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后院的杏树又开花了,洁白的花瓣铺了一地。老婆说杏花比去年早了半个月,可能是今年冬天太暖和了。我点点头,没说话,其实我记得去年杏花开的时候,阿明刚好来借钱。
我家后院的杏树又开花了,洁白的花瓣铺了一地。老婆说杏花比去年早了半个月,可能是今年冬天太暖和了。我点点头,没说话,其实我记得去年杏花开的时候,阿明刚好来借钱。
阿明是我堂叔的儿子,比我小八岁。他爸早年在煤矿事故里走了,他妈改嫁去了外地。从小是我堂叔的二婚老伴带大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好不容易熬到阿明高中毕业,学校老师看他成绩不错,劝他继续读书。可家里实在供不起,只能去了县城一家电器维修店当学徒。
那是去年三月,阿明骑着一辆二手摩托车来我家,满头大汗。那时候我刚从厂里退休不久,开了个小五金店,过得还算安稳。阿明一进门就没了往日的活泼,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来意:他想开个电器维修店,差5万块钱。
“哥,我看准了县城南边新小区那块,都是新房子,家电都是新的,过两年保修一过,维修的活儿肯定多。”阿明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小时候看到我手里的冰棍那样。
老婆在厨房洗菜的手停了一下,没说话。她向来不喜欢借钱给亲戚,觉得钱出去了就难回来,亲情也容易变味。我心里也有点犹豫,但看到阿明眼里的期待,又想到他从小没爹没妈,不容易。
“行,我这边有点积蓄,借你用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着还,生意做起来再说。”
阿明连连点头,说最多一年半就还上。老婆在厨房的动作更重了,铲子敲在锅上当当响。我假装没注意,从柜子里拿出存折,去了趟银行。
钱借出去那天,阿明拉着我的手说:“哥,这钱我一定还,你放心。”
可人算不如天算。阿明的店刚开了三个月,就碰上了县城大规模拆迁,他看中的那片新小区全拆了。一时间,投进去的装修费、设备费打了水漂。阿明又找了几个地方想重开店,可租金蹭蹭往上涨,他实在扛不住了。
到了年底,阿明的电话渐渐少了,见了面也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村里人陆续传来风声,说阿明欠了好几家的钱,躲债都躲到邻县去了。老婆偶尔会提起这事,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能叹口气,心想这5万块怕是要打水漂了。
正月刚过,我在小店里整理货架,听到外面有人叫我。推门一看,是隔壁村的李大姐,是阿明他妈当年的同学。
“老王啊,你知道阿明住院的事不?”李大姐递给我一根烟,我摆摆手没接。
“住院?什么时候的事?”我一愣。
“都快一个月了,在县医院。”李大姐压低声音,“听说是肝出问题了,还挺严重。我去医院看我侄子碰见的,那孩子瘦得我差点没认出来。”
我心里一紧,放下手中的活就往家走。老婆正在院子里择菜。
“我去县里一趟,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我换了件干净衬衫。
老婆抬头看我:“去哪啊这么急?”
“阿明住院了,去看看。”
老婆的眉头皱了一下,欲言又止:“那5万——”
“别提钱的事。”我打断她,“他现在还躺医院呢。”
到了县医院,我在住院部转了好几圈才找到阿明。推开病房门的一瞬间,我差点没认出他来。才半年多不见,阿明瘦了一大圈,脸色发黄,眼窝深陷。
见到我,阿明像见了鬼一样,慌忙把被子拉到下巴:“哥,你、你怎么来了?”
我把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拉了把椅子坐下:“听说你住院了,来看看。”
病房里还有两个病人,一个老大爷在打点滴,一个中年人正玩手机。我压低声音问:“什么病?严重不?”
阿明的眼眶红了,扭头看向窗外:“没什么,小毛病,过两天就出院了。”
我没说话,起身去护士站找主治医生。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听说我是病人家属,翻出病例给我看:肝硬化早期,需要长期治疗和调养。
“这病拖不得,”医生推了推眼镜,“现在医药费交得怎么样了?”
我一愣:“还没交齐吗?”
医生摇摇头:“才交了一万多,后续治疗费用最少还得三万,而且出院后的药也不便宜。”
我谢过医生,回到病房。阿明睡着了,脸上的胡茬又黑又密,显得整个人更加憔悴。床头放着一个破旧的背包,拉链没拉好,露出一角发黄的存折。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掏出手机给老婆打电话。电话那头,老婆刚要说话,我急忙说:“我要在县里住两天,你自己照顾好。对了,把存折给我带过来,就放在衣柜第二个抽屉的那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是不是又要——”
“老伴,这事你别管了,阿明病得不轻。”我语气坚决,“我们这把年纪了,还差这点钱吗?”
老婆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上午,老婆来了医院,带来了换洗衣服和存折。见到阿明的样子,她的眼神也软了下来,悄悄塞给我一个保温桶:“给他熬了点粥,医院饭难吃。”
我陪床三天,把医院的手续和费用都办妥了。阿明病情稳定后,我趁他睡觉的时候翻出了他的背包。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是一个破旧的记事本。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写着欠债记录:刘二狗,8000元;张屠户,12000元;李记五金,6500元……最后一页,工整地写着:王哥,50000元。
我鼻子一酸,轻轻把本子放回原处。悄悄出了病房,我在医院附近的宾馆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每天早出晚归,白天打听阿明欠了哪些人的钱,晚上再去一家家还清。好在这些债主大多是本地人,都认识我,知道我这人讲信用,也就没为难我。最后统计下来,阿明总共欠了七八家的钱,加上医药费,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
老婆打电话来骂我:“你疯了吧?那是你的养老钱!”
我嘿嘿一笑:“不就是钱吗,花了还能挣。阿明这孩子没爹没妈的,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当哥的心里过不去。”
老婆在电话那头又叹气:“你呀,就是太心软。那小子欠了钱就躲,连个招呼都不打,值得你这么做吗?”
我没接她的话茬,只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阿明这事。”
又过了半个月,阿明的病情稳定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但需要定期复查,平时在家好好调养。我办完出院手续,骑上摩托车回了村。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店里开门,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我。抬头一看,阿明站在门口,脸色比住院时好多了。
“哥,我来还钱。”阿明从兜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百元大钞,“这是一万,剩下的我一定尽快还上。”
我愣了一下,没伸手:“你哪来的钱?”
“我把摩托车卖了,又找了几个朋友借的。”阿明低着头,“我知道我不是个东西,借了钱就躲着你。我那会儿实在是没办法,欠了一屁股债,躲债躲得连口饭都吃不上……”
我打断他:“行了,钱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养好身体要紧。”
阿明摇摇头,硬是把钱塞到我手里:“不,这钱我必须还。哥,你知道吗,我住院那会儿,有人把我欠的外债都还了。我以为是哪个亲戚,问了一圈才知道是你。”
我心里一惊:“谁告诉你的?”
“李记五金的老板。”阿明的眼圈红了,“他说是我哥替我还的钱,还说你跑了好几天才把钱都还清。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沉默了一会儿,给他倒了杯水:“你是我弟弟。”
阿明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哥,对不起,我混蛋,我不是人……”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起来,快起来,这成何体统。”
阿明哭得更厉害了:“这么多年,我爸妈不在,是你一直照顾我。我借了你的钱不还,还躲着你,你却替我还债,还给我交医药费……哥,我这辈子都还不完这个情。”
我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咱们是亲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你现在身体要紧,好好养着,钱的事慢慢来。”
阿明擦了擦眼泪,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哥,这是我写的欠条,五万块钱,我一定会还清的。”
我没接,把那张纸推了回去:“不急这一时。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再说。”
阿明走后,老婆从后屋出来,看了看桌上的钱,轻声问:“他还知道来还钱?”
我点点头:“这孩子知道感恩,就是命不好。”
老婆叹了口气:“希望他能记住这次的教训吧。”
那天晚上,阿明的欠条被老婆发现塞在了门缝下。第二天一早,阿明提着两袋子鸡蛋又来了。他说要帮我看店,让我歇歇。我拗不过他,便同意了。
就这样,阿明每天早早来我店里帮忙,风雨无阻。起初我以为他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一晃就是小半年。店里的生意也比以前好了不少,阿明会用手机帮我做直播卖货,还在网上开了个小店。每个月月底,他都会把那个月挣的一部分钱放在柜台上,说是还债。我也不拒绝了,知道这是他的一片心意。
去年冬天特别冷,下了场大雪,路上滑得很。我早上起来开店,发现门口的雪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还撒了一层草木灰防滑。抬头一看,阿明正在屋檐下掸着身上的雪,脸冻得通红。
“你这孩子,这么早就来了。”我赶紧把他让进屋里暖和。
阿明搓着冻僵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哥,我怕你一早出门摔着。”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孩子这半年像变了个人似的,懂事了许多。
前几天,阿明拿着一张纸来找我,说是一家电器公司要在县里开连锁维修点,看中了他的手艺,想让他去做技术主管。我一看工资待遇不错,连声叫好。阿明却犹豫了:“哥,我去了,这店里就没人帮你了。”
我笑着拍他肩膀:“去吧,好好干。你堂嫂身体好着呢,我们两个忙得过来。”
昨天,阿明来告别,说下周一就去新单位报到了。临走前,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我手里就跑:“哥,这是最后一笔钱,我凑够了5万。”
我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5万块钱,还有一张字条:“哥,这钱我还上了,但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得。”
今天早上,我把这事告诉了老婆。老婆难得地笑了笑:“这孩子总算有出息了。”
我点点头,抬头看着院子里的杏花。花开得正盛,像是在向我点头。人这一辈子,钱没了可以再挣,但亲情这东西,丢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明成长了,我也算是没白疼他这个弟弟。其实我心里明白,他还的不只是那5万块钱,还有我们之间的那份亲情与信任。
杏花落了一地,老婆在院子里扫着花瓣,抬头对我说:“今年杏子肯定结得多。”
我笑了笑没说话。是啊,今年的收成一定不错。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