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赵,这是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村长马德胜拍着桌子,声音盖过了院子里的蝉鸣。
农家风云
"老赵,这是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村长马德胜拍着桌子,声音盖过了院子里的蝉鸣。
我叫赵巧云,这一刻,县长家七年的规矩礼仪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看到丈夫张根生被欺负得低头缩脑,我心如刀绞。
夏日的阳光从村委会门口的老槐树枝叶间漏下来,照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要把我心中的委屈和愤怒都烤化了。
1984年,我踏上去县城当保姆的路时,根生只说了一句:"好好干,咱不能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那时的他,眼里还有光,手掌上的老茧还没有厚得像树皮一样。
那年头,村里人进城当"眼线",是个难得的出路。
我俩结婚才两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年年种地年年苦,土里刨食还不够填饱肚子。
根生的三亩薄田,遇上旱灾,颗粒无收;赶上涝灾,又全泡了汤。
日子像是黄连水泡的,怎么尝都苦。
县里来人招保姆那天,村长马德胜敲锣打鼓地在大队部门口喊:"县里王县长家要找个手脚麻利的妇女,管吃管住,月薪三十五块!"
三十五块!那可是根生种一季麦子都挣不来的钱啊!
我回家和根生一商量,他先是不愿,说:"男耕女织,你一个女人家,跑到县里,像什么话?"
我哭了一场,又央求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根生才叹了口气:"去吧,往后咱家也能过上好日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是亮的,像是看到了我们那件暗红砖房的烟囱里终于能冒出肉香来了。
王家是县城里的干部家庭,两层小楼房,屋里铺着水磨石地面,干净得能照见人影。
王太太姓林,是中学老师,待人客气,从不高声训斥我。
她教我认字,教我算账,还教我如何挑选菜市场的应季蔬菜。
"巧云,女人要有自己的本事。"王太太常这样说,"毛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一定要争气。"
我记得那年夏天,她送我一本《女工技术手册》,我捧在手里,如获至宝。
晚上睡觉前,我在煤油灯下一笔一画地练习写字,手指被油灯熏得发黑,却乐在其中。
每月工资,我省下大半寄回家去,心想根生一定会把钱攒起来,给家里添置点新东西,或者修补漏雨的屋顶。
谁知道,几年光阴转眼就过去了,我难得休一次假回家,却发现家里比我走时还要破败,而根生,那曾经挺直腰杆的男人,却变得佝偻了。
"根生,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夜深人静,我问躺在我身边的丈夫。
屋顶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在他憔悴的脸上,映出几道沟壑般的皱纹。
他的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显得格外憔悴:"马德胜当了村长后,把村里的砖窑承包了,我去干活,他却少给工钱。"
"我去要,他说我媳妇在县长家当差,还缺那几个钱?"
"后来水利站要修渠,我家那块地被征用,别人家都有补偿,唯独咱家没有..."
根生说着,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揪:"那你怎么不给我写信?"
"写了,有好几封,可能让人给扣下了。"根生苦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村里人都说我靠媳妇吃饭,没出息。"
"我...我也想给你争口气啊。"
听着丈夫的话,我眼前浮现出王太太教我识字时的场景。
那时她说:"认字不只是为了看报纸,更是为了让你明白这个世界。"
是啊,我在县城里像模像样地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却不知道我的丈夫在老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我把头埋在根生的肩膀上,心酸得说不出话来。
墙角的老式座钟"嘀嗒、嘀嗒"地走着,走进了一个漫长而寂静的夜。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比平常早。
我打了一盆井水,小心翼翼地从箱底取出在县城买的蓝色确良布衬衫,一件从未穿过的新衣服。
洗脸的时候,我对着铜盆里的倒影整理了一下头发,往耳边别了一朵从王太太那里学来的发卡花。
"你这是要去哪儿?"根生端着锄头准备下地,看见我这副打扮,疑惑地问。
"我去找马德胜问个明白。"我的声音坚定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别去!"根生急了,放下锄头就要拦我,"那人现在是村长,靠山硬着呢,咱惹不起啊!"
我看着丈夫紧张的样子,心里更是一阵绞痛。
这个曾经在村里挺直腰杆走路的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畏畏缩缩了?
"怕什么?大不了我不在县长家干了,回来和你一起种地!"我拍拍他的肩膀,"根生,咱不能让人这么欺负。"
村委会设在老大队部里,那是个砖瓦结构的平房,前面有个歪脖子老槐树。
七年前我离开村子时,这树就有胳膊粗了,如今更是枝繁叶茂。
我走进院子时,几个闲着的村干部正坐在树下乘凉,说说笑笑的。
马德胜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种虚伪的笑容:"哟,巧云回来了,县城里的日子好过吧?听说王县长家的伙食可好了,天天有肉吃呢!"
"马村长,我想问问我家那块地的补偿款去哪了?"我直视他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脸色一沉,叼在嘴里的旱烟斗差点掉下来:"补偿款统一发了,你丈夫没拿到?那是他自己糊涂。"
"再说了,你在县长家吃香的喝辣的,还在乎这点小钱?"
我强压怒火:"我在县长家是凭本事吃饭,每月工资明明白白。"
"这补偿款是国家政策,不是谁的恩赐!"
"你这是什么口气?"马德胜猛地站起来,拍案而起,"我就是王法,谁敢跟我叫板?"
村民们闻声渐渐围拢过来,眼中既有好奇又有嘲讽。
我环顾四周,看到根生站在人群边缘,脸上是说不出的羞愧和无力。
这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尊严。
七年来,我每天帮王太太洗衣做饭,打扫屋子,从不敢有半点懈怠。
我以为我是在为自己和丈夫挣一个更好的未来,却不知道,根生在村里早已失去了做人的骨气。
"王法?马村长,您可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我从挎包里掏出一本《农村政策法规汇编》,这是王太太去年送给我的,说是让我了解农村新政策。
"这才是王法。县长王主任常说,政策是给老百姓看的,不是盖在柜子里的。"
我清清嗓子,找到书中标记的地方:"这里明确规定,征用农民土地,必须给予合理补偿,并且要公开透明,接受监督。"
人群中传来细碎的议论声,有人小声说:"巧云这些年在县城,倒是长见识了。"
也有人嘀咕:"县长家的钱真好挣,瞧把她能的。"
马德胜脸色铁青,却碍于我的"县长保姆"身份,不敢造次。
"赵巧云,你别仗着在县长家做事就来村里撒野!"他咬牙切齿地说,"咱走着瞧!"
说完,他猛地把烟斗往地上一摔,转身进了村委会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回家路上,根生默默走在我身后半步。
他的脚步沉重,像是踩在棉花上。
我知道,要修复他的自尊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根生,抬起头来走路。"我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你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为什么要低着头?"
"巧云,你不懂。"他苦笑着,"这些年,马德胜把持着村里大小事务,谁敢不听他的,下场都很惨。"
"刘家三叔去年因为水井问题和他吵了一架,结果他家的责任田被调到了山顶上,种啥啥不长。"
我听着,心里一阵阵发凉。
"那你就这么认了?"我问。
根生沉默了,只是低头看着地面。
晚饭后,我决定去拜访村里的老支书王大爷。
王大爷年纪大了,早就退居二线,但在村里一直很有威望。
他家的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种着几棵小葱,院子中间一口老水井,井台上放着一个木桶。
"巧云啊,听说你今天在村委会和马德胜杠上了?"王大爷坐在门槛上,笑眯眯地问我。
我点点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王大爷听完,长叹一口气:"马德胜这几年确实有些飘了,仗着和县里某些人有点关系,在村里横行霸道。"
"你丈夫根生是个实在人,不会钻营,自然就吃亏了。"
"那大爷,您看这事该怎么办?"我急切地问。
王大爷沉思片刻,说:"过几天村里要开代表大会,讨论今年的生产计划和财务公示。你和根生都去,到时候当着全村人的面把问题提出来。"
"他马德胜一个人再厉害,也不能和全村人对着干!"
回到家,我把王大爷的话告诉了根生。
他犹豫了好久,最后说:"巧云,你真要跟马德胜斗到底?"
"我不是要跟谁斗,我只是想讨回咱们的公道!"我坚定地说。
根生叹了口气,走到屋后,从一个藏在墙缝里的破布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这是我这些年记的账,砖窑工钱、征地补偿,还有村里其他人家的情况,都在这儿。"
我接过本子,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迹。
字迹虽然不好看,但每一笔都工工整整,带着他特有的认真劲儿。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原来,我的丈夫并非认命,而是在默默地记录这一切不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反抗罢了。
"根生,你真好。"我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隔壁传来电视机的声音,那是村里少有的几台黑白电视之一。
《新闻联播》正在播报什么"农村改革"、"依法治国"的新闻。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时代正在变化,我和根生,也该跟上这个变化的步伐了。
三天后,村里开代表大会。
会议在小学的教室里举行,四十多个村民代表挤在学生用的小板凳上,气氛有些沉闷。
马德胜坐在讲台上,神气活现地翻着手里的账本,嘴里念念有词。
"同志们,今年上半年我们村的集体收入是..."
他的声音像蒙了层纱,听不真切。
我和根生坐在最后一排,根生的手心里全是汗。
我悄悄握住他的手,给他力量。
终于熬到了"讨论"环节,马德胜问:"大家有什么意见,现在可以提出来。"
他的语气很敷衍,显然不指望有人真的提意见。
会场一片沉默。
就在这时,根生竟然第一个站了起来:"我有意见!"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分外清晰。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惊讶。
马德胜皱了皱眉头:"张根生,你有什么意见?"
根生深吸一口气:"请村长把水利工程的明细账目公示出来,特别是各家各户的征地补偿款发放情况。"
他的声音越说越有力,腰板也挺得越来越直。
我看着他挺直的脊梁,眼眶湿润了。
这才是我记忆中的根生,敢说敢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马德胜显然没想到根生会站出来,脸色变了几变:"这个...账目都是规范的,没必要一家一家地说..."
"有必要!"根生提高了声音,"我家那三分地被征用,至今没见到一分钱补偿!"
"还有刘三叔家、李四婶家,都有同样的问题!"
会场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就是,我家那块地也没拿到全款!"
"明明说好一亩三百,结果只给了二百!"
"上次修沟渠,村里的钱哪去了?"
马德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大家别着急,这个事情回头我再查查..."
"不用查了!"我也站了起来,"马村长,人多眼杂,账目就该公开透明。这是上面的政策,你别想蒙混过关!"
这时,王大爷也发话了:"马德胜,你当村长这几年,村里的账目确实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要不这样,咱们成立个监督小组,专门负责查账,怎么样?"
老支书的话份量重,场下立刻有人响应:"对,成立监督小组!"
"我提名王大爷当组长!"
"我提名张根生!"
马德胜坐在台上,脸色铁青,但在众人的目光逼视下,他最终只能点头同意。
那一次会议持续到深夜。
最终,不仅我家和其他几家的补偿款回到了村民手中,村里还决定选派年轻人去县里学习新农技。
根生因为平时认真肯干,又有记账的习惯,被推选为第一批学员。
开完会已是深夜,满天星斗映照着回家的路。
根生走在我身边,腰板挺得笔直,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巧云,我这些年对不住你。"他忽然说,"让你在县城辛苦赚钱,我却没能守好家。"
我靠在他肩上,感受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力量。
"根生,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太久没回家,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以后咱们不分彼此,一起把日子过出个样子来!"
夜风拂过村边的麦田,带来一阵麦香。
天边的启明星格外明亮,照亮了我们回家的路。
接下来的日子里,村里的变化令人惊讶。
监督小组工作认真负责,所有集体收入和支出都张贴在村委会的墙上,供村民查阅。
马德胜虽然不情愿,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胡来。
根生从县里学习回来后,在村里带头推广新农技,帮助村民增产增收。
而我,辞掉了县长家的保姆工作,在家开了个小裁缝铺,教村里的妇女做衣服、绣花。
王太太知道我要回村后,送了我一台缝纫机作为礼物。
她说:"巧云,你能站出来为自己和乡亲们争取权益,我很高兴。这台机器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创业礼物吧。"
村里的妇女们起初不相信我能教她们什么,但看到我做出的漂亮衣裳,渐渐地都来学习了。
小裁缝铺慢慢成了村里妇女的聚集地,大家一边做活,一边说笑,日子过得热闹又充实。
一年后的夏天,村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县里派来的检查组。
他们是来调研农村改革的,听说我们村的变化后,特地来看看。
检查组组长在村委会听取了汇报,又实地走访了几户村民,最后在我家的小裁缝铺前停了下来。
"这位同志,听说你们村的改变,你功不可没啊。"组长笑着对我说。
我连忙摆手:"哪里哪里,这都是全村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尤其是我丈夫,他比我勇敢多了。"
根生站在一旁,腼腆地笑着,脸上写满了幸福和自豪。
检查组走后,村里召开了表彰大会。
根生被评为"先进生产者",而我,则被村民们推举为村委会的委员,负责妇女工作。
马德胜虽然还是村长,但气焰收敛了许多,做事也不敢再无法无天。
有一天晚上,根生忽然问我:"巧云,你后悔回来吗?县城的日子多舒服啊。"
我摇摇头,望着窗外的月亮:"不后悔。在县长家当保姆,我学会了很多,但那终究是给别人打工。"
"回到村里,和你一起,我们才是自己生活的主人。"
根生紧握我的手:"巧云,咱一起把日子过出个样子来。"
月光如水洒在我们的小院里,远处传来夜归的牛羊声,还有村里广播站传来的《今日新农村》节目的声音。
蝉鸣声中,我仿佛看到了我们共同建设的新农村,正在朝阳升起的方向慢慢铺展开来。
那种感觉,比在县城大楼里看到的任何风景都要美丽。
因为这片土地上,有我的根,有我们的希望,有我们共同的未来。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