侧脸半掩在阴影中。
心跳忽地就漏了一拍。
姑母轻抑的笑声从庭院中传来:
「早和你说过,她只要见了人,什么楚淮赵淮的,包管忘得一干二净。」
母亲满是无奈:
「小时候好色也就罢了,怎么成了大姑娘还是……」
我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食色性也,这可是圣人说过的。
再说了,我看看自己的未来夫婿,有何不可?
八月二十,我与裴望成婚。
裴父公务繁忙,府中事宜一应交给姑母打理。
姑母也不爱拘着我,只叫我和裴望好好过日子便是。
我成了婚,倒是比在闺中时还要自在。
只有一件事。
我同裴望,一直不曾圆房。
憋了几天,到底是忍不住,回家同母亲说了。
回裴府的马车上,我想着母亲说的话,忍不住脸颊发烫。
眼看着快到裴望下朝的时辰了,干脆就在花厅等着。
只不过,没等到裴望,却等到了两个意想不到之人。
08
听到门房来报时,我是有些诧异的。
毕竟从前也没听说过,辅国公府和裴氏有什么交情。
还是管事嬷嬷提醒,我才想起来。
裴望的生母出自范阳卢氏。
七拐八弯算起来,卢琼华该叫他一声表哥。
我压下心里的不适,将人请了进来,又派人去请了姑母。
二人还没进门,我便听见卢琼华娇俏的嗓音:
「夫君,我与裴大人是表亲,有这层关系,日后走动起来也方便……」
「许令仪,你怎么在这!?」
心中越发烦躁,我轻轻抿了一口茶:
「我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见二人还是一脸不解,我隐隐有个猜测:
「世子和卢姑娘这是刚从江南回来?」
楚淮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难怪,他们离京时,我成婚的帖子还未发出去。
现在一从江南回来就直接来了裴府。
怕是压根不知道我成亲的消息。
楚淮想了好一会儿,面色才稍稍和缓下来,状若无意地问道::
「可是在此处等你姑母?」
「嗯。」
我的确是在等姑母过来,才好顺理成章告退,远离他们。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
他又恢复了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招呼卢琼华坐下:
「令仪的姑母是裴望的继母,她在此处,确实算不得奇怪。」
卢琼华听得此言,颇有些得意地看着我:
「原来是这样,那如此说来,许姑娘也算是裴大人的表妹了。」
「不过这继母家的表妹,到底算不得正经亲戚。」
「许姑娘尚未出阁,还是少来裴府走动,免得惹人说闲话。」
一旁的侍女想开口说些什么。
我摆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卢琼华:
「哦?我要没记错的话,卢姑娘还未出阁时,可是住在国公府的。」
卢琼华被我呛了一下,面上有些挂不住。
颇有些委屈地看着楚淮:
「夫君,我也是为了姐姐好……」
果不其然。
楚淮一见她这副样子,下意识便想指责我。
碍着是在裴府,他稍稍压低了声音:
「许令仪,你非要和琼华过不去是不是?」
「你要是再如此的话,休怪我……」
话音未落,一道带着青松气息的身影从外头走进来:
「今日家里怎的如此热闹。」
身侧,楚淮还在不住地朝我使着眼色。
我视而不见,上前接过裴望手中的匣子:
「夫君今日又给我带了什么回来?」
09
茶盏碎裂的声音响起。
花厅中安静得有些诡异。
楚淮双眼猩红,死死盯住我的眼睛:
「你喊他什么?」
我挽住裴望的胳膊,笑吟吟地看着他:
「世子不知吗?」
「我与怀瑾上个月便已成婚。」
「世子如今,该叫我一声裴夫人才是。」
楚淮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琼华,别开这种玩笑。」
「不是说好了,等我从江南回来后便去你家提亲吗?」
「那日我去探望你时,你明明还在清点嫁妆……」
说到这里时,楚淮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猛地抬头:
「你那时便定下了同裴家的婚事,是也不是?」
隐隐有质问之意。
「是又如何?」
「好好好。」
楚淮连说三个好字,一副受伤的样子:
「难怪你对我娶平妻无动于衷,原来是攀上了裴家这根高枝。」
我收起笑意,冷冷地看着他:
「楚淮,我早就说过,你要娶谁,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倒是你。」
「一边想着娶恩师之女全了大义,」
「一边又嫌弃她家世不显,配不上做你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弄出个还未娶嫡妻就先有了平妻的笑话。」
「还想着要我忍气吞声嫁给你。」
「真是既要又要。」
「恨不得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你一人占去才好。」
「你也不想想,我堂堂尚书府的千金,凭什么就非得嫁给你呢?」
楚淮深吸一口气,痛心地低吼:
「我都说了,只把琼华当妹妹,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
「楚世子,卢老先生是你的恩师不错。」
「你要如何关照卢琼华,是把她当妹妹还是把她娶回家,都没问题。」
「但你非要强人所难,就是你的不对了。」
「天底下有那么多穷人,世子也理解理解他们,把国公府的田地财物都给他们分了吧。」
楚淮被我说得难以招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带着卢琼华离开了。
临走时还留下一句。
「我就不信,这京中就找不到一个善解人意能体谅我的女子。」
10
花厅内只剩下我和裴望。
他将胳膊从我怀中抽走,神情有些落寞:
「人已经走了。」
「你不必再演戏。」
我吐了吐舌头,平日里我从不喊裴望夫君。
刚才确实是故意想气气那二人。
却没想到裴望如此敏锐。
一下便觉察到了。
我看着匣子中的糕点,故意岔开话题:
「浮云楼的桂花糕,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裴望微微敛眸:
「路过,顺手买的。」
夜里,我倚在榻上,忽然想到。
浮云楼与裴府,明明是相反的方向。
白日里母亲说的话又浮现在耳边。
我蹭地一下从榻上直起身:
「琉璃,去请姑爷过来。」
裴望来时,丫鬟正给我揉着腰。
没办法,刚刚起太急,扭着了。
我哀怨地看他一眼。
思考着该如何开口。
「我来吧。」
还没等我想好,裴望拿过丫鬟手中的药油,在我身侧坐了下来。
温热的掌心紧紧贴着我的腰侧。
鬼使神差的,我来了一句:
「我早就不喜欢楚淮了。」
男人像是没听见一样。
自顾自地揉着我的伤处。
房内烛火摇曳,我背对着裴望,看不清他的神色。
干脆一股脑说了下去:
「我很小就认识楚淮了。」
「他生得好看,父亲又开玩笑说要与楚家结亲,我便同他走得近了些。」
「辅国公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幼对他寄予厚望,盼望他能撑起国公府的门楣,不要输给了他那些庶弟。」
「楚淮也一直克己守礼,在京中颇有贤名。」
「尤其是在卢琼华来了后,大家都称赞他有君子之风。」
「他对卢琼华也越来越好。」
「对她好也就罢了,还三番五次的让我受委屈。」
「一开始,我也是不甘心的。」
「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或许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他。」
「我喜欢的,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一个幻影。」
「幻影破了,我的喜欢,也就不存在了。」
屋内很安静。
裴望的嗓音有些喑哑:
「今日怎么突然想起和我说这些。」
我把头埋进软垫里,闷闷地说:
「今日我去找阿娘,说起我们还未圆房。」
「阿娘说了,夫妻之间最要紧的就是坦诚相待。」
「嘶——」
腰上猛地一痛。
裴望别过头去,喉结微微滚动:
「你怎么……怎么还和岳母说这些事情。」
我凑到他面前,眨巴着眼睛:
「谁让你不和我圆房的,我不和母亲说,难道跑到大街上和别人……」
「唔。」
话还未说完,裴望的俊脸突然在我眼前放大。
微凉的薄唇印在我的唇上。
红烛摇曳,一室旖旎。
11
楚淮当真在京中相起了嫡妻人选。
他自视甚高,三品以下官员的女儿,他连见都不见,一心想找个对自己仕途有益的。
只可惜,京中的夫人们都是人精。
要他们卖国公府面子,夸赞楚淮一二,当然可以。
可要她们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那是绝对不行的。
一来二去,楚淮竟开始给我写信。
说若是我与裴望和离,他愿不计前嫌娶我。
我气极,反手就将他的信贴在了大街上。
没过多久,楚淮在京中的风评就一落千丈。
人人都说辅国公世子太会算计,一心想拿别人的掌上明珠当垫脚石。
楚淮最是听不得这些,日日借酒消愁,误了好几回差事,接连被罚。
楚夫人也终于明白,自己儿子是娶不上高门贵女了。
但她没怪楚淮,反而怪上了卢琼华。
一天到晚想着法子磋磨她,日日要她到院中站规矩。
刮风下雨,从不例外。
气是出了,可苛待新妇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几次在宴会上见到她,都是一脸憔悴的样子。
12
十月初,皇后娘娘千秋。
我与裴望一同入宫赴宴。
坐在我们上首的,正好是辅国公夫妇。
楚夫人看起来比前段时间更憔悴了。
无他,那些被惦记上女儿的贵人们。
面上客客气气地拒绝,背地里却咬碎了一口银牙。
想着法地参辅国公一家子。
楚淮被连降几级。
就连辅国公也吃了挂落。
宴席过后,陛下召见裴望。
我便带着丫鬟们先回府去。
马车没走多久,突然又停下了。
琉璃压低了声音传话:
「夫人,是辅国公府的马车。」
我掀开帘子,楚淮一脸失魂地拦在车前,哪里还有几个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此处虽是小路,却也有不少摊贩。
我看着楚淮,冷冷问到:
「世子这是何意?」
楚淮没有回答,扒着车窗,有些急切地说道:
「令仪,错了,都错了。」
「不该是这样的。」
「这几日来,我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没有马球会,你也没有受伤。」
「我娶了琼华,又娶了你。」
「仕途顺遂,成了最年轻的宰相。」
「琼华虽有些任性,可一直很是敬重你。」
「你身子不好,无法有孕。」
「她便将孩子记在你名下。」
「我们一家人很是和睦。」
「对,就应该是这样。」
「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我听得一阵恶寒,赶紧催促着马车掉头离开。
可楚淮却死死扒着窗边。
鞋都跑掉了也不在乎。
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还是卢琼华令下人拦住了他,我们才得以顺利离开。
13
回府后,我一头扎进裴望怀里。
说起今天的事情。
说着说着,竟还流了泪。
裴望轻声哄着我:
「他说你身子不好,可你如今都怀孕月余了。」
「可见他说的那些都是疯话,不必在意。」
我这才安下心来,一心待在府中养胎。
再听到楚淮的消息时,是在安儿的满月宴上。
婉宁悄悄告诉我。
楚淮疯了。
他从七八个月前开始,就一直神情恍惚。
还在上朝时大放厥词说自己是宰相。
多亏了辅国公豁出老脸求情,才没被拖出去打板子。
只是差事彻底丢了,世子之位也落到了他庶弟头上。
他被关在府中。
日日都念叨着什么前世今生的事。
有一回,还当众打了卢琼华。
卢琼华借机大吵大闹,非要同他和离。
辅国公夫人本就看她不顺眼,见她还敢同自己儿子和离,当即便写了休书,把人撵了出去。
推搡间,卢琼华突然见红。
大家这才知道她怀孕了。
辅国公夫人悔不当初,可到底是晚了,只好把这账又记在了卢琼华头上。
小月子都没让人坐,当晚就送进了家庙。
说是要让她日夜诵经,给自己可怜的孙子赎罪。
婉宁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拍着胸口:
「还好你当初没嫁给他,真是菩萨保佑。」
我好笑地看她一眼,想起从前的事情,突然有些恍惚:
「是啊,真是菩萨保佑。」
(正文完)
裴望番外。
01
我叫裴望,是河东裴氏的嫡子。
九岁那年,母亲去世。
还不满半年,父亲便娶了继室。
他们成婚那日,我没露面。
一个人待在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树下发呆。
许令仪就是那时出现的。
瞪大眼睛看着我流口水。
我转过身去。
她便又噔噔噔跑到我面前,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哥哥,你真好看。」
见我不说话,还从小手帕里摸出一颗糖来:
「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你不开心吗?」
我知道她是我那继母的堂侄女。
刚刚接亲时,就属她「姑姑」「姑姑」地喊得最大声。
我不喜欢继母,也不喜欢她。
一把将她的手挥开。
她吓着了,小手局促地捏着衣角。
有些讨好地冲我笑。
我心头忽地就软了一下。
一个小丫头而已,同她置什么气呢?
02
我原以为许令仪参加完婚宴就会走。
可没曾想她竟在府中住了下来。
听说是我那继母要求的。
说是自己远嫁,想多留小侄女一段时间,陪陪自己。
我身后从此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走到哪跟到哪。
不论我怎么凶她,她都只是傻乎乎地笑。
我对她最凶的一次……
是母亲忌日那天。
她贪玩,弄坏了母亲送我的荷包。
我狠狠骂了她,让她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那之后, 我很久没再见过她。
又过了一段日子,房中婢女说漏了嘴。
我才知道,那荷包不是她弄坏的。
是嬷嬷不小心洗坏了,怕我责罚,才故意塞到她手里。
我第一次去了继母的院中,想向她道歉。
可继母却说, 她前几日便回京去了。
只给我留了一个包裹。
我打开包裹。
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小东西。
饴糖、面人、竹哨子,还有几颗奇形怪状的小石头。
伺候她的小丫头说:
「这都是小姐想送给您的。」
「又怕您生气不要, 便叫我们收了起来。」
「说什么时候您不生气了,她再送过去。」
我拿着包裹, 想起那个受了委屈只会傻乎乎笑的小姑娘,忽然有些想流泪。
03
继母嫁过来的第三年, 我终于改口喊她母亲。
日久见人心, 我知她是真心待我好。
许令仪的消息也多了起来。
她启蒙了,在每颗糖上都写上自己的名字。
结果发现写了字的糖是苦的, 气得哇哇大哭。
她学女红, 自己给自己做鞋子, 结果做得太慢,鞋做好时, 已经穿不了了。
一点一点,拼凑成一个鲜活的许令仪。
所以在议亲时,我下意识说出了她的名字。
继母有些诧异,但还是去问了。
可许家回话,说她已经定亲。
我就此放下,只是始终再提不起成亲的心思。
04
二十岁那年, 父亲官至宰相。
我们举家进京。
我再一次见到令仪。
她过得很不好, 眉宇间都染上了哀愁。
她的夫君娶了恩师之女做平妻。
占着大义的名头,事事都要她退让。
她冬日赏梅落了水,自那以后便子嗣艰难,只能将他人的孩子记作嫡子。
她像是一朵开尽了的花。
一日一日枯萎下去。
不过三十, 便郁郁而终。
她出殡那天, 我去送行。
恍惚间想到,若当年娶她的是我,如今会是怎样。
一念难消, 渐成心魔。
我不顾族中反对, 辞去官职。
四方游历,只为寻得轮回重生之法。
只可惜, 蹉跎半生,求之不得。
某日行至滇南边陲, 我在一座破庙中躲雨。
这庙荒了许久, 连菩萨金身上都结满了蛛网。
我一一清理干净, 却忽得失足跌落。
再醒来时, 已回到了年少之时,许家回话的那一日。
初夏的微风轻轻吹过,我怔愣地坐在原地, 看着桌案上的小小面人。
打定主意,哪怕是抢亲,也要将人抢过来。
继母身边的嬷嬷从长廊那头走来,满脸喜色:
「公子, 许家回话。」
「您的亲事,成了!」
我抬头望着窗外的半枝莲,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菩萨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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