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大春,你妹妹那边出事了!"电话那头的老娘声音带着颤抖,"婆家不让她带东西走,还动了手..."
夜归
"王大春,你妹妹那边出事了!"电话那头的老娘声音带着颤抖,"婆家不让她带东西走,还动了手..."
我叫王大春,九七年从省城运输公司买断工龄后跑起了运输,有了台东风小货车,在这下岗浪潮中总算有了立足之地。
继姐叫李秀梅,比我大五岁,是老娘带到我家的女儿。
老娘年轻时在纺织厂做工,和秀梅的亲爹李志国是厂里的同事。
那时候秀梅才三岁,李志国得了肺病,临终前把秀梅托付给了老娘,说是相信她能照顾好孩子。
老娘心肠软,就把秀梅带回了家。
第二年,老娘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爹王建设,两人日久生情,组建了新家庭,我也就降生了。
在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因为矿上事故去世,那时候家里困难,连煤球都买不起,是秀梅姐辍了学,到街边小食堂帮工,拖着我和老娘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老娘常说:"秀梅不是我亲生的,可比亲生的还亲。"
雨水顺着挡风玻璃流下,雨刮器发出单调的"吱呀"声,宛如一首苦涩的歌谣。
那是九八年的初冬,东北的冷风夹着雨点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省道上车辆稀少,只有我这辆满载着化肥和农具的东风小货车在逆风前行。
车厢里传来几件松动货物的碰撞声,我连忙放慢了车速。
这批货是从市里拉到县城的,本来计划明天一早出发,可秀梅姐的事让我心急如焚,只能连夜赶路了。
雨夜开车不安全,但我更担心姐姐的安危。
脑海里浮现出两年前老娘临终前的场景,那时候老娘已经被肺癌折磨得不成人形,她费力地握着我和秀梅的手,眼神在我们之间游移:"你们是亲兄妹,要互相照应啊..."
那天,秀梅姐哭得像个孩子,我强忍着泪水,对老娘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姐姐。
可这才过去两年,我就让姐姐在外头受了委屈。
秀梅姐嫁到了邻省张家庄,婆家姓孙,有个小豆腐作坊。
当初相亲是经人介绍,孙家看中了秀梅姐勤快能干,秀梅姐也被孙建国老实忠厚的样子打动了。
婚后头一年,日子过得还算顺当,秀梅姐还特意回来看我,还带了几块孙家自制的豆腐干,说是婆家人待她不错。
可天有不测风云,自打老孙家添了孙子,婆婆就变了个人似的,嫌秀梅不是"自家人",处处刁难。
在农村,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受点委屈是常事,秀梅姐也就忍了。
前几个月县城有个赶集的乡亲回来,给我捎了封信,是秀梅姐写的,说婆家逼她在老宅基地和门面上签字放弃,她不从,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我当时就想去看看,可转眼忙着拉货,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没想到今天老娘的干妹妹,也就是我小姨打来电话,说秀梅被婆家人打了,还不让她离开。
我握紧方向盘,油门踩得更深。
雨夜的国道上,只有我这辆满载货物的东风在逆风而行。
"等着,姐,我这就来接你回家。"我在心里默念着。
九十年代的农村,电话是稀罕物,大多数人家还是用煤油灯,看着黑白电视,听着收音机里的相声小品打发时间。
但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一些地方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孙家那个豆腐作坊起初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赶上了好时候,镇上开了家供销社,专门收购他家的豆腐和豆腐干,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孙建国的父亲老孙头有些见识,把铺子开到了县城,还雇了两个帮工。
日子好过了,人心却变了。
秀梅姐当初嫁过去时带了一台缝纫机和一个收音机,那在当时可是十足的体面嫁妆。
按说秀梅姐为孙家添了男丁,又勤快能干,婆家不该亏待她才是。
我叹了口气,看了眼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凌晨三点,我终于到了张家庄。
乡下的夜晚格外安静,只有几声狗吠打破了沉寂。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孙家的院子。
那是个有着青砖灰瓦的小院,院门紧闭,但能看出比邻居家的房子气派些。
我上前敲门,起初轻轻地,见没人应,便加重了力道。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啊,这么晚了!"院子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不耐烦的声音。
"我是王大春,李秀梅的弟弟,来接我姐回家!"我朗声道。
门内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传来了拖鞋的啪嗒声和门闩拉开的声音。
一个秃顶中年男人打开门,正是秀梅姐的丈夫孙建国。
"大春,这么晚了,有啥事明天再说吧,你姐已经睡了..."他的话音在看到我时戛然而止。
我身后的货车灯光照着我的脸,他看到了我眼中的坚决。
"姐夫,我来接秀梅姐回家。"我径直往里走。
"诶,你这是干什么!"孙建国拦住我,"有话好好说嘛。"
院子里亮起了灯,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披着衣服从里屋走出来,堵在屋门口:"半夜三更来撵人,成何体统!"
"孙奶奶,听说我姐在你们家过得不好,我来接她回家。"我直截了当地说。
老太太脸色一变:"谁说的?你姐在我们家好着呢,吃穿不愁。"
就在这时,秀梅姐从里屋走出来,脸上有明显的淤青,嘴角还有血迹,看到我时,泪水夺眶而出。
她背着个老式帆布包,似乎早已收拾好行李。
"大春,你怎么来了..."她声音颤抖,眼中满是惊喜和解脱。
看到姐姐脸上的伤,我心头一阵剧痛,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姐,我来接你回家。"我上前一步。
"站住!"老太太挡在秀梅姐面前,"她是我儿媳妇,你凭什么带人走?"
"妈,让秀梅走吧..."孙建国在一旁小声说道。
"闭嘴!"老太太厉声呵斥,"她要是走了,谁来做豆腐?谁来伺候你爹?再说了,她要是真走了,那地契上的字就白签了?"
原来如此,我心中恍然。
这两年张家庄的地皮升值了不少,孙家老宅和门面的价值水涨船高,他们是怕秀梅姐分家产啊。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打开来:"这是我家的户口本,秀梅姐的名字一直在这上面。我爹在世时没给她迁出去,我娘临终前也没让她迁出去。在法律上,在人情上,她都是我王家的人!"
"你们家逼她放弃财产,还动手打人,这是犯法的!"我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坚定。
老太太被我的态度震住了,孙建国更是低下了头。
"大春..."秀梅姐哽咽着叫我的名字。
我朝姐姐伸出手:"回家吧。"
秀梅姐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孙建国,又看了看老太太。
"小孙,我们...我们好聚好散吧。"秀梅姐的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
孙建国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你们这对白眼狼!吃了我们家的,住了我们家的,现在说走就走?"老太太气得直跺脚。
这时,院子里又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是孙建国的父亲老孙头。
"算了,让她走吧。"老人疲惫地说,"秀梅在我们家吃苦受累这么多年,也够本了。"
老太太还想再说什么,被老孙头一个眼神制止了。
"秀梅丫头,是我们孙家对不住你。"老孙头说着,转身回屋,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布包,"这是你这些年做豆腐的工钱,本来想等你生个大胖小子再给你的,现在...你拿着吧。"
秀梅姐看了看布包,又看了看我,最终没有接。
"爹,钱我不要,我只想带走我的嫁妆和自己的衣物。"秀梅姐说。
老孙头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就这样,我和秀梅姐从孙家带走了她的缝纫机、收音机和几件换洗衣物,上了我的货车。
车子发动时,孙建国站在院门口,欲言又止。
雨又开始下了,打在挡风玻璃上,模糊了后视镜中孙家的轮廓。
回程的路上,雨小了一些,但天色仍旧黑沉沉的。
秀梅姐靠在车窗边,断断续续地讲起了这几年的委屈。
豆腐作坊赚了钱,她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婆家要扩建门面,却逼她放弃自己的那份;小孩生病,公婆却说是她命硬克人...
说着说着,秀梅姐哭了起来,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咱爹走的早,老娘又受了一辈子苦,我本想嫁人后能过上好日子,可没想到..."秀梅姐抽泣着,"这么多年,我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夭折了,一个才两岁..."
我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你儿子呢?"
秀梅姐擦了擦眼泪:"小峰睡得正香,我舍不得把他带走,打算等安顿好了再去接他。"
我点点头,心想等日后一定要把外甥接过来,让他在自己家长大。
"姐,别哭了,以后有我在,咱们不怕。"我轻声安慰道。
秀梅姐抬起头,看着我笑了:"我弟弟长大了,挺有出息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里,就是跑跑运输,混口饭吃。"
"那也比我强,至少自由自在的。"秀梅姐叹了口气。
我静静地听着,握紧方向盘的手因用力而发白。
这就是生活,像我拉的这车货物一样沉重,却必须一路向前。
"别担心,姐,我这辆车虽然不大,但跑得稳当,这一年下来也攒了点钱。等到家,咱们用那钱添置些家具,再去县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活给你干。"我说道。
"我不会拖累你的,大春。"秀梅姐说,"我会自食其力。"
我笑了笑:"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货车在夜色中行驶,车灯照亮前方的道路,路两旁的树木在风中摇曳,像是在向我们招手。
一路上,我们经过了几个小镇,路边偶尔能看到零星的灯光,那是还未入睡的人家。
九十年代初,农村的夜晚比城里暗得多,也安静得多。
但这样的安静中,却藏着无数家庭的喜怒哀乐。
"姐,记得小时候吗?咱爹还在的时候,他总是背着我去赶集,给我买糖葫芦吃。"我突然说道。
秀梅姐露出了怀念的神情:"记得,爹对你可好了。对我也不错,虽然我不是他亲生的。"
"在他心里,你就是他的女儿。"我说,"就像在老娘心里,你永远是她的骄傲一样。"
秀梅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大春,谢谢你。"
我摇摇头:"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我是真的很感谢你。"秀梅姐认真地说,"要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在孙家受气,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亲情或许是最珍贵的财富。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我们回到了老家的小院。
那是一座普通的北方农村小院,砖墙土瓦,院子里种着几棵果树,还有老娘生前最爱的月季花。
推开院门,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老娘还在厨房里忙碌,喊着我们回家吃饭。
墙上挂着老娘的相片,那是她五十大寿时照的,穿着新棉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和秀梅姐一起点上了一炷香,老式的木香插在青花瓷香炉里,袅袅的烟雾升起,萦绕在老娘的照片前。
"妈,我把秀梅姐接回来了。"我低声说道。
秀梅姐跪在老娘的遗像前,泪水再次涌出:"妈,我回来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老娘的相框上,格外明亮。
屋子里有些冷,我赶紧生起了火炉,把家里仅存的一点煤球都倒了进去。
秀梅姐放下行李,熟练地开始收拾屋子。
虽然我平时也打扫,但毕竟是男人,很多地方都照顾不到。
秀梅姐拿出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每一个角落,就像她年轻时在这个家里做的那样。
我去厨房淘米煮粥,顺便把从冷库带回来的几个白菜切了,准备做顿简单的早饭。
灶台旁边,老娘生前用的铁锅还在原位,黑黝黝的锅底透着岁月的痕迹。
记得小时候,每到冬天,老娘就会用这口锅煮粥,然后放上一点点白糖,那是当时最奢侈的享受。
粥煮好后,我端到桌上,叫秀梅姐过来吃。
"姐,趁热吃吧。"我说。
秀梅姐看着桌上简单的饭菜,眼圈又红了:"真好,回家真好。"
我们默默地吃着早饭,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温暖而明亮。
吃完饭,秀梅姐说要洗衣服,我便提着水桶去井边打水。
回来时,看到秀梅姐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出神。
"姐,想什么呢?"我走过去问。
"我在想,以后该怎么办。"秀梅姐叹了口气,"我现在两手空空,又带着个孩子..."
我放下水桶,认真地说:"姐,你别担心,这个家就是你的家,永远都是。我挣的钱虽然不多,但足够我们生活。等你休息几天,我带你去县城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秀梅姐靠在我肩上,轻声说:"大春,谢谢你。"
我摇摇头:"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晨光透过窗户照在老娘的相框上,仿佛她正含笑注视着我们。
这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家人,什么叫亲情。
有些事,就像这夜行的货车,再难也要走完全程,因为那是责任,是血脉中流淌的牵挂。
几天后,我去了趟张家庄,把外甥小峰接了回来。
孙家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没有阻拦,只是老太太在临走时塞给小峰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些零食和一件新衣服。
小峰才两岁多,胖乎乎的,和秀梅姐长得很像,特别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看到妈妈时,小峰高兴地扑了过去,秀梅姐抱着儿子,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我站在一旁,心想这就是家人,无论经历什么,始终是彼此的依靠。
后来,秀梅姐在县城的针织厂找到了工作,我继续跑运输,日子虽然清贫,但过得踏实而充实。
小峰也慢慢长大,成了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老是缠着我讲故事,要我带他坐大货车。
每当夜深人静,想起那个雨夜,我都会感到一种深深的满足。
那一夜,我不仅接回了姐姐,也找回了家的意义。
生活就像那辆满载货物的东风小货车,有时沉重,有时艰难,但只要坚持前行,总会到达温暖的家。
当我驾驶着货车穿梭在城乡之间,看着路边不断变化的风景,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心中的那盏灯永远为家人亮着。
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平凡而真实,有泪水也有欢笑,但最珍贵的,永远是那份割不断的亲情。
来源:EricTor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