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公婆到我家“借住”的第一百天,饭桌上大家满脸温馨笑意,可我的钱包却日益瘪下去,心里的负担也越来越重。
嘿,老三,你难道不算咱们家的一员吗?
1983年新年的夜晚,正是阖家团聚的时刻。
锅中的饺子翻滚着,热气腾腾,可我却坐立不安,手中的擀面杖无意识地前后移动。
在公婆到我家“借住”的第一百天,饭桌上大家满脸温馨笑意,可我的钱包却日益瘪下去,心里的负担也越来越重。
那晚,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正播放着春晚节目,邻居家响起震耳的鞭炮声,盖过了赵忠祥富有磁性的主持声音。
老爷子将搪瓷杯中的二锅头端起,眼角闪烁着泪花说道:“大闺女一年能挣上百万,小儿子是高校教师,我们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只是上了年纪,还是盼着能和子女多亲近亲近。”
他伸出粗糙的手,在眼角抹了一下,嗓音嘶哑地说道:“老伴儿,咱们可真是有福气,咱家老三对咱们是最好的啦!”
我硬扯出一个笑容,嗓子发紧,手心满是汗水。
我跟老公德明每月收入总计才一百二十元。他是县医院的医生,我在县城小学任教,工资卡一发,钱就没剩多少了。
公婆在我家居住已逾三月,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刹那间,我猛地意识到一个恐怖的真相——他们确实是打算长期待在我家了。
窗外鞭炮声愈发稠密,烟火将整片夜空点亮,映照在我的脸庞,却无法照亮我的内心。
大年初一,我家那部黑色的转盘电话响了起来,拨片转动时发出的“嘎嘎”声,在客厅中显得异常尖锐。
听筒里传来大姑姐平静从容的声音:“新春快乐呀,小琴!爸爸妈妈身体咋样?”
“还不错,您那边如何?”我谨慎地回应道。
我这儿忙得不可开交,连春节都得加班,单位正在推进技术革新呢。等我有空闲时间了,就把他们接过来住上几日。
“行,我会把爸妈照料好的。”我紧紧攥着话筒,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挂断电话后,我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公公婆婆,内心百感交集。
公公正用铁锅煎着咸鸭蛋,婆婆把花生米和瓜子摆在盘子里,为招待来串门的邻居做准备。
一股浓烈的煤油炉子气味在屋内弥漫着,还和年货散发的香气交融在了一块儿。
我不过是一名平凡的小学教师,德明于县医院任职医生,我们的日子并不宽裕,住的是单位分配的两居室筒子楼。
然而,公婆并未选择他们那两个让自己深感骄傲的孩子的家,反而挑中了我们这个各方面条件最为普通的家庭。
大姐于省城的外贸公司担任总经理一职,其丈夫身为厂长,仅年终奖便可达数千块;小叔子在大学任教,也是有稳定公职的人员。
在公婆过来的这几个月里,我们家的生活开销增长到原来的两倍,辛辛苦苦存了两年准备用于装修的钱很快就要花完了。
犹记他们初来乍到之时,我心里满是欢喜,毕竟婆媳之间相处融洽,他们还会搭把手做做家务。可谁能料到,这一住竟长达三个多月。
大姐,虽说小弟每月都会准时往家里寄钱,但那些钱用来维持四个人的生活花销,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趁着德明下夜班归来,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起了这件事。
“你这是开始嫌弃我父母了?”德明把医院的白大褂随手扔到沙发上,那严厉的目光让我瞬间没了声音。
他满脸疲惫,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说道:“父母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如今他们上了年纪,在几个子女家里轮流住住难道不行吗?”
我轻声嘟囔道:“并非轮流去的,他们基本上没到过大姐和小弟的家里。”
德明提高音量问道:“你究竟对什么地方不满意呢?他们又不是免费吃喝住宿,每次到乡村去还会给咱们带当地特产。”
轮流?大姐基本上没去过小弟家,何来轮流一说?
我内心满是怨愤,可嘴巴却像是被封住了,一个字都吐露不出,只能把委屈都藏在心底。
自那天开始,我家餐桌之上增添了一道无形的菜肴——缄默。
每天的早中晚餐依旧正常烹饪,家里的各种杂务也照旧操持,然而我跟德明之间的交流却日益稀少。
他居然开始时常加班,仿佛医院一下子变得格外忙碌,每天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十点多了,吃了剩下的饭菜就去睡觉。
时光悄然流逝,日历被一页页翻过,四季更迭,春去秋又至,不经意间,公婆在我家已经住满一年了。
我早就把工资卡交给德明了,家里的花销也越来越大。
每个月发放薪水的时候,我总会悄悄留两块钱,把它藏到枕头底下的一个绣着花的小荷包中,如同小时候藏起糖果那般谨小慎微。
我结婚的时候,婆婆亲手给我绣了个荷包,上面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鸳鸯。现在,这个荷包里装着我难以启齿的小秘密。
那一年的夏天酷热难耐,县城的气温接近四十摄氏度,就连道路旁的法国梧桐也显得没精打采。
我节衣缩食购置了一台上海牌台式电风扇,将其放置在客厅。那陈旧的扇叶转动之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然而这声音却成了那个夏日里最为悦耳的旋律。
然而,公公婆婆却怕热。婆婆年轻时因热伤风留下了病根,一热就会头痛。于是,公公前往电器店,先是买了一台电扇,觉得不够,又添置了一台刚上市不久的壁挂式空调。
“爸,这价钱也太高了吧!”我瞅着那个标价签,心里猛地一紧。
“没事儿,这是拿我跟你妈的养老钱买的。”公公摆了摆手,目光却避开了我。
电费账单送达的那天,我险些晕倒——一个月的电费居然达到了六十多块!
这差不多是我半个月的薪水了!
我攥着那张惊人的电费单,鼓足勇气对妈妈说:“妈,咱用电能不能节约点儿?”
奶奶正在翻动腌菜,听到我说话,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说道:“我明白了,是觉得我们住在这里花销太大了,对不对?”
她用力将菜盆搁在桌上,大声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赚了那么多钱,却舍不得让老人开空调?”
“妈,不是您想的那样,就是……”我赶忙辩解,声音愈发微弱。
“好了,我懂了。”婆婆用力将筷子搁在桌上,语气冷冰冰的,“明天我就给你大姐打电话,让她来接我们,我们不在这儿招人嫌了!”
刹那间,厨房归于寂静,唯有咸菜坛子里散发的酸气直扑我的鼻腔。
我有心解释,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只好像个犯了错的孩童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那天晚上,德明回来后冲我大发雷霆,指责我不懂得孝顺长辈,也不明白要尊老爱幼。
“我父母在你这儿受了气,我这做儿子的面子往哪儿放?”他一边把白大褂脱下来,一边指责我。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似一个被全家人共同针对的有罪之人,只能藏在洗手间内暗自垂泪。
不过,第二天婆婆给大姐打电话,得到的答复仅是“公司近期在开展外贸出口业务,实在腾不出时间”。
小叔子同样以“需要备课,论文提交截止时间临近”为由推辞了。
最后,公公婆婆还是留了下来,而在全家人眼中,我成了那个“不通情达理的儿媳”。
好似在一夜之间,我变成了家中的局外人,就连德明望向我的目光也变得复杂难测。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我逐渐接纳了公婆长期与我们一同生活的状况,也渐渐懂得了如何在艰难处境中求生存。
每日下班后,我会先前往供销社挑选最为新鲜的蔬菜,接着回到家中做饭、洗衣并打扫屋子。
当万籁俱寂、夜已深沉,我时常独自坐在阳台之上,凝视着远方闪烁的灯火,默默地潸然泪下。
有些时候,我会偷偷取出那个装钱的荷包,望着里面逐渐积攒起来的“小金库”,心里有了些许慰藉。
那个荷包逐渐成了我心灵的庇护所,是我于这个家中仅存的一丝微薄自由。
八月中旬的某一日,我下班返家,竟发觉德明已提前归来,正同公公婆婆坐在客厅交谈。
“发生什么事了?”我把菜篮子放下,面露惊讶之色。
“没啥事儿,就是单位分配住房的事儿。”德明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原先县医院打算分配新住房,身为科室的骨干成员,德明具备申请一套两居室新楼房的资格。
“太棒啦!”我禁不住笑了起来,“咱们啥时候可以搬进去呀?”
“呃……”德明瞥了公婆一眼,支支吾吾地开口,“新屋子面积不大,或许……”
我的心情瞬间坠入深渊,马上就领会了他的意图——新房子容不下四个人。
“那先让你大姐和小弟他们两家人住进去吧,我们不赶时间。”公公轻拍着德明的肩膀,话语间尽显豁达。
德明好似得到赦免一般,赶忙点头称是:“没错没错,我们不用着急。”
我伫立在原处,好似有一盆凉水从头顶倾泄而下。
那晚,我精心准备了一顿佳肴,还专门去供销社买了半斤猪肉,炒了一盘回锅肉。
用餐之际,我猛然开口:“爸,妈,你们打算何时去大姐家小住呀?她之前不是提过要接你们过去游玩嘛。”
刹那间,餐桌旁一片寂静,德明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之中。
“别去了,人家正忙着呢。”婆婆一边说着,头也没抬,顺手夹了一筷子回锅肉到自己碗里。
“那小弟弟呢?他不是讲暑假有空闲时间吗?”我接着询问道。
公公插话道:“我们在小儿子家那边住不习惯。而且啊,小两口正恩爱呢,我们要是去了,肯定浑身不自在。”
我垂首进食,心中满是难以言说的苦涩。
眨眼间国庆节到了,大姐开着一辆全新的桑塔纳轿车回来看望爸妈,这引得院子里的小孩们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她弄来了许多知名品牌的衣物以及保健产品,这些全是在广交会上淘到的“进口商品”。
公公和婆婆欣喜若狂,不停地跟邻居们夸赞自家大女儿有多么多么出色。
“我家姑娘呐,在省城的洋行做经理,每个月工资好几百块哟!”公公吸着大姐拿来的“熊猫”牌香烟,满脸得意地跟楼下的棋友说道。
在餐桌旁,大姐眉飞色舞地分享着她于省城的丰富生活经历,包括怎样和外国客户交流互动,怎样在各类商务应酬中应对自如。
公公婆婆的脸庞上绽放出自豪的笑意,眼眸中闪烁着光芒。
我垂着头往嘴里扒拉饭菜,内心满是苦涩,嗓子眼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了。
大姐忽然开口:“爸妈,要不你们到我那儿去住吧?我刚买了套大屋子,里面有专门给老人住的房间,家具和电器都备好了。”
我的心脏蓦地一紧,抬起头望向公公婆婆,心底竟泛起了一缕期待。
“不必了,”婆婆边说着边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筷子,擦了擦嘴巴,“你们所在的地方离咱们家太远了,我们在大城市里住不适应,就连坐车都会感到头晕。”
公公赶忙摆了摆手,说道:“而且啊,老三家很不错的,对我们照顾得十分周到,做的饭菜也很合我们的口味。”
大姐用饱含深意的目光瞧了我一下,那眼神中仿佛带着怜悯,之后便不再言语。
用餐结束后,公公婆婆拿着大姐赠送的礼品,前往隔壁老李家拜访,目的是去显摆一番。此时德明正在值班,并不在家中,于是厨房里仅剩下大姐和我二人。
大姐的声音低沉而真诚,突然开口说:“让你受累了。”
我正洗着碗,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没啥事儿,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拼命抑制着泪水,嗓音微微发颤。
大姐轻轻叹了口气,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留着自己用。”
我没有拒绝,静静地接过那个信封,随后把它塞进了围裙的口袋中。
傍晚准备离开的时候,大姐在庭院中跟我说:“小琴,实际上爸妈最宠爱你。”
我呆住了,满脸疑惑地望向她。
大姐点了支烟,猛吸一口后问道:“你晓得爸妈为啥乐意住在你这儿不?因为只有你把他们当自家人,没当成累赘。”
我伫立在门口,望着大姐坐进那辆奢华的轿车,车子随即疾驰而去。在路灯的映照下,她的背影看上去无比孤单。
走进屋子之后,我把信封拆开,里面有一叠全新的百元纸币,刚好十张。
我在床沿坐下,泪水如决堤之水,悄然滚落,浸湿了手中的纸币。
那晚,我进入了梦乡。
在梦境之中,我化身为一棵树。它的根系牢牢地嵌入地下,而繁茂的枝叶则朝着各个方向伸展蔓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棵树承受的负荷日益增加。直至某一日,突然传来“咔嚓”一响,这棵树应声而断。
我从睡梦中猛地惊醒,发觉枕头上湿了好大一片,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憋闷得难受。
一旁的德明睡得正香,鼾声平稳有律,对我的苦苦挣扎毫无察觉。
我站起身来准备去喝水,路过公公婆婆的房间时,听到房间里传出轻柔的交谈声。
“老爷子,你觉得咱是不是给小琴添乱了?”婆婆的话语中透着担忧。
“唉,确实如此,这孩子着实不轻松。”公公长舒一口气,“要不咱们回乡下老家生活吧?”
“回去住哪儿呀,那地方那么偏远,连个能唠嗑的人都找不着。”婆婆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况且,你那老毛病要是犯了可咋整?医院都在县城里呢。”
“要不,去大闺女家待一阵子?”
算了吧,人家那么忙,咱们要是去了反倒会添麻烦。小儿子那边也不行,他们夫妻俩工作都挺忙的。
“哎,也就只有老三家,是真心把咱们当成自家人呐。”公公的嗓音愈发低沉,“只是看到小琴近来明显消瘦了许多,我心里实在是有些愧疚。”
我于门外伫立,泪水再度自眼眶溢出,随后悄无声息地折返卧室。
刹那间,我蓦地领悟,公公婆婆选择在我家常住,并非仅仅图个便利,更重要的是,唯有在这个家中,他们才会觉得自己是被需要、被敬重的。
他们并非不清楚给我造成了困扰,只是没有其他办法。
转瞬之间,第二年春节来临。在这一年的时光里,公婆已然融入我的生活之中。
尽管在经济层面依旧面临压力,不过我已然懂得如何与这些压力和谐共存,甚至在一些情形下,开始对它们的存在产生依赖。
公公会前往菜市场采购菜品,婆婆会帮我整理家中事务。在我和德明上班期间,他们会帮忙照料家里,屋子角落也不会再堆积灰尘了。
丈夫的态度有了一些改变,也许是察觉到我的让步,又或许是体会到我的艰难。
有一回,他瞧见我熬夜为学生批改作业,眼眶都泛红了,便一声不响地给我送了一杯热牛奶过来,小声说道:“受累了。”
刹那间,我的鼻子蓦地一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内心深处的坚冰悄然开始消融。
德明不再经常加班加点了,偶尔还会主动替我承担一部分家务,甚至能够做几样简单的菜肴。
公公婆婆愈发善解人意,经常在我下班回来之前就把饭菜烧好,还会为我备上一些小点心。
他们的存在,慢慢变成了这个家庭温馨的一部分。
临近春节的时候,小叔子带着他新交的女友回来了,那女孩温柔甜美。
有个名叫林小雨的女孩,是大学里的图书管理员,她笑起来时,脸上会露出两个小酒窝,十分惹人喜爱。
在餐桌旁,婆婆喜笑颜开,不断地往林小雨的碗里夹菜,说道:“赶紧尝尝,这是我家儿媳做的,她厨艺可棒啦。”
我扬起脑袋,带着些许诧异望向婆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这是她头一回在外人面前夸赞我,竟让我产生了些许不自在,同时也有些许感动。
林小雨特别懂礼数,始终把我称作“三嫂”,还积极主动地帮我洗碗、削水果,丝毫没有大城市姑娘的那种傲气。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她偷偷地拽住我的手,往我手里放了一个小盒子,说道:“三嫂,这是我在校旁买的面霜,听闻效果特别好,你用用看。”
我感到受宠若惊,赶忙连声道谢。
林小雨诚挚地对三嫂说:“三嫂,多谢你长时间照料爸妈。我跟小辉成婚后,肯定会时常回来看望他们,不会让你独自操劳。”
我一下子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唯有轻轻颔首。
那晚,我躺在床上来回辗转难以入眠,此时德明早已进入梦乡,正发出细微的鼾声。
我蓦地发觉,在这一年多时光中,我慢慢成了公婆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他们同样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这种关联,早已突破了单纯的婆媳关联范畴,演变成了一种更为深厚的亲情纽带。
我渐渐明白,为何婆婆总挑最好的菜夹到我碗里,为何公公会偷偷把自己的零钱塞给德明,让他给我买东西,为何他们放着大城市的优渥生活不过,非要住在条件一般的我家。
在他们心中,真正意义上的家并非物质层面的丰裕,而是精神方面的支撑与情感领域的寄托。
次日便是除夕,每家每户都忙着张贴春联、燃放鞭炮,火药味与年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们一家人聚在电视机旁,打算观看春节联欢晚会,屏幕里赵忠祥和倪萍正在进行开场致辞。
公公蓦地站起身,神神秘秘地走进他们的屋子,取出一个红色信封递给了我。
信封表面不见只言片语,然而用手一摸,感觉里头胀鼓鼓的,似乎塞了不少物件。
“这是何物?”我满是疑惑地发问,同时接过那个颇有重量的信封。
“打开瞧瞧。”公公乐呵呵地讲,眼角的褶子都散开了。
我把信封开启,发现里头有一叠现金、一本存折,另外还有一张折得规整的纸条。
我打开纸条,上面是公公写得歪歪扭扭的字:“小琴,这是我跟你婆婆这些年存下的钱,总共五万块。原本打算给你大姐和小弟留着的,可我们再三思量,还是打算给你。你对我们的孝顺,比他们强百倍。别让德明晓得,这是给你的私房钱。”
在那一瞬间,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我的眼眶涌出,内心原本如坚冰般的防备完全消解。
“爸……”我喉咙发紧,一时语塞,只能牢牢攥住公公那满是老茧的手。
实际上,起初我们是打算轮流居住的。婆婆接过话茬,眼眶也泛红了,“但你大姐事务缠身,小弟也忙碌不堪,唯有你们家,让我们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家。”
德明在一旁默默垂泪,伸出手握住我的手,使劲捏了捏,目光中尽是歉疚与感恩。
公公声音略带颤抖,接着说道:“我晓得我们给你添了好些麻烦,我们已经商量妥当了,明天就回乡下老家去住,不能再让你这么操劳了。”
“不,爸爸妈妈,你们就留在这儿吧。”我猛地开口,连自己都对这个决定感到有些意外,“这儿就是你们的家。”
奶奶眼睛泛红,抬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说道:“乖孩子,你可真是个乖孩子。”
恰在此时,那部黑色的转盘式电话铃声大作,中断了我们的交谈。
大姐打电话过来,说她跟小弟已经商量妥了,打算在老家周边给父母购置一套房子,邀请他们搬回去居住。
公婆听闻后,相互看了一眼,接着公公朝着话筒说道:“多谢你们的一番好意,不过我和你妈商议过了,我们还是打算住在老三家,这儿离医院近,我们也住习惯了。”
电话另一头静了片刻,随后大姐开腔道:“行吧,我跟小弟会按时往家里寄钱的,你们要是有啥需求,就跟老三讲。”
电话挂断后,屋内静谧无声,唯有电视中传出阵阵欢笑声。
瞧见公婆那平静的面容,我忽地领悟到了些什么。
公婆之所以选择留在我家,是由于在此处他们体会到了真切的归属感,领略到了被人需要的温情。
在这一年多的时光里,我已从一个被动接纳的儿媳,转变为主动付出的闺女。
这样的转变,使我察觉到自己内心潜藏着对家庭责任的承担意识,也让我领悟到何为真正的孝道。
在春节鞭炮炸响的声音里,我们一家人团团围坐在电视机旁,观赏着春晚舞台上热闹欢快的歌舞表演。
公婆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德明紧紧攥着我的手,而我,头一回真切领悟到了“家”的意义。
刹那间,我蓦地领悟,人生恰似一条曲折的溪流,时而惊涛拍岸,时而风平浪静。
我们每一个人,如同这河流里的一艘小船,彼此依靠,携手向前,互相照应。
在那之后的时光里,我的公婆依旧居住在我家中,然而所有事情都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德明得到晋升,薪资提升到两百多元,我也获评优秀教师,家庭经济情况慢慢改善。
我们乔迁到了新分配的住宅,虽说仍是两室的户型,可比起先前的筒子楼,要宽敞透亮许多。
公公婆婆坚持把主卧让给我们住,他们自己住次卧,还说上了年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大姐与小弟也开始定时回返看望双亲,有时候还会主动提议接公婆到他们那里住上几日。
每当他们把公婆接走,我总会没来由地涌起一缕失落感,满心期待着他们早些归来。
我的公婆仍旧住在我的家中,不过他们并非我生活里的累赘,反倒成了我家庭不可或缺的成员,是心灵上的支撑与情感上的港湾。
每晚,瞧见他们惬意地一起看电视、下棋,我心里泛起的并非烦恼,而是一份静谧的幸福。
有观点认为,婚姻并非单纯是两个人走到一起,而是两个家庭的联结。
在此过程里,我们要懂得理解、学会包容,更要学会付出爱与接受爱。
1989年夏日,我有了身孕,公婆比我还要兴奋,每日换着花样为我调养身体。
奶奶从故乡把她生小孩时用的小摇篮带到了这里,将其擦拭得光亮照人,然后放置在我们的卧房之中。
婆婆轻轻摩挲着那个看上去有些老旧的木摇篮,眼中满是光亮,说道:“这可是咱们家的传家宝,你公公、德明还有我,都是在这个摇篮里长大的。”
我轻触略微鼓起的肚子,一股温暖的感觉在心底油然而生,也领悟到了家族延续的价值。
孩子降临人世那天,是公公骑着自行车送我去医院。途中,我的羊水破了,可把他吓得不轻。
“别着急别着急,马上就抵达啦!”老爷子拼尽全力地蹬着车,嘴里不停嘟囔着,“我家老三的孩子要降生咯,哎哟喂,我家老三的孩子要降生咯!”
刹那间,我猛然发觉,原来我早就成了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员。
孩子呱呱坠地后,公公婆婆愈发全身心地帮我照料孩子,简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真心都捧出来疼爱这个小宝贝。
公公每日披星戴月地去采购最为新鲜的蔬菜,婆婆换着方式为我烹制月子餐,德明还推掉了一切应酬,按时下班回家照料我们。
尽管那段岁月充满艰辛,但它却是我人生里最为幸福的一段日子。
如今,当我再度回望那段困苦的时光,心中没有了埋怨,只剩感恩。
感激那段过往使我成长进步,感激那些挫折让我洞悉生活的实质,感激那份职责使我领悟了爱的要义。
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场自我修炼的旅程。
在这场修行里,家人之间的情感纽带,无疑是最为珍贵的宝藏。
如今,公公离世已有多年,婆婆也已白发苍苍,然而她仍旧每日坚持为我们做一顿晚餐,称是希望全家人能聚在一块儿吃上一顿热乎饭。
我的小孩已然步入大学校园,每次他返家,总会先去亲吻婆婆的脸颊,在那一瞬间,我目睹了生命的循环与爱的延续。
我时常思索,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婆婆,搬到儿媳妇家中居住。
彼时的我,定然会铭记自己年少时的艰难与无助,学会体谅和包容。毕竟我清楚,亲人之间的关爱,并非索取,而是付出;并非禁锢,而是成就。
这正是我从公公婆婆那里所学到的最为珍贵的财富。
来源:StevenMartin859