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我总觉得昨晚喝的那瓶啤酒还泡在肚子里,一整个上午都昏昏沉沉的。回去的路上,我看见刘嫂家门口停了辆救护车,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我总觉得昨晚喝的那瓶啤酒还泡在肚子里,一整个上午都昏昏沉沉的。回去的路上,我看见刘嫂家门口停了辆救护车,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刘嫂是我们镇上有名的人物,倒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因为她守了十年的寡,一个人把儿子小龙拉扯大。
“怎么回事啊?”我问站在门口的王婶。
王婶眼眶红红的,长叹了口气:“刘嫂晕倒了,这两天高温,她又在烧窑厂加班,晕在厂里了。”
“严重吗?”
“还不知道,正准备送医院检查。”王婶擦了擦汗,“你是不知道,小龙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西安那个什么…什么交通大学,听说一年学费都得两万多。”
“交通大学?那可是名校啊。”
“是啊,刘嫂这两年就没睡过整觉,天天熬到十二点做手工,周末还去烧窑厂帮忙。”王婶摇摇头,“可怜啊,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
人群中一阵骚动,刘嫂被抬了出来,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她的儿子小龙跟在担架后面,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那孩子瘦高瘦高的,穿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裤子短了一截,露出一截脚踝。
“老刘家孩子有出息了,守得云开见月明啊。”旁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感叹道。
刘嫂的丈夫刘建军,是我们小时候的语文老师,当年在我们镇上很受尊敬。十年前的一场车祸,让他永远留在了回家的路上。那时候小龙才八岁,刘嫂三十出头,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村里人都劝她改嫁,毕竟带着个孩子,日子怎么过?但刘嫂说什么也不肯。
“建军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再说了,小龙还小,我不能让他没爹没娘。”那时候的刘嫂总是这样说。
那段时间,每到周末,我们都能看见刘嫂牵着小龙的手,去镇上的小学。听说刘嫂每次都会在教室后面静静地坐着,仿佛丈夫还站在讲台上。
后来,刘嫂开始四处打工,什么活儿都干。白天在镇上的服装厂做工,晚上回家做手工活,有时还去烧窑厂帮忙。
我家和刘嫂家只隔了一条小巷,经常能听见她家的缝纫机声音一直响到深夜。有几次下雨,我起夜关窗户,看见刘嫂家的灯还亮着,她的影子映在窗帘上,一坐就是一宿。
小龙很懂事,听说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烧水做饭,然后自己写作业。家里的事情,能帮的他都帮,就怕妈妈太累。
“小龙这孩子有出息,上次数学比赛,全镇第一名。”王婶曾对我说,“不过这孩子太瘦了,刘嫂怕花钱,舍不得给孩子买肉吃。我有时候做多了菜,就叫他来吃,他总是说不饿。这孩子,倔得很。”
医院的走廊上人挤人,我赶过去的时候,看见镇上很多熟人都在。镇长也来了,正和医生说着什么。
小龙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双手交握,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我问。
小龙摇摇头,声音很轻:“医生说妈妈可能是过度劳累导致的心肌炎,需要住院观察治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叔叔,”小龙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我不去上大学了,我去打工,挣钱给妈妈治病。”
我心里一紧:“胡说什么呢?你妈妈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你上大学吗?”
小龙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可是现在医药费就要好几万,再加上学费、生活费,至少得七八万。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真的,有些苦难,你永远也想象不到它能有多苦。
这时候,镇长走了过来:“小龙啊,你妈妈的事你不用操心。镇上会帮忙的,你安心准备上大学。”
小龙抬起头,眼里带着不确定:“真的吗?可是…这么多钱…”
“你爸当年教过咱们镇上一半的人,现在你妈有困难,大家不会袖手旁观的。”镇长拍了拍小龙的肩膀,“这样,我们今天就在镇上发个倡议,大家一起来帮忙,好不好?”
小龙愣住了,眼泪流得更凶了。
当天晚上,镇上的广播响了起来。我正在院子里乘凉,听见镇长在广播里说起了刘嫂的事。
“各位乡亲父老,今天我要给大家说一件事。大家都知道刘建军老师的媳妇刘嫂子,这十年来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不容易啊。现在孩子考上了大学,她却病倒了。我们镇上不能让好人寒心,不能让苦命人没盼头。从明天开始,镇政府设立募捐点,有心人可以去捐款,多少都行…”
广播还在继续,我看见四周亮起了灯,很多人走出家门,站在院子里听。
“上学得花多少钱?”对面杨大爷问我。
“听说加上医药费得七八万。”
“那不少啊。”杨大爷掏出皱巴巴的烟,点上,深吸了一口,“不过刘老师当年对我家老二不错,要不是他,那小子早就辍学了。刘嫂这些年也不容易,守着那份情意不动摇,比那些见异思迁的强多了。”
“你是说李寡妇?”
“可不是嘛,那女人,刘建军出事第二年就改嫁了,还嫌弃我们这穷地方,搬到县城去了。前两天回来探亲,一身的金戒指金项链,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杨大爷啐了一口,“有什么用?她儿子现在都成小混混了,天天打架斗殴,上个月还进了局子。”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我想起初中时的一堂语文课,刘老师在讲台上读鲁迅的《祝福》,声音低沉而有力。那时候,刘嫂偶尔会给我们送点心,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亮。
“明天我去捐点钱。”我说。
“我也去,”杨大爷掸了掸烟灰,“养老钱还剩一万多,拿五千出来吧。”
“那么多?”
“钱嘛,挣了花,花了挣,又不带到棺材里去。”杨大爷笑了笑,“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哪天走了,还指望谁来送我一程?现在做点好事,攒点阴德,没坏处。”
第二天一早,我赶到镇政府,已经有不少人排队了。镇长亲自坐在那里,旁边放着个大箱子。
“来得挺早啊,”镇长看见我,笑了笑,“这才开始半个小时,已经收了一万多了。”
我掏出钱包,拿出一千块:“不多,小意思。”
“每个人尽力就好。”镇长把钱放进箱子,在本子上记下我的名字和数额。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我回头一看,是李寡妇,那个当年和刘嫂一样命运,却选择改嫁的女人。
她穿着艳丽的裙子,手腕上闪着金光,走路带风,身后跟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应该是她儿子。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很多人低声议论着。
“哟,这不是南城的李寡妇吗?”有人说。
“这么远跑来,是来看热闹的?”又有人小声说。
李寡妇昂着头,直接走到镇长面前:“我也要捐款。”
现场一片寂静。
镇长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常态:“好啊,随缘随力。”
李寡妇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五万。”
人群中一片哗然。
镇长打开信封,里面确实是厚厚一沓钱:“你…确定吗?”
李寡妇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一种我听不懂的情绪:“我比谁都清楚没有男人的日子有多难。当年我选择了另一条路,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过刘嫂。这十年,我过得很好,但我知道她过得有多苦。”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其实我很佩服她,我做不到她那样。这些钱,算是我对她的敬意。”
镇长郑重地收下钱:“谢谢你。”
“不用谢,”李寡妇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又回过头,“对了,麻烦你告诉刘嫂,我们各自选择了不同的路,但我一直很尊重她的选择。希望她儿子学业顺利,前途无量。”
说完,她拉着儿子快步离开了。
人群中再次响起议论声。有人说李寡妇是做给大家看的,有人说她是真心实意。无论如何,五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募捐进行了三天,最后筹到了将近十五万元。这个数字在我们这个小镇上,简直是个奇迹。
刘嫂出院那天,我去医院接她。看见她的第一眼,我被吓了一跳。她憔悴了许多,头发似乎一夜之间添了不少白丝,但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谢谢你们,”刘嫂握着我的手,声音有些哽咽,“镇长告诉我了,大家伸出援手,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别这么说,这都是应该的。”我安慰她,“你赶紧好起来,好好休息,别再那么拼命了。”
刘嫂点点头,眼眶湿润:“小龙跟我说,他准备休学一年,在家照顾我。”
“那怎么行?”我皱起眉头,“大学里的座位都给他留着呢,耽误一年多可惜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刘嫂擦了擦眼角,“可那孩子固执,像他爸。”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住我家去,我媳妇正好在家带孩子,顺便照顾你。小龙安心上学,你安心养病,等寒假他就回来了。”
刘嫂愣了一下,又摇摇头:“这怎么行,我不能麻烦你们。”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强硬地说,“再说了,现在你的医药费和小龙的学费都有着落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嫂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还这些钱…”
“不用还,”我拍拍她的肩膀,“当年刘老师帮了我们多少忙,这点小事算什么。你要真想报答,就赶紧好起来,等小龙大学毕业,挣了钱,你们娘俩也帮帮有需要的人,这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刘嫂点点头,擦干眼泪:“我一定会的。”
小龙开学那天,全镇的人都来送他。大家七手八脚地帮他整理行李,塞给他各种吃的用的。
刘嫂还没完全恢复,但坚持要去车站送儿子。我扶着她站在人群中,看着小龙一一向大家道谢。
“你看,”我指着人群说,“这就是家乡的力量。”
刘嫂点点头,眼睛里闪着光:“是啊,这么多年,要不是乡亲们的帮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来。”
她顿了顿,又说:“我本来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建军,没想到大家都记得他。这份情,比什么都重。”
汽车启动了,小龙探出头,使劲向我们挥手。阳光下,他的脸庞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李寡妇也捐了钱,五万呢。”
刘嫂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微笑:“我知道,镇长告诉我了。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活法。”
她顿了顿,望着远去的汽车,喃喃道:“只不过,我选择了守着这份情,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会开花结果。”
汽车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刘嫂的眼睛湿润了,但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明亮。
夏日的风吹过小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我突然明白,生活从来就不是选择苦难还是幸福,而是在苦难中寻找幸福的勇气。
刘嫂用十年的时间,诠释了这个道理。而我们这个小镇,也在不知不觉中,因为她的坚持和付出,变得更加温暖。
人群散去,我扶着刘嫂慢慢往回走。路过学校时,她停下来,望着教学楼发了一会儿呆。
“我记得建军说过,”她轻声道,“教书育人,就是点亮一盏灯。今天看着小龙离开,我才明白,这盏灯,其实一直都在。”
是啊,一直都在。不仅照亮了小龙的路,也照亮了我们镇上每一个人的心。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小镇的屋顶上,镀上一层金色。我知道,在这个看似平凡的小镇上,有一种力量,比什么都珍贵。它不是金钱,不是权力,而是人与人之间的那份情谊和善良。
而刘嫂,就是这种力量最好的见证者。
她走得很慢,但步伐却很坚定,仿佛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不是上天给你安排了什么,而是你如何面对上天的安排。
在这条路上,没有人是孤独的。因为总有一些人,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向你伸出手。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