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晓梅转身离开，王建国站在码头上，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如刀绞。

雪落红尘

＂晓梅，如果你愿意，我等你十年。＂

＂老黄，咱俩没有十年了。＂她的声音像晚风般消散在夕阳里。

刘晓梅转身离开，王建国站在码头上，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如刀绞。

他们相识二十年，相恋五年，却始终未能走到一起。

这一刻，王建国感觉自己的心被生生撕裂，血肉模糊。

多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回到他们初相识的那一天。

1978年初春，北方的风依然带着刺骨的寒意。

华北机械厂的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忙碌不停。

车床旁，王建国专注地操作着机器，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师傅，这批零件加工好了。＂年轻的学徒小张递过来一张工单。

王建国点点头，擦了擦手上的机油，仔细检查着刚加工出来的零件。

车间里弥漫着金属切削的气味，混合着工人们身上的汗味，这是他熟悉的气息。

老支书常说：＂咱建国同志，技术一绝，厂里的＇土专家＇啊！＂

王建国是这里的技术骨干，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他的大学梦碎了，但他凭着过人的天赋和勤奋，在车间里赢得了尊重。

那会儿，工厂就是他的全部，每天和机器打交道，倒也安稳。

直到那个女会计的到来，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刘晓梅是新来的会计，她身上有种书香气质，眉眼间透着知识分子的气韵。

初来厂里那天，她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确良衬衫，下搭一条灰色的确良裤子，看起来清爽利落。

那时候，厂里的年轻人都悄悄议论这位漂亮又有学问的姑娘，但没人敢贸然接近。

＂听说她爹是省里的干部，咱可高攀不起。＂食堂里，工友们常这样嘀咕。

王建国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他的眼里只有车间和图纸。

缘分始于一场大雨。

那天，天气预报说有小雨，但突然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下班铃声一响，工人们纷纷冲向厂门口，有雨具的撑开伞，没雨具的抱头狂奔。

王建国在厂门口看见刘晓梅被雨水困住，便将自己的雨衣披在她肩上。

＂你不用了吗？＂刘晓梅有些意外。

＂我家近，光着头冲回去就是了。＂王建国笑着说。

那时的雨衣是稀罕物，好多人排了长队才买到一件，刘晓梅感动不已。

＂谢谢你，改天我还你。＂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就这样，两人就此结下了友谊。

雨衣归还时，他们聊了起来，发现彼此都爱读书。

在那个读书风气渐浓的年代，能找到一个同样热爱文学的人，是多么难得。

他们开始交换书籍，一起讨论读后感。

王建国的父亲曾是大学教授，家中留下不少珍贵的书籍，有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有托尔斯泰的《复活》，还有一些古典文学名著。

这些在＂文革＂中侥幸保存下来的书籍，是王建国的精神寄托，也成了他与刘晓梅友谊的桥梁。

每到傍晚，他们常在厂后的小树林里谈文论艺。

＂建国，你看这巴尔扎克写得多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都在字里行间。＂刘晓梅常这样感叹。

王建国喜欢看她谈论文学时眼中闪烁的光芒，那种对知识的渴望，让他想起自己未能实现的大学梦。

工厂宿舍楼下的小花园成了他们经常碰面的地方。

那时候，宿舍里没有电视，大家下班后不是去操场打球，就是三五成群在宿舍打扑克。

王建国却喜欢在这时候拿出一本书，坐在花园的长椅上静静阅读。

而刘晓梅，也会＂恰好＂在这时候出现。

＂又看书呢？＂她轻声问道。

＂嗯，收音机里说今晚八点有《红楼梦》连播，咱一起听吧。＂王建国递过去一个耳机。

那是厂里发的奖品，一台袖珍收音机，是王建国的宝贝。

两人共享一副耳机，安静地坐在初夏的暮色中，听着播音员富有磁性的声音讲述贾宝玉与林黛玉的故事。

不知是从何时起，他们的手，在无声中轻轻相握。

感情在不知不觉中萌芽，却迎来了命运的捉弄。

一个周末，王建国鼓起勇气邀请刘晓梅去看电影。

＂《小花》听说不错，咱厂工会发了两张票。＂他有些紧张地说。

电影院里，昏暗的灯光下，他们肩靠肩，看着银幕上的故事。

走出电影院，刘晓梅的眼睛红红的，还沉浸在电影的情感中。

＂晓梅，我...＂王建国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晓梅！＂一个严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一个穿着干部服装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脸色阴沉。

＂爸，您怎么来了？＂刘晓梅慌张地问。

＂我来接你回家，没想到看到这一幕。＂刘父的眼神充满敌意。

原来，刘晓梅的父亲是省里的干部，当他得知女儿与一个＂历史问题＂家庭的子弟交往时，坚决反对。

那个年代，家庭背景依然是无法忽视的阴影。

回到家中，刘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你知不知道他家什么背景？他爹是右派！这种家庭的人，前途有限，你跟他交往，是要把自己的前途也毁了吗？＂

刘晓梅低着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爸，现在不是讲究＇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吗？建国人很好，技术也好，厂里领导都很器重他。＂

＂放屁！＂刘父拍桌而起，＂那是对外人说的客气话，真正要提拔重用，谁不看家庭背景？你还小，不懂这些门道。＂

刘母在一旁劝解：＂晓梅，你爸也是为你好。咱们家好不容易熬过那些年，你现在有大好前程，别因为一时感情冲动毁了自己。＂

刘晓梅没有反驳，但心里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第二天，王建国在厂门口等了很久，刘晓梅才姗姗来迟。

＂晓梅，昨天...＂

＂建国，我们先别见面了。＂刘晓梅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王建国愣住了，随即明白了什么。

＂是因为你父亲？＂

刘晓梅点点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晓梅，咱们年轻人应该看前途，看本事，不该被过去束缚。＂王建国握着她的手说。

刘晓梅的眼里闪着泪光：＂可是世道不由我们做主啊。＂

那天晚上，王建国在自家小院里抽了一整夜的烟，天亮时，院子里满是烟头。

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建国啊，妈对不起你，要不是因为你爹...＂

＂娘，别这么说，爹是好人，他没做错什么。＂王建国安慰道。

父亲是大学教授，因为在一次学术讨论中发表了不合时宜的言论，被划为右派，文革中更是遭受非人折磨，去世时，王建国才十七岁。

母亲从此一病不起，全靠他在工厂打工养家。

时代在变，人心难改。

王建国多次登门拜访，却被刘父冷眼相待。

一次，他买了些水果，硬着头皮登门拜访。

＂叔叔，我是王建国，想跟您谈谈。＂他站在刘家门口，紧张得手心冒汗。

刘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好谈的，你走吧。＂

＂叔叔，我知道我家的情况不好，但我会努力工作，我会对晓梅好。＂王建国急切地说。

＂年轻人，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修成正果的。你有你的路，晓梅有她的路，别耽误人家姑娘。＂刘父语气稍缓，却依然坚决。

刘晓梅夹在父亲与爱人之间，痛苦不已。

她爱王建国的才华与坚韧，也敬重父亲的权威。

＂建国，咱们先冷静一段时间吧。＂一天晚上，她在电话里哽咽着说。

电话那头，王建国沉默了许久：＂好，我等你。＂

这一等，就是大半年。

工厂的广播喇叭里，常播放着《东方红》《社会主义好》这样的歌曲，王建国每次听到，心情都很复杂。

他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儿啊，时代变了，但人心向善的本质不会变。好好活着，别辜负这美好的时光。＂

他开始更加努力地工作，希望用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偶尔，他和刘晓梅会在厂区碰面，彼此点头微笑，却不再交谈。

那种克制的痛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1980年春天，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刘晓梅被调往南方的外贸公司。

＂改革开放了，南方发展快，机会多。＂厂里人羡慕地说。

王建国却知道，这是刘父的安排，是要把女儿调离他的身边。

离别前夜，他鼓起勇气，给刘晓梅打了个电话。

＂晓梅，能见一面吗？＂

＂嗯，工厂后山，老地方。＂

月光如水，洒在工厂后的小山坡上。

两人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先开口。

夜风吹散了刘晓梅的发丝，也吹不散两人心中的愁绪。

＂南方好，机会多。＂王建国打破沉默。

＂嗯，听说那边开放，能学到不少东西。＂刘晓梅轻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

＂晓梅，我...＂

＂建国，别说了。＂刘晓梅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咱们都清楚，有些事情不是靠坚持就能解决的。＂

＂我可以等，等你，等时代变得更好。＂王建国固执地说。

刘晓梅摇摇头，眼中含泪：＂我不能让你等。你是个好人，应该找个能陪你过日子的姑娘。＂

＂我只想要你。＂

＂世界上想要的，和能得到的，往往不是一回事。＂刘晓梅苦笑。

他们在月光下静静相对，心中都明白，这也许是最后的告别。

＂等我，建国。＂临走时，刘晓梅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这句话，像是一颗希望的种子，深埋在王建国心底。

等待是一种煎熬。

王建国将自己埋在工作中，成为厂里的技术能手。

＂老王，这技术没谁了！＂同事们佩服地说。

他研发的一种新型零件加工工艺，为厂里节省了不少成本，受到了表彰。

奖状贴在家里墙上，母亲看了很欣慰：＂建国，你比你爹强，他只会读书，你既懂书本又会实干。＂

王建国笑笑没说话，心里却在想：这些成就，要是能和晓梅一起分享该多好。

他用坚忍和执着支撑着对未来的希望。

偶尔，他会收到刘晓梅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寥寥数语，却是他生活中最大的慰藉。

＂南方的雨季来了，想起了你送我雨衣的日子。＂

＂这里的书店很多，找到一本《复活》，又想起了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光。＂

每一张明信片，他都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一个铁皮饼干盒里，时常拿出来看看，仿佛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她的存在。

时光如流水，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工厂里的变化很大，开始引进新设备，生产效率提高了不少。

王建国被提拔为技术科副科长，母亲也为他介绍了几个对象，都被他婉拒了。

＂儿啊，你今年也三十出头了，该成家了。＂母亲心疼地说。

＂娘，再等等吧。＂王建国只是这样回答。

他还在等，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1983年的一天，厂门口贴出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刘晓梅同志归队＂。

王建国看到这张纸时，心跳几乎停止。

＂老王，听说了吗？刘会计回来了，好像是南方那边工作结束，组织把她又调回来了。＂同事们兴奋地说。

王建国强装镇定，但手心已经冒汗。

她回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

第二天，当他在办公室看到刘晓梅时，心中的喜悦却在瞬间冻结。

因为在她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西装革履，气度不凡。

＂建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丈夫，陈志明，在南方外贸局工作。＂刘晓梅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介绍一个普通同事。

那一刻，王建国感觉天旋地转，但他还是挤出一丝笑容，伸出手：＂陈同志，你好。＂

＂你好，久闻大名。晓梅常提起你，说你是厂里的技术尖子。＂陈志明热情地握住他的手。

那天晚上，王建国独自一人在厂后的小山坡上坐了很久很久。

月光依旧，人却已非。

五年过去了，刘晓梅回来了，却带着一个让王建国无法接受的消息——她已经与南方一位事业有成的干部结婚。

＂我父亲病了，他希望看到我成家。＂刘晓梅的声音里满是歉意。

那是他们婚后第一次单独见面，在工厂的小食堂里。

＂他对你好吗？＂王建国问。

＂很好，人很体贴，工作也很出色。＂刘晓梅低头搅动着杯中的茶水。

＂那就好。＂王建国勉强笑笑，＂我为你高兴。＂

刘晓梅抬头，眼中含泪：＂建国，对不起。＂

＂别这么说，人各有命。＂王建国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没有责怪，只是默默转身。

那天，他在工厂加了通宵的班，用机器的轰鸣掩盖内心的撕裂。

回到家，母亲看出了儿子的异样：＂是不是刘姑娘的事？＂

王建国点点头，没有多说。

母亲叹了口气：＂娘早就看出来了，你们是两条路上的人啊。＂

＂娘，我没事。＂王建国故作坚强。

＂傻孩子，失恋了哭一场没什么丢人的。＂母亲心疼地说。

那晚，他躲在被窝里，无声地流泪，像个受伤的孩子。

日子还得过，工作还得做。

王建国渐渐学会了和自己的情感和解，他开始尝试接受母亲介绍的对象。

可每次约会，脑海中总会浮现刘晓梅的身影，最终都不了了之。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

一天，王建国收到一封特殊的信。

＂建国：父亲病重，我要陪他去北京治疗。临行前，想见你一面。明天下午三点，老码头。晓梅。＂

老码头是他们当年常去的地方，看船只来往，谈理想聊人生。

王建国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赴约。

码头上，刘晓梅穿着一件素色风衣，头发在风中飘舞，仿佛回到了从前。

＂建国，谢谢你来。＂她轻声说。

＂你父亲怎么样？＂

＂不太好，医生说...＂她的声音哽咽了。

王建国心中一阵酸楚，尽管刘父曾经反对他们，但他不忍看到刘晓梅伤心。

＂会好起来的。＂他安慰道。

两人沿着码头慢慢走着，聊着这些年的变化。

刘晓梅说起她在南方的生活，丈夫的工作，家庭的琐事。

王建国则谈到厂里的改革，自己的晋升，母亲的身体。

表面上平静如水，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晓梅，如果你愿意，我等你十年。＂不知是什么勇气，王建国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刘晓梅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老王，咱俩没有十年了。＂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刘晓梅转身离开，王建国站在码头上，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如刀绞。

＂我会记得你，一辈子。＂刘晓梅最后说。

雪开始落下，覆盖了码头，覆盖了往昔，也覆盖了两颗彼此思念却无法相守的心。

这场雪，来得太早，也太晚。

早得让人措手不及，晚得让所有挣扎都变得徒劳。

王建国在雪中站了很久很久，任凭寒意侵袭全身。

他想起了他们共读过的那本《复活》，想起了书中内赫留多夫与卡秋莎的错过。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总是这般相似却又各有不同。

回到家，母亲看到他满头白雪，心疼不已：＂建国啊，这么大的雪，你跑哪去了？＂

＂娘，我想开了。＂王建国轻声说，＂明天您安排那个李家姑娘，我去见见。＂

母亲惊喜地看着儿子：＂真的？你终于想通了？＂

＂人总要向前看的。＂王建国勉强笑笑。

第二天，他见到了李淑芳，一个在纺织厂工作的姑娘，朴实敦厚，说话轻声细语。

＂王同志，听说你很爱读书？＂李淑芳问。

＂嗯，闲来无事翻翻。你呢？＂

＂我也喜欢，不过读得不多，《青春之歌》看了好几遍。＂

两人聊得还算投机，约定下周再见。

走出茶馆，王建国抬头看了看天空，雪停了，但天色依然阴沉。

就像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却依然沉重。

那一晚，他梦见了刘晓梅，梦见他们站在阳光下，读着同一本书，分享着同一个世界。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每个选择背后，都有一段无法言说的故事。

王建国最终和李淑芳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平淡而踏实。

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工厂也开始转制，他成了技术部门的负责人。

偶尔，他会收到从北京寄来的明信片，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谁。

他把这些明信片和从前的那些一起，锁在了抽屉深处，很少再拿出来看。

因为他明白，有些情感，注定只能珍藏在记忆里，而不是现实中。

多年后，当他的儿子问起他年轻时的故事，他只是笑笑：＂平平淡淡，没什么特别的。＂

但在某个雪夜，当他独自一人时，会拿出那些泛黄的明信片，轻轻抚摸，仿佛能触碰到那段青春的温度。

雪落红尘，情深缘浅。

这世间，有多少爱情，抵不过命运的捉弄；有多少深情，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但即使如此，王建国从不后悔爱过。

因为正如他喜欢的那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段无果的爱情，让他明白了生活的真谛：有所得，亦有所失；有所爱，亦有所痛。

而这，或许正是人生最珍贵的馈赠。

来源：啵啵呀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